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這圣旨一下,整個宮學幾乎都轟動了,那傳旨的公公也將駱秋遲看了又看,語氣中也帶著討好的笑意:“接旨吧,義勇俠,那拜官帖與令牌均在這匣中,你可要拿穩了?!?/br> 這天大的殊榮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必須要拿穩,往后造化如何,也全憑他自己了,但萬萬不可丟了圣上的顏面,他只許進,不許退,前路漫漫,一定不能辜負皇恩,辜負今日這番器重。 這公公是個“老辣子”,話中有話,明顯是在提點駱秋遲。 駱秋遲心知肚明,揚唇一笑:“皇恩浩蕩,學生自然得穩穩接住才行,多謝公公提醒?!?/br> 說完,磕頭接旨謝恩,衣袂飛揚間,氣度從容,不卑不亢,那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身后一眾人也趕緊跟著接旨,一片歡喜的氣氛中,唯獨一道俊秀溫雅的身影,深深埋下了頭,緊緊捏住雙拳,幾乎要將銀牙咬碎了。 等宮中的人一走,書院立刻像炸開了鍋一樣,每個人都圍向駱秋遲,其中竹岫四少擠得最快,那謝子昀喜上眉梢,一副與有榮焉,比駱秋遲還要高興百倍的模樣。 “駱兄,駱老大,你實在太厲害了,你才是當之無愧的竹岫書院第一人??!” 他旁邊的齊琢言也擠上前,一臉狗腿子道:“叫什么駱兄啊,現在該改稱‘義勇俠’了,這可是陛下欽賜的封號??!” “對對對,瞧瞧這塊牌子做得多精致,這‘義勇俠’三個字,聽說還是陛下親筆提上去的呢!” “還是咱們駱兄牛啊,一個義勇俠,一個麒麟令,腰間都有兩塊牌子傍身了,翻遍整個宮學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這才叫作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最牛的還是這拜官帖,你見過皇帝給人寫拜官帖的嗎?要不是托駱兄的福,咱們這輩子都開不了這樣一回眼界??!你們說是不是?” 比起男學熱烈的吹捧,女學這邊關注的點就大不同了,她們個個興奮上前,兩眼放光地盯著駱秋遲,不住問道:“駱師弟,你那日當真在樹林里殺了幾十個狄族人嗎?是真刀真槍,身披獸皮,兇如惡狼的狄族人嗎?” 話才問完,擠進來的孫夢吟已經高高一抬手,大聲囔道:“那還用說,何止殺了幾十個狄族人,加起來上百個估計都是有的,還是駱師弟一個人殺的!他以身犯險,留下來拖住那群惡狼,就是為了保護我們先離開,他沖在最前面,一點都沒有猶豫的!要我說,陛下封他這個‘義勇俠’還真沒封錯!就算再來幾個頭銜,駱師弟也是受得起的……” 激動的講述中,女學這邊響起一片驚贊之聲,個個仰慕不已地望著駱秋遲,眼睛里的那道光芒都要將他燃燒起來了! 人群里,姬文景不知何時來到駱秋遲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清美如畫的一張臉笑道:“野蠻人,恭喜你了,晚上打幾只山雞過來,給我們加加餐如何?” 駱秋遲拂袖轉身,輕巧勾住了姬文景的脖頸,俊逸的面孔笑意飛揚:“山雞就不打了,有你這只現成的美人雞在這里,瞧著就秀色可餐了!” “滾你的!”姬文景將駱秋遲一推,笑罵道:“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周圍跟著大笑起來,一片興奮躍然的氛圍里,付遠之薄唇緊抿,不知不覺竟被擠了出去,一個人伶仃地站在角落中,身影灰敗,目光冰冷如刀。 往日他身旁還會有孫左揚常伴左右,但現如今,連孫左揚都在那人頭攢動的包圍圈里,繪聲繪色地說著那日林中發生的事情,對駱秋遲大夸特夸,同孫夢吟一起宣揚駱秋遲那了不得的“英雄事跡”。 更別提那道清雋纖秀的身影,從一開始,她就一直緊緊站在駱秋遲身旁,笑意淺淺,聽著眾人對他交口稱贊,仿佛比自己吃了蜜糖還要開心一般。 真熱鬧啊,哪里都是歡喜不勝的,只有他這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付師兄,你,你還好吧?” 