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因著賴姑姑日常管束的緊,我從小就不大飲酒。只是今兒那琥珀蜜太過香甜,方嘗了一點?!笨┛┬Φ?, “沒曾想后勁居然這般大,不過呵飲了那么些,就醉的睡了大半天。 “是么?”玉真打量著顧令月神情,只覺她眼角眉梢帶了一絲微微艷色,愈發心驚rou跳,捧著肚子起身,目光逡巡著臥云軒內室,行到屋角的青銅饕餮香爐前,一爐沉水香已經燃完,香灰落在爐中,恬靜安寧。 神情微微帶了一絲凌厲。 顧令月疑問道,“小姨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玉真抿嘴笑道,“許是我懷孕之后心思敏感,總是想的很多,阿顧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總想著多照看你一些,才對的起六皇姐?!?/br> 說話間,不經意的走到軒中雕欄畫板榻前。 “瞧小姨說的,”顧令月含笑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小姨這般關懷我,若是我再有不知足,也太不知好歹了!” 玉真公主微微瞇起眼睛, 架子床十分寬大,阿顧剛剛醉酒之后,便臥在這張床上,小睡了一個時辰,剛剛才起身,精致的綿綢被衾還見著凌亂。絳色的紗帳中,一縷淡淡的蘭麝氣息若有似無,心中大震,面上血色淺淡,又一點點返回回來,面上卻一點沒有透露出來,不經意問道, “聽阿顧這么說,那琥珀蜜倒挺不錯的,你姨夫最愛美酒,我討一些回去讓他試試,說不得會喜歡?!?/br> 顧令月笑著道,“那琥珀蜜滋味甜蜜,怕是姨夫不會喜歡?!痹掚m如此,卻轉頭吩咐道,“硯秋,讓鵝蕊取酒給小姨送去?!?/br> 硯秋垂眸屈膝,慢慢應道,“是?!?/br> 一輪紅日高高掛在天上,照耀人間。 玉真公主從臥云軒中出來,長長的披帛因著急速的前行而往后拖行在風中一條筆直的直線,入了廂房。鵝蕊立在房中,見著玉真公主,肅手侍立,面色微微變幻。 玉真公主凝目,見案上尚余著酒碗,上前查看,見盞底殘余一絲殘酒,就著天光一晃,甜膩的滋味便在鼻尖綻開。伸出手指,在盞底蘸取了一滴酒液,湊到鼻下輕聞,只覺滋味甜膩帶著芳香。她勃然大怒,厲聲斥道,“大膽賤婢,跪下?!?/br> 屋子里硯秋和鵝蕊二人盡皆跪下。 玉真大長公主氣場全開,喝問道,“昭國郡主處究竟發生何事,給本公主一五一十招來?!?/br> 硯秋心氣頹然,開口道,“奴婢未曾護衛好郡主,致使郡主遭受今日之危,自知罪該萬死,還請公主懲罰,請公主為我們郡主做主?!?/br> 玉真公主見此情景,心中愈發沉下,撫著腹部呵呵冷笑不語。 鵝蕊卻遽然抬起頭來,面上卻不含惶恐之意,“大長公主容稟,”昂然道,“奴婢亦是郡主府家生女兒,自幼受父母教導忠義肝膽,并非行叛主之事,乃是奉御前阿監的旨意行事?!?/br> 玉真公主聞言怒火盛熾,“呵呵。你以為打著御前之人的旗號。本公主就發作你不得么?”柳眉倒豎。 “我不理什么其他,只知昭國郡主乃是我嫡親的外甥女兒,若是我兒阿顧有一絲半分不幸,本公主活剮了你?!弊⒁曋幥?,一字字吩咐道, “將今日之事,給我慢慢稟來,一字不許遺漏?!?/br> 硯秋心頭一酸,伏在地上,低低應“是?!?/br> 款款稟著事情始末,“……郡主飲了這琥珀蜜醉酒,圣人前來,在房中待了大半刻鐘離開。