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袁恕己嘖嘖:“你還在做夢?你是賊,本大人是兵,兵跟賊也能化干戈為玉帛?我可從來沒聽說過?!?/br> 阿弦忽然道:“你的同伙還在城中?他們想做什么?” 蒲瀛道:“我被擒拿是突發之事,他們如何應對,我只能猜到大概,具體又怎么知道?!?/br> 阿弦聽他承認了同伙尚在,心頭一沉,耳畔忽地又響起昨夜聽安善等念誦“滕王閣序”的場景:“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蒲瀛深深看她:“我只能告訴你,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救我,為了救我,什么都會做出來。十八子既然有通神鬼之能,不如且用心些將他們找出來,想來也不是難事?!?/br> 袁恕己見問不出什么來,便要離開,阿弦跟著走了兩步,忽地回頭問道:“你進城后,可去過善堂?” “善堂?”蒲瀛微微一怔,卻不答反問:“你問這個做什么?” 忽然袁恕己道:“小弦子跟我來?!?/br> 阿弦回頭跟上,隨著袁恕己出了囚室。 此刻太陽初升,明媚光耀,兩人的心情卻都一般沉重。 袁恕己問道:“你為何問他善堂?是因為昨夜噩夢么?” 阿弦搖頭:“并不僅如此,還有先前我找大人的時候,曾在善堂看見那墨漬長蛇出現過?!?/br> 這對袁恕己而言已經足夠,即刻回頭命吳成調動士兵。 阿弦跟著他往外,又問道:“大人,你覺著蒲瀛的同黨在善堂里藏身?但……我昨夜在那一整晚……” 袁恕己且走且說道:“可知我也不愿相信?但是自我認得你后,你所預感之事,跟我說的每一件匪夷所思的……卻每每就會成真!這一次難道會例外?不,我寧可信其有?!?/br> 他的神色竟是異乎尋常的鄭重。 阿弦的腦中一片空白,袁恕己又道:“方才蒲瀛已經說了,他的同伙為了救他,什么都會做出來,善堂是我來桐縣后著手做的第一件為民之事,若他們想從這兒下手……哼,對那些禽獸不如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是比殘殺老弱婦孺更得心應手的了!” 兩人且說且出了府衙大門,阿弦聽了袁恕己所說,又想到昨夜所見的那地獄情形,不覺腿軟,幾乎被門檻絆倒。 袁恕己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拉起來:“別慌,如今我們發現的早,事情未必會如所想的一般糟糕?!?/br> 一句話提醒了阿弦,她腦中靈光閃爍,想到一點紕漏之處。 只是還未細細尋思,就聽見有人叫道:“十八子!” 阿弦茫然回頭,依稀見臺階下遠遠地有一輛馬車,一個人站在車邊兒上,看著幾分眼熟。 袁恕己道:“那是……吉安酒館老板娘的車夫?這會兒來做什么?!?/br> 阿弦正心頭慌亂,何況事情緊急,便未曾留意,只沖那人點了點頭。 兩人奔下臺階,那車夫陪笑上前,才欲行禮,袁恕己已翻身上馬。 車夫一愣,見他兩個都不想理會自己,便訕訕道:“英俊先生說……” 阿弦正也要爬上一匹馬,聽了這句轉頭,這才看清車夫手中捧著一個麻布包袱:“阿叔?” 車夫見阿弦詢問,方壯膽將包袱舉高,道:“這是英俊先生吩咐小人送過來的,說是家里伯伯給準備的早飯?!?/br> 袁恕己正打馬要行,聽了這句,不由皺眉,便催促道:“小弦子!” 阿弦聽只是早飯,才松了口氣:“我正有事,送給你吃?!?/br> 車夫見她要走,只好急急道:“是了,英俊先生還交代,說是他已經按照您的囑咐去了善堂,讓您不用擔心著急?!?/br> 阿弦腳踩著馬鐙,立在當場:“你說什么?” 袁恕己本滿面不耐煩,忽然聽見“善堂”二字,便勒住馬韁繩。 