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倆樓蘭王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于是目光頓時熱切起來,也不計較郡主不如公主尊貴了,反正中原皇室有兩三個公主卻只有一個郡主,獨一無二,反倒更顯卓殊。 司吏笑瞇瞇又潑掉一杯茶:“諸位來晚了一步,我朝郡主娘娘已經指婚了?!闭f的夠清楚了吧,夢醒了就趕緊回家吧,說起來大漠可能也不全是弊端,起碼有足夠的沙子可以填充空洞的腦袋,看上去不至于太荒蕪。 樓蘭王爺顯然沒領會這種暗示,畢竟他們的婚俗一向都是誰強大誰抱得美人歸,西域民族民風開放,大漠強國更是彪悍,公主二嫁三嫁實屬平常,再嫁給原先的公公、大小叔子乃至便宜兒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兒,悔婚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就算出嫁的路上,碰到更強大的求婚者都會半路拐彎呢。 于是,樓蘭王爺笑的和氣至極:“哦,這有什么,那些小國,國寡民弱,如何能同我樓蘭相提并論?這位大人請轉告你們皇帝,如果對方因為悔婚而有什么怨言、不滿乃至憤恨,我樓蘭自然一力承擔?!?/br> 這回司吏的茶沒潑出去,他噴了。 在寧壽宮里聽到這個報告的賈赦、賈敬,旁觀的賈薔和賈珍,外頭值班的賈蓉也全噴了,寧珊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西域是有這種風俗來著,他們那里寡婦再嫁很平常,閨閣悔婚也不是什么大問題,這點倒是跟草原部落頗為相似?!?/br> 賈赦一口茶水梗在喉嚨里,差點兒國喪:“珊兒你覺得很平常?那你是準備給玉丫頭悔婚?”雖然理解不了,但他是個好太上皇,不會質疑皇帝兒子的任何判斷和決定。 寧珊翻了個白眼:“悔婚?搶了黎可明的媳婦給樓蘭人?哼,你信不信,黎老爺子能躍馬揚刀滅了樓蘭再反出我獨孤皇朝自立為王!” 賈赦弱弱的點點頭,以那位老爺子的實力,還真敢這么干。再綜合一下黎家人的戰斗力和男丁數量,成功的幾率還是非常大的。 賈敬一如既往的念經,只要不看他那道袍上的大片茶漬,還是很有世外高人風采的。 賈珍最快鎮定下來,本來今日進宮就是來獻計的,正好有由頭開口,當即壓下了狂咳:“咳咳……陛下……臣……咳咳,臣有計?!?/br> 寧珊不置可否,繼續喝茶,賈赦還在抓脖子順氣,賈敬繼續秉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站在地上兼職小廝的賈薔不得不硬著頭皮遞臺階:“陛下智計過人,一定早有打算?!彼哉浯鬆斈烷]嘴吧,這里可是寧壽宮,不是你家前廳,插嘴也看清楚狀況好嗎?! 然而賈珍如果聽得懂婉轉,也就不是寧榮街一霸了?!氨菹?,臣覺得,樓蘭雖然無法與我朝相比,絕對配不上公主、郡主的尊貴,甚至不配重臣勛貴之家的閨秀下嫁,但總歸在西域還有些利用價值。因此,臣已經找好了一位絕對合適的人選,既能讓那些井底之蛙滿意而歸,又不會損傷我朝公主們的高不可攀,更加不會跌了中原皇朝君臨天下的至高無上。甚至,連陪嫁都不需要動用國庫,臣敢擔保,她家里如果知道她能夠和親樓蘭,一定會砸鍋賣鐵湊齊嫁妝乃至親隨遠行……咳咳咳……”賈珍太激動了,沒了茶水,口水也能把自己嗆住。 寧珊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誰說朕同意和親了?” 第273章 游思妄想 宮中嗤笑樓蘭人的癡心妄想的時候, 同樣癡心妄想的賈探春在熱血沸騰。 衛若梅在朝中算得上天子近臣,消息靈通不說也會做人,有些事情,他不主動表示知道,就會有人來熱心告知。衛夫人就是這樣聽說朝上在選人和親樓蘭的謠言的, 當然, 她是從別家太太那里聽說的, 當時身邊還坐著賈探春。 