奴婢此前查看過郡主身子,沒甚大礙?!靶┤兆?,粱阿監尋了奴婢,要奴婢將這酒水伺候郡主飲下,奴婢念及郡主,沒有應允。今兒便發覺這酒水由鵝蕊捧著送到郡主面前?!?/br> “奴婢當時心下驚惶失了分寸,此時想著,圣人乃大周之主,心胸廣闊,如何會行這般事情。只怕這事乃是梁七變自行主張,圣人不過事后知情,順水推舟而已?!?/br> 鵝蕊跪在一旁,聽聞硯秋此語,不由尖叫一聲,“你騙人?!?/br> 她奉梁七變之意辦事,一直以為梁七變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如今聽聞梁七變不過是私自做主,不由得一顆心遽然沉下,面色大變。不肯承認。 她如是行事,不過是仗著梁七變乃是御前之人,代表皇帝的意思。圣人乃是天下之主,自己奉他的命行事,便也談不上叛主。 但若此事并非如此,梁七變當真但是私自做主。自己可就萬劫不復了。 硯秋一把將鵝蕊狠狠推開,望著她冷笑,“這世上真事既是真,假事既是假,半分參合不得。梁七變怕是自身難保?!?/br> 玉真公主聽聞此事靜默半響,一時之間不知心中如何悲喜。瞧著鵝蕊的神情充滿厭惡之色。 “似這等背主之仆,留著作甚?送她去了,免得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臥云軒珍珠簾如織云一般,縈繞著粉色的夢幻光芒。 玉真公主回到軒中,握著珠簾打量著殿中垂坐的顧令月。 阿顧垂坐在窗前,籠煙眉微微蹙起,她今年才剛剛十九歲,正是少女最玉質韶齡的年紀,生的柳眉細腰,雖與大周時下的豐潤美人并不一致,但另有一種楚楚可人的風情,誰也無法否認是個惹人憐惜的美人兒,想讓人掬在掌心中憐惜。帶了一絲潤澤,美麗的像是初春的一株楊柳, 這樣的美麗,甚至讓自己這個女子都難免有些心動。 玉真窺破了紫云樓中發生的一絲秘事,心思復雜之余,望著顧令月,竟詭異的生出了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阿顧,你覺得可有幾分不適?” 顧令月笑道,“我覺身心舒暢,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放松了?!?/br> 玉真公主想著適才的事情,又是復雜,又是驕傲傷感,“我的阿顧真是美。想來能得到大周最優秀男兒的折腰?!?/br> 阿顧的笑意隱了下去,露出一絲傷感,“小姨眼中,阿顧自然是千好萬好。實則我不過是大齡女子,哪里有這般的人傾心呢?” 玉真公主唇角微翹,“阿顧不必妄自菲薄。許這世上,當真有人愛你愛的如癡如狂呢?” 顧令月微微一笑,“那就撐小姨吉言了??晌胰ビX得我經了這么多事情,心已經蒼老了。這人世間,聚聚散散。若是一開始就沒有聚,豈不是便不必害怕分離?!?/br> 玉真公主聞言心中大痛,勉強笑道,“小小年紀,怎生這般悲觀,其實圣人……” “嗯?”顧令月一雙荔枝眸凝著玉真公主,“圣人如何?” 玉真公主遲疑了片刻,“圣人其實待你一片真心?!?/br> 顧令月道,“我能感知到,也許終有一日,我能對過往釋懷??赡且膊恢鞘裁磿r候罷了?!?/br> 玉真公主瞧著顧令月一時啞然。 少年男女冤家?;实壑秲阂黄V心,阿顧卻始終未有察覺,今日之事許是姬澤身邊之人作亂,但其難免行順水推舟之事,論起來,多少有些對不住阿顧?!澳銈兊氖聝?,我是再不管了!