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也是。下一步如何走?” 聽到楊將軍發問,紀王沉吟了片刻,堅定道:“迎回南風?!?/br> 楊慎之瞪眼如銅鈴:“在這個時候?!” “此事只能速戰速決,若拖得太久,南風假死的烏龍便怎么也洗不清了?!奔o王頓了頓,繼而又道,“更何況,她在外顛沛了兩個月已是受盡委屈,我不愿再加重她的煎熬和苦難?!?/br> “殿下一向忍辱負重,胸懷經緯,卻未料也是個癡兒?!?/br> “癡就癡罷。雄韜偉略也好,碌碌無能也罷,我只愿我所親之人與所愛之人能平平安安?!?/br> “若是皇上執意殺她,你又該如何?舉旗逼宮么?” “逼宮這樣的傻事,只有三哥才做得出來?!奔o王淡然一笑,眼神是看透一切的從容,不急不緩道,“劍奴還活著的消息,我已飛鴿傳給了小九,以小九的性子,定會回洛陽確定劍奴安危。由小九帶著南風回來,和她自個兒回來相比,意義可就大有不同了?!?/br> 楊慎之略一沉思,恍然道:“原來如此,九公主現今是嶺南王妃的身份,皇上投鼠忌器,看在嶺南王與紀王妃交好的份上,不會再輕易動手?!?/br> 紀王頷首,道:“正是。如今大炎的兵權,我,你,秦王三者平分,于父皇看來,外姓武將終究比不過自個兒的兒子,他為了牽制你與秦王的兵權,就必須重用本王。以本王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嶺南王的藩兵,父皇想要再動南風,怕是難了?!?/br> “只是如此一來,你當眾揭了皇上的老底,父子關系會鬧得更僵?!?/br> 紀王低笑一聲:“哪有什么父子關系,不過是利益瓜葛維持著偽善的皮囊罷了?!?/br> 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九公主從鴿腿的竹筒中倒出信箋,迎著光展開一看,平靜的面上忽的現出狂喜之態。 她眼睛紅了紅,嘴角卻咧開笑來,將那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將其寶貝似的捂在胸口,轉身就往門外跑。 “備馬,去洛陽!” “等等,王妃!”跟在九公主身邊的,是一名身高九尺的南蠻漢子,袒胸露乳,披頭散發似野人,耳朵上掛著兩枚碩大的銀環。此時他攔在九公主面前,用并不熟稔的漢話別扭道,“王爺吩咐過,您不能走遠?!?/br> 九公主卻自顧自沖入烈日曝曬的馬廄中,翻身上馬,對南蠻漢子道:“放心,一來一回最多不過一月,我確認他平安無事,便會回嶺南向你主子報備?!?/br> 說罷,她又轉過臉來,望著廊下站著的徐南風,催促道:“你還愣著作甚,快隨我回洛陽!你隨我進宮,即便父皇知道你還活著,礙著我和小遙兒的面子也不敢拿你怎么樣?!?/br> “可是……”徐南風還有些猶豫,不知自己此時出現在皇帝面前,會不會連累九公主。 九公主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語速飛快道:“四哥替我找到了劍奴,我幫你這一回,權當是還了四哥的恩情!” 她像是連半刻鐘也等不了了,又催促了徐南風一回,揚鞭沖出了院落。 徐南風無奈,只得跨馬跟上。 九公主一行人北上洛陽,只花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時隔兩個月,徐南風再次回到這座繁華富庶的城池,心中竟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來。 這一日,洛陽城坊市之間流傳著一個怪談:兩個月前‘暴斃’的紀王妃,竟然在九公主的陪伴下安然無恙的回到了紀王府! 有人說,紀王妃是觀世音轉世,大難不死;也有人說,紀王妃是狐仙下凡,擁有九條生命。即便有少數幾個猜到了□□的聰明人,也不敢將真相公之于眾,只能任憑怪談盛行,以掩蓋其中骯臟血腥的真相。 紀王妃死而復生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皇帝耳中。這日,他審視著面前這個高大俊逸的四皇子,冷聲道:“老四,你翅膀硬了?!?/br> “兒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br> “少賣關子,徐南風是怎么回事?她為何會與惜月一同回京!” 面對龍顏大怒的皇帝,紀王要淡定多了,無辜道:“哦,此事南風都同兒臣說了?!?/br> 皇帝喉頭一緊:“她都告訴你了?” 紀王望了皇帝一眼,故意拖延時間,欣賞著皇帝宛如遭受凌遲般的神情,悠然笑道:“南風說,那日她進宮探望母妃,卻在歸程中遭遇刺客,被刺客挾持出城,流落在外九死一生,幸而得小九偶然相救,這才虎口脫險,幾經周折后在小九的護送下平安回來……她還說,父皇您是為了保全她的名聲,才謊稱她是急病去世的,不是么?” 