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錢掌柜道:“什么事?” 阿弦道:“皇后的心,跟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傷不了她?!?/br> 面前的這張臉孔,因極痛而有些扭曲。 阿弦道:“你其實也跟那些殺了你的家人的兇手不一樣,不然的話你早就對公主動手了,現在還來得及,公主到底在哪里?” 錢掌柜怔然之時,外間大理寺的差官來稟道:“少卿,外頭有一位金吾衛姓丘的將官,說是奉旨前來協助少卿辦案?!?/br> 正說了這句,外間一人道:“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聽說袁少卿已經擒住了一名賊徒?” 話音未落,走進一名五短身材,胡須連鬢的中年男子,兩只眼睛里滿是精詐之意。 敏之見了此人,從齒間“嗤”了聲。 許圉師眼神微變,神情卻還如故,楊思儉的臉色卻越發不好了。 原來這來者,姓丘并神勣,原本也算是官宦之后,為人狡詐多變,如今在金吾衛中任中郎將一職,督管京城左右六街巡事,且此人正也是武皇后的心腹。 丘神勣來的這樣恰如其時,楊府內的事當然很快也將被武皇后知道的一清二楚。 錢掌柜原本還有些出神,見丘神勣來到,卻怪異地笑了一笑:“爪牙來了,好啊,那就在這楊府里掘地三尺吧?!?/br> 丘神勣早知賀蘭敏之在場,此刻目不斜視地上前,畢恭畢敬地行禮。 敏之道:“怎么,皇后不放心袁少卿辦案,特意叫丘郎官來督管的?” 丘神勣道:“萬萬不敢,只是圣后因格外掛心此案,生怕袁少卿一人忙不過來,所以讓我來當個左膀右臂而已?!?/br> 敏之不理。 丘神勣先向著許圉師做了一揖,又對楊思儉道:“楊少卿,來的唐突,還請您勿怪,一切都是奉命行事罷了?!?/br> 楊思儉不置可否,丘神勣便看向錢掌柜:“這就是才拿住的賊徒了?” 袁恕己對此人卻也有所耳聞,知道他官職不高,卻是個不容小覷的棘手之人:“不錯?!?/br> 丘神勣似笑非笑看了袁恕己一眼:“袁少卿果然能耐,一出手就見真章,此人可招供了么?” 袁恕己道:“正在審問?!?/br> 丘神勣笑道:“就這樣大家彼此的站著,空口審問,只怕一輩子也問不出什么來?!?/br> 袁恕己道:“以你之見,又該如何?” 丘神勣道:“將此人交給我,不出半天時間,必定讓他供認不諱!” 許圉師跟楊思儉不約而同的皺眉,原來此時,朝中有兩個名字,最叫人聞風喪膽。 一個名喚索元禮,乃是胡人,于內掖負責審訊,索元禮生性殘暴,尤其最擅長刑訊逼供,犯人們一見到他,就如見到活閻王般,那種種叫人匪夷所思的酷刑,就如同陰司的十八層地府刑罰再現。 另一個便是丘神勣。丘神勣同索元禮有些不同,他擅長的并非刑訊逼供,而是死纏爛打的追查,一旦被他盯上,就算再清白的人,也會被他無中生有地羅織罪名,枉死于其手中的人不計其數。 所以楊思儉雖然貴為武后的眷親,但看見此人,仍覺著頭頂陰云重重。 袁恕己當然也聽說過丘神勣的大名,見此人一雙環眼微微暴凸,果然是一副兇殘之相,袁恕己道:“如今已有些眉目,已確定公主殿下是被藏在這府中,待我……” 丘神勣色變:“你說殿下在楊府?” 楊思儉心頭一顫,只得勉強鎮定。袁恕己道:“十有八九?!?/br> 丘神勣瞇起雙眼,走到錢掌柜跟前:“你把殿下藏到哪里去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落在我手上的人,還沒有一個能硬抗到底的。趁早兒招供好得一個痛快,不必平白多受些皮rou之苦?!?/br> 錢掌柜只是冷哼了聲,臉上又透出輕蔑之色,道:“妖婦的爪牙,呸!” 一語方落,丘神勣握住他被捆在身后的手腕,用力一拗,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錢掌柜痛呼出聲,右手腕已生生被掰斷了。 就在同時,有人低呼出聲:“住手!” 丘神勣側目,卻見說話的是賀蘭敏之身旁的一個“少年”。 阿弦本要上前,又被敏之攔住。 身為武皇后最得力的差辦者,丘神勣當然知道敏之身邊兒有個極為受寵的小小跟隨,對他而言,賀蘭敏之是不能得罪之人,縱然他身邊兒的小貓小狗兒自然也要格外優待。 因此丘神勣并未計較,只又對錢掌柜笑道:“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現在說還來得及,等到了地方你才知道這一點疼才只是開胃小菜罷了?!?/br> 錢掌柜額頭的冷汗涔涔而落,他微微傴僂身體。 抬頭之時,瞥見被敏之握著手腕攔住的阿弦,后者正皺眉看他,眼中似有憂慮之色。 錢掌柜嘴角牽動,忽然對丘神勣道:“你所說的是什么地方?我倒是愿意試一試新鮮?!?/br> 丘神勣驀地斂了笑:“畜生,不識抬舉?!币徽惺?,兩個差官上前,便要押著錢掌柜離開。 袁恕己道:“郎官且慢,公主的下落交代還在此人身上,你把人帶走了又怎么說?” 丘神勣道:“先前袁少卿說公主在楊府,那就開始翻找就是了,不過我看楊府如此之大,要找起來只怕也是難的,偏偏這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如你我兵分兩路,你負責搜尋,我負責逼問,看看誰先找到殿下,如何?” 袁恕己見他眼中閃爍狡獪殘忍的光芒,心中厭惡。 本要攔阻,許圉師忽然道:“丘郎官審訊是一把好手,有他開口只怕事半功倍,袁少卿不如就依他所言就是了?!?