第205節
阿弦應道:“那我先去睡啦,jiejie也不要熬夜?!?/br> 先前阿弦自從跟隨賀蘭敏之,早也十分機靈地請他先撥了一些月銀來用,因虞氏來到,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她張羅,阿弦便將月銀給了她收著。 誰知虞氏并不用,她對阿弦道:“我從許府出來的時候帶了幾樣首飾,我不想收那老賊的東西,本欲盡數扔了,是云綾jiejie勸我不可浪費,我便托她給我變賣了,就算是咱們吃穿半輩子也不必愁,我先前還想換一棟大房子讓你住的舒適些,只怕你嫌我多事不肯,才沒敢開口,如今我總算找了個歇身的地方,心里也安穩,你就讓我做事也自在安泰些,好么?” 阿弦見她說的如此誠懇,只得隨她,橫豎她的錢也都給虞氏把著,她樂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是了。 是夜,阿弦回到房中,盤膝靜坐調息,一邊兒把崔曄抄寫的那副《存神煉氣銘》放在桌上。 雖然已這許多日子了,她仍不曾全背下來,只能默背一會兒,再看兩眼,這樣斷斷續續,不知不覺也的確有些心神安泰,困意滋生。 臨睡之時,阿弦又想到盧照鄰之事,心想:“既然阿叔不愿插手此事,少不得我幫盧先生先生多多著想?!?/br> 她打了個哈欠,模模糊糊想道:“明日一定要拉他去太行醫館?!?/br> 自從在許府確定了盧照鄰之事,阿弦次日找到盧先生。 這一件事的情形,有些類似袁恕己的那件,但幸而這是病癥,若是提前發現預防,未必不能治好。 所以阿弦假稱自己身上不適,讓盧照鄰陪著就醫,實則想讓大夫給他說破,著手診治。 誰知來至醫館后,因被一人認出盧照鄰,不管是醫者還是病人都圍過來寒暄,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大家哄鬧之間,反而把阿弦擠了出來。 阿弦無法,次日又抽空去尋盧照鄰。 兩人才碰面,盧照鄰笑問道:“昨兒竟耽擱了你看病,今日可覺著好些了么?” 阿弦愁眉苦臉:“沒有,反而加重了些?!?/br> 盧照鄰問道:“是哪里不適?” 阿弦唉聲嘆氣:“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br> 盧照鄰道:“不礙事,我認識一個名醫。被他一看,對癥下藥即刻就好?!?/br> 阿弦一掃陰霾,大喜道:“那我們快去吧?” 誰知盧照鄰笑道:“因為不日要離開長安,許多詩友盛情相邀,我推辭不了他們的好意,今日已經答應在飛雪樓上飲宴,但你不必擔心,我已替你約好,你自去得盧醫館,說是我叫你去的,便不必排隊了?!?/br> 阿弦目瞪口呆。 故而明日阿弦蓄謀的正是第三次,她心中打定主意,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若真的無法讓盧照鄰陪著去,就索性把真相告訴他。 不料阿弦還未出門,門口就先來了一人。 虞氏正在廚下做早飯,聽見動靜出來查看——見不認得,是個官差打扮,虞氏只當是阿弦的相識,便道:“您是哪位?是來找十八弟的么?” 這來者見了她,顯得甚是驚疑:“你是……哦,我是找弦子……” 虞氏聽他叫的熟稔,便含笑點頭道:“您稍等片刻,我瞧瞧他起身了沒有?!?/br> 正阿弦系著腰帶從內出來:“jiejie,跟誰說話呢?!?/br> 一抬頭看見來人,便站住了腳。 