看上去非常溫順柔婉的賈探春心潮澎湃到需要努力咬緊牙關才能抑制住尖叫, 她等到了,她終于等到了,一個可以實現她人生理想和遠大抱負的機會, 一個可以讓她受到萬人敬仰甚至青史留名的機遇。 這段時間以來討好衛夫人頗為不順, 一旦被定位到兒媳婦的行列,衛夫人的挑剔瞬間增長了十倍不止。特別是當探春知道,和她競爭衛大奶奶的對手是薛寶琴的時候, 一股難言的酸澀伴著屈辱涌上心頭——曾幾何時,她只是她家的一個客人,一個追著她一口一個三jiejie的商人之女??扇缃? 自己竟要跟她爭奪同一個男人——更讓探春無法忍受的是, 自己苦苦求的,竟然只是一個可能根本沒有名分的妾。 當她從閑話的婢女口中偶然得知, 薛寶琴竟然是衛若梅主動求娶的時候, 討好衛夫人, 當上衛大奶奶的心就淡的快要溶入清風了。身為一個妾生女, 自幼見多了嫡母和親娘的明爭暗斗、父親的道貌岸然,探春完全清楚,一個被男人放在心上的女人和一個長輩指定的女人之間不可逾越的差別。 她不得不放棄衛若梅,就在她試圖不著痕跡的轉換目標,朝著沒那么出息的其他衛家男子努力之前,朝廷要選和親公主的消息就如及時雨一般滋潤了她苦澀得近乎枯萎的心。 當上公主,和親樓蘭,成為王后,乃至太后…… 這樣一條路遠比留在京中,一輩子遮遮掩掩,當一個小官的太太,把漫長的人生都消耗在和婆婆、小妾、庶子庶女們斗法上有意義的多。 探春激動的勉強堅持到了回屋就再也繃不住的倒在床上,咬著背角無聲尖叫,哭泣。 內廳里,送走了別家太太的衛夫人挑眉一笑,對身邊的貼身大丫鬟道:“瞧瞧她那副樣子,還以為自己能當上和親公主么?”探春自以為完美的掩飾,在衛夫人眼中堪比笑話。 大丫鬟笑著替夫人揉肩:“白日夢么,做做又不要錢的。倒是不知道朝廷里會怎么決定呢?您說,真的會從民間選擇嗎?” 衛夫人喝了口茶,沉思道:“真正的公主、郡主他們是不用想了,看陛下那份寵愛之情,絕非作偽。本來么,若是皇族人數眾多,選個旁支也就是了,可偏巧本朝這……從民間選倒不至于,我就怕要從朝臣大員或者勛貴之家挑選。我可不想把女兒嫁給西域蠻子,哼,要是那幾個庶出的賠錢貨沒出嫁就好了?!?/br> 大丫鬟好奇道:“若是那幾位庶……姑娘還在,您打算送她們去?大人如何會答應?” 衛夫人撇撇嘴:“一個庶出女兒換來皇帝的嘉獎,他會不答應?我現在就怕他連嫡出的也能舍出去,唉,真要是這樣,我的女兒呦……可怎生是好?以往也有過這種先例,聽說要么是宗室女……要么?對了,那王昭君還是宮女里挑的呢?若是有后宮女官……” 才興奮了一瞬,衛夫人就又蔫了:“女官不就是薛家姐妹嗎?都出宮了……真是惱人!”有那么一瞬間,衛夫人很希望薛寶琴能回宮去,然后被選走和親,這樣她的女兒安全了,兒子的婚事也可以從容挑選更加可心的了。 薛家的消息不算很靈通,但自從衛若梅對寶琴上心以后,兩家偶爾也有往來,衛夫人有意著人將朝廷動向透露給了薛家以后,姐妹倆的臉同時白了——她們都想到了,用宮女冒充公主的史料、話本。 薛寶釵尤其慌張,寶琴已經有人提親了,而且衛若梅在寧珊跟前也算有三分體面,到時候寶琴不肯去,衛若梅去求個情只怕不難,那就得輪到她了??墒蔷退隳鼙环鉃楣?,風光一時,那無垠大漠又哪里是宜居之地?自來貨真價實的公主出塞和親都少有幸福長壽的,冒牌貨就更不可能落好兒了。 寶琴同情的看了堂姐一眼,心里也覺得這人選十有八|九就是寶釵了。這時候說什么都是惺惺作態,還不如趁早回屋免得礙眼呢。同時,她也得想想,怎么讓衛夫人不再挑剔,接納她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家族背景和嫁妝數量,衛若梅就是天大的餡兒餅了。至于當年她爹替她許的那個梅翰林家,早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薛姨媽還兀自傻樂著:“誒呦呦,也不知道誰有那個福分,能穿一回公主的鳳冠霞帔。