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什么?” 魔火抬起手來,指尖燃燒著的,竟不是屬于魔火的黑焰,而是屬于神火化身的金焰! “你就不奇怪,你的想法為何在天柱里存在了千萬年都沒有改變,但投入人身后只不過五十年,你就與過去的你天差地別?” “那個老道士說錯了,不是你在被我‘魔化’——而是我們在‘同化’?!?/br>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要如何擺脫我?你要如何擺脫你自己?” · “聞景”推開了門。 在那扇門內、圓形的房間里,一個非人非魔、非精非怪的“東西”,正在房間中央的蒲團里盤膝而坐。 只見那“東西”穿著鎮魔塔內的僧人的服飾,然而它面容詭譎可怖,五官移位,裸露在僧人長袍外的皮膚青紫,還有各種難看而可怕的疙瘩密密爬滿,像是無數只昆蟲的眼睛。 若是陸修澤在此處,定是能夠發現,這個房間里的“人”,與地下鎮魔塔里行走的“僧人”一模一樣! 按理來說,在猝不及防下猛然瞧見這樣的“人”,無論是誰都要嚇一跳,但“聞景”卻面色如常,如同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一幕,目光稍稍在這“僧人”身上掃了一遍,便落在了“僧人”身后。 只見在這“僧人”身后的,并不是如他一樣的古怪東西,而是一縷靜靜燃燒的黑焰。 它細細小小,微弱非常,若隱若現,幾乎無法用rou眼察覺,好像只要隨便來一陣涼風,就會將它徹底熄滅。 “聞景”瞧見它后,一直掛著微笑的面容不由得稍稍變了,下意識闔上門,以免會有不識趣的風從門外溜進,將這黑焰給熄滅,可門一關上,他便察覺到自己此舉的呆傻之處,因這黑焰乃是魔火化身的映射,哪里有那么容易熄滅的? 不同于這世界之人對鎮魔塔似明非明的理解,“聞景”知道,這鎮魔塔乃是上古神靈路過此界時,偶然之下才遺失在北部晟洲的法寶。它能映射人心,替人穩定心性,拔除魔性,再將魔性的化身鎮壓在鎮魔塔的倒影世界中,使人回歸最為純凈的“真我”,無論是對佛對道,都是修行路上的奇寶。 然而這樣的拔除卻是有限制的,所以玄鏡才不敢離開鎮魔塔,甚至不得不親身去往鎮魔塔的倒影世界,深入最底層,鎮壓自己心中魔性,一坐就是一百多年。 在鎮魔塔內,它的地上世界與地底世界互為倒影,因此當玄鏡去往了鎮魔塔底后,他的魔性化身便留在了鎮魔塔頂的這個房間里,就像陸修澤去了玄鏡所在之處,他的魔性化身也留在了這個房間,只不過陸修澤本體是為神火,因此映射出的魔性才不是玄鏡那樣的怪物,而是魔火的化身。 “聞景”微微一嘆,心中雖然為了不能見到此時的陸修澤而感到些許遺憾,但卻又慶幸陸修澤去了鎮魔塔底,為他接下來的行事增添方便。 想到這里,“聞景”大步上前,越過玄鏡的魔性化身,來到那一縷細弱的魔火面前。 他氣息輕吐,無色的氣息出口便化作金焰,落在他的右手掌心,至此,“聞景”眼底的金焰已徹底消失無蹤,而后他伸出左手,想要將身前不遠處的魔火也接到掌心,卻沒想他一伸手,那魔火便化作虛影,穿過了他的指尖,直到他手離開后,這才重聚實體。 “聞景”驚疑不定,沉吟片刻,試探著將金焰靠了過去,然而無論是金焰還是魔火,對于對方都沒有半點回應,自顧自地燃燒,既不融合,也不排斥,即便硬扭在一塊兒,卻也涇渭分明。 “哪里不對?” “聞景”收回手,凝望著掌中金焰懶洋洋的模樣,喃喃自語。 “難道……我的想法是錯的?” “不……不對,想法應當是沒錯的……” “所以……是我做錯了……” “聞景”張口吞下金焰,而后,他眼底再度出現了金焰的幽影。 “還是要見他一面才行?!?/br> “聞景”微微沉吟,不再理會那縷細弱的魔火,折身又向著鎮魔塔的石階蜿蜒向下,朝著鎮魔塔的最深處走去。 第125章 真假 “你要如何擺脫我?你要如何擺脫你自己?” 在意識的世界中, 魔火話音一落,陸修澤便是心中一震, 身上露出了瞬間破綻, 于是魔火立即欺身上前,獰笑著掐住了陸修澤的脖子。 “就讓我們在這里徹底融為一體,解決這一切吧!”魔火大笑著, “從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叫世上只有‘陸修澤’一人,而再沒有所謂的神火魔火!” 