虞氏發現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喜歡,又有些苦惱,甚至還帶一絲警惕似的,虞氏慢慢地斂了笑,再看來者的時候,眼神已有些泛冷了。 這來者居然正是陳基。 虞氏悄然后退,陳基掃了她一眼,才走到阿弦身旁問道:“這是誰?” 阿弦不看他,白眼瞥了瞥天:“這不是金吾衛的陳司戈嗎,您怎么有空跑到這種小地方來啦?!?/br> 陳基笑著拉了她一把:“干什么,不認人了?” 阿弦被拽的一個趔趄,忙把袖子牽出來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別把我的衣裳扯壞了?!?/br> 陳基道:“壞了我再給你做?!?/br> 阿弦轉頭怒視:“用不著!” 當初他執意絕情那樣走了,阿弦苦苦盼望,終究未曾得他回來,心里只勸自己說是陌路人了。倘若是以前的陳基,不必說做衣裳或者扯壞衣裳,又算得了什么?阿弦總會甘之若飴,但現在……若是路人,何必這樣“好”?! 陳基語塞,卻仍笑道:“我是好意來看看你怎么樣了,如何這樣冷臉對我?” 阿弦道:“我能怎么樣?還用勞動陳司戈來看?!?/br> 陳基道:“我正是因為前日你被傳入宮中,不知你面圣如何,一直在心中牽掛。知道你不愿見我,所以猶豫了這兩日,終于忍不住才來?!?/br> 阿弦聽了這話,才回過頭來,卻仍昂首道:“我沒事,全須全尾好端端地呢。你現在知道了?也那就請便?!?/br> 陳基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給我好臉色,卻仍是想親自來看一眼才放心,好,既然沒事,我走就是了?!?/br> 他說走就走,轉身往外。 阿弦已轉回頭來,盯著他的背影瞧。 陳基走到門口,又停下來,阿弦忙重轉頭看向別處。 她雖是看向別處,耳朵卻豎起來聽他說些什么,誰知陳基只是遲疑了會兒,竟什么也沒說,仍是出門去了。 直到陳基的身影消失門口,阿弦才瞪著那處,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 忽然身后虞氏道:“這位陳司戈是誰呀?” 阿弦低頭:“沒什么,一個以前認識的人?!?/br> 虞氏道:“那是愿意見的人,還是不愿意見的呢?” 阿弦才問:“這是什么意思?” 虞氏道:“若不愿意見,以后再來我就直接打發了,若是愿意見,我自好茶好飯地招待他?!?/br> 這個問題本極簡單,阿弦卻有些答不上來。 在虞氏的目光注視之下,阿弦只得假裝才記起來般一拍額頭:“啊,耽誤到這時候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啊?!?/br> “你還沒吃早飯!”虞氏忙要叫住她,誰知阿弦跑的快,幾個起落,人已經躍出門口了。 虞氏追到門口,望著她中箭兔子般奔去的身影,又氣又笑,只得搖了搖頭,重又退后,將門關上。 阿弦匆匆地出了家門,定神左右看看,路上不見陳基的蹤跡,想必他已經走了。 想到方才跟陳基相對的情形,心里仍忍不住有些酸澀難過。 垂頭搭腦正要走,耳畔聽到馬蹄聲響,轉過彎來。 阿弦抬頭看時,對方也正笑道:“小弦子,你是知道我來了,所以出來相迎?” 說話間就從馬上跳了下來,兩道劍眉輕揚,目光爍爍,正是袁恕己。 阿弦見了“舊人”,也笑道:“我才出門,少卿就出現了,難道是特意等著的?” 袁恕己笑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br> 阿弦見他身著公服,不似閑暇無事,便不再玩笑,上前問道:“可是有什么事?” 袁恕己道:“正是有事,還是大事?!?