耳畔倏然響起一道嬌美的聲音,付遠之扭過頭,正對上聞人姝關切的目光。 她遙望那包圍圈中,看著那道眾星捧月的身影,不屑地哼了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付師兄,你別往心里去?!彼坪鹾苁菫樗薹薏黄?,撇著嘴道:“若沒有你帶路,我們怎么可能走得出那樹林?明明你才是最大功臣,怎么現在功勞全成了他駱秋遲的了?” “還有這陛下,也太過草率,怎么能隨隨便便就給一個寒門學子寫拜官帖呢?那什么‘義勇俠’也跟兒戲一般,難聽死了,簡直是……” “別說了?!备哆h之忽然開口,語氣涼涼。 聞人姝一怔,臉色訕訕,咬了咬唇,道:“我,我只是不甘心,替付師兄感到委屈,明明付師兄才是……” “我叫你別說了?!备哆h之陡然一聲低喝,嚇得聞人姝一哆嗦,嬌美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付遠之卻看也未再看她一眼,只是轉身而去,背影被斜陽拉得很長很長。 他將不屬于他的熱鬧遠遠拋在身后,卻在經過宣少傅身旁時,忽地停住了腳步,只因他聽見他對歐陽少傅道:“我就知道,駱秋遲不會讓我失望的,他是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他未來的路一定光明無限,他還可以做到更好,走得更遠,站到更高的地方……” “阿宣,你別這么激動,弄得駱秋遲跟你親弟弟似的……哎喲,你怎么哭了?阿宣,你怎么了這是?” 歐陽少傅手忙腳亂地去給宣少傅擦眼淚,宣少傅搖搖頭,將他的手推開,“凌光,我沒事,我只是高興,太過于高興而已……” “那也用不著落淚呀,我還從沒看你哭過呢,你這樣的性子居然會為了學生掉眼淚,簡直太稀罕了,這駱秋遲別真是你遺落在外的親弟弟吧……” 付遠之面無表情地走入風中,身后的對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清楚。 夕陽籠罩著宮學,草木搖曳,金光粲然,瑰麗如夢。 趙清禾抿了抿唇,在黃昏中像一只怯生生的小白兔,她輕輕走到姬文景身旁,到底鼓足了勇氣,拉了拉他的衣袖:“姬,姬師兄……” 姬文景回過頭,見是趙清禾,原本的不耐變成了溫柔的笑意:“怎么了?” 趙清禾雙手背在身后,許久,才迎向姬文景的目光,拿出了身后那顆晶瑩剔透的紅色珠子,“這,這顆珊瑚珠,你那日說,如果我們能活著出來,讓我,讓我再還給你,現在,現在我們……” “你先收著吧?!奔木暗Υ驍?。 “???”趙清禾抬頭,傻傻瞪大了眼,有些結巴道:“姬師兄,這,這是什么意思?” 姬文景在風中衣袂飛揚,眉目如畫的一張臉淡淡含笑,比漫天夕陽還要美,他放緩了語氣,一字一句,不勝溫柔: “你希望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姐妹決裂 ☆、第六十九章:姐妹決裂 晚風輕拂,一輪明月高懸夜空,將軍府一片靜謐。 房中,杭如雪對鏡而立,換了身便服,清冷的眉眼染了層月光,比夜色更幽寒。 老管家在他身后恭敬道:“大人,今晚的宮學盛宴,您也要去參加嗎?” 杭如雪整理衣裳的手一頓,意味深長道:“去,當然要去?!?/br> 他轉過身,俊秀的少年面孔在窗欞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一股清寒銳意:“去會會那位義勇俠,長夜漫漫,說不定能抓到一些驚喜……” 竹岫書院,煙花漫天,師生同席,熱鬧非凡。 趙清禾站在后臺處,向外探了探腦袋,望著首座上正欣賞歌舞的梁帝,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怎,怎么辦,我第一次見到皇上,萬一,萬一待會在御前獻藝時,我出了什么差錯……” 她結結巴巴的話還未完,姬文景已經上前來,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低頭笑道:“你別怕,有我在呢,就按我們前幾天練習的一樣,不會出錯的?!?