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一錘定音,徐南風被迫離開了這座危機詭譎的宮殿。 一輛樸素的馬車,悄無聲息地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從側門一路奔出。 “夫人,您該讓我留下來的,這樣,我才有機會向殿下說明,您根本就沒有染病身亡,是陛下將您趕走了?!?/br> 不知是馬車顛簸的原因,還是因為過于害怕,八寶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徐南風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挑開簾子的一角,果然左右都有兩名黑衣男子騎馬跟著,此時若跳窗逃跑,也并不現實。 “傻八寶,若我不將你一同帶走,我敢保證,下一刻皇上就會殺你滅口?!?/br> “啊……”八寶面色瞬間一白。 徐南風將聲音壓得極低,解釋道,“方才在宮中那么久,皇上絕口不提秋狩之時我救了少玠之事,說明他并不念及恩情,早動了殺心。更何況,方才皇上只說要派人將我送走,卻不說要送我去何處,或許,他壓根就沒有準備好我的落腳之處,何也?” 她哂笑一聲,繼而道:“自然是不準備讓你我活下來?!?/br> “夫人的意思是……” “噓?!毙炷巷L豎起一根食指,壓在唇上,“洛陽人多眼雜,皇上至少不會選在城中動手,你我還有機會?!?/br> 幾位黑衣人帶了宮牌,一路疾馳出宮,暢通無阻。 到了洛陽城門,守城的禁衛例行檢查,馬車這才慢了下來。 徐南風掀開車簾,一臉痛苦道:“停車,我暈得很,要下車吐一會兒?!?/br> 幾位黑衣男子打馬向前,互相對視一眼,對徐南風道:“馬上就要出城了,還請王妃忍一忍?!?/br> 徐南風作勢要嘔,八寶尖聲道:“沒聽見夫人不舒服嗎?還是說,你們想在此時鬧事?” 城門排隊等著出城的人多,還有很多做買賣的小販,黑衣男子們怕別人看見了不該看的,惹出禍端,忙低聲道:“卑職失禮,不過……” 其中一名頭目打扮的長臉男人拿出一頂黑色紗笠,對徐南風道:“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要委屈娘娘暫且蒙上面紗?!?/br> 徐南風也不多言,拿了面紗罩上,便扶著八寶的手下了馬車,疾步朝城門外的一棵歪脖子大樹走去。 那棵大樹在城門前生長了數百年,枝繁葉茂,樹干要三四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正是個遮擋眼線的好去處。 黑衣人跟得十分緊,徐南風不敢走太遠,便扶著樹干,背對著黑衣人作勢干嘔。 八寶佯作關心的模樣,實則稍稍調整了角度,用背脊擋住了黑衣人監察的視線。 就那么一瞬,徐南風摸出袖中苦無,在樹干上劃下了一個深深的十字印痕。 第61章 追殺 城門打開, 一騎飛奔而出。 馬上的人中等身量,頭戴一頂箬笠,笠沿低低地壓在眉宇下, 只露出飽經歲月打磨后的溫潤的唇, 以及下巴上一點滄桑的鐵青色。 馬匹奔到城門的歪脖子樹下,男人勒了馬, 屈起一根手指頂了頂箬笠的邊沿,正是追尋徐南風的馬車出城的姚江。 姚江的視線落在樹干上, 那里有一個十字形的刻痕, 痕跡很新鮮, 森白的破損處還留有漿青色的枝葉。他翻身下馬,走到樹干前摸了摸刻痕,然后騰身上樹, 將臂膀上的紅綢布條扎在樹枝的顯眼處。 做完這一切,姚江這才從枝椏間一躍而起,穩穩落在了馬背上,策馬沿著刻痕所指的方向一路追去。 馬蹄揚起一路塵土, 春末夏初的涼風拂來,拂動枝椏間的紅綢布,分外耀眼。 徐南風坐了大半日的馬車, 早已腰酸背痛,偏生還不能放松警惕。此時天漸漸黑了,遠處小鎮的燈火如同一雙雙瞌睡的眼,影影綽綽, 若隱若現。 月黑風高,尤其危險。 到了鎮子的牌匾門口,馬車停了下來,那長臉的黑衣男子掀開車簾,遞進來一個牛皮水壺和些許糕點,道:“娘娘,委屈您先吃些粗糧果腹,屬下進了鎮子再找客棧投宿?!?/br> 徐南風示意八寶接過糕點的油紙包,頷首道:“有心了?!?