/br> 阿弦道:“什么大事?” 袁恕己對她招了招手,阿弦略微遲疑,最終還是微微將頭探了過去。 袁恕己見她毛茸茸地頭幾乎貼在胸口,可看見那微微翹起的鼻頭,櫻桃色的唇,長睫也隨著輕輕閃爍…… 他的唇角不由挑起,卻又勉強移開目光,在她耳畔低語道:“宮內傳了旨意出來,召我進宮呢?!?/br> 阿弦吃驚:“進宮干什么?”仿佛是身體本能,一聽見“進宮”兩個字,渾身不自在。 袁恕己道:“我也不知何事,我多嘴打聽了一句,那傳旨的公公也說不清如何,只是跟我抱怨,原來他還要去周國公府尋你,他說這是個為難差事,我一聽,正好是我順路的事,所以替他接了,他還對我千恩萬謝呢?!?/br> 阿弦詫異:“怎么還牽扯到我呢?” 袁恕己道:“橫豎去了就知道了,對了,一塊兒同行的還有崔曄,已經另派了人去請了?!?/br> “阿叔?” 阿弦意外,繼而嘆道:“可是我并不想進什么宮,少卿,這真的是宮內的旨意?若真有事,宮內傳了你跟阿叔已經足夠了,要我做什么?” 袁恕己道:“你還敢大膽抱怨,難不成還是我假傳圣旨?” 他見左右無人,便又在阿弦耳畔低低說道:“索性再告訴你一個機密,我暗中打聽那傳旨宦官身邊的小太監,據他說來,是太平公主昨晚上不知怎么了,鬧騰了半宿,故而我猜想,今日宮內傳召我們,也應該跟此事有些關系?!?/br> 阿弦本來對進宮這件事心中自來畏懼,且她還有要事要做,沒想到竟跟太平有關,因為也再問不出什么來,只得同袁恕己一塊兒往朱雀大街而去。 此時正值清晨,暖煦的日色從東方升起,路上行人漸漸多了,店鋪也紛紛開門,一派市井繁華氣息。 袁恕己問道:“方才我看見有個陳基模樣的……從你家門前巷口經過,不知我是不是看錯了?” 阿弦道:“是看錯了?!?/br> 袁恕己笑道:“可是胡說,那人身著金吾衛的服色,還能有錯?” 阿弦瞪道:“你既然知道了,怎么還來詐我?” 袁恕己道:“我就想看看你跟不跟我說實話?!?/br> 阿弦撇了撇嘴,也不答話。 袁恕己于馬上傾身道:“干什么不敢在我面前承認是他?心虛???” 阿弦道:“心虛什么,我跟陳司戈并不熟,偶然見一面兒,難道要敲鑼打鼓讓全天下都知道?” 袁恕己忍俊不禁:“你跟他不熟了?” 阿弦又白了他一眼,嘟嘴不答。 袁恕己笑道:“很好,不用跟別人熟,跟我多熟些就是了?!彼崔嗖蛔⌒睦锏南矏?,伸出手來在阿弦的頭上揉了一把,“嘟什么嘴?簡直難看之極?!?/br> 阿弦被他揉的頭一歪,憤憤地瞪過去:“少卿,這是在街上,許多眼睛看著呢。你能不能莊重點?!?/br> 袁恕己哈哈大笑數聲,道:“我正是要許多眼睛看著呢,又怎么樣?” 阿弦嘆了聲:“你自打來了長安,就有些不正常了。不對……好像每個人來到長安后都有些不正常了?!彼鋈挥行┛鄲?。 袁恕己本要笑話她,轉念一想,便道:“小弦子,你要相信,我的心跟在桐縣是一樣的?!?/br> 阿弦覺著他的語氣太過嚴肅正經了些,正要問詢,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前方路過,身形有些搖晃。 “盧先生!”阿弦顧不上跟袁恕己再說,打馬往那邊兒飛奔過去。 身后袁恕己張了張口,將沒來得及說出口、原本也不敢說出的那句輕輕念了出來: “只是比之前……更加喜歡你了而已?!?/br> 清晨的陽光這般新鮮光明,燦燦金色愉悅地灑落在他的頭臉身上,這一句話也顯得格外呢喃溫柔起來,只是除他自己,再無其他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