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這兩者縱然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好歹,紅顏禍水還要高級些。 想起皇帝,顧令月眉眼中就流淌出些許春水一般的波濤來。 她和姬澤,彼此之間情分是有的,但心底深處埋藏的顧忌也深重。就這么……繼續攪合在一處吧。 若姬澤當真能夠做到如他所言,日日從宮中前來郡主府,她也愿意歡迎他住進白鶴草堂,兩個人在郡主府中關起門來,做一對不理外間凡塵俗世的小“夫妻”; 若,到了哪一日,他扛不住朝堂之上壓力了。 她思及此處,心思微微一凝,手指觸及花瓶中的花枝倒刺,登時刺痛,微微一縮,就著天光凝看,見指尖凝出一滴細小的血滴。 她將手指遞到唇間,輕輕吮吸。 他們就彼此了斷,當做這場塵緣如雨后露水,清晨太陽一出來,就隨即散發。緣興則聚,緣斷則散,隨著緣分,縱然會生出一二悵惘之情,也很快會泯沒。! 姬澤從外歸來,進了草堂,正瞧見顧令月手指滴血,心中一疼,連忙上前握住顧令月的手,“可疼么?” 顧令月瞧著驟然出現的姬澤,微微瞪大明亮的荔枝眸,“剛剛插花的時候走了點神,不小心刺傷了?!庇值?, “不過是些許小傷,一點都不疼的?!?/br> 姬澤瞧著擎在指間少女的手指,肌膚白皙,指尖纖細的幾乎透明,其間血滴已經止住,僅留下一個深紅的點痕。 “怎么這么不小心?”他道,吩咐堂上小丫頭,“將藥膏取過來?!?/br> 釵兒急急應是,奔走出來取了藥膏送上來。 姬澤接了,擠出一些,細細替顧令月抹傷。 堂上燭光飄搖,顧令月抬起頭來,瞧著姬澤,他輕柔的替自己包扎,神色微微緊凝,微微無措,“不必這么小題大做,一點都不疼的?!?/br> 姬澤道,“你身上任何一處朕會心疼的?!?/br> 轉頭吩咐,“將堂中所有帶刺的植株都撤下去,別讓郡主再傷到了?!?/br> 堂中侍人不敢違逆皇帝的吩咐,屈膝應道,“是?!?/br> 顧令月聞言眸中顯出哭笑不得的情緒來,“這草堂本來陳設就簡樸,”她道,“你再將一點點綴的花草都撤了,豈不是更像個雪洞似的,再沒法看了?!?/br> 姬澤道,“雪洞就雪洞,總比你被花刺傷著來的好?!鳖D了頓,又道,“待明兒,朕命人尋一雙白鶴,放在外間院子里養著。聽個聲響,也是個熱鬧?!?/br> 顧令月被逗的吃吃一笑,“越發沒個數了!” 堂外藺草簾子微微晃動,小丫頭通稟的聲音傳來,“郡主,小郎君前來向你請安了!” 顧令月眼睛一亮,吩咐道,“快些兒抱進來?!?/br> 此前,顧令月收養了一名族中孤兒,養在自己身邊充作弟弟。年后入宮治療足疾,顧令宸便留在郡主府中由朱姑姑養育,她雖然也記掛著,但到底分隔宮內外,不能如從前照料周到?;氐娇ぶ鞲?,見了顧令宸不由心疼,日日抱到自己面前親近。 屏奴被乳娘抱著從外間進來。 這孩子開過年便叫四歲,正是最伶俐可愛的時候。在郡主府吃用服侍極為精心,養的分外好,面上一雙漆黑晶瑩的大眸子,顯得很是機靈。 見了jiejie,面上就顯出親近神色來,喚道“阿姐?!?/br> 姬澤怔楞片刻,方想起顧令宸的存在起來,道,“這個孩子就是你當初認的弟弟?!?/br> 顧令月含笑道,“是啊?!