/br> 長臉男子點了點頭,復又放下車簾,退了出去。 八寶打開了油紙包,驚喜道:“夫人,是芙蓉糕?!彪S即又垮下臉,壓低聲音悻悻道,“不過,不會有毒罷?” “沒準你猜對了?!毙炷巷L附在八寶耳畔,低聲道,“這糕點精致,根本不是什么粗糙干糧,想必是事先備好的。這東西越是精巧美麗,興許就越危險?!?/br> “那我們不要吃了!”八寶將油紙包扔在一旁,心有余悸。 “吃,自然要吃?!毙炷巷L眼珠一轉,朝八寶招招手,“你且附耳過來,我教你如何做?!?/br> 八寶點點頭,乖巧地靠近了些。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馬車內徹底沒了聲息。長臉男子靠在車廂上,抬手敲了敲側壁,道:“娘娘,下車了?!?/br> 車內并無人回應。 長臉男子又敲了敲,依舊無人響應。他掀開車簾一看,里頭的徐南風和侍婢俱是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雙目緊閉,像是陷入了沉眠。 馬車里還散落著幾塊咬了一半的糕點。 長臉男子的目光瞬間沉了下來,他掏出匕首,將利刃逼近徐南風的頸側,仿佛只要他手一抖,刀刃就會割破徐南風的血脈。 見徐南風真的毫無反應,長臉男子才卸下防備,放下簾子,轉而朝其余三人使了個眼色,壓著嗓子沉聲道:“將馬車趕去荒野,越隱秘越好?!?/br> 天徹底的黑了下來,夏蟲意興闌珊地鳴叫著,空氣中盡是燥熱的氣息。 一道閃電突如其來地劈開沉悶的夜空,接著驚雷乍響,蕭蕭風聲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驟雨中,馬車在荒僻的山路上停下,黑衣男子們沉默地下馬,呈合圍之勢將被雨水淋透的馬車包裹其中。 長臉男子率先拔出匕首,貓著身子,悄悄掀開簾子鉆進馬車,靠近陷入昏睡的徐南風。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將男子的眼神照得冰冷滲人,濃重的殺氣像是有了形態般,在馬車內肆意沖撞。 長臉男子高高舉起手中的匕首,瞄準徐南風脆弱蒼白的頸項,狠狠地刺了下去—— 就在這一瞬,徐南風倏地睜開了眼,掌心翻出一支尖利的雀簪,一手格擋開男子的襲擊,一手執著雀簪朝著他的脖子狠狠刺去。 刺啦—— 鮮血四濺,長臉男子未料她此時驚醒,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下意識抹了把頸項的鮮血。那夜幕下的紫紅色鮮血噴出一丈多高,濺得車簾上到處都是,徐南風指節發白,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瀕死之人,緊張害怕到幾乎忘了呼吸。 長臉男子徒勞地掙扎了一瞬,嘴唇如涸澤之魚般張合,發出詭譎的嗬嗬聲。片刻,他終是咕咚一聲倒下。匕首滑落,他眼中的光彩亦隨著覆滅。 此時,車外的其他三位黑衣人也聽到了車內的動靜,見車簾上濺有鮮血,他們還以為是長臉男子得手了,便道:“頭兒,尸首就地掩埋嗎?” 車內無人回答,那三人意識到了不對勁,警覺了起來,紛紛拔刀。 徐南風就在此時突然沖出車外! 她奪了那長臉男子的匕首做武器,猛地沖入雨簾中,伴隨著電閃雷鳴的悲壯樂曲,狠狠將匕首刺入離她最近的那人的胸膛。 腥熱的鮮血一下就濺了她滿臉,可她顧不得抹去了,旋身躲開其他二人的夾擊。泥地濕滑,她險些跌倒,干脆就地打了兩個滾,隨即抓起滿手的泥水朝揮刀砍來的兩位黑衣人揚去。 黑衣人被泥水糊了眼,執刀后退兩步站定,抬袖去抹眼睛。其中一人用陰鷙的目光打量著徐南風,暗自握緊了刀柄:“聽聞娘娘是楊慎之的得意女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徐南風冷笑一聲,將身體繃成一張弓,冷聲道:“諸位七尺男兒,竟然對弱女子痛下殺手,未免有損陰德?!?/br> 另一人道:“屬下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正此時,八寶悄聲下了馬車,高高舉起車內的玉枕,猛地朝其中一名男子砸去。 