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心中慘痛。 當年那個小小的顧令月,躺在顧家的園子假山之中,吹了一夜的冷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到了后來,終于被人發現,卻因為被人怠慢,沒有及時醫治,一雙腿足再也站不起來了! “對不住?!奔赏媲半[忍哭泣的顧令月,含淚道, “那個時候的姬澤太過年輕,”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大周江山在他的眼中太大,太重。只要有一點點有用的地方,他都會不吝于去用。他尋到了他的表妹,本該立刻將她接回來??伤胫?,他雖然做了皇太子,卻并不是父皇寵愛的兒子,他的父皇一直惦記著這位外甥女。這個時候接回來,不過是一時得了夸贊,可若是繼續讓她留在江南,做自己的殺手锏,日后若什么時候他得了父皇生氣,便可將這表妹用起來,說不得就可以將功贖罪,免了一次劫難?!?/br> 顧令月聽著姬澤陳述著他當年,只覺心中荒謬慘痛。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原來只是因為這么一點可笑的原因。 心中傷痛之處被血淋淋挖出。埋藏在心中的傷口,自以為痊愈,如今戳穿,方驚覺血rou模糊,原來一直以來都沒有痊愈。 顧令月放聲大哭,“你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她那么小,那么無辜。你明知道她就在那兒,卻偏偏要放著她在顧家苦熬日子?!?/br> “若你早一年去找她,她就可以健健康康的回來,不用摔斷雙腿,十多年來一直坐在輪輿上,再也沒有法子走路?!?/br> “那個女孩兒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自由行走山水。卻偏偏因為你,她再也沒有自由行走山水的機會。為什么,她是你嫡親的meimei啊,你就沒有一絲絲為她疼愛的心么?” 姬澤聞著顧令月的痛苦之聲,心如刀絞。 如今他深愛這個女子,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不愿見她受一絲絲委屈??墒钱敃r,這樣一個停在字面上的表妹,確實在他心中沒有太重的重量。 所以,他知道了表妹的下落,便也擱置在一旁。 到了一年后,才愕然發現,這個少女竟在一年間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甫知這等事情之時,他心中也生出了一絲歉疚之意。 那時候,心里想著,日后對這個小娘子好一些,也算是自己對她的補償了! 那個時候的姬澤,他不知道,后來,他會那樣深刻的愛著那個女孩。 如果,他早知道他后來會將那個女孩看的那樣親,那樣重,當年的他絕不會將她留在湖州那樣的地方,讓她多受哪怕一日的苦難。 而這個時候,他痛徹心扉,看著面前哭的花容失色的女孩,喃喃道歉,將顧令月擁在懷中,喃喃道,“對不住,他后悔了。他想要彌補這樣的錯誤?!?/br> “那有什么用處?”顧令月放聲大哭,“她的腿再也治不好了!” …… 顧令月對那一個行知書肆的午后,后來的記憶,都停留在交織在自己眼前的雨簾之上,至于姬澤后來在自己耳邊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根本聽不進去。 那一場傷痛挖出來,血痕粼粼。待到重新緩過聲氣,只覺元氣懨懨的,像是小死過一回似的。 “郡主,”硯秋打起簾子,面上露出笑意,“今兒外頭天氣多好呀,您一個人留在府中有什么意思?咱們去樂游原上走走吧?!?/br> 顧令月微微一哂,知道碧桐是擔心自己,不愿讓身邊的人擔心,于是無可無不可道,“也好!” 跟隨仆從都遠遠的退到遠處,顧令月一個人坐在湖水邊。 柳絲清秀,垂到河面之上,離著水面只有一指距離。一群小小的魚兒在水面之下盤旋,仰頭朝著柳枝吐著泡泡。 她瞧著有趣,伸手去扯夠柳枝。 水下的魚兒受驚,飛快的游走。 一名朱衣男子游走過,遠遠的見了少女獨自一人坐在湖邊,上身探出,距離湖水距離極近,不由當做少女輕生,登時大急,從身后沖出來,一把抱住顧令月的腰肢,將她從水邊扯開。一身朱色衣裳,朱衣男子用一口頗為拗口的漢話開口勸道,“小娘子,生命美好,有什么事情不能淡然相處。何必要想不開輕生呢?”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最后出場的是下一階段男配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章 守衛在遠處的侍衛遠遠見著自家主子被一外人“襲擊”,面色大變急急趕了出來, 喝問道, “何方狂徒, 膽敢驚擾郡主殿下?!?/br> 朱裳男子眸中露出愕然之色,尚未來的及開口,已經被狠狠扯開, 心知不妙, 連連道,“誤會。