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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唐探幽錄在線閱讀 - 第90節

第90節

    當時的朝廷顯貴等,皆以拜訪袁天罡為一等大事,袁大師算他們的官職擢黜等,甚至細致到官至幾品,幾時遇難,一樣無錯,以及拜訪者的姻緣、壽數等,也屢屢應驗,猶如神仙之能。

    故而連太宗皇帝也對他篤信不宜,倘若袁天罡說了那句話,那邊意味著“唐三代后,女主武王”,此事一定會發生。

    在袁恕己看來,太宗聽了這話后,便會立即殺死當時還是后宮妃嬪的武媚娘。

    那到底是為什么李世民并未下殺招?

    英俊道:“太宗起初的確是想立刻殺死圣后,然而袁大師說,縱然立刻殺死圣后,也未必能夠免除那預言之禍,因天道自有其時,去了一個圣后,或許還會另有一人取而代之,仍將繼續天道?!?/br>
    袁恕己道:“所以太宗并未斬殺……就此罷手?以迎天道?”

    英俊道:“天道是什么?天道是許多因緣聚匯而成,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每一舉止,都將是天道的一部分,就算其中有一個人的行為有差,天道也會因之產生變動?!?/br>
    袁恕己道:“我不懂?!?/br>
    英俊道:“另外還有一件跟袁天罡有關的事,這個袁大人大概聽說過?!?/br>
    袁恕己道:“哪一件?”

    英俊道:“便是武德年間,袁天罡算竇軌之事?!?/br>
    竇軌乃是武德年間的大將,跟隨高祖李淵起兵的功臣,一次高祖傳他進見,竇軌自知在征討王世充等的戰役中犯了濫殺之罪,心中惶恐,生怕獲罪,便請袁天罡算他的吉兇。

    袁天罡算得他將獲得圣恩,竇軌聞言深信不疑,大喜過望,一番畏縮常態,在進見高祖的時候十分放肆,由此,高祖一怒之下,將他下獄……

    后來群臣進言求情,高祖赦了他的罪,才復擢升。

    這也算是一件兒因“事先得知”而幾乎“弄巧成拙”的異聞了。

    袁恕己想起此事,心曲微亂。

    英俊道:“大人可知道我的意思了么?人的命數,不過是個終局,但到底是要一步步走出來的,而行走之中將發生何事,是否會另外生出變數,則是個未知了?!?/br>
    袁恕己道:“你是說,小弦子說我將來會死于蒲俊之手,未必會成真?”

    英俊道:“王子安之沉浮起落,太宗皇帝赦殺之舉,竇軌的前車之鑒,大人都可細想?!?/br>
    英俊說罷,后退一步,向著袁恕己拱手一揖。

    袁恕己猝不及防,本能地起手還禮。

    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卻見英俊已經回轉身,慢慢地走向月門處了。

    此刻,袁恕己說罷,阿弦摸了摸頭:“怪不得昨夜阿叔讓我不必多想,還說要給大人一點時間,今日大人就會明白了?!?/br>
    前方的樹蔭底下,十幾道身影手牽手,小小地身影活潑地跳躍轉動,仍然歡快念道:“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

    “好詞,”袁恕己不由嘆道:“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我向來只聽人盛贊此文章,卻只覺著辭藻華麗,浮于表面,沒想到今日才覺是個知音?!?/br>
    阿弦道:“要不然阿叔怎么特意教他們背這個呢?”

    袁恕己低笑了兩聲。半晌,他回頭看向阿弦:“小弦子,你的所知所感不再準確無誤,你覺著這是好事還是……”

    阿弦因放下心頭重擔,正滿懷欣慰地笑看安善等孩童嬉戲雀躍。

    聞言,阿弦重對上袁恕己的雙眸,篤定回答:“當然是好事,一定是好事?!?/br>
    兩人離開善堂后,日頭正中。

    阿弦本要陪著袁大人回府衙,走到半路,袁恕己忽然又道:“聽說昨兒蘇老將軍去了你阿叔的攤子上吃飯?”

    阿弦道:“大人也聽說了?確有其事?!?/br>
    袁恕己道:“老朱的手藝的確不錯,今兒我看英俊先生臉色極好,可見他的飯食養人,對了,上次送去的雞蛋等都吃了么?”