這一砸直接令那黑衣殺手開了瓢,當即兩眼一翻,抽搐著栽倒在泥地里,額角鮮血直淌,半天沒了動靜,也不知是死是活。 唯一活著的黑衣男人見了,眼中生出些許怯意,刀法已然亂了,胡亂地去追砍八寶。 八寶一邊躲避,一邊用玉枕去擲那刺客,口中尖聲狂喊:“啊??!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徐南風無奈,抬手抹了把滿臉的雨水,順勢抄起地上的斷刀,狠狠朝那名刺客砍去。 刺客腹背受敵,自知今夜是殺不了徐南風了,干脆轉身上馬,揚鞭逃跑。 “糟了,不能放他回去報信!”徐南風條件反射地跨馬去追,誰知那匹畜生被刀光劍影嚇著了,蹶著蹄子不肯奔跑。 眼瞅著那名黑衣男子的馬匹就要消失在山道上,徐南風心急若焚,下意識將袖中的苦無甩了出去。 這東瀛暗器畢竟不是中原飛鏢,徐南風第一次用,失了準頭,那支苦無擦著刺客的臂膀飛過,又叮當一聲掉落在地。 一擊不中,徐南風已失了先機。 正懊惱著,忽見斜地里一支羽箭飛來,將那名竄逃的刺客射落馬背,摔在地上,折了頸項。 “是誰?”徐南風猛地盯緊了箭矢射來的方向,大聲喝道。 大雨中,幽深的灌木叢窸窣抖動,接著一道黑影策馬躍出,穩穩停在徐南風面前。 馬背上,溫和的中年男子抬起箬笠,笑道:“徐王妃,是我?!?/br> “姚叔?!毙炷巷L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許,問道,“府中一切安頓好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當,令堂亦被秘密轉移,藏在了您名下的山莊里。那處頗為隱秘,皇上日理萬機,應該不會大動干戈地去搜到那兒去?!?/br> 聞言,徐南風放了心。 身后的八寶哆嗦著抱著玉枕,散亂的頭發濕淋淋地搭在臉上,白著小臉喃喃道:“夫人……夫人,我……我殺人了!” 徐南風抹了把雨水,轉身抱住八寶瑟瑟發抖的身子,鼓勵道:“你沒有錯,八寶,你打的都是些壞人,別怕?!?/br> 八寶抖著唇,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絕望地問:“夫人,我、我會下地獄嗎?” “不會,為民除害,八寶最勇敢了?!毙炷巷L笑了笑,輕聲道,“你知道嗎,去年秋天在獵場,也是我第一次殺人。那時我和你一樣害怕,少玠他,就是如此安慰我的?!?/br> 說著,她疲乏的身軀好像蘊起無限力氣,溫聲道:“只要一聽見他的聲音,我便什么也不怕了?!?/br> 姚江挑開車簾查看了一番,又捻起地上的糕點碎屑,放在鼻端嗅了嗅,皺眉道:“有毒,你們吃了不曾?” “若是吃了,我和八寶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毙炷巷L將八寶扶起身,道,“不過是裝裝樣子,騙他們的?!?/br> “那便好?!币庀卵g佩劍,在灌木叢中粗略地刨了一個坑,將車內車外的幾具死尸拖入其中掩埋,又蓋上些許灌木枝條掩飾,這才對徐南風道:“皇上覺察異常,一定會派人來追,此地不宜久留?!?/br> 徐南風點頭,對八寶道:“會騎馬嗎?” 八寶點點頭,“曾經騎著玩過,會一點?!?/br> 徐南風當機立斷:“姚叔,棄車上馬,我和八寶共乘一騎?!?/br> “趕往何處?” 徐南風頓了頓,隨即抬眼,鏗鏘道:“南下,去嶺南?!?/br> 狂風卷集著暴雨襲來,回憶匣子隨之打開,當日紀王臨別前的話語猶在耳側。 “南風,我這次出征,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br> “父皇一直想讓我與秦王結親,而你,則是他計劃中最大的阻礙,他必定會想盡辦法為難你,甚至是除去你。南風,你切記,若是父皇逼你離開我,切莫與之抗衡,凡事以你的性命為首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