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這是自然的,可是只有苦和累,才能讓他從那一晚的火焰中解脫出來。 有時候,聞景甚至會忍不住去憎恨那個人,恨他為什么將這樣的一切都丟給他,可是仔細想想后,聞景又覺得自己或許并沒有立場去憎恨,因為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答應過什么。 就像陸修澤那一晚說的,聞景實則從來都不了解他。他不知他的過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甚至唯一的一次了解的機會,都因為他的自負而只聽了一半。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那一次他可以了了解更多,他或許可以……不,世上沒有如果。 所以也不必再想了,那人已經從他面前離開,連一句解釋都吝于給他,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聞景將他視作兄弟手足父兄親人,可他呢? 聞景強自將那個人從自己腦中抽離,再度回到眼前的事來。 這一次,聞景之所以會拋下剛剛步入正軌的擇日宗,跟著匪鏡道人來到魔界,為的只有兩件事,那就是幫助魏諶在魔界站穩腳跟,以及幫魏明月復仇。 而事實上,這兩件事,都能歸做一件事,那就是完成貫日真君的遺愿。 從聞景本身來說,在得知魏諶所做的種種事后,他是不愿再幫助他分毫的,可是無論怎么說,魏諶都是貫日真君最后的親人,也是貫日真君最后惦念的人,即便是為了貫日真君,他也定然不會袖手盼觀。 而至于魏明月,聞景只知道她是貫日真君曾經最親近的meimei,因為愛上了當年的天瀾國少主穆裘而被逐出師門,在貫日真君的暗地里護送下,與穆裘一同逃入魔界,最后在魔族的接應和穆裘的堅持下,成為了穆裘的原配妻子,也就是現在魔族口中的國主夫人,沒過多久就為穆裘孕有一子。 然而好景不長,魏明月與穆裘并未相守多久,就因一場天瀾國的內亂,而被亂軍逼得以孕婦之身從世界岐點逃入人界誕子,后又被與天瀾國積怨極深的狼妖一族發現蹤跡,在一場廝殺后丟失了自己的孩子。 再之后的事,聞景也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魏明月在人界徘徊了四年后,不知是與狼妖戰后的傷勢太重還是怎的,到底還是死了,并且她在死后以孤魂之體遠走萬里,向貫日真君托孤,求貫日真君找到、并撫養魏諶。 貫日真君向來與自己的妹子感情深厚,自然不會拒絕這個請求。 誰想…… 聞景又是一聲嘆息。 如今,聞景與匪鏡真人來到魔界,為了完成貫日真君的遺愿,然而當前的局勢并不樂觀:當年的叛軍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但逼迫魏明月逃離魔界的罪魁禍首,卻在動亂后被招安,安撫地給了一個閑散王位,是為寧平王。 只要看著這個人還好好活著,聞景就心知這次的復仇怕是很難。 匪鏡道人倒是提過,可以向天瀾國中修為最高、也是地位最高的穆裘尋求幫助,但一來穆裘對他們而言很難見到,二來穆裘未必有復仇的心思:若他真的想為自己生死不明的妻子孩子復仇,寧平王又怎么會好好活了這么多年? 初到魔界的時候,聞景幾乎是一籌莫展。 可是隨著信息的搜羅,聞景卻發現了一件十分令人詫異的事:聲名狼藉的攬江王,不但跟寧平王不對付、對寧平王心懷不滿,更是對當年的魏明月心懷愛慕。若非叛軍動亂時他離開了石祝城,恐怕魏明月根本不會被寧平王逼得逃離魔界,更不會死。 然而前者可以利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聞景可以從這一點入手,同攬江王合謀,為他出謀劃策,但后者卻只是猜測,只能按捺不發,等待時機再將它拋出,看看會不會有意外之喜。 如今,在聞景的謀劃和攬江王的實施下,天瀾國早已在暗地里被攪動得波紋詭譎,讓本就關系微妙的各路勢力暗藏火花,只要一個導火索,就能爆出恐怖的動亂來。 而這個導火索……就在這幾天了。 “快要開始了?!?/br> 聞景沉吟,心緒沉下,將己方這幾日的所作所為好好捋了一遍,檢視其中是否還有他未察覺到的錯誤。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門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響起。 “誰?” “公子,是我?!?/br> 聞景怔忪不已,全然沒有料到他剛剛在心中決心要同對方疏遠,對方就找上門來。 聞景心中略有心虛,更不敢開門再次瞧見那張讓他怦然心動的臉。