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阿弦仰頭看著樓上,緩緩地點了點頭。 袁恕己仰頭打量片刻,縱身一躍,便輕輕地跳上了二樓廊上,果然門窗盡數關的好好的。袁恕己來到門前,略為用力將門鎖擰開,推門而入。 室內空空如也,只一間外房并個套間兒,袁恕己屏住呼吸,先奔到里頭,簾子之后是一方小榻,他榻上跟底下都翻看過,并無蹤跡。 袁恕己心中隱隱焦躁,攥緊雙手深深呼吸,放眼四處張望片刻,目光終于停在靠近墻角的一方柜子上。 此刻反而不再著急,他凝神緩步走了過去,見那柜子也是上了暗鎖,袁恕己不耐煩,抽出腰間的短刀,調轉刀把在鎖頭上撞去,只聽“咔嚓”一聲,鎖已被撞開。 雙手一提將柜蓋掀起,袁恕己深吸一口氣,目光發直。 柜子里,縮著一道小小地身影,太平被捆著手腳,緊閉雙眸,不知死活。 袁恕己幾乎不敢去試她的生死,直到聽到敏之的聲音:“到底怎么樣?” 袁恕己屏住呼吸,探手在太平鼻端試了試,竟是毫無聲息,他心頭亂顫,把心一橫奮力將太平從柜子里抱了出來,小孩兒毫無知覺,身體軟而微涼。 萬幸的是,太平雖差點兒殞命,卻因找到的及時,經過一番緊急救護,終于又蘇醒緩和過來。 當時所有人都驚恐緊張,所以竟忘了一件最令人不解的事——阿弦是怎么找到楊立苦讀的那廢棄小樓的。 對于敏之,阿弦當然是有所保留的。 可是那是在從前。 此時此刻,阿弦卻已不在乎那些子虛烏有了。 阿弦道:“因為有人領著我去的?!?/br> 賀蘭敏之并不見如何意外:“是誰?”——他從頭到尾都在場,當然知道并沒有什么“人”領著阿弦。 阿弦道:“是景無殤?!?/br> 敏之笑道:“你說的是那個鬼?” 阿弦道:“正是?!?/br> 敏之摸了摸下頜:“好,既然是那個鬼,我不懂的是,他是被楊家的人害死的,怎會跳出來引你去找到太平?最好的報復法子……不是等太平死了后再叫人發現尸首的么?還是說他以為太平已死?” 阿弦道:“周國公覺著他是在報復楊家?” 敏之道:“這是當然,他是不系舟之人,又是被楊家人所殺,且那姓錢的千方百計將太平藏在那樓上,正是一舉兩得也為了他報仇,他當然也要相助同志了?!?/br> 阿弦道:“如果我說并不是呢?” 敏之問:“你是說……” 阿弦道:“在您看來,他有一萬個想要報復楊家的理由。但是……對他來說,只有一個理由,讓他不想禍及楊家?!?/br> 敏之到底是個聰明人,只略一想,便皺眉道:“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他是為情所動?所以才善念大發之類的俗不可耐?” 阿弦道:“您說中了,便是如此俗不可耐?!?/br> 景無殤是自縊的。 但那起因,卻是楊立的背離。 ——當時景無殤因假戲真做,向楊立坦承了自己的身份,但楊立卻為此深懼,且不肯跟他隱退。 就在景無殤選擇坦白身份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背叛了不系舟,以后天底下將無他立足之地。 偏偏唯一的牽念之人也背棄了他。 所以不必楊立動手,景無殤已經走投無路。 在世人看來,含冤受屈而死的景無殤,自然要報復楊家,但是……他卻并沒有選擇如此。 賀蘭敏之聽說了真相,但這真相卻仿佛讓他不甚滿意。 “愚蠢的家伙,”敏之喃喃地,“做了鬼還如此怯懦,平白便宜了楊家,實在是倒我的胃口?!?/br> 阿弦望著他:“殿下似乎很討厭楊家?” 敏之道:“也算不上,應該是又愛又恨?!?/br> 阿弦道:“但是楊家經歷此事,皇后心里應該不會喜歡?!?/br> 敏之道:“皇后當然不喜,但太平有驚無險,皇后便不會過多計較,畢竟這是親上加親的好事?!?/br> 說了這許久,丹鳳門已到。將下地之時,敏之道:“是了,該提醒你一句,皇后只怕也會問你是怎么找到太平的,車內的那些話,什么涉及鬼神之類……且記得不要亂說?!?/br> 阿弦道:“是?!?/br> 敏之能夠“面不改色”且并無疑義地聽完她所說的,已經叫阿弦意外,再不指望皇后也能如此。 過了片刻,敏之又叮囑道:“你就說,曾聽我提起過楊立的這小院子,你只是想來碰碰運氣而已,將原因推在我的身上,皇后應該不至于再多猜疑?!?/br> 阿弦更加意外:“周國公……”微微遲疑阿弦問道:“你為何幫我?” 敏之摸摸筆挺的鼻梁,道:“我早已說過,你如何不長記性,這長安城里面目可憎的人比比皆是,有趣的人卻如鳳毛麟角,好不容易得了你,我怎舍得就給人毀掉?” 兩人下車入了宮門,里頭有內侍來領著入內。 一直來到了含元殿。 有宦官迎了出來,笑對賀蘭敏之道:“周國公請稍候,皇后正在內同大臣們商議國事?!?/br> 賀蘭敏之道:“都有誰在?” 宦官道:“有戶部的許侍郎,還有吏部的崔天官?!?/br> 敏之“啊”了聲:“巧了,都是熟人?!鞭D頭看阿弦,卻見阿弦面無表情。 宦官也多看了阿弦一眼:“這位就是就是殿下新近收的那位伴當?” 敏之道:“是啊,這就是小十八,你看他如何?” 