聽到此番話語,皇帝非但不曾松一口氣,反而咬緊了牙關:“老四,你存心要跟朕作對?你以為,朕除了你這個兒子,就無人能繼承這千秋帝位了么!” 紀王收斂了笑意。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下跪,以額觸地叩首道:“父皇,您以為兒子在乎的,真的是這千秋帝位么?” 皇帝龍須顫抖,腮邊的咀嚼肌僵硬隆起,扣在龍椅上的手背青筋暴露,幾乎是怒吼道:“多少人掉了腦袋也沒能搶到的東西,朕拱手送給你!可你竟為了一個婦人!為了一個婦人!” 紀王直起身,平靜地回望龍椅上年邁的皇帝:“您不明白,一人尚且不能夠愛,又何以愛天下?您就此罷手罷,兒子會替你征戰沙場,替你收攏皇權,但唯有她,不能動?!?/br>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無比清晰,皇帝也聽得無比清晰。 “關于南風一事,我便對外說是她遭遇了刺客,讓您誤以為她遇劫身亡,這才替她cao辦了喪事。待風波過后,此事無須再提?!闭f罷,紀王又磕了一頭,像是在完成最后的一個父子大禮。 然后,他起身,昂然跨出了這座金碧輝煌,卻無比冷清的大殿。 與此同時,站在宮門外的九公主,與宮墻內的劍奴只有一墻之隔。 九公主在宮門外的梨樹下外遠遠地望了劍奴一眼,只一眼,她的眼淚倏地就淌了下來,如決堤之水,怎么也擦不干凈。 劍奴并未發現她,忙著同兵部的人交接軍器事宜,時不時與同僚低語一番,又拿了賬簿做好記錄。 片刻,他收了紙筆,獨自一瘸一拐地朝軍器監走去。 九公主的視線落在他殘疾僵硬的腿上,捂著嘴失聲痛哭。 她再也忍不住了,提著裙子便要奔赴他身邊,誰知才跑出兩步,卻被人一把拉住。她茫然回首一看,正是姚遙派來保護她安危的那個南蠻漢子。 “王妃!主子出事了!”南蠻漢子的臉上是少見的焦灼,用蹩腳的漢話道,“他巡海視察,被老王妃的人馬襲擊,現今生死不明!” 轟隆隆—— 宛如五雷轟頂,九公主一下子僵立在了原地。 她望著劍奴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中又浮現出小遙兒的臉來,身心好像被生生撕裂! 只要她再往前跑兩步,她便能見著心心念念的愛人??尚∵b兒遭遇不測,嶺南需要她回去主持大局…… 怎么辦,怎么辦?! 燥熱的夏風拂來,劍奴抹了把臉上淌下的熱汗,像是心有感應似的,他猛地回過頭去,視線鎖住宮門之外的方向—— 可是,那里早已是空無一人了。 第64章 喜孕 “你這挨千刀的, 是要嚇死為娘??!我就說姚管家為什么要突然將我移至莊子安置,結果前腳剛走,后腳便聽到了你病去的消息, 當時我的心哪, 就跟那千刀萬剮似的!” 廂房中,葉娘提起當日之事, 仍是心有余悸,撫著胸口道, “那些刺客也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敢在皇城里作亂, 好在是虛驚一場?!?/br> 徐南風并未向葉娘道破其中隱情,皇儲之爭牽涉太多,古往今來, 哪一位帝王的腳下不是白骨累累? 她笑了笑,配合葉娘將銀絲線纏在陶瓷紡錘上,淡然道:“這就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還好我與少玠早做了準備,,這才有驚無險。不過, 近來洛陽不甚太平,您有什么想吃的想買的,大可吩咐小紅和蓮子去做,少出些門, 以免招來無妄之災?!?/br> “啊呀,現在洛陽城這么亂嗎?我可不敢出門了,這條老命啊,還要留著享你們的子孫福呢!” 說到‘子孫’二字,葉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將手中的銀絲線團放在針線簍中,拉著徐南風關切道:“說起這事娘倒想起來了,你與紀王爺成婚一年有余,為何這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該不是他……” 葉娘欲言又止,遞給女兒一個隱晦的眼神。 徐南風怔了一瞬,恍然笑道:“您說什么呢,他身體好著?!?/br> “那莫非是你的問題?打小身子就不太好,去年又受了重傷,我記得你當時葵水總是不準時,是不是這個原因?有沒有按時吃大夫的藥調理?” “吃了,再吃我都要成藥罐子了?!币惶崞鸪运?,徐南風便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嘆道,“吃了也沒什么用,這個月的葵水又沒來?!?/br> 葉娘如臨大敵,將手在腿上一拍,緊張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可不得了了!