于是他有些慌張地撇過臉,不去看門的方向,悶聲道:“你來做什么?!?/br> 門外的人輕聲一嘆,用哀愁的聲音道:“我思念公子苦矣,想公子也應如是,便前來尋公子,盼望能見上一面,以解相思?!?/br> 聞景臉上不自覺地燒紅起來,道:“你……你回去吧?!?/br> 門外之人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我與公子已是三秋未見,難道公子就不思念我,不想見我么?” 聞景聽得心跳越來越快,心中又是懊惱自己的不夠堅定,又是因門外之人的話生出甜蜜來。 但他想了想,還是咬牙道:“不想?!?/br>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就連那位小公子的事,公子也沒有話同我說嗎?” 聞景也是沉默片刻,后道:“沒有?!?/br> 他們之間……能說什么呢?對于一些事情,他們早已心知肚明,各有默契,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硬要將它挑破? 聞景以為,在被他這樣三番四次地拒絕之后,門外之人就算不拂袖離去,也是要心生怨懟??伤麤]想到的是,那人不怒反笑,道:“但我有話要對公子說?!?/br> 聞景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門便被陸修澤從外頭推開。 聞景驚愕地看著來人反手合上門,漫不經心地走近,那張艷麗的臉上竟帶著十二分的強勢,那樣強盛的氣勢,竟叫聞景都不由得被攝住一瞬,以至于他回過神來后,已是退無可退。 陸修澤走近,俯身輕捧起聞景的臉,微微笑著。 “公子……” 陸修澤頓了頓,聲音纏綿起來。 “……阿景,你沒話同我說,我卻是有話同你說的?!?/br> 第52章 坦白(上) “……阿景, 你沒話同我說,我卻是有話同你說的?!?/br> 不等聞景說話, 陸修澤又欺近了些, 將兩人的距離縮小到一個極其曖昧的距離,連呼吸都因交纏而變得纏綿。 “你……你……有話說了就是……且先……先遠一些……” 聞景被這樣的距離鬧的臉色微紅,不自在地想要掙脫, 然而陸修澤只是手下微微用力,就壓住了聞景難以使勁的地方,輕而易舉地按下聞景細微的掙扎。 這是陸修澤在聞景面前的第二次出手,聞景此刻雖然被臉上的熱氣燒的腦子有些迷糊,但這熟悉的動作, 卻叫聞景下意識回想起了什么。 ——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不等聞景想個明白,陸修澤便開口道:“阿景, 你知道的, 我還有個身份,就是攬江王的探子?!?/br> 那一晚同攬江王的談話,陸修澤心知肚明,而聞景稍稍一想也能將它猜出來。陸修澤知道聞景知道, 而聞景也知道陸修澤知道他知道了…… 世上聰明人很多,不巧聞景與陸修澤都是其一。 然而聰明人還會做一件事, 那就是裝糊涂, 就像之前的聞景與陸修澤。 聞景一直在裝作自己不知道這件事,竭力想要將兩人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給自己與對方都留有退路。 然而陸修澤卻從不是想要退路的人, 跟不想要給聞景留下退路。 聞景被陸修澤這句過份直白的話,驚得呆了呆,而后不由得苦笑道:“姑娘你……又何必如此……” 陸修澤這句話一出,聞景也將陸修澤的心思揣摩出了大半,然而……他卻…… 不給聞景拒絕的機會,陸修澤又道:“阿景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道阿景知道,甚至今日主動在那小公子面前露了些,就為了想要讓阿景主動來找我……我以為阿景已經是有些喜歡我的了,所以有了這樣的借口后,阿景總是要來問我些東西的……可是為什么阿景不來呢?” 陸修澤深知,杜元化必不是個能忍下氣的性子,所以定是要去同聞景告狀的,而他則能以此為由,引聞景主動前來同他攤牌。 但可惜的是,聞景太過理智,對他的愛意也太過淺薄,所以并不上鉤,于是陸修澤也只能自己上門了。 ——他還要再努力些,讓聞景再多愛他一些……直到再也離不開他! 聞景聞言,神色復雜,抿了抿唇,低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師弟他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你在他面前露出破綻,就不怕他找你麻煩嗎?” “我不怕他來找我麻煩——我只怕你不來找我?!标懶逎傻?,“但你還是沒有來?!?/br> 聞景心中一澀,幾乎想要回抱面前的人,但他最終還是握緊了手,只當自己沒有聽明白。 “天色已經晚了?!