誒,釵兒你說,那公主和親的時候會不會在京中□□過再出塞?咱們到時候也去瞧個熱鬧?!睂氣O的笑容苦的快要保持不住了。 寶琴給了薛蝌一個眼神,不動聲色的出去了。薛蝌把邢岫煙留在屋中繼續捧著薛姨媽說話,也悄悄走了出去。 “琴兒,叫我出來什么事兒?” “哥哥,近來你在外面,可有碰見衛大爺?他……他有些日子沒來了?!?/br> “說起這個,我本來還想著怎么告訴你呢,我花錢收買了衛府的一個花匠,本來是想叫他幫著打聽打聽衛夫人的喜好,也好討好一二。卻不料他告訴我說,衛夫人不知道從哪兒接來一個姑娘,挺親密的天天帶在身邊,甚至都不叫衛大爺避諱的,琴兒你看這事兒……” “不知道從哪兒接過來的?衛夫人娘家的姑娘嗎?” “這個打聽不出來,只知道都叫她春姑娘?!?/br> “這算個什么名字?樓子里才這么叫……誒呀,不對,迎春公主、惜春公主的閨名在深宅豪門里不是秘密,一個身份不明、地位不高的姑娘怎么敢犯這個忌諱?” “琴兒,衛家來提親固然是好的,可我怕咱們家地位不高,也不硬氣,我和蟠哥也沒多大出息……你嫁過去了只怕也要受罪。要不然,我還是再去打聽一下梅家……” “哥哥,梅家就不必再找了。當初咱們誠心誠意上京來,人家都忙不迭的躲出去,多沒意思。這樣的人家我過去了也得受罪,那還不如衛家呢?!?/br> “你自小就有主意,你既然這么說,那我再去設法打聽一二?!?/br> “這倒也不必,太頻繁引起疑心反而不美。哥哥若有時間、有門路,還是多跟衛大爺來往吧,他身份貴重,人脈也廣,若能托你一把,指不定會有意外之喜。如今咱們寄在大娘籬下也不是長久之計,早晚要分家單過的。你和嫂子也上心些,清點清點家底兒,也留意一下合適的院子,早做準備總不會有錯?!?/br> “好,哥哥聽你的,我這就出門,衛大爺常去的幾處茶館酒樓我都托付好小二了,會及時給我遞消息的。你就安心準備嫁衣,別怕,你跟衛大爺在宮里也是常常見面的,彼此熟悉,而且你又這么出色,還有著女官的品級封號,那個姑娘搶不過你的?!?/br> “我從來就不怕什么姑娘來搶,我只擔心衛夫人對我不滿。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婆媳自古就是天敵,也只好慢慢來了?!?/br> “這個……哥哥就幫不上你了。好在你聰明,也伶俐,慢慢來,總會叫衛夫人喜歡上的?!?/br> 匆匆寬慰了meimei幾句,薛蝌就借口查看鋪子生意,急急忙忙的出門去了。薛姨媽又感嘆了一番薛蝌的得力和薛蟠的不成器,也沒了談笑的興致,怏怏回房歪著去了。寶釵也能松一口氣,自己回房去犯愁。 這時,外面忽然來了幾個婆子,說是衛家來的,給琴姑娘送幾樣果品。寶琴喜出望外的出門相迎,寶釵扶著薛姨媽出來撐場面,手心里冷不防給那婆子塞進了一塊軟布,寶釵一驚,旋即若無其事的收進了袖管里。 晚間回房,把丫鬟都支使出去,獨留自己一人的時候才展開,一看之下,頓時大驚,只見那塊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撕下來的碎布上清清楚楚的寫著“我是賈探春”五個大字,顏筋柳骨,剛硬筆挺,巾幗不讓須眉之氣透底而出,正是探春的筆跡無疑。 探春從家里逃走的消息并沒有傳到薛家來,但是早在前朝覆滅的同時,兩家就再也沒有往來。所以寶釵收到探春的消息以后并沒有聲張,更沒有設法去打聽究竟。 可探春卻毫不氣餒,每隔幾日,只要衛家的婆子來送東西,就必然會帶探春的消息給寶釵,有時只有幾句話,有時卻寫滿了幾張紙。從斷斷續續的單向來往中,寶釵漸漸知道了探春如今的處境,也知道了她的抱負。只是短短的羨慕了一瞬探春的果敢堅強,寶釵就收斂起心神,第一次提筆回信,告知探春自己愿意幫她實現和親的理想。 第274章 青鳥殷勤 那之后數日,在陪著寶琴出門, 往自家鋪子里挑選嫁妝的時候, 寶釵借口小憩, 換上鶯兒的衣服,從后門悄悄離開,按照探春在信中告知的,在李紈出門買菜的必經之路上等候。 