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垂下眼睛,掩飾住眸中一片厲色。 這等男女事情,阿顧一片懵懂,或許稍有異樣,卻并非十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若是知道始末,不過徒增煩惱,倒不若就此瞞過,水過無痕??杉煽傇摻o個交待。 且倒是那幾個膽敢瞞著主子擅自作出這等膽大妄為事情的下人,可惡至極,無論如何不能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奉上加更! 臥云軒的事情本來就打算采用留白手法,不會描述過于清楚,大家自由心證究竟什么程度吧! 第四十八章 白鶴草堂燈光飄搖,顧令月取了駁剪駁了駁燈芯, 燈光重新恢復光亮。 回到郡主府之后, 當日隨在自己身邊的兩個丫頭硯秋和鵝蕊相繼告病, 顧令月隱有察覺,回想當日之事,似乎有一絲異常征兆。但她自己檢查過自己的身體, 并沒有發現什么大的不適。 既是如此, 既然小姨和朱姑姑都決定瞞著她,她索性便當做不知道。吩咐釵兒道, “沒成想,她這次也病了。你奉我的意思去硯秋jiejie那兒看看,跟她囑托, 等她病好了, 我尚等著她回來伺候?!薄?/br> 釵兒屈膝應道, “奴婢知道了?!?/br> 硯秋挨了五十板子, 鮮血淋漓,在顧令月跟前告了病假, 如今在屋子里養傷, 聽聞釵兒轉述顧令月話語, 面上閃過一絲感動之色, 掙扎著坐起來,“釵兒meimei,請你轉告郡主,便說奴婢雖在病中, 也是時時日日念著主子,待到病好了,就回郡主身邊伺候?!?/br> 釵兒笑著道,“硯秋jiejie惦念郡主,我自然會將這話帶到?!?/br> 釵兒當日留在郡主府中,并不知道芙蓉園中發生細事。只是記得朱姑姑聽聞稟告之后面上極其可怕的面色,隨即郡主身邊的兩個大丫頭,硯秋被罰五十板子,鵝蕊灌了一碗藥,送回家中。小丫頭如今回想起來尚有一絲心悸之意,只含糊安慰道,“jiejie如今保重自身吧!” 硯秋聞言沉默。 到了第二日晚間,鵝蕊沒了的消息傳入府中。 顧令月看書的時候,小丫頭稟進來消息,“……鵝蕊jiejie忽發急病,起不了身。朱姑姑派人傳了她家里人,要將她接回家去了?!边^了數日,送來消息,鵝蕊一病不起,已經是沒了。 顧令月怔了半響,眸中閃過一絲愴然之色,“前兒個見著還好好的,怎么忽然間就沒了?!?/br> 朱姑姑垂眸,眸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抬起頭來,含笑道,“春夏之交,丫頭們身子不好,犯了時疫罷了。怕是這妮子命薄,受不得福分?!倍诉^一碗紅茶寧心茶,放置著溫涼了,方端到顧令月面前, “郡主您身子不好,還是多飲一些藥茶養養身子?!?/br> 顧令月低眉半響,道,“總是主仆一場的緣分,姑姑替我送一份安置銀子,也算是撫慰她的家人?!庇值?,“當初我提了銀鈿的meimei釵兒到身邊,此前釵兒年紀還小,便放在屋子外頭做了二等丫頭,如今歷練了一陣子,瞧著事情也熟悉了,人也還算機靈,便將她提上來補鵝蕊的缺吧?!?/br> 朱姑姑見顧令月發話,并無異議,含笑道,“郡主既然喜歡釵兒,是她的福分?!?/br> 回頭吩咐釵兒,“郡主看重于你,是你的福分,你日后要盡心盡力伺候,不得有半分不忠不實之處,”厲聲道,“否則日后若郡主和我知道了,定不輕饒,可明白了?” 