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就在這時,葉娘的哭啼聲打破了西廂房的寧靜。 徐南風回頭,見葉娘穿著一身艷紅色的新衣沖進房來,跌坐在椅子上默默抹眼淚。 “娘,又怎么了?”徐南風收斂起清冷的神色,拖著繁復的婚袍走到母親身邊,蹲下身安撫道,“今日是女兒大喜之日,不能掉眼淚的?!?/br> “南兒,為娘就你一個寶貝女兒,我想給你送親,親手將你交給紀王,這有錯么!”葉娘哽聲道,“方才你爹對我說,這樣的大場面,我這個妾室是沒資格露面的,還說讓張氏那賤人送你出閣?!?/br> 徐南風簡直無言。 她從紅兒手中接過軟怕,替母親拭干眼淚,溫聲道:“好了,莫哭莫哭,你是我親娘,自然要你送我出閣的?!?/br> “可是你爹……” “不必管他,今日我出了這府門,便與他再無任何瓜葛?!?/br> 葉娘這才心里舒坦些許,強撐著笑了笑,撫摸著女兒的臉頰道:“南兒今日真漂亮,怕是皇帝的妃子也不如你美?!庇掷鹚氖?,“來,你先坐著,娘去給你弄些吃食來,今日要熱鬧一天呢,空著肚子可不行?!?/br> 徐南風頜首,待葉娘一出門,她臉上的笑意便漸漸淡了下來。 徐南風與母親簡單得用了吃了些粥米,又仔細補了妝,天已大亮。 坐立難安地等到臨近晌午,聽彩云說,紀王府迎親的隊伍已經在路上了,約莫兩三刻鐘便到。 葉娘催促紅兒取來了薄紗蓋頭,蒙在徐南風的頭上,將她嬌美的面容遮在一片嫣紅的朦朧中。 葉娘按著徐南風的肩膀,讓她坐在床榻上等待,又大聲對侍婢說:“紅兒,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準備喜糖和茶水!” 紅兒脆生生‘哎’了一聲,提著裙子奔了出去。 約莫一刻鐘后,徐謂與張氏一身盛裝到了西廂房,徐南風在心里冷笑:都斷絕關系了,又何必做出一副慈父慈母的樣子給紀王看? 張氏畫了得體的妝容,眼波如水,一襲荔紅色的長裙如花綻放,虛情假意地笑著,朝床榻上的徐南風招招手:“南風,紀王的人來了,你從西廂房出門不太妥當,快隨我去東廂房?!?/br> 從東廂房嫁出,那不是就默認張氏做娘了么? 徐南風沒做聲,目光落在梳妝臺上。正巧紅兒此時路過,她便吩咐道:“紅兒,去將桌上的裁紙刀拿來?!?/br> 紅兒放下手中的茶盤,依言捧來了小刀,還貼心道:“姑娘,您要裁什么東西,我幫你?!?/br> “不必,將小刀給我便是?!?/br> 小刀在徐南風指尖轉了個瀟灑的花,接著寒光一閃,裂帛之聲在屋中清晰可聞。 徐謂驚住了,張氏也愣住了,葉娘嚇得往后退了半步。徐南風手里握著半截袖子,起身緩緩走到徐謂面前,那是她用裁紙刀從中衣上割下來的。 她將那片雪白的袖子舉到徐謂面前,當著滿府下人的面兒,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徐尚書不是總擔心我會阻撓你仕途,急著與我劃清界限么?如今,我讓你得償所愿?!?/br> 她話鋒一轉,伸手攥住葉娘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沉聲道:“徐尚書,你是一個失敗的丈夫,亦是一個失敗的父親。從前種種,我可以不再計較,但是從今往后,你若再敢負我娘,猶如此袖!” 半截袖子飄落在地,一時間,府中噤若寒蟬。 第16章 妒火 “哎,瑞兒,剛剛西廂房的事,你可聽說了?”徐府的后院,兩個小侍婢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中一個扎著雙髻的小雀斑如此問道。 另一個叫瑞兒的侍婢點點頭,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十五年前,咱家大人為了攀張家的高枝,拋棄了自己的結發妻子?,F在,大人為了自己的仕途,又選擇了與南姑娘斷絕關系?!?/br> 小雀斑侍婢從托盤中偷摸了塊喜糖,塞在嘴中含糊道:“要我說,若大人真怕西廂房的會影響自己前程,怎么不趁早鏟除了她們?現在南姑娘翅膀也硬了,有紀王這座靠山,大人就不怕姑娘記恨他?” 瑞兒道:“誰知道呢!” “咳咳!”身后驀地傳來一聲蒼老的咳嗽,兩個閑聊的小侍婢嚇了一跳,回首一看,原來是茹姑娘的乳娘王嬤嬤。 這王嬤嬤是張氏從張府帶過來的,在府中威望高的很,小侍婢們忙垂下頭,一溜煙兒跑了。 