李紈見到寶釵的時候是吃驚的, 而寶釵見到她卻是震驚的。短短幾年的時間, 那個一身素衣仍舊淡雅如蘭的珠大奶奶如今蒼老憔悴的真正有了寡婦的樣子, 她的臉相衰老的十分迅速,顴骨古怪的高凸著,臉色青黃,臉頰上也沒有幾絲血色, 兩眼上圍著大黑圈, 死尸似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寶釵朝她打招呼的時候,她的嘴唇嚅動著, 兩頰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 但是失敗了。 兩人相見,默默無言。寶釵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而李紈卻是根本不想開口。如今兩人之間可以說毫無關系了,而以寶姑娘無事不起早的性格, 也不可能是專程來對她是以援手的, 那么她做什么還費心去跟她交際呢。 還是寶釵先開了口, 她時間不多,磨蹭不起?!袄睢竽棠獭豹q豫了一下,寶釵最終還是選擇了原先的稱呼。 李紈眼皮都不抬一下:“寶姑娘?!甭曇糁械睦湔勛屓送耆珱]有交談的欲|望。 寶釵也收斂起強裝的熱忱,公事公辦的將探春的事情講了一遍,一面說一面觀察李紈臉上的神情,只見她先是驚訝,繼而挑眉了然,跟著便是毫不掩飾的艷羨——賈老太太如今到底變成什么樣了?怎么身邊的人都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 樹倒湖疏散,墻倒眾人推。這本來也沒什么,但這和先前賈史氏給人留下的印象反差太大,饒是知道從前的慈和仁善與憐貧惜老有一些刻意的痕跡,但曾經是她身邊最得寵的孫女和孫媳婦的避如蛇蝎似乎形象的諷刺出了一些內涵。 李紈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繼續維持著冷漠問:“寶姑娘告訴我這些是想做什么呢?讓我去老太太那里告密?還是幫她賈探春擺脫被老太太控制?我對兩者都沒有興趣?!?/br> 寶釵將探春的想法說給李紈聽,孰料還沒說完一半,李紈就尖銳地大笑起來:“哈?她想當公主?還讓我幫忙把賣身契偷出來?哈哈哈,這對我有什么好處?她當上公主了能把我和蘭兒拉出這個火坑嗎?她能讓我的蘭兒衣食無憂、功成名就嗎?她想讓我幫她,好啊,你去跟她說,讓我的蘭兒當上王爺,我就幫她?!?/br> 寶釵皺起了眉頭,李紈的聲音太大了,這里雖然偏僻,可也不是沒人經過的,再這么下去,引來旁人的注意就糟了。李紈看上去已經有些瘋癲了,寶釵可不想為了幫探春就把自己賠進去:“大奶奶,我只不過是來幫探春傳個話,她如今不能隨意出門。事實上,她很愿意跟你直接談談,商量一個對你們雙方都有利的辦法,你如果也有意,不妨約定一個時間,在我家的鋪子里見上一面?!?/br> 李紈低下頭,眼珠瘋狂轉動著,正如飛速思考、衡量裨益的頭腦一樣——揭發探春對她并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如果她真的能混到衛爵爺家,甚至以后能混到迎春、惜春跟前去,那么這時候幫她一把,不,是拿住她的把柄,掐住她的死xue,也再好不過了。 李紈從來就是一個現實的人,或許她也有過單純美好的少女時光,但是在賈珠拋下身懷六甲的她以后,她就迅速丟開了所有的天真和良善,用沉穩和靜默掩蓋起精明的計算和貪婪的需求,她的人生已經因為早逝的丈夫徹底毀掉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兒子,讓他得到應該得到、甚至哪怕是不屬于他的,但是能讓蘭兒的未來更加光明美好,用偷的用搶得,只要能奪到手,她也會做。 干脆的答應了寶釵的提議,李紈掩飾好心緒和表情,若無其事般回到那個破爛不堪的家中,忍辱負重,繼續伺候著越來越尖酸的老太太,照顧日益瘦消沉默的兒子。 