    阿弦道:“已經吃光了?!毖劬锹德档乜粗〖?。

    袁恕己笑道:“干什么?你還想要么?要就求我?!?/br>
    阿弦便撇嘴。袁恕己見狀抬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指頭:“嫌棄我?”

    阿弦覺著疼,忙揉住眉心,才動了兩下,忽然一怔。

    袁恕己問道:“怎么了?”

    阿弦眨了眨眼,忽然主動拉起了袁恕己的手。

    她的手又小又軟,之前雖也曾握過,但并未特意留心,這會兒感覺卻有點異樣了。

    袁恕己咳嗽了聲:“你干什么?”

    阿弦又放開他的手,自言自語道:“沒有了,真的沒有?!?/br>
    袁恕己疑惑:“沒有什么?”

    ——之前因對蒲俊心生惡感,每次跟袁恕己說起他之后,被他碰觸,都有種陰冷的惡寒,令阿弦渾身難受。

    但是此刻,那種遍體森冷的感覺消失了。

    阿弦雖不能斷定袁恕己將來的命運會改變,但……無論如何,這的確是一件好事。

    阿弦仰頭,眉眼彎彎道:“沒什么,對了大人,既然說起來了,還有沒有雞蛋給我們?我近來很想吃伯伯做的雪團子了。就缺那個東西呢?!?/br>
    “雪團子?”袁恕己咂嘴皺眉,“那種油膩軟爛之物,我看也是白瞎了雞蛋。按理說老朱頭做飯這樣出色,不至于給你吃那種東西?!?/br>
    阿弦本是轉移話題,才刻意又跟袁恕己要雞蛋,聽他鄙夷,便笑道:“那種東西怎么了,我吃著很好,伯伯做的雙全湯都很好,阿叔也喜歡吃……”

    袁恕己道:“什么雙全湯?”

    阿弦保密:“必定不合您的口味,還是不要問了?!?/br>
    夏日多雨。這數日,陰雨連綿不斷。

    這天,阿弦在府衙里又看了會兒檔冊,午后犯困,眼睛也酸了,禁不住打了個哈欠。

    她揉揉雙眼,覺著有些發悶,于是探身將窗戶打開。

    “呼啦啦”一陣狂風裹著雨點吹了進來,有幾滴打在阿弦臉上,她嚇了一跳,不知雨竟嚇得如此兇猛了,又怕雨水濕了桌上的檔冊,忙將窗戶掩起。

    那庫管已找了個安妥地方偷懶去了,陰天,窗戶又關著,室內光線陰暗昏沉。

    阿弦先前聚精會神看那檔冊,竟未留意,如今回神,便有些身上微涼,當下便不敢耽擱,忙將冊子放起來,拔腿跑出府庫。

    天際轟隆隆,一陣雷聲傳來。

    阿弦抬頭看了眼,見那烏云騰空,宛若奇形怪狀的妖獸,正靜默而妖異地俯視著身下的人間。

    這一場雨從中午開始,一直綿延到黃昏未停。

    青石路上已經流水四溢,阿弦撐著傘狂奔過大街,地上的雨水被她急急踩過,水花四濺,腳上的靴子早已經濕透了,袍子也濕了大半,褲腳到膝蓋的地方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腿上,煞是難受。

    大雨更兼黃昏,世界陰暗昏沉,又仿佛被雨水浸泡過,更加可怖了。

    阿弦只想早點趕回家,一路疾奔,然而雨勢越來越猛烈,雨水如傾盆似的潑灑,打的都擎不住雨傘。

    阿弦見勢不妙,只好暫時停步,她轉身跑到旁邊客棧的門口屋檐下,收起雨傘,貼著墻壁站住。

    正站了半刻鐘,那雨勢絲毫不減,阿弦暗中著急,旁邊客棧門口也走出個人來,黑布麻衣,頭戴斗笠,半遮著臉。

    阿弦轉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仍舊盯著急雨。

    忽然就聽身邊有人道:“這雨一直不停,實在可恨,若是耽誤了主人的命令,如何是好?!?/br>
    阿弦詫異地看過去,卻見身邊兒只有那才出客棧的黑衣人,然而他正肅然木立,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