宦官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嘖嘖贊嘆道:“真是一表人才,年紀雖然不太大,看著怪喜人的。難怪入了殿下您的眼,也是他的福分?!?/br> 敏之笑道:“是誰的福分還不一定呢,當初我可是費了點力氣才把他搶過來的,算來該是我的福分才是?!?/br> 宦官驚地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話從何說起?!?/br> 敏之道:“怎么使不得?你知道我是從誰手里把他搶過來的……” 尚未說完,里頭一名小太監出來:“娘娘叫傳周國公?!?/br> 敏之方才噤聲,只對阿弦道:“丑媳婦終要見公婆,小十八,走吧?” 阿弦隨著敏之邁步進了含元殿,耳畔聽不見任何響動,就仿佛行走于無人之境,正走間,聽敏之道:“喲,許侍郎,崔天官?!?/br> 阿弦這才抬頭,果然見前方兩人并肩而來,正是許圉師跟崔玄暐,兩人聽敏之招呼,雙雙止步作揖。 敏之道:“有什么要緊事?” 許圉師笑呵呵道:“我只有一件小事來稟奏娘娘,正巧兒天官也在?!?/br> 敏之道:“那么是天官有要事?” 崔玄暐道:“并非如此,只是先前皇后傳召罷了?!?/br> 敏之窮追不舍地問:“傳你干什么?” 崔玄暐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看向阿弦:“皇后有些舊事詢問而已?!币稽c頭,同許圉師兩個出外。 敏之回頭看他:“這人,多說一句話就像是會死一樣?!?/br> 然后又笑:“真是無奈,偏偏我吃他這套。那些整天在我耳畔聒噪的,我還嫌煩呢?!?/br> 阿弦本繃著心冷著臉,聽他自怨自艾了這兩句,卻忍不住“嗤”地笑了。 敏之也笑道:“你是不是覺著我賤?” 阿弦搖頭:“我跟殿下是一樣的,嫌你豈非就是嫌我自個兒?” 敏之愣了愣,然后笑道:“不錯啊小十八,跟我一樣有眼光,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br> 被敏之這一番攪擾,阿弦先前過于沉冷的心境又有些微轉變。 兩人復往內走了片刻,敏之住腳,往上行禮道:“敏之參見皇后娘娘?!?/br> 阿弦站在他身后,抬頭只看見敏之的背影,猶如屏障遮住視線,幾分安全感。 有個溫和的聲音道:“不必多禮?!庇謫?,“你把人帶來了嗎?” 阿弦愣住了。 原本因聽說了太多有關武皇后的傳說,而且,除了李賢跟太平口中曾提過皇后的些微“好處”外,其他的版本之中,皇后多半是剛硬而無情的。 但是這會兒阿弦所聽見的聲音,卻帶著一抹類似暖和的笑意,聽著十分親切,毫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覺。 敏之道:“已經帶來了,小十八,快點拜見皇后娘娘?!?/br> 敏之側身,于是阿弦眼前便開闊了。 她身不由己地抬眼看去,目光越過光可鑒人的地面往前,起伏的丹墀,橫陳的案幾,目光爬過那些累積堆疊的奏折文書,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然后還來不及看清那個人的容顏,她的目光就像是漫溢的水流一樣,哄然散開,閃爍晃動,無法凝聚。 “小十八?”敏之呼喚提醒。 一陣頭暈,就像是盯著太陽下的波光粼粼白光晃動地水面看了太久。 阿弦定了定神,緩緩跪地:“參見皇后娘娘?!彼犚娮约旱穆曇?,猶如老鴉聒噪,嘶啞的不成體統。 上頭那人并未回答,一瞬卻似千年,然后她似乎笑了一聲:“往常只聽人說了好些這孩子的故事兒,卻想不到果然竟這樣小。你免禮,抬起頭來好好地讓我看看?!?/br> 阿弦覺著自己的脖子都已經僵了,抬頭的時候,甚至聽見頸骨咯吱咯吱的聲響。 眼前又是一陣白光閃爍,于那一團的光中,武皇后的臉就像是從水底浮現,一寸寸清晰起來。 這是一張明明陌生,卻又有幾分眼熟的臉。 翠眉明眸,鳳頰朱唇,雖有些年紀,卻不減驚人的美貌。 她身著一件淡翡翠色的緞服,領口用明黃跟朱紅的絲線繡著栩栩如生的牡丹,越發顯得整個人雍容高貴。 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當朝的皇后,只看容顏跟打扮,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婦人,或者后宮的尋常妃嬪而已。 阿弦茫然地望著武后。 與此同時,皇后卻也仔細地打量阿弦,那雙明睿過人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詫異。 但是很快,她又輕輕地笑了聲:“敏之,你去看看太平,自從她醒來后常常念叨你呢?!?/br> 這當然是讓賀蘭敏之回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