/br> “是啊,清禾,你別慌?!甭勅穗h也走過來,她手里握著兩把銀光閃閃的短劍,眉心點著朱砂痣,一襲紅裳隨風飛揚,嬌艷無比,端得一個英姿颯爽的俠女扮相。 “你瞧瞧我,我到時還要跳一段劍舞呢,那才叫緊張?!?/br> 趙清禾被逗笑了,伸手往聞人雋眉心摸去,“阿雋,你這樣真好看?!?/br> 聞人雋莞爾一笑,也伸手捏了捏趙清禾的臉頰,“我們家清禾才好看呢,像只雪白的小兔子,誰看到了都會想要摟進懷里,好好疼愛的?!?/br> 她說著,胳膊撞了撞姬文景,沖他狡黠地一眨眼:“對吧,姬師兄?” 姬文景還不待開口,趙清禾已經臉一紅:“又,又打趣我,壞阿雋!” 她連忙拉過姬文景,急急地往后臺里頭鉆,“我,我們再去練習一下,快,快輪到我們登場了……” 聞人雋看著那兩道背影而去,忍俊不禁,站在月下搖搖頭,滿眼溫柔。 此番陛下親臨宮學赴宴,陳院首特意安排駱秋遲幾人在御前獻藝,依舊是按照樹林演練的次序,兩兩分組,展示宮學子弟的風采。 這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出頭”機會,若表現出彩,令龍顏大悅,說不定能得到陛下青睞,家族面上也會頗添光彩。 為此鄭奉鈺百般叮囑付遠之,一定要與聞人姝好好配合,將所有人都比下去,不浪費這個在御前“露臉”的機會。 說來也巧,付遠之與聞人姝今夜要在御前表演的,同駱秋遲跟聞人雋的正好相似,兩組的節目算是“撞上”了。 兩邊均是以琴伴舞,一人撫琴,一人起舞,只是聞人雋這邊跳的是劍舞,聞人姝那里卻是盛裝打扮,腰肢曼妙,要當眾表演一段鼓上舞。 當下,駱秋遲與付遠之尚在里間換衣裳時,聞人姝已經掀開簾子,盛裝走出,風情婀娜,卻不想一抬頭,正好看見了聞人雋。 兩人對視間,氣氛微妙,聞人姝神色有些不自在,一句話也未說,剛想從聞人雋身邊走過時,卻忽地被聞人雋輕輕叫?。骸八慕??!?/br> 她靜立月下,紅衣飄逸,風中倒有幾分眉娘的影子:“我有話想跟你說?!?/br> 簾子放下,兩人同處一室,聞人姝止不住的心虛,眼神飄忽不定,咬唇道:“你,你有什么話就快點說吧,我還得和付師兄去……” “那日在樹林里,你是不是故意驚動了身下的馬匹,將我扔下的?” 隔間里陡然間冒出的一句話,讓聞人姝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仿佛沒有想到聞人雋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向她問出來,她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在說些什么?” 聞人雋面無表情,又將話涼涼重復了一遍:“我問你,在樹林遇見狄族人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扔下我的?” 聞人姝呼吸一窒,美艷的紅唇顫抖起來,她看上去慌亂至極,卻還是強撐著笑道:“怎,怎么會呢?我,我當時或許是太驚慌了,才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我也沒想到會驚動那匹馬……” “四姐,別再掩飾了,你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甭勅穗h幽幽打斷了聞人姝的話。 她一雙眼眸又清又亮,仿佛能看入聞人姝心底,將她徹底看個清楚一般,聞人姝心中一寒,剛想開口,卻聽到聞人雋一字一句道:“我們是一族姐妹,過往你怎樣過分我都可以容忍,但這回,你卻想置我于死地?!?/br> “不,不是這樣的……” “青州那次,我明明是為了護住你,才與那東夷山君百般周旋,你卻回去后向父親誣陷我失身于匪,暗示他沒有再搭救我的必要,若不是清禾替我解釋,我的清白與名聲就全完了,你可知這對一個女子意味著什么嗎?” 