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賈赦急忙抬手遮臉:“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就走了?!笨恿硕克麊栃臒o愧, 但主要怨念的對象還是賈政, 痛恨的則是賈王氏。他對賈寶玉其實都沒那么不待見, 賈環這小東西的存在礙著賈王氏的眼,戳著賈王氏的心,他一度還挺喜歡來著, 總愛捧著他去給賈王氏添堵。如今咋一見這小子一副苦力裝扮, 心頭未免有絲不忍。 賈環還是比較機靈的, 一見賈赦這模樣果斷閉嘴不再說話了。賈琮還在發愣, 被惜春拎著領子扯起來,甩到了賈赦的身邊。迎春和黛玉互相隔著紗簾看了一眼, 均是面帶不忍之色, 她們其實跟賈環也沒有多熟悉, 但畢竟也是叫了她們好些年jiejie的孩子, 如今跟著那作死不休的一家子落到這個下場,也著實讓人看著心酸。 倒是寧珊沒動地方,瞄著賈環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問道:“跟我們一道走走?”說完也不等回答,抬腿就走。雖然是問句,但語氣中明顯透露出別無選擇的意味,以賈環的機靈當然聽得出來,忙不迭點頭,也顧不上吃餛飩,麻利的跟上。 迎春瞧著不忍心,吩咐芍藥道:“去買些可以帶著的吃食給他?!鄙炙帒艘宦?,到隔壁的鋪子去買了半打燒餅塞到賈環懷里,賈環也沒客氣,抓起來就吃,這個二jiejie慣來心軟,人也最溫柔,說真的,比他那jiejie強多了。這么想著,趁人不備橫了賈琮一眼,他兩個都是庶子,一般的不受待見,可這命運怎么就差這么多呢?他都不敢奢望有個當皇帝的大哥,但給他一個溫柔jiejie怎么也不行? 一行人溜溜達達遠離了玄武大街,繞進一條小巷子里,賈環狼吞虎咽,噎的直打嗝,黛玉叫薰草拿水袋給他,薰草不大樂意:“這是姑娘的水袋,出來前紫鵑特地囑咐的不叫旁人用?!摈煊裣矟?,輕易不肯跟別人共用沾唇的器具,這水袋還是當日出巡圍獵的路上,紫鵑緊趕慢趕做出來的。 賈赦揮揮手,示意裘世安去買碗喝的來,裘世安便叫一個小侍衛飛跑出去買了一碗豆汁兒端了回來,賈環喝了個肚圓,末了一抹嘴,“噗通”一聲跪下就磕頭:“小的給皇上請安,給太上皇請安,給……給王爺公主請安……” 賈小琮滿眼都是難過,嚅嘢著叫了一聲“環三哥”便不會說話了,賈赦胡亂揮揮手,意味不明。迎春和黛玉各自扭過頭去不忍再看,倒是惜春上前扯起賈環道:“我們是微服出巡,你別磕了?!?/br> 賈環一聽,伶俐的打了個千兒:“給大老爺請安,給大爺請安……” 迎春忍不住叫道:“夠了夠了,別再說了,你……你怎么……一個人在外頭?” 賈環抓抓頭,滿不在乎的道:“那個家里除了我,還有誰能干活?” 黛玉咬唇道:“你說……那個家里?你們現在住在哪里?都有什么人?” 賈環回身指指遠處越發低矮破爛的小房子,比劃道:“大概就在那一面,具體在哪里我倒是說不清楚?,F在老太太,大嫂子和蘭哥兒跟我們住在一起呢。哦,我們就是我和我姨娘還有jiejie?!?/br> 聽賈環提起探春,幾個姑娘都追問道:“探春/探丫頭/三jiejie現在怎么樣?” 賈環的臉上浮起一個諷刺的微笑:“她啊,沒什么變化,還跟以前一樣捧著老太太當西洋花點子哈巴兒呢?!?/br> 黛玉蹙眉道:“那是你jiejie,如何這樣說話?再說了,如今都……已經……已經這樣兒了,你們還有什么過不去的仇怨?一家人還要鬧得烏眼雞似?” 賈環撇嘴道:“林姑娘這么會講道理,就去找我那個好jiejie講??!誰要跟她鬧,現在可是她自己在鬧,要不是還念著她是我jiejie,我早就遠遠的走了,橫豎自在一個人,怎么還不能過活?” 迎春奇怪道:“你說都是探春在鬧,她鬧什么?”探春是她們姐妹之中最有大志向的一個,素來喜歡以沉穩端莊示人,往常被氣得色變都是她那姨娘鬧得,然而如今怎么換成她在鬧了? 賈環畢竟年紀小,還掩飾不好太多的幸災樂禍:“她呀,心高氣傲,一直瞧不起姨娘,嫌棄她是奴才秧子,帶累了她小姐的尊貴??