魔火化身周身黑焰狂涌, 將他與陸修澤二人包裹其中,像是要將他們二人燒為灰燼, 而陸修澤這時也終于回過神來, 死死地扭住魔火化身的手腕,盡管身上的衣飾因方才的心神動搖而被燒毀了部分,但他卻沒再露出半點動搖來,臉色也變得格外冷酷。 “我拒絕?!?/br> “滾??!” 陸修澤身上氣機賁露, 金色火焰流瀉而出,將黑焰與魔火化身統統震開, 反卷過去。 陸修澤冷聲道:“既然說不通, 那就打過一場,以成敗定論!” “打就打!”魔火怒聲道,“難道我怕你嗎?!” 話語間, 魔火化身攻上前來,同陸修澤交手數次。因它已能cao縱部分神火,因此對于陸修澤已經不太懼怕,然而陸修澤除了有能牢牢壓制魔火化身的神火之外,更多的卻是從邙洲爻城里沉淀出的詭譎心思——這是被迫沉睡了數十載的魔火萬不能及的——因此陸修澤只是稍稍賣了個破綻,魔火就被陸修澤掐著脖子,按在地上。 事已至此,眼看陸修澤就要將魔火驅逐出去,魔火化身急聲道:“你瘋了嗎?!我們已經同化了那么多,你如今再將我驅逐出去,跟將自己的魂魄生生撕裂又有什么區別?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做?!” 更重要的是,陸修澤此舉不但是在撕開自己的魂魄,也是在撕開魔火化身的魂魄!他們二者已經沒辦法再被輕易分開了,所以魔火之前才會在陸修澤百般勸說下都不肯離開。 陸修澤冷酷道:“因為你妨礙到我了——而且將你我二者分開,不正是你當年所求?” “但你也知道那是五十年前!你也知道今非昔比??!”魔火又氣又急,“不過是區區一個人類,為什么要為了他離開我?為什么不肯跟我合為一體?!”魔火恨聲道,“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你半點都不肯讓我!我們明明同出一源,我們明明才應該是最親近的!但是先是那個晝神,后是那個聞景,為了晝神,你將我拘在天柱里萬萬年,無論我怎么哀求,你都覺得我會為禍人間,怎么都不肯放我出去,而后為了聞景,你更是想要徹底將我趕走?!憑什么!” 陸修澤冷笑一聲,不為所動:“不必這樣惺惺作態,既然你知道我們二者已經開始同化,就該知道如今我已與你一般無情。推己及人,若我是你,我可不會對你有這么深的感情——你不過是想要再我們二人的同化中奪取先機,好叫最后的意識以你為主罷了,這一點我們心知肚明,那些叫人惡心的話,更是不必再說!” 魔火化身臉色數變,最后狂吼一聲,黑焰狂涌,翻身而起,向陸修澤撲來,像是心思被點破之下,惱羞成怒要同陸修澤拼命,但在陸修澤冷笑著同他對上一掌后,魔火化身卻又憑借著陸修澤這一掌之力,竟向后遠遠飄開,掉頭就跑。 陸修澤沒想到竟會出現這般境況,難得地愣了愣,而待到他再回過神來時,已是再追不上了。 陸修澤氣得臉色發青,冷聲道:“你便是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躲得了一世?” 那魔火化身遠遠停下,向陸修澤獰笑道:“只要我躲得了這一時就夠了!” 什么意思? 陸修澤剛想追問,但意識卻不由自主地從這個世界抽離,回歸到了現實世界。 陸修澤睜開眼,眼前依然是鎮魔塔底昏暗無光的模樣,他心中疑惑,不知緣由,卻聽身后的玄鏡驚咦一聲,喃喃道:“又有人來了?!?/br> 因為有人來了,所以才會被迫醒來嗎? 但會是誰? 明明通往鎮魔塔底的通行符只有他一人才有……還是說,匪鏡道人手中其實還有其他的通行符? 陸修澤本不想理會,但心中卻覺得魔火化身最后留在他眼中的那個獰笑帶著奇怪的詭譎之處,而且他心中也下意識覺得不對,于是陸修澤起身離開塔底,隱匿了自己的聲音,而后沿著石階一路向上。 來人越走越下,與陸修澤越來越近,陸修澤心中也越來越警惕。 可當陸修澤終于與那人站在同一層塔中,于石階兩端遙遙凝視時,他卻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阿景?” 陸修澤口中逸出一個細微的聲音,而就是這樣一個細微的聲音,在離著這樣遙遠的距離、隔著重重魔性化身和層層誦經之聲后,卻還是被對方敏銳捕捉,向陸修澤隱匿之處微微一笑。 陸修澤心中終于涌出了遲來的狂喜,想要向前迎上,訴說二人分別后的種種一切,但只是兩步,陸修澤便站住了。 