釵兒渾身一個激靈,“砰”的一聲跪了下來,戰戰兢兢應道,“奴婢明白?!?/br> 顧令月唇角含笑,吩咐道,“好了,姑姑。何苦嚇這個小妮子?!狈愿赖?,“下去吧!” 釵兒聞命方起身,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顧令月問朱姑姑道,“前些日子您吩咐去查那碧桐老鄉的底細,如今可有了結果?” 朱姑姑眸光閃爍,笑著道,“郡主記掛,老奴已經命人查過了,不過是平常中品之人,沒什么大問題?!蹦抢钋蟾ツ炅吕镆驊饋y入了長安,長安繁華,并不是一個小小的白丁能夠容易混的好的。漸漸越來越落魄。若不是這次與碧桐相認,想來不久之后怕也是在長安待不下去。人品也不算特別出眾,但也沒有查出什么大的毛病。 顧令月聞言微微蹙眉,道,“碧桐那妮子別有些癡心癡意,我只擔心她遭騙,沒什么毛病便好?!?/br> 朱姑姑道,“碧桐乃是郡主您身邊的人,有您的照看,日后必定平安終老一聲,郡主您也不必太擔憂她了!” 長安光宅坊一處鄙陋民宅中,李求根抿著唇在窗邊坐著,遠遠的瞧著一抹碧色人影從坊門處過來,垂下眼眸,從懷中取了一枚草蚱蜢出來。 不多時,碧桐在外含笑喚道,“阿兄?!边甸T入內。 見著李求根立在窗前,不由道,“阿兄身子剛好,正是最該愛惜自己身子的時候,怎么好在窗口吹風,快快進來?!?/br> “沒事?!崩钋蟾实?,“我一個大男人,不過是吹了點子風,哪里有那么弱的?”伸手捂住嘴巴,發出一聲咳嗽, “大妮兒你太擔心了?!?/br> 碧桐嗔道,“阿兄你都咳嗽了,還說我是太擔心了?!毙跣踹哆?,“當日你在街頭暈倒,已是大傷了元氣,要好好調養方能恢復。哪里還能這般逞能?” 李求根瞧著碧桐這般模樣,唇角微翹,“多謝大妮兒關心了?!?/br> 碧桐瞧著李求根的目光,忽然覺得很尷尬,左右張望,見著一枚碧綠色之物從李求根袖中墜在地上,不由奇道,“這是什么?!睆澭鼜牡厣蠐炱?,見是一個草蚱蜢,不由怔了片刻,“這是?!?/br> 李求根急急道,“沒什么?!?/br> 二人目光相望,李求根面上微微尷尬,低下頭來,“我記得你小時候尋不到父母哭鬧,我便編了一個草蚱蜢哄你。如今我一個人在長安,也沒什么事情,便閑來編了一個,打發無聊?!?/br> 碧桐垂頭低低道,“阿兄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br> 李求根道,“怎么可能會忘記呢?如今我在長安流離失所,回想從前事情,當真是十分懷念?!碧ь^望著碧桐,忽的心情激蕩,握住碧桐的手急急道,“大妮兒,我如今一貧如洗,按理說沒有資格??墒菚r常與你一處,實在是忍不住。我時常記起你” 碧桐瞠目結舌,手中杯盞落在地上,結結巴巴道,“阿兄,你可是發燒在說胡話?”起身道,“你怕是頭昏說胡話,我先回去了。你再好好想想吧?!?/br> 李求根瞧著碧桐,急急起身,扯著碧桐的衣袖,“大妮兒。我說的都是真的?!?/br> “長安城這么大,我一個人很寂寞,大妮兒,你一個人在長安怕也不會很習慣吧。咱們兩個人是從一處來的,若能一處建一個家,相互取暖,不也是很好么?” …… 碧桐從外頭回郡主府,立在白鶴草堂前,隔著藺草簾子,望著坐在其中的顧令月。 顧令月坐在窗前,姿態閑適。 她低下頭,眸中思緒斗爭片刻,掀起簾子入內,跪在地上,“郡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