車夫畏懼地偷看一眼,對阿弦道:“我先前送了英俊先生去善堂,誰知您已經走了,先生便讓我送了早飯來,他自個兒卻留在了那里,其實本來我該送他去酒館的,也不知怎地……”他低聲嘀咕起來。 阿弦聽見自己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竭力鎮定:“你離開的時候,善堂里怎么樣,我阿叔怎么樣?” 車夫滿面疑惑:“善堂?好好的???只是那些孩子圍著英俊先生不肯放,對了,工匠們都也要開始做工了?!?/br> 阿弦制止了他,將包袱接過來。 車夫見已經送到,這才識相退了,袁恕己打馬過來:“你跟朱先生商議好了讓他去善堂?” 阿弦道:“我沒有!” 昨兒她是匆匆跑出來的,連去哪兒都沒有跟老朱頭說過,更遑論跟英俊約定什么了。 阿弦道:“可是英俊叔絕不會記錯,也絕不會……”她低頭看看手中的包袱,“不會無緣無故叫人來帶這句話給我?!?/br> 袁恕己一笑,這笑卻滿是冷酷之意:“那么只有一個可能?!?/br> 阿弦仰頭看他,袁恕己道:“善堂里果然有事了。所以朱先生才并未離開,并且叫此人來,名為送飯,實則傳信?!?/br> 正如阿弦跟袁恕己所料,善堂之中,的確出事了。 昨晚上阿弦去后,英俊再也無眠,還是老朱頭向來明白阿弦的脾性,雖然心中憂慮,但這會兒跟著出去,卻似添亂而已。 因此老朱頭非但自個兒不去,且攔著英?。骸澳阌挚床灰?,這會兒摸出去能頂什么用?天塌下來也等明了再說?!?/br> 話雖如此,老朱頭卻也眼巴巴地坐等了一個多時辰。 一大早,酒館派車來接英俊,這會兒老朱頭也打聽到了阿弦一夜便睡在善堂,且平安無事。這才放了心,便去蒸了幾個餅,對英俊道:“你正好打那處經過,把這包袱里的飯給她帶著?!?/br> 英俊乘車來到善堂,因聽說阿弦已回了府衙,便想離開。 不料安善等孩子正也晨起亂竄,一眼看見他,頓時都圍了上來,雀躍非常。 英俊聽著孩子們活潑的叫嚷聲,面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正想打發了他們脫身,耳畔卻又聽見另一種響動。 腳步聲,而且不止是一個人。 那對普通人而言極為尋常的腳步聲,聽在他的耳中,卻有另外一番意味。 面上不動聲色,英俊仍是含笑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可吃了早飯?我給給你們十八哥哥帶的早飯,偏他走了?!?/br> 安善等道:“還沒有呢,要等寺管伯伯叫我們?!?/br> 另一個孩子道:“今天的飯格外遲些,我肚子都餓了?!?/br> 英俊垂眸:“不要著急,大概快要做好了。就趁著這會兒,我再教你們兩句《滕王閣序》好么?” 頓時一片叫好之聲,英俊又笑道:“先等會兒,我讓車夫替我把早飯給你們十八哥哥送去?!?/br> 孩子們答應,英俊回身,那車夫早迎了過來:“可是先生……” 英俊不等他說完,便道:“勞煩你幫我走一趟,將車內的那早飯包袱送給阿弦,你只告訴他,我已經按照他囑咐的,正在這兒教孩子們呢。務必讓他不要擔心才是?!?/br> 他的面色淡然,語氣溫和平靜,卻帶有一種令人無可違抗的天生氣息。車夫本要問他為何忽然不去酒館了,被他這般交代,卻只唯唯諾諾答應了,當下便只往府衙去。 英俊站在原地,聽那車聲遠去,同時亦聽著另一種動靜。 這會兒安善過來道:“英俊叔,朱伯伯做的飯食是最好吃的,什么時候我們也能吃到就好了?!?/br> 另一個孩子道:“是啊是啊,我們這里的叔叔做的就很難吃。以前的還好,這兩天的更加難吃了,像是豬食?!?