聞人姝臉色煞白了一層,雙手抖得厲害,聞人雋卻冷冷望著她,還在繼續說著:“從小到大,你做過多少回這樣的事情,許多東西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不愿去計較而已,我總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們是親人,是一族姐妹,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動作,我都可以包容忍讓的,畢竟你是我的四姐啊……” “可是,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竟然恨我至此,恨到想要我去死,這么久以來,你真的從未拿我當過meimei嗎?” 放聲喊出的這句話,令聞人姝身子一顫,她雙眼死死望著聞人雋,那張清麗的悲傷至極,眸中已有淚光泛起。 外頭煙花漫天,里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像是過了一生那么久。 終于,聞人姝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她撩過耳邊一縷亂發,不再慌亂,而是美眸盯著聞人雋,嘴角勾出了一個涼薄的笑意:“是啊,我就是想讓你去死,就是從沒拿你當過meimei,你想怎么樣呢?” 她眸中迸射出狠毒的光芒:“我一個嫡女,憑什么拿你一個庶女當meimei看?你是不是傻?做人怎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呢,你在這里給我演什么姐妹情深,你怎么不去登臺唱大戲呢?” 字字刻薄,每說一句,聞人雋的眼眶就多紅了一分,她像林間一頭受傷的小獸,哽咽了喉頭,顫聲道:“四姐,我曾經,曾經是真的以為,你將我視作過姐妹……” “姐妹?”聞人姝尖聲冷笑道:“我上頭只有三個胞姐,從來沒有一個下賤的meimei!” “你問我為什么丟下你?你用點腦子去想想就知道了,那日林中情況那樣兇險,稍晚一步就會喪命,付師兄身體本來就天生孱弱,你讓他怎么帶我們兩個一起走?” “總共只有一匹馬,你告訴我,怎么騎三個人?那還能跑得快嗎?不扔下你難道要我們三個一起等死嗎?” 尖刻的聲音中,真相終是殘忍揭開,那張美艷的面孔幾近扭曲,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將聞人雋的一顆心劃得鮮血淋漓。 她呼吸顫動著,紅著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悲痛難抑:“所以你將我扔下了,看著我去死,是嗎?可哪怕我不是你meimei,我也是一條人命啊,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像你們這種賤種,天生就是被我們踩在腳底的螻蟻!” 尖利的喝聲中,聞人姝的面目更加扭曲,她一雙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煞是駭人。 聞人雋久久沒有動彈,只是眸含悲愴地望著聞人姝,忽然一笑,聲音輕不可聞:“四姐,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br> “你知道嗎?七歲那年,盛都最熱鬧的上元節,府里一起去街上看花燈,我瞧上了幾本志異小說,悄悄央著娘親買給我,她卻指了指前頭的父親,搖搖頭,我本是沮喪無比,回府睡到半夜時,你卻忽然在窗下叫我,將我喚了出去,遞給我幾本書,我一看,正是我心心念念,無比想要,娘親卻又不肯買給我的那幾本志異小說,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站在我面前,沖我一笑,把書塞給了我之后就轉身而去,那一刻,好像天上的星星都亮了般,你的背影映在我眼中,映進我心底,讓我一記就記了好多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