而西廂房中,徐謂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這一向隱忍的徐南風竟然有如此膽量。她一襲嫣紅似火的婚服,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公開與他斷絕父女關系。 她說:“今日我是站在后院同你說這些話,而并非在廳前,已是給足了你面子。房中有我留下的幾張銀票,就當是還了你對我的養育之恩了!” 她刻意咬重了‘養育之恩’幾個字,聽起來既蒼涼又諷刺。 徐謂被駁了面子,當即面色漲紅,眼底的心虛和怨恨交疊涌起。 徐府門外鑼鼓嗩吶喧天,毫不知情的迎親隊伍還在熱熱鬧鬧地喊著,高聲唱諾,討要喜糖和銅板。張氏暗中給徐謂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紀王面前演完這場戲再說。 徐謂握緊了拳頭,沒什么表情地說:“走罷,上喜轎?!?/br> 徐南風沒有理會張氏,而是搭著自己親娘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紅毯,走向夏陽燦爛的府門。 迎親的人在前庭喝了茶,吃了喜糖,見蒙著繡金鴛鴦蓋頭的徐南風出來,都笑著起身,重新吹奏喜悅。媒人拉著徐南風的另一只手,高聲笑道:“紀王爺,迎新娘子上轎咯!” 紀王亦是一身喜袍立在最前頭。興許是今日大婚的緣故,他取下了一貫蒙眼的白緞帶,露出一雙深邃漂亮的眼來,長身玉立,俊朗無雙。 葉娘抬眼見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嘆道:“我的娘!” 周圍炮竹鑼鼓喧天,別人聽不到葉娘的聲音,徐南風卻聽清楚了。她斂了斂缺了一角的袖袍,微微轉過蒙著蓋頭的臉,低聲問道:“娘,怎么了?” “這個紀王也生得太好看了些……”葉娘壓低聲音,言語間擔憂大過驚喜,“南兒,你嫁過去可要小心些,長得好看的男子都不踏實,別像你爹一樣惹一身風流債,做出貶妻為妾的糊涂事來?!?/br> “您不用擔心我,好生照顧自己,貼身的事都交給紅兒去做,勿要輕信我爹和彩云他們。若有急事,可托人去紀王府尋我……” 說到這,徐南風已是紅了眼眶。 葉娘將她領到紀王面前,眼里已有了濕意,心中既高興又不舍,撐出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對紀王道:“王爺,南兒便交給你了?!?/br> 紀王渙散的瞳仁望向葉娘,微笑道:“是岳母大人么?請放心,本王定會好生待令嬡?!?/br> 說罷,他伸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來,掌心朝上,葉娘便將南風的手交到他掌中。 紀王的手掌寬大,指節勻稱修長,指內側有薄繭,不像是握筆練出來的,倒有些像練箭磨出來的繭子。 徐南風還未來得及細想,一旁的婆子便撩開轎簾,滿面喜氣道:“吉時已到,新娘子快上花轎罷?!?/br> 徐南風松開紀王的手,躬身鉆入了轎中端坐。 車簾被放下,視線所觸范圍內皆是一片朦朧的嫣紅色。不多時,嗩吶齊天,轎子晃晃悠悠啟程,伴隨著叮叮當當的碎響,周圍到處都是稚童和街坊的歡笑聲,徐南風知道,那是紀王府的迎親隊在沿街灑銅錢和喜糖。 她有些想笑,嘴角動了動,兩行淚卻先一步淌了下來。 她飛快地抬手,抹掉面頰上那一抹濕冷。 不要掉淚,不要軟弱,不要后悔,既然沒有了退路,那么即便是踩著刀尖,也要一路向前。 新婚燕爾,十里紅妝,街坊鄰里都出來看熱鬧了,唯有徐府一片沉寂。臺階上殘留的五彩糖紙和零星幾個銅板,像是莫大的諷刺。 高樓上,閨房中,徐宛茹從半掩的窗戶朝外望去,剛好可看見紀王迎親的車馬從街道拐角緩緩駛過。 透過墻頭橫生的桃枝望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紅衣男子,側顏完美,身形修長挺拔,嘴角的一抹笑意像是春風拂過粼粼的湖面,吹皺一池春水。 徐宛茹知道紀王是個瞎子,卻不知他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且不論別的,單憑這一張臉,徐南風便配不上! 她想看到的是徐南風的痛苦,是她的不幸!徐南風嫁的越不好,日子越是水深火熱,她便越是開心,心里越是滿足! 可是,徐南風嫁的那么風光,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想到此,徐宛茹嫉妒像是陰暗帶毒的藤蔓,在她心中瘋狂蔓延,吞噬著她本來就尚存不多的理智。 