甭劸暗吐暤?,“你該回去了?!?/br> 陸修澤一笑,道:“阿景在怕什么呢?你明明喜歡我,也知道我喜歡你,為什么不開口叫我跟你走?” 聞景心中震動,反手扣住了陸修澤的手,第一次在陸修澤面前提高了音量,“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聞景萬萬沒想到,他已經竭力避免著這樣的談話與結果,然而陸修澤卻還是說出來了。 “我自然知道我在說什么,”陸修澤一語道破了所有,“但阿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明知道只要你說,我就會跟你走,但是你害怕——你害怕你會毀了我,你害怕你沒辦法保護我,所以就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你就想要推開我?阿景,你真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聞景自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聞景甚至也想過,要不要干脆大膽一些,帶她一起走,負擔起對方今后的所有的人生。 如果是半年前的聞景,他一定是會這樣做的。但是現在的聞景,卻已經失去了這樣的勇氣。 陸修澤自然也能看出聞景缺少了這樣的勇氣,然而陸修澤卻下意識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小師弟,他看中的人,雖然會在一些事上害羞,但是本質上應該是個充滿勇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蛋。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到底是什么讓他變成這種顧慮良多、瞻前顧后的沉默樣子?! 陸修澤心底升出微微的刺痛,但更多的卻是憤怒,而這樣的憤怒到達頂端后,卻又化作了心疼。 陸修澤看著沉默不語的聞景,認真道:“阿景,你要聽好:我不要你為我多做些什么,不要你為我負擔起什么,不要你保護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愛我——我只要你愛我,只要這一點就足夠了,你明白嗎?!” 陸修澤當然是不需要其他的一切的,然而聞景卻并不這么想。 聞景臉上浮出了交織著痛苦、感動和愧疚的神色。他拉開了陸修澤的手,不斷搖頭:“不……我……我怎么能……” 他又怎么能夠不去顧慮這些,不去負擔這些?若是別人將自己的人生交到他的手中,若是他將這一切都接下,他怎么可以將這樣珍重的東西隨意放置?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陸修澤氣得直咬牙:因為自覺給不了對方更好的東西,怕自己沒辦法保護別人,就寧可將喜歡的的人往外推?! 這是什么樣的蠢貨?! 陸修澤覺得聞景真是正直得分外可恨。但若聞景不是這樣的性子,那么就算每次靠近聞景時都會生起莫名其妙的喜歡,陸修澤恐怕也只會止步于此,而不會對聞景生出這樣強烈的執念和欲望。 陸修澤隱隱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但下一刻,陸修澤便將這樣的感覺拋之腦后,態度強硬地讓聞景看著自己,道:“阿景,我問你——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 聞景怔怔望著面前的臉,神情艱澀,眉頭緊蹙,想要否認,但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陸修澤不依不饒:“阿景,你愛我嗎?” 聞景狼狽地回避著陸修澤的視線,陸修澤卻轉到他面前,鍥而不舍道:“你愛我嗎?!” 聞景頓了頓,頹然道:“是——但……” 不給聞景說更多的機會,陸修澤一口親在聞景的臉上,歡歡喜喜地說道:“既然如此,那阿景今后就是我的人了,我會好好保護阿景的,所以阿景記住,一定要一直一直都喜歡著我??!” 聞景怔忪良久,驀然伸手將陸修澤抱住,聲音微微哽道:“好?!?/br> 這是聞景第一次主動來抱他。 也是在這一刻,陸修澤感到一種奇妙的、摻著感動和酸澀、混雜著溫柔和堅定的情意,綿綿不斷地從這個擁抱著他的人身上傳來。 這是一種和之前陸修澤感到的溫暖截然不同的情意,它更為脆弱,又更為堅定。它一點都不無私,一點都不善良,反而執拗無比,帶著霸道的獨占欲,還有隱藏著的渴望與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