/br> 許圉師是個頗有德望的人,袁恕己也早聞名,對他頗有好感,此刻聽如此說,他心中轉念,便道:“既然許侍郎也贊同如此,我自當隨從?!?/br> 丘神勣輕輕哼了聲,又格外告辭了賀蘭敏之,往外去了。 阿弦叫道:“錢先生!” 錢掌柜臨出門之時回頭,望著她笑了一笑,一言未發地去了。 就在丘神勣前腳剛剛離開,楊府的管家跟一名大理寺的差官匆匆而回,稟告道:“回老爺,少卿,各處都已經找遍了,沒有找到任何蹤跡?!?/br> 楊思儉不知這消息是喜是悲。 方才他回過味來,便命楊府管家同大理寺差官一并出外,滿府搜遍找尋太平,如今卻一無所獲。 就在眾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阿弦忽然看見門口處,有一抹粉色的裙裾緩緩曳過。 阿弦遲疑了會兒,邁步出門,扭頭看時,卻見身側右手邊走廊拐角處,有一道影子正頭也不回地慢慢而行,粉色的裙子,底下透出些許蔥綠褲腳。 太平公主從失蹤,到被找到,不過是短短四天的時間。 雖然私底下曾暗潮洶涌,為此而被牽連其中的人足足上百,但對于長安城大多數人而言,幾乎都不知道皇宮內曾發生過這樣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 起初是盧氏受辱的話題傳的沸沸揚揚,后來又換了一件兒,那就是上官儀被人舉報謀反,合家入獄。 大家都在議論上官大人身為兩朝老臣,為何竟如此想不開。 但也不乏有識之士,知道“謀反”只不過是一面取人性命的利刃而已,它未必真有其事,而可以無中生有,騰挪自如。 上官儀之所以入獄,起因是太平的失蹤,但就算是太平公主找到,上官儀的罪名也并未因此消減,反而更甚。 對于有些人來說,已經迫不及待,兵貴神速,很快上官儀的最終罪名已經定好了。 這一夜,御史臺的天牢之中,來了一位探監之人。 獄卒挑著燈籠,小心翼翼地送人入內,來到最里間兒的暗無天日的牢房之中,借著幽淡燈火,可見里頭一人盤膝而坐。 獄卒將燈籠插在門上,垂首而退。 門口的人道:“上官大人?!?/br> 牢房里的上官儀聽了這聲音,方回過頭來。 當看見來人之時,上官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我落入這般境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卻前來探望,難道不怕皇后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嗎?” 原先寫下廢后詔書之后,他心中惶恐,有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但如今自知天命已達,之前的種種惶恐反而散盡,只有滿心空茫,雙肩輕松。 門口那人道:“是崔曄無能,不能相救大人?!?/br> 燈火之中,映出一張眉目入畫的沉靜容顏。 上官儀搖頭道:“順她者昌,逆她者亡。自從起草廢后詔的那日,我便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一天,只不知我大唐有這樣厲害的一位皇后,到底是福是禍?!?/br> 此語有幾分耳熟。崔玄暐不語。 上官儀望著他靜默站在燈影里的樣子,道:“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他笑了笑,道:“只是你不該來看我,太冒險了?!?/br> 崔曄沉聲:“不能相救,定要相送?!?/br> 上官儀目光涌動,忽然仰頭一笑:“說的好,我領了你的心意了?!?/br> 崔曄道:“您還有何心愿,某當盡力完成?!?/br> 上官儀思忖片刻:“我有一孫女兒婉兒,年紀尚小,稚子何辜,以后不知飄零何方,你若能救護一二,我于九泉之下也心懷感激?!?/br> 崔曄道:“某記下了?!?/br> 上官儀面露釋然之色:“多謝?!?/br> 崔曄道:“公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告退了?!?/br> 上官儀點了點頭。 崔曄站在監牢之外,望著夜影之中身著囚衣的身影,最終雙眸一閉,轉身邁步將行。 卻忽地聽見上官儀念道:“桂香塵處減,練影月前空?!?/br> 崔曄止步。 上官儀停了停,復念了后面兩句:“定惑由關吏,徒嗟塞上翁?!?/br> 簡單練達的四句,從耳畔傳入心底,卻也仿佛一顆冰冷的石子墜入心湖。 這是上官儀人生最后的一首詩,何其應景。 眼中依稀有什么在閃爍,崔曄垂了眼皮,向著上官儀復又深深一揖,后退兩步,方轉身而去。 后兩日,上官儀同其子上官庭芝以謀反罪名被處斬,家產抄沒,他的家人等也被罰入掖庭當了官婢。 那一別,果是永訣。 平康坊。 虞氏捧了早飯上桌,一份兒是阿弦的,另一份卻是玄影的。 阿弦卻兀自抱著玄影,正在給它撓癢癢。 玄影恢復的極快,已經能下地走動,只仍不能如常跑跳,卻因禍得福,多受了阿弦加倍的愛護擁抱,以及更多的好吃之物。 吃了早飯,阿弦照例叮囑虞氏好生照看玄影,便出門往周國公府而去。 才走到半路,迎面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阿弦本要躲開,轉念卻又站住,只若無其事地往前而行。 那人顯然也看見了她,卻不偏不倚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