徐宛茹砰地一聲關上窗,泄憤般摔著梳妝臺上的一切,上等的胭脂盒被砸得四分五裂,珠釵步搖也折斷了不少,珠子濺落了一地。 幾個貼身侍婢縮在門口,自家小姐的壞脾氣,她們打小就領教過的,此時見屋內一片狂風過境般的打砸,都嚇得訥訥地不敢向前。 還是大丫鬟如意淡定些,吩咐小侍婢道:“快,去將夫人請過來?!?/br> 小侍婢領命,不稍片刻,張氏便步伐匆匆地趕來,還未進門,便沉聲問道:“茹兒怎么了?” 如意道:“回稟夫人,方才茹姑娘獨自站在窗前,興許是瞧見了西廂房……那位成親的場面,然后便生氣了?!?/br> 張氏本就在徐南風那兒受了氣,方才又處理了兩個亂嚼舌頭的小侍婢,心情有些糟糕,沉下臉道:“連自己的小主子都哄不好,要你們何用?!?/br> 如意等一干侍婢忙斂首下跪,戰戰兢兢地求饒:“夫人恕罪!” 張氏沒有理會她們的求饒,繞過一干匍匐在地的侍婢,輕聲走進屋,喚道:“茹兒?!?/br> “母親!”徐宛茹從榻上起身,撲進張氏的懷中,擠出幾滴委屈的眼淚。 “好了,就這么點事,也值得你動怒?”張氏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抬手撫了撫女兒的發髻。 “母親,我害怕?!毙焱鹑憔局鴱埵系男溥?,低頭蓋住眼中的陰狠之色,低聲道,“徐南風那么恨我們,要是她得了紀王的寵,一定會回來害我們的!” “茹兒,你究竟是害怕她會報復我們,還是害怕她過得比你想象中的好?” 張氏目光銳利,將自家女兒內心中的齟齬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徐宛茹無從辯駁,支吾著答不上來。 張氏拉著她坐在榻上,掃視了滿屋子的狼藉一眼,沉聲道:“茹兒,你已是及笄之年,不能靠父母的庇佑過一輩子。在這個世上,最不值錢的便是女人,你若想過得比別人尊貴,過得比別人好,便要想辦法自己去爭取,哪怕是不擇手段?!?/br> 徐宛茹猛地抬頭,那雙美麗又惡毒的眼中閃爍著光芒,道:“求母親指點,我該怎么做?” “進來恰逢殿試放榜,皇上定在本月十五舉行瓊林國宴,那時會宴請新科進士以及洛陽諸多有聲 望的名門之后,全洛陽的青年才俊皆會匯聚于此,許多貴女也會在宴會上擇選佳婿?!?/br> 頓了頓,張氏扭頭望著女兒,道:“我會讓你爹帶你赴宴,接下來,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br> 徐宛茹握緊了拳頭,用力地點點頭 第17章 新婚 徐家的人沒有跟過來,紀王府的賓客亦是少的可憐,只有楊將軍一家前來祝賀,因此婚禮一概從簡,簡單地拜了天地,便有侍婢先一步送徐南風入了新房。 徐南風端坐在灑著花生紅棗的喜床上,兩手交疊握在膝頭,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夕陽漸淡,有侍婢點燃了案幾上的喜燭和琉璃燈,屋內安靜得只有燭火噼啪燃燒的聲音,視野里盡是喜慶的紅和橙黃的暖。 正百無聊賴之際,聽到屋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接著,有兩個婢女推開房門,輕聲道:“夫人,王爺在外頭陪著楊將軍喝酒,可能要晚些過來。王爺擔心夫人會餓,便叫奴婢們先送碗熱乎的雞茸粥給您果腹?!?/br> 徐南風好奇地掀開蓋頭的一角,便見面前站了一翠一紅兩個婢女。 其中穿淺緋色裙裳的婢女看起來年紀要大一點,相貌平平但是笑得十分可愛,她從綠衣婢女的手中接過粥碗,躬身問道:“可要奴婢伺候夫人用膳?” “不必了,我自己來?!?/br> 徐南風曼斯條理地喝著粥,不時抬眼忘了一眼面前的倆個丫頭,問道:“你們是王爺的貼身侍婢?叫什么名字?” “回稟夫人,奴婢八寶,穿綠裳的這個叫桂圓?!苯邪藢毜木p衣婢女恭敬道,“王爺不喜奴婢們靠得太近,故而奴婢們平日也就只伺候王爺寬衣用膳,其他的私事都是王爺自個兒摸索著做,算不上是貼身?!?/br> “沐浴更衣,也是王爺自個兒做?”徐南風好奇道,“他的眼睛,方便么?” “這個……”綠衣裳的桂圓姑娘到底年紀小,臉頰泛紅,支吾道,“沐浴更衣也是王爺自己來,實在不方便了,會讓姚公子幫忙。不過從今往后,這些貼身的事,定是要交給夫人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