探春約見李紈的速度飛快,握在賈史氏手中的賣身契是她一輩子的把柄,她無法再忍受自己的命運被捏在別人手中的驚慌了,她是要成為人上人的姑娘,可是不管是隱姓埋名在京中嫁人,還是正大光明遠赴西域,她都必須是清白的、自由的、擁有基本做人權利的,而不能是一個被自己的親祖母狠心掐著賣身契的奴婢。 李紈也很干脆,她跟探春是合作的關系,甚至在前期,還是探春求著她合作的,因此她的要求有一條做不到的,她就不會答應。探春著急上火,嘴上都要磨起泡了的央求李紈,又是哭述又是打感情牌又是滿天許下金燦燦的誘惑,但李紈絲毫不為所動。她不相信任何承諾,她要的必須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比如在把探春的賣身契拿在手上之前,探春必須設法將賈蘭從那個家中帶走,而且不能送到什么不可見人的地方,而是必須讓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現在讓賈史氏的手伸不到的勛貴豪門之家。 李紈給探春列出了她心目中的選項:“我根本不相信你有辦法讓賈赦他們承認你,所以我也不奢望那些,你可以讓賈珍或者賈蓉來領走蘭兒,要么就說服現在養著你的衛家出面。反正蘭兒一天還在老太太的手心里,你就當著一天的奴婢吧?!?/br> 探春急的兩眼冒火:“大嫂子,我的身份怎么能讓衛家知道?至于珍大爺他們,跟衛家沒什么交情,我根本鞭長莫及。我已經許了你銀錢,你偷出我的身契,帶著蘭兒悄悄出走并不難,而且我也保證把身契交給我以后,我會給你們更多的銀兩,不是銀票,我給現銀,金棵子,足金的,當場給你。至于你提的那些要求,你自己也該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這明明就可以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你何必為難我呢?” 李紈短促的尖笑一聲:“三姑娘,你莫以為只有你最精明,離開那個鬼地方的確不難,可是悄悄走了,那老太太鬧到順天府去,我的蘭兒的名聲就全完了,不孝是大罪,要坐牢的,他的前途會被毀的一干二凈。三姑娘,我在那個家里熬了這么多年,為的就是蘭兒,只要他能好,讓我做什么都行,別說只是看著你遭罪,就是親手加害你也無所謂。你若真有能耐,就把蘭兒拉出火坑,給他一個光明的前景。若不然,哼哼,你就跟我們娘兒們一起在泥潭中掙扎吧,咱們是一家人,爛到底了的賈家二房人,有難同當,這才公平,不是么?” 探春咬破了口腔內壁,她垂下眼眸,因為怕李紈看到她刻骨的恨意。在她看來,她肯給李紈錢財助她們母子離開老太太,隱姓埋名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安穩過完一生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衫罴w在想什么?她居然還想著讓賈蘭可以封侯拜相?做什么春秋大夢呢?是已經忘了如今是什么朝代了吧?!是忘了她那“仁慈敦厚”的好婆婆如何謀害了皇太后的命吧?!是忘了他們姓賈的跟皇家那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了吧?!還想讓賈蘭出人頭地?她怎么不做夢賈蘭能再開一朝呢?! 李紈并不是不知道這些,她只是在努力忽略。如果不這樣催眠著自己,她恐怕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她只是盡力的在欺騙自己,說服自己堅信,自己一直以來的辛勞和苦痛可以在未來蘭兒鮮衣怒馬來接她的那一刻得到補償。 探春無功而返,只得回去繼續纏磨寶釵,但寶釵才不可能出面呢,這種不管吃不吃得到羊都勢必惹一身sao的事情她怎么肯干?不過探春書信中抱怨著李紈發白日夢,還想攀附賈珍等人的只言片語卻讓寶釵有了新的想法。 