是的,這個人是阿景……無論是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還是氣息,都是他熟悉的阿景,甚至于那一身衣服,都是陸修澤親手換上的。 但陸修澤卻還是感到了不對,感到了說不出的違和——并不是因為聞景提前醒來而感到違和,而是因為……別的……無法訴諸于口的不對勁。 這樣說不出的感覺,甚至沖散了陸修澤心中的狂喜,讓他停下了迎上前的腳步,只是站在原地,用驚疑不定又困惑難安的表情,看著聞景步步靠近,然后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好久不見?!眮砣藴厝岬卣f著,眼中蘊著濕潤的笑意,“現出身形吧……讓我……看看你……” 陸修澤心中遲疑難安,但他無法抗拒這張臉,也無法抗拒聞景眼中那個帶著霧氣的笑意,于是他依言散去了法術,令自己出現在對方面前。 聞景看著他,眼中的霧氣終于凝聚成型,但他只是眨了眨眼,那些軟弱的證據便又消失不見,只剩下臉上一如往常的溫柔笑意。 “好久不見?!甭劸坝行┗秀?,“我……很想你?!?/br> 聞景伸出手來,有些遲疑地想要靠近陸修澤,但在他的手落在陸修澤臉頰的前一刻,陸修澤卻抓住了他的手。 “我也很想阿景……但不是你?!?/br> 陸修澤抓住了來人的手,本想要干脆掐死這個頂著聞景面容的家伙,但他卻不知是什么緣故,無法對來人徹底狠下心來。 “你是誰?” 這句話可謂是陸修澤此生中最溫和的一次質問,但那人卻并未領情,溫吞地笑了笑,道:“我是聞景?!?/br> 若有若無的氣感,在這一刻從兩人肌膚相觸之處,緩緩向“聞景”體內流去,融入“聞景”體內深藏的金焰。這是一種玄妙的,卻又難以察覺的感覺,因此無論是“聞景”還是陸修澤,都沒有感到半點異樣,可“聞景”眼底深處的金焰卻真真切切地跳動了一下,一縷幽幽的黑焰在金焰的焰心處點燃。 且不論“聞景”體內不同尋常的變化,在外界,兩人的話對還在繼續。 聽到“聞景”死不悔改的話語后,陸修澤的眉頭已是皺了起來,喝道,“胡說!”陸修澤本想發怒,但只要一瞧那張熟悉的臉,他的聲音卻又不知不覺緩和下來,沉聲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何人?!” 那人笑了起來,捉住陸修澤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若我不是聞景……為何你不殺了我?” “你不就是這樣的人嗎?你容不下半點懷疑,放不了半點不安,只想要將所有的一切掌控在手里……而對那些無法掌控、或無法再被你利用的,你何時手軟過?何時存在過半點慈悲?”那人溫柔地笑著,嘴中卻吐出了近乎殘酷的話語,“若非如此,我怎會死呢?” “我正是因你而死……是你殺了我,你忘了嗎?” ——是他贈予蓮美人的火焰殺了聞景。 ——是他殺了他最愛的人! 陸修澤心中最痛之處被瞬間掀開,撕扯得更為不堪。 陸修澤霎時白了臉,幾乎難以喘息,手掌一顫,便用力掙脫了那人的手,狼狽地后退幾乎,像是要在這樣鋒利的話語中保護自己。 但這樣的退步只是一時,很快的,陸修澤回過神來,想到方才掌心之下的觸摸,心跳快得難以自抑。 “你是誰?!”陸修澤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近乎顫抖,“你究竟是誰?!” 站在他面前的人,明明就是他的阿景! 陸修澤對聞景的身體半點都不陌生,只是隔著衣衫的一個觸碰,就能叫他肯定面前人的身份……但為什么…… 為何……他會說這樣的話…… “你……不是阿景……”陸修澤聲音苦澀。 他的阿景那么好……那么喜歡他,那么縱容他…… “他……不會……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若是真正的阿景,怎么會舍得對他說這樣的話……怎么舍得這樣對他? “你不是阿景!” 這個人絕不是他的阿景! 那人聞言一笑,眼底無人能見的幽火,終于在這一刻被黑色全然浸染。 那人微微抬起下巴,只是上前一步,身上氣勢徒轉,溫柔的神態瞬間被陸修澤似曾相識的姿態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