要是再添不了一兒半女的,紀王爺他心存芥蒂,該如何是好!” “娘,您呀就是吃飽了撐的,就愛胡思亂想。少玠不是那種人,何況我這些時日勤于練武,很快就能將身體調理過來的?!?/br> 說著,庭院外傳來了紀王與姚江的交談聲,徐南風便放下紡錘,笑著起身道:“不陪您了,少玠回來了?!?/br> “死丫頭?!比~娘佯怒,笑罵道,“滾吧?!?/br> 徐南風便真的‘滾’出門去,迎向披著暑氣走來的紀王。 “回來了?這日頭,定是熱壞了罷?”徐南風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與他一起在廳中坐好,立刻有侍婢捧來了消暑的酸梅湯和冰塊。 酸梅湯的碗壁上還凝著冰霜,紀王解下外袍搭在木架上,只穿了身珍珠白的夏衫,接過酸梅湯小口飲盡,這才將徐南風撈進懷中,笑著吻住了她的唇。 他嘴中還帶著酸梅湯酸甜的味道,沁沁涼涼的,卻如百年純釀般醉人心腸。 眼看著就要擦槍走火,徐南風率先推開了他,整理凌亂的衣襟道,“好了,你熱不熱?” 紀王別有深意地看著她,眼睛往下瞄了一眼,啞聲道:“熱?!?/br> 徐南風臉一燙,將案幾上盛放冰塊的小銅盆端起來塞在他懷中,竭力裝作淡然的模樣道:“抱著它解解熱罷?!?/br> 紀王瞇著眼,喉中發出低沉的笑意,故意挨近徐南風些,“這東西可解不了心火,能解的,唯有夫人而已?!?/br> 中秋一過,暑氣漸漸消散,風涼了下來。 這些日子皇帝刻意冷落紀王,凡國中大事,也不再讓他參與商議,儲君之位好像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又被皇帝收了回去。 “父皇近來身子不太好,聽說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著,今日我去看他,他卻并不見我,賭著氣呢。都說老小孩,越老越小孩,此話當真不假?!?/br> 秋陽高照,天氣晴好,紀王一身煙青色的箭袖,烏發高高束起,眉目英氣,顯出幾分少年人的蓬勃朝氣來,正陪同徐南風在院中練箭。 “他在等你屈服,你在等他醒悟,你們父子倆也真是夠折騰的了?!毙炷巷L松手,箭矢嗖地一身離弦,釘入靶心之上。 “他那性子,不把自己最后一絲力氣折騰完,是不會罷手的?!奔o王亦是緊跟著射了一箭,隨即淡然一笑,“我曾經覺得父皇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氣勢逼人,而如今,我看他時就像是在看一座土包,似乎輕輕一跨,就能將他甩在后頭。南風,你知道這種感覺么?” 徐南風收了弓箭,認真想了想:“英雄遲暮,眾叛親離,大概會覺得他,有那么一絲可憐罷?!?/br> 紀王忽的笑了聲。 徐南風正色道:“你笑甚?” “不笑什么,只是覺得你近來有些不一樣了?!?/br> “如何不一樣了?” “以前的你大大咧咧的,現在的你吃得多,想得也多?!?/br> 徐南風本抓起中秋剩下的月團子在吃,聽到紀王在打趣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團子,又掐了掐自己明顯豐腴了的腰:“我是不是胖了?” 紀王扔了弓箭走過來,伸手攬過她的腰肢,趁此機會上下摸了個遍,瞇著眼笑道:“我來看看,哪兒胖了?” 徐南風笑著扭開,又嘆了聲:“我也不知為何,最近這些時日總是胃口大開,剛吃完一頓,又想著下一頓?!?/br> 紀王笑著擁住她:“多吃點好,你以前就是太瘦了?!?/br> “對了,九公主那日匆匆趕回嶺南,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也不知小遙兒是否擺脫了危險?!?/br> “已經讓姚叔派人去查了。那嶺南老王妃的娘家是嶺南一霸,靠販賣香料和珠寶起家,在黑白兩道游刃有余,棘手得很。小遙兒的船遇襲沉沒,此時于我們而言,沒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br> “小遙兒待我們不薄,理應傾盡所能去幫他。但你也須小心些,暗中派去搭救的人一定要嘴嚴可靠,若是讓皇上拿來做文章,少不得又是一番腥風血雨。你爹一直擔心嶺南養兵為患,此時不插手嶺南王室內斗,想必是想借老王妃的手除掉嶺南王位的最后一名繼承人,便可名正言順的收回□□成命,將嶺南權勢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想來,我這心里著實慌得很??蓱z九公主剛cao完劍奴的心,又要為李遙的事輾轉應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