誤會?!眳s不為人所聽, 拳頭如同雨點一樣落在肩頭。 顧令月坐在一旁驚魂甫定,回想起驟然被一名年輕的男子抱了個滿懷的經歷,又是驚訝又是好笑。經了這么一遭, 適才的一絲傷感情緒倒被驚退了不少, 知道這名男子乃是將自己當做了意圖輕生的少女, 上前相救, 并未心懷惡意的登徒子。 揚聲道,“好了。放開他吧?!?/br> 侍衛們聽命退回到一旁。 顧令月問道, “這位郎君, 我沒事吧?” 青年男子放下了護著頭的雙手, 一身朱色冠帶服侍衣裳, 縱然被揍的鼻青臉腫,已然掩飾不住俊麗的五官,瞧著面前少女,面上露出一絲驚艷之色, 挺直胸膛,“我沒事?!彪m然吐語流暢,腔調卻頗為拗口,似乎不像是中土口音。 顧令月微微閃爍,打量男子,見服侍冠帶似乎近于新羅服侍?!袄删切铝_人?” 男子拱手道,“小子乃是新羅國派遣前來□□上國朝拜的使臣,姓高,名喚高孝予?!卑滓履凶拥?,“小生乃是新羅使臣,姓高,名取做孝予。新羅慕大周風化,特遣小臣不遠千里前來大周,參拜大周皇帝陛下圣人?!?/br> 目中閃過靜穆之色,“姑娘生的這般美,咱們雖是萍水相逢,小娘子聽我一句勸。人生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便縱然遇到一二不太開心的事情,也不要太過放在心上。我初次來到長安,在長安城待了一陣子,只覺長安十分繁華。小娘子生在這樣一座美好的城市,已經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了。又何必這般脆弱?!?/br> “等等……”顧令月聽的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阻止道,“誰跟你說我是要跳河的?” 高孝予聞言一噎,“難道不是么?” 顧令月哭笑不得,“我不過是瞧著柳樹生的可愛,想伸出手。這生活這么美好,我還沒有享受夠,如何會選擇跳水輕生這條路?!?/br> 高孝予瞧著少女身邊侍從聞言俱都似笑非笑的神情,方自知自己竟是肆意揣度,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登時臉上變紅,露出一陣尷尬之色,“實在對不住?!边B連朝著顧令月拱手作揖,我瞧著小娘子獨自一人站在水邊,神情飄渺,以為小娘子要輕生,這才上前救助。小生弄錯了。實在是對不住?!?/br> 顧令月又是驚訝又是好笑。經了這么一遭,適才的一絲傷感情緒倒被驚退了不少,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收不回去,“不知者不怪。說來,雖然你誤會了一些事情,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上趕著想要救人。倒是被我的人給踢了一腳。我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回到郡主府,顧令月梳洗完畢躺在榻上,想起白日里高孝予的事情,唇邊尚且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吩咐朱姑姑道,“姑姑,今兒的事情雖然不過是一場烏龍,但那位高使君總歸是一份善心。替我準備一份厚禮,送到外賓館去。好生感謝一番?!?/br> 朱姑姑笑著應了,“老奴遵命,定會置辦的妥妥的?!?/br> 長安光陰荏苒,轉瞬間就到了碧桐到了新婚到了正日子。 碧桐雖與顧令月情□□份,到底主仆有別,不能從郡主府發嫁,新婚三日前需得搬到一座新屋子去。這一日離別之前,到白鶴草堂給顧令月叩了三個頭,“從今而后,碧桐不能在郡主身邊服侍了。奴婢會常常來看郡主??ぶ饕煤帽V?,好好的過?!?/br> 顧令月坐在屋子里,心中感傷囑咐道,“我知道了。你也要過的好?!?/br> 碧桐燦然一笑,“奴婢一定會的?!表庵新冻鰧ξ磥砩畹南蛲?,映照的略顯普通的容顏熠熠生光,竟生出一種動人情態來。 到了出嫁的正日子。 昌平坊的屋子熱熱鬧鬧的。府中姐妹都來為碧桐出嫁?!翱ぶ骺粗乇掏﹋iejie,”釵兒領頭,笑盈盈道,“知道jiejie親緣不足,特意給咱們姐妹放了一日假,命我等前來送嫁。保管讓碧桐jiejie的婚禮熱熱鬧鬧的?!?/br> 碧桐聞言又是訝然,又是感動,“郡主對我的恩德,我真是萬死也難以報答?!?/br> 釵兒道,“碧桐jiejie既然明白郡主的心意,便當自己過的好好的,也就是讓郡主心中安慰的?!?/br> 碧桐聞言撲哧一笑,面上盡是光輝,“我明白的?!?/br> 待到新婚吉時,李求根一身吉服前來宅子迎親,丫頭小廝們鼓著掌道,“碧桐姐夫到了?!?/br> 李求根瞧著院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吃了一驚,“這么多人啊?!?/br> 朱姑姑裝束隆重,笑盈盈道,“都是碧桐府中的舊人,今日聞聽碧桐成親,都來相慶賀。算是擔當娘家人?!?