睂⑵僚У郊擅媲?,“他叫顧令宸,小字屏奴?!甭詭б唤z現寶情緒,“你瞧瞧,可愛吧?” 姬澤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男童。 他大概三四歲年紀,眉眼之間與顧令月有幾分依稀相似,粉雕玉琢。 屏奴猛然被駕到姬澤面前。 他少見這名男子,猛的被姬澤身上的氣勢嚇住,不覺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動彈。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小屏奴! 第八十二章 姬澤瞧著捧抱在面前的男童一陣子,淡淡笑道, “是生的挺可愛的?!蹦抗馔断蝾櫫钤? 鳳眸頃刻溫柔下來, “眉眼生的有幾分像阿顧你?!?/br> 顧令月聞言唇角翹高,“他是我弟弟,自然有幾分像我?!?/br> 又道, “如今府中我們姐弟兩相依為命生活。九郎你既要住在郡主府, 難免就要常常見到屏奴。論起來,你也算是屏奴的表兄, 屏奴年紀還小,日后可不許板著臉嚇他?!?/br> 姬澤聽著顧令月喋喋不休的囑咐,不覺厭煩, 反覺窩心, 唇角高高翹起, 慢里斯條道, “知道了?!鼻屏似僚恍?,嗤笑, “論起來, 朕不僅是他的表兄, 還是他姐夫, 還能難為了這小子?” 顧令月聞言臉蛋倏然一紅。姬澤如今與自己情分正熱,自己愿意稱一聲姐夫,可是他們二人并無夫婦名分,細論起來, 又算的上是哪門子姐夫?一時間心中生出悵惘之意。不愿分說此語打破此時草堂和美氣氛,不愿出言打破,唇邊泛起一絲淺笑劃過了話題,“天不早了,咱們用晚膳吧!” 堂上仙鶴燭燈照耀,飄搖暖融光芒,侍女們打起簾子入內,在堂中奉上一盤盤豐盛的菜肴。屏奴年紀小,另備了適合孩童食用的羹湯。顧令月瞧著屏奴心中柔軟,吩咐道,“將他給我,我親自喂他吧” 乳娘面上閃過一絲惶恐之意,“小郎君年紀小,如今用膳還不能自理,難免會有一些食物濺落。怕污著了郡主衣裳,還是交由奴婢來吧?!?/br> 顧令月笑道,“他是我弟弟,我還能嫌棄他不成?”接了調羹,舀了一勺羹湯送到屏奴唇邊。 屏奴大大的眼睛瞧著顧令月,忽的問道,“jiejie日后會一直陪著屏奴么?” 顧令月怔了一下,笑著道,“小屏奴喜歡阿姐,阿姐也關愛屏奴,jiejie不管在哪兒,總不會忘了屏奴的?!?/br> 屏奴目光中便流露出歡快的意味來,張口啊嗚一聲吞下勺中羹湯, 不一會兒膳畢,侍人將膳食撤去。姐弟二人在堂上湊趣玩耍說話。 雨水打在堂外窗臺之上,發出沙沙聲響。夜色靜謐,姬澤坐在書案旁,觀著一本書卷。瞧著姐弟二人相聚場景,心中柔和,他素來君臨天下,習慣了清冷孤高,似這等親人脈脈溫情的畫面幾乎少有見過。瞧在眼中略覺生疏,但這般的人間煙火,暈染在心頭,竟不覺溫軟無用,倒生了一絲眷戀不舍之情。 過了一會兒,屏奴小小年紀,打了個呵欠,開始困頓起來。顧令月吩咐乳娘將屏奴抱回去休息。 姬澤攬著顧令月的腰肢道,“朕今兒第一次見阿顧照顧孩子,瞧著倒是耐性足?!?/br> 顧令月眉宇之間微微含笑,“我自小就一個人,和顧家幾個姐弟關系都不是很親。雖然日子過的知足,但到底也有些寂寞,如今得了屏奴陪伴,也覺得日子有了幾分滋味?!?