過去的賈珍不過是一個頂著族長名義的紈绔子弟,甚至還名聲頗惡,不看別的,就沖他跟薛蟠能趣味相投,寶釵就滿心厭惡了。也就是薛蟠是她親哥哥,要不然這樣的人她是半分都不肯沾的。不過也幸虧薛蟠曾經跟賈珍沆瀣一氣,如今賈赦一步登天,卻不忘舊情,還惦記著當年落魄時候東府給他的幾分體面,愿意拉拔他們,那么賈珍的價值自然不同以往。寶釵在宮中時間也不算短,對于賈赦和東府的關系看得真真兒的,不怕下錯注。 說服薛蟠去抱賈珍的大腿不難,但是怎么讓他在路上偶遇探春和李紈就無比麻煩了。寶釵想了好幾天也沒個妥善的辦法,只得一面哄著薛姨媽和薛蟠努力勾扯賈珍,一面給探春和李紈分別通了消息。 兩人都非常心動。 那么多年的親戚,賈珍的性格她們不說十足了解也知之甚詳,如今又正好有著和親公主這一天賜良機,只怕賈珍早就暗恨自己沒個女兒可以從上去獻媚了。他倒是有個得圣心有圣寵的meimei,可惜跟他不親,別說拉扯他一把,平素連提都不提起這個人。這個時候,探春出動給他提供機會,賈珍必然會接納。 而李紈想的則更簡單,賈赦雖然一步登天了,但賈珍還是賈家族長,賈蘭的前途有他照管著是理所應當的。過去他們被排斥在寧榮街之外,她想求賈珍也夠不到。如今有了機會,她會放過才怪呢,而且她想求賈珍的也不是什么為難的事情,只是想讓他把他們母子畫出老太太的轄制而已,只要保全了名聲離開那里,她情愿吃糠咽菜供兒子讀書上進。 她們想的已經很簡單了,只是架不住賈珍更干脆,在宮里被奚落了一番的賈珍沒好氣地吼尤氏道:“爺心煩,沒事兒別找我。有事兒也別找?!?/br> 尤氏嘴里發苦:“大爺,這事兒是你急著要辦的,就是那個三姑娘的事兒,薛家來人給我帶信說……” 賈珍大吼一聲:“她是你哪門子的祖宗嗎?要不要請到你的正房里去供起來?”人家皇上無意派人和親,那賈探春還有個屁用?還找她干嘛?找到了放哪兒?他家可不養閑人。至于送到賈老太婆那里去,呵呵,他是舒服日子過膩了,主動送上門去給她們糾纏嗎? 尤氏平白挨了一頓罵,也是滿心的沒好氣,惡狠狠的擠兌走了薛家的婆子,一摔門回屋生氣去了。 寶釵平靜的接受了賈珍的態度,云淡風輕的傳達給了探春和李紈。兩人瞬間崩潰,無法接受青云之路的驟然塌陷。本來還能理智的盤算得失的女人一旦陷入瘋狂,那是執掌千軍萬馬的將軍見了都發憷的。 于是,好端端的挑著休沐日預備進宮去跟未婚妻聯絡感情的云海和黎可明就這樣悲催得被人攔在了路上。 第275章 孤注一擲 攔下云海的是衛若梅, 一臉的焦頭爛額狀, 身邊還跟著一乘小轎, 隔著紗簾隱約看見是一個長挑身材的姑娘。 攔下黎可明的則是賈珍,也是一副狼狽難言的凄慘狀, 就差沒沖上前直接抱著大腿哭了。黎可明敢于在萬軍之中橫砍豎殺直逼敵首, 卻硬生生被轎子里撲出來的賈珍嚇到勒馬后退, 脾氣很大的寶馬滿心不悅,踏步間險些踢飛了鬼魅般杵在街邊的一個枯槁婦人。 衛若梅揪著云海的馬鞍子不撒手, 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賈探春的事情。 賈珍同樣拖著黎可明不放, 他倒是不吝言語, 羅羅嗦嗦的又是述苦又是表忠心, 只是前言不搭后語, 黎可明聽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說明些什么。 兩位小將在遲到了大半個時辰之后, 終于掙扎著到了宮門口。守門侍衛一看就樂了:“兩位,這副模樣來見公主殿下和郡主娘娘?有失體統??!嘖嘖, 御前失儀的話, 大婚可是會延遲的哦?!?/br> 云海抽抽嘴角:“兄弟,麻煩通報一聲,我先去見陛下?!北菹赂Z家那些恩怨他也算知之甚詳了, 雖然說陛下饒恕了賈政王氏兩口子的死罪讓他看不太懂,但賈探春怎么說也是賈家的人,她的處置不是自己敢輕易決斷的, 衛若梅在知道了賈探春的真實身份之后一夜之間著急上火到滿嘴起泡也正是因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