/br> 她與碧桐相處多年,此時送碧桐出嫁,心中也自有些傷感,注視李求根,“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br> 李求根鄭重行禮,“多謝姑姑?!蓖虮掏?,“我和大妮有舊日鄉里緣分,如今我們又結為夫妻,自然會疼?!?/br> 碧桐一身綠衣,打著扇子出來。 小廝們起哄,“卻扇,卻扇?!?/br> 大周民俗,夫婦新婚,新娘子要用扇子遮住容顏,要新郎官念卻扇詩方肯放下扇子,露出容顏, 李求根今日成親,此前也去了落地的老秀才處,花了半貫銀錢求了一首卻扇詩,這時候應了準備,胸有成足吟道,“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團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br> 眾人聽了卻扇詩,便轉頭去看新娘子。 見新娘子面前扇子微微晃動,卻是碧桐緩緩撤下了扇子,露出精致妝扮的容顏來。 “好!”院中眾人見此情景,便都喜笑顏開,高聲喝起彩來,“祝碧桐jiejie和jiejie百年好合,早生貴子?!?/br> 李求根團團做揖,方迎了新娘子出門,徑直往著新房而去。 出嫁宅子出門轉角處的酒樓,顧令月坐在二樓雅間之間,遙望小院中熱熱鬧鬧的出嫁場景。目中露出慨然之色。 她與碧桐主仆一場,今日碧桐出嫁,她不好親自前往小院送嫁,便只在附近酒樓中坐送一場,也算是了了二人一段主仆情緣。 新羅使團從四國館中出來,都緊緊皺著眉頭。 他們身負新羅使臣團使命,自然并非單純仰慕□□上國風范。 新羅地處大周東北,國內一應官制制度皆效仿大周。如今新羅乃是李氏皇朝。國王厭惡平庸的嫡長子道陵太子李成,一心喜愛張氏妖妃及妖妃子閔王李明。有心想罷黜嫡長子太子之位,扶持心愛幼子閔王李明繼承自己的王位。道陵太子心敦厚,雖則太子之尊,卻被自己的父王逼壓的境遇維艱,一籌莫展。臣子商議,提議派使臣前往大周,痛陳新羅國主,若大周作為□□上國能夠支持道陵太子正統,發旨申斥國主,說不得能為道陵太子贏得一絲喘息之心。 高孝予及副時辰崔真熙臨行之前在道陵太子面前跪拜,慷慨激昂承諾,到訪大周之后定會在周帝面前痛陳。及至跋山涉水前來大周,觀看長安繁華,方滿心發覺,面前事實渾不似自己想象中美好。 滿懷雄心壯志,卻在第一關就被潑冷水。 國賓館對待新羅使臣十分冷淡,雖收下了國書,卻只說了會擇期交到上頭。 “瞧剛剛那位上官的意思,”崔真熙拱手,對著身邊高孝予到,“我瞧著根本沒有把咱們新羅的事情放在心上。若是國書根本沒有遞到大周皇帝陛下面前,可怎生是好?” “那又如何?”高孝予苦笑?!斑@長安城這般繁華,新羅彈丸之地,根本不堪一比。咱們前來朝訪大周,國書于我等新羅子民,乃是干系正統傳承的大事。于大周官員看來,卻不過是些許小節,別人不把咱們放在心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繁華的長安城中舉目無親,認不得一個權貴。便是被人敷衍,又能有什么法子?!?/br> 崔真熙聞言心中一頹,“我們兄弟二人在長安受些許冷遇倒也罷了,皇太子在新羅還熬著苦日子,眼巴巴等咱們帶好消息回去。如今這般,可怎生向太子殿下交待?!?/br> 高孝予也是滿心蒼茫。 “我等來此之前在皇太子面前鄭重承諾,沒有想到前往大周卻是如此??稍跎蚧侍咏淮??” 抬頭舉目張望,遠遠的見著一座酒樓二樓窗戶當窗而坐的少女,風姿華美如同三月新樹,眼睛一亮。 “是她?!?/br> 崔真熙聽聞好友聲音,不由莫名,“高君怎么了?” 高孝予道,“我瞧見了一位當日樂游原上相識的小娘子,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上去和她打個招呼?!?/br> “小娘子?”崔真熙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你我剛剛出使到長安,沒幾日日子,你怎么會認識一位我沒見過的小娘子?”想要上前追問,然而高孝予已經是策身下馬,將馬匹丟給了酒樓小廝照料,自行入了酒樓蹬蹬蹬上樓去了。 小樓雅間寂靜。兩名侍衛守在門前,見著高孝予一路直行向近,伸出刀戟攔住去路,高聲喝問, “什么人,膽敢擅闖昭國郡主的地方?” 內間里,顧令月聽聞聲響,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外頭怎么了?” 硯秋從屋門處回來,笑著道,“是上次在樂游原上遇到的那個新羅使臣,偶爾經過這兒,從大街上瞧見郡主,就想著過來拜見?!?/br> 顧令月聞言美眸微微閃動,“原來是他呀!” 她今日送嫁碧桐,心中本自有些傷感情緒,此時聽聞高孝予求見,想起當日之事,倒略沖緩了一些,不為己甚,笑著道,“讓他進來吧?!?/br> 硯秋應道,“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