/br> 童言無忌,孩子們便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英俊也笑了兩聲,道:“圣人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你們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眾頑童齊齊搖頭,英俊道:“那好,都到屋子里去,我給你們細細說來?!?/br> 孩子們大喜,把英俊簇擁在其中,歡歡喜喜地進了房中。 眾頑童隨著英俊才進房中,門外便又進來兩人,一個黑臉漢子抱著個巨大的木桶,另一個矮胖身材的抱著一個笸籮,里頭盛著些干餅。 兩人將東西往地上一摜,那黑臉便退出門去,只剩下矮胖道:“趕緊來打飯吃了?!?/br> 小孩子們面面相覷,畢竟晨起肚餓,只好先起身去領飯。 期間英俊立在旁側,一聲不響,那矮胖看他幾眼,卻也并未做聲。 片刻功夫,孩子們領了面湯跟干餅,安善遞了餅子給英?。骸坝⒖∈迨逡渤??!?/br> 英俊正要推辭,安善旁邊的孩子道:“難吃的很,英俊叔叔不要吃?!?/br> 另一個忽地驚喜交加地道:“菜葉上有個蟲兒!” 孩子們聽見有蟲子,飯也不吃了,都鬧起來。 那矮胖見都造反,勸了這個,那個又跳起來,他因肥胖,天兒又熱,一時汗出如漿,忍無可忍,怒地踢翻了一張桌子,喝道:“都給我住嘴!” 眾孩童呆若木雞,矮胖子上前,順手揪住一個孩童,罵道:“小畜生,先前年荒的時候,你也不過是兩腳羊!還敢挑剔吃食。再敢胡說,就把你們也都煮了吃!” 有幾個膽小的孩子受驚,不由哭了起來。 正此刻,有個黑臉漢子從外進來,見狀道:“我才離開這會兒,又鬧什么?” 矮胖焦躁起來,道:“這些小畜生實在難伺候,不如殺了妥當?!?/br> 黑臉喝道:“你瘋了?這時侯敢輕舉妄動?”一邊說,一邊瞪向英俊。 矮胖道:“不用看,這是個瞎子,更不頂用?!?/br> 黑臉皺緊眉頭,細看英?。骸皬姆讲牌鹞揖陀X著,這人怎么看著有幾分眼熟?” 矮胖笑道:“什么眼熟,虧你說得出口,這張臉若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你難道會忘了?” 黑臉又盯著英俊看了片刻,笑道:“果然,若是曾經見過,是絕不會忘的?!?/br> 那矮胖拉住他:“那袁恕己絕想不到我們會藏在這里,等阮五跟他們交涉,若肯放我們二哥就罷了,若是不肯,大家魚死網破,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若是兄弟們都齊了,何必這樣畏首畏尾,直接殺到府衙何等痛快?!?/br> 黑臉道:“阮五他們已經去探聽了,你偏偏在這里鬧出來,若給二哥知道,饒不了你!” 矮胖回頭掃視一屋子的人:“怕個什么?拿捏這幾個孩子,還不如捏死螞蟻一樣?再加一個瞎子也是同樣?!?/br> 自始至終英俊都不曾出聲,安善已經有些懂事,驚問:“你們是壞人?” 兩人一怔,哈哈大笑,英俊咳嗽了聲:“安善,你過來?!?/br> 安善遲疑著走到英俊跟前兒。 就在這會兒,外頭傳來馬蹄聲,又有喊殺喧嘩,越來越近。 矮胖呆若木雞,忙跑到門口往外看去,卻見前方兩重屋外,一隊官兵正跟幾道平民服色的人影激戰! 矮胖嚇得倒退:“怎么官兵來了?他們如何會知道我們藏在這里?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黑臉也早在門口看的分明,他陰沉著臉想了會兒,驀地看向英?。骸跋惹八心擒嚪螂x開,會不會是他事先察覺了什么,暗叫那車夫送了信?” 矮胖慌道:“他是個瞎子!別說是個瞎子,就是沒瞎,又怎么會一眼看出我們的破綻?且他吩咐那車夫的話我們都聽見了,哪里有什么報信?” 黑臉走到英俊身旁,惡狠狠地打量著他,忽然皺眉:“我怎么越來越覺著這個人有些眼熟,好像……真的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