/br> 姬澤聞言垂下眼眸,斂住思緒萬千,過了片刻方含笑道,“盼著這個小子是個孝順的,日后懂得報償你這份慈心?!?/br> 顧令月微微一哂,“我只盼著他日后快樂就好?!碧ь^凝視姬澤,“我知近來朝堂勸諫聲勢頗大,圣人真的要日常在我白鶴草堂中居住,堅持不回太極宮?” “朕在哪兒住其實并不在意,”姬澤道,“要緊的是有阿顧陪在一邊。你若肯留在宮中,朕便回宮;你若覺得宮中不好,想要留在郡主府。朕便陪你留在這郡主府?!蹦抗饽暭讶?,蘊含灼灼情意,“這大周江山,是朕所有,但若其中沒有你,便也了然無味?!?/br> “朕要天下,也要顧你!” 草堂夜色深沉,緋帳錦榻之中春*色無邊。 顧令月青絲委榻,芳心可可,男人guntang的身子已經重新壓在自己身上,灼熱的鼻息鋪灑在自己頸項之間,“卿卿?!?/br> 顧令月唇角泛起一絲笑容,望著身上的男子,一雙荔枝眸熠熠生輝,如同滴水流光,“你就這么喜歡我的身子?” 今兒白鶴草堂之中被翻紅浪,情投意合,明兒整個長安城只怕就要被驚濤駭浪淹沒。 為了繼續這份歡情,做出這等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世人側目,忍不住罵一聲昏君。 姬澤吃吃一笑,埋在顧令月雪白的胸前,膜拜道,“是啊,郡主風采過人,朕為之癡迷,情愿拜倒在卿的石榴裙下?!?/br> 顧令月仰頭哼了一聲。 那嬌吟便如同水波一樣,蕩漾在草堂的夜色里,嬌柔柔的,無處可尋。 …… 夜半穿堂風吹入內室,顧令月悠悠醒來。瞧見枕畔姬澤的睡顏。男人熟睡的時候沒有白日里的威嚴,似乎還帶了一絲些微的孩子氣。 她眸光柔和,似乎流淌出微光。 動彈身體,扯動了身下委榻的青絲。 青絲在□□中,不知不覺和姬澤的長發相纏。這一刻,兩個人兒緊緊的纏在一處,你分不出我,我分不出你。 她望著相交纏的青絲,忽然就在心底浮出了一句古詩,“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br> 她此前雖與姬澤熱戀交往,彼此唇齒相依之時,亦覺前途渺茫,從未覺日后有天長地久的一日。卻在這一刻,忽然覺出,兩個人之間,也許,當真有那么一絲可能,一絲夫妻的感覺來。 長安城日升月落,歲月一日日流轉,不以人意轉移為變遷。 大周朝臣對皇帝住留宮廷之外之事依舊群情激憤。日前,御史馮文在朝上悍然諫奏,彈劾昭國郡主無德,魅惑君王?;实鄄淮笈?,命人摘除馮文頭冠,著侍衛拖往兩儀殿外杖責。 群臣聽聞馮文杖責之聲心覺悲憤,以三名宰相為首,聚在兩儀門前,長跪廣廷,求皇帝搬回太極宮,收回成命。 七月的太陽已經頗是毒辣,照在兩儀門前一眾跪求臣子身上,額頭濡濕,汗滴濕透了緋色綠色官服的背部。 兵部尚書、宰相張皋背脊挺直,跪在眾臣之首。 日頭西斜,御前內侍高無祿從內宮之中出來,笑容可掬,“諸位大人,天色不早,你們都是大周股肱之臣,莫在這兒跪了,還是請出宮回府吧?!?/br> “高內侍若是奉圣人之命前來勸我等起身,就不必開口了?!睆埜弈坎惶ь^,硬邦邦道,“我等在此處跪求君上,懇請圣人為天下百姓計改變主意?!?/br> “哎喲,”高無祿執著拂塵,面上泛著和煦的笑容?!澳歉魑豢删筒挥迷俟蛄??!?/br> 拂子一擺,搭在左手肘間?!