    阿弦只當他是自言自語,便自顧自地又擺弄傘。

    正在無聊地看屋檐上雨水跌落,在腳邊濺起水花,旁邊那人又道:“我要快些趕往垣縣,一定要在月前將信交到錢掌柜的手上?!?/br>
    阿弦皺眉,又扭頭看向黑衣人,卻見他仍然面無表情地在看著那瓢潑大雨,嘴唇也緊緊抿著,顯然是不曾發聲。

    阿弦驚疑之中,黑衣人察覺了她在看自己,就也轉過頭來。

    斗笠下的臉,稀松平常,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張臉,沒有任何一點讓人格外印象深刻的地方,若是放在人群里,只怕立刻就找不到了。

    黑衣人默默地看了阿弦一會兒,又轉開頭去。

    阿弦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也自回過頭來。

    又站了會兒,只聽黑衣人道:“不能再等了,一定要天黑前出城,‘不系舟’的名聲一定不能壞在我手上?!?/br>
    阿弦正要再看,身邊冷風過后,黑衣人撐開一把很大的油紙傘,低頭走進了雨中。

    阿弦目瞪口呆,目送黑衣人離開,對方才的奇異之事很是不解。

    正在此刻,客棧里一名伙計出來,看見黑衣人去了,不由嘖道:“真是個急性子,說了今晚上雨會更大,偏偏要冒雨趕路,是舍不得那幾百錢么?”

    忽然看見阿弦站在這里,忙陪笑道:“十八子?怎么在這里站著,進來坐著喝口茶豈不好?”

    阿弦道:“不必,我立刻就要家去?!蓖A送?,又問道:“方才那位客人,是哪里的?”

    伙計道:“那個人啊,是滄城的,今兒才來,本是要住一夜,不知怎地改了主意,冒雨就走了?!?/br>
    阿弦毫無頭緒,就答應了聲,見雨比先前略小了些,阿弦忍無可忍,便又撐開傘沖入雨中。

    她壓低了油紙傘,頂著風往前又跑了片刻,正好過吉安酒館的巷口,阿弦心道:“今兒雨大,阿叔只怕不會在這里耽擱吧?”

    不料想什么便來什么,無意中扭頭看了眼,卻正好兒看見在酒館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正是每日負責去接英俊的那輛。

    阿弦陡然止步,腳尖上激起的水花似浪頭上卷,又落在她濕透的靴子上。

    只猶豫了一瞬,阿弦便扭身轉頭,往酒館門口跑去。

    雖然是下雨天,但是吉安酒館卻仍是熱鬧如昔,還未進門,隔著重重雨簾,就聽見喧嘩笑鬧的聲響。

    阿弦正要入內,忽然沒來由地仰頭往上看,卻見頭頂二樓上的窗扇半掩,透著一線亮光,似有人影閃爍。

    忽然有人道:“十八子!”原來是伙計,本以為客人上門,陡然見阿弦渾身濕淋淋地,便忙道:“快請進來?!?/br>
    阿弦跳到門邊兒上,將雨傘傾斜:“我阿叔可還在?”

    伙計道:“是,先生還在?!?/br>
    阿弦發現這伙計的神色略顯古怪,便道:“這樣晚了,怎么還沒回家去?他在哪里,我去看看?!?/br>
    伙計忙道:“十八子,別急,我去跟我們老板娘說一聲?!?/br>
    阿弦皺眉:“我自見我阿叔,你跟她說什么?!彼椿镉嫃埵炙剖莻€要攔住的姿態,心中越發疑竇叢生,便推開他,往前而去。

    阿弦原本是要往雅間去的,誰知錯眼之間,就看見那伙計仿佛松了口氣,阿弦驀地想到方才在門外所見二樓……當即抽身回來,踩著樓梯往上。

    伙計見狀,嚇得叫道:“十八子,樓上不能去!”

    阿弦哪里管這些,噔噔噔急急上樓,左右打量了一眼,便向著一間房奔去。

    她正要將門推開,門卻自己打開了,英俊站在跟前兒,神色淡然:“是阿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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