笆ト艘豢嚏娗耙呀浱幚硗曜嗾?,從西門出宮去了!” 眾位臣子聞言怔了半響,面面相覷。 百官痛惜皇帝所為,集體跪在兩儀門外懇求圣人收回成命?;实蹍s視而不見,鐵了心意,既然宮門正門為自己這些人跪拜所阻,索性不走正門,直接從西宮門避走出宮。隔了一刻鐘,如今怕是已經快進永興坊了! 一時之間,心中都顯出頹然之感。心知皇帝此時對昭國郡主情熱,為了討好佳人,竟是再不會改變主意了。無奈之余,不由得在不滿昭國郡主之外,對最初生出此事事端的郭庶人生恨起來。 昭國郡主與圣人生了私情,此前昭國郡主居于宮中承光殿,雖然沒有妃嬪名分,聽起來有幾分不倫不類,但認真論起來,不過是帝王私德不修,比如今圣人隨郡主出宮居住要好的多。若非后宮女子傾軋,郭庶人口出惡言激怒昭國郡主,昭國郡主何至于一怒之下出宮返回郡主府,更不會有如今圣人為了挽回情人,放著好好的太極宮不住,竟以君王之身棲居臣女府邸,日日往返的事情發生了。 太極宮中,朝臣為了皇帝此番任性行事頭大如斗。北門軍衙中,禁衛軍統領李伏忠亦是板著面容端坐在大堂上,神色如臨大敵。 誠如宰相張皋在朝會上所言,此前皇帝起居宮中,太極宮宮廷戍衛嚴密,自然不虞安全問題。如今卻隨昭國郡主搬遷回永興坊昭國郡主府,每日如一般臣子一般入宮主持朝會國事。傍晚之后回返郡主府。等于是說每日固定時辰往返兩次經過長安街市??v然加強郡主府守衛,將郡主府守的像宮廷一樣,但對于從太極宮到永興坊這段路途卻是無力。 這條路中途穿過長安幾個稠密坊市,雖然路途有限,卻是處于長安熱鬧街道之間。四周布滿了達官貴人及百姓府邸,人多混雜,安全極難保證。 此前皇帝雖有偶爾出宮,但大多出于臨時起意,歹人不及周密布置,無法組織大規模襲擊動作。如今皇帝與昭國郡主的緋聞傳揚的滿長安皆知。若當真有一二歹人,意欲襲擊圣駕,將人手暗藏在街道兩側民房之中,待皇帝圣駕經過之時以雷霆之勢暗襲,可當真是難防至極。 眾位甲胄鮮明的校官入堂,參拜道,“末將參加李統領?!?/br> 李伏忠抹了把臉,“圣人如今居昭國郡主府。我等禁衛軍負責戍衛圣駕。你等該知,圣駕系大周天下安危,若遭受損害,不止我等日后難以面見圣人,便是整個大周天下都要動蕩起來。我等萬死難辭其咎。如今這般,” 眾人聞言心中悚然,俱都拱手鄭重應道,“末將聽憑統領吩咐,萬死不辭其命?!?/br> “好!”李伏忠豪氣喝道,李伏忠目光凝視在副統領鐵勇身上, “鐵勇,你乃禁衛軍副統領,奉命領一支隊伍戍守昭國郡主府,務必守衛住郡主府安全?!?/br> 鐵勇上前大聲應“是?!鳖I命退下。 李伏忠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另一位副統領,“圣駕沿途安危護送便交你我手中。務須加大所有兵力,每日進出護衛之間提高心神,不得出一絲兒紕漏?!?/br> “聯絡監牛魏,在圣人往返太極宮和昭國郡主府之中這條路途中加強人手,增加巡防次數。延請執金吾每日派人手巡查沿路途徑民房,防止歹人潛藏其中?!?/br> 面色肅然道,“圣駕干系重大,若出了些許問題,我等死不足惜,怕是整個大周江山都要動蕩起來,咱們便有一個算一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