扇缃竦购?,她也成了奴才秧子了,自然更加無法忍受,能不鬧么?” 賈赦裝作不在意、不好奇的樣子一直縮在寧珊身邊,靠墻倚著,貌似閉目養神,可其實耳朵豎的兔子一樣高。聽到這里,終于耐不住,睜眼問道:“環小子,你莫賣關子,快說清楚怎么回事兒?誰成了奴才秧子?”他明明大仁大義將那一家子法外開恩放出了獄神廟,原想著他們縮回金陵老家去也就是了,彼此老死不相往來,各自清清靜靜了此一生??烧l想,人家還能死皮賴皮呆在京城,甚至到處對人說自己應該當太皇太后?這臉皮已經不是一般二般的厚了,還有,把孫女當奴才秧子又是怎么個故事? 賈環一臉壞笑,滿目都是對探春的不屑:“還不是那日大老爺來獄神廟的事兒,您好心,放了我們,卻沒提到我姨娘和三姑娘,于是老太太先出了獄,跟著我和蘭兒也出來了,隨后大嫂子也被釋放了,大人們說什么她是節婦,不用過審,就給放了,還把她的一部分嫁妝還給她了。但是我姨娘和三姑娘可沒這么好運,她們上了公堂,被沒收做了官婢,后來就跟其他官婢一起拉到街上去發賣了?!?/br> 說到這里,賈環愈發憤憤,道:“老太太不知道從哪里打聽著大嫂子拿回了嫁妝,來找她,叫她供養太婆婆,不然就去衙門告她不孝,還要告蘭哥兒,讓他再被收監,以后也甭想讀書科舉什么的,大嫂子被關怕了,只好答應,但是說什么也不肯把嫁妝交出來,只每日做好了飯給老太太先吃。然后再給蘭哥兒吃,然后自己吃,剩的才給我??墒呛髞硭l現自己一個寡婦,既不能獨自居住,又不敢出門采買,還舍不得蘭哥兒去,事事都得靠我,這才服軟?!?/br> 賈環說著,面上不平之色更盛:“那一日,我上街去打聽二老爺和二太太的事兒,正好瞧見發賣我姨娘,就去求大嫂子出錢買她??伤豢?,說什么也不掏錢,我沒辦法,就去求老太太,當時也不知道老太太打著那樣的主意,力逼著大嫂子掏了錢,買下我姨娘和三姑娘,可誰成想,老太太竟沒有把把她們的身契毀掉,反而捏在手里,逼迫我姨娘繼續當奴才伺候她,還得伺候三姑娘,說是要繼續尊貴的養著她好嫁貴人?!?/br> 聽到這里,黛玉的臉色已經慘白,迎春更是淚盈于睫,她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自己,倘若易地而處,老太太必然也會這么對待她們??蓱z這之前好些年里,她們的孝敬順從,原來在老太太眼里竟是一文不值的。 賈環也不管聽者如何做想,只一股腦的倒出滿肚子牢sao和苦水:“我不忿,吵嚷出來,只說她也是奴才,賣身契就在老太太手上,她不信,去問,老太太本想唬她,可惜大嫂子也幫腔,這便沒有唬住。她又哭又鬧又尋死的,折騰了好些日子,這些天也想明白了,開始一門心思做小伏低的討好老太太了,估摸著是想把自己的賣身契要回來呢。我呸,老太太會給她才怪……” 賈赦已經聽呆了,半晌,忽然發瘋似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原來在她眼里,誰都不過是個奴才秧子,是哄她一樂逗她開心的,老二啊老二,咱倆都是蠢貨,被她拿捏在手里,抬舉你、打壓我,也不過是為了制衡,為了凸顯她更尊貴罷了。不過你比我更蠢,更沒用,我好歹有兒子撐腰,我兒子能當皇帝;可你有什么,一個病歪歪的浪蕩小子,不過襯一塊破石頭,現在也不管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寧珊直起腰,離開墻面,淡淡道:“笑夠了么?” 賈赦抹著眼角瘋笑出的淚花:“笑夠了?!?/br> 寧珊道:“笑夠了就收斂收斂吧,再呆下去就擾民了。對了,那大觀園你還要么?” 賈赦惡狠狠道:“要,為什么不要?要了來去養豬。對了,環小子,你也莫回那里去了,沒有你,讓她們一家子老娘們兒打去吧。你跟大老爺走,我給你安排一個絕妙的去處?!?/br> 賈環的眼睛“噌”一下放出光芒來:“誒,小子聽您的,您說讓我干啥都成?!蹦莻€家里他唯一還有三分掛念的也就是他姨娘了,跟著大老爺,好生討好了他,一句話就能救出他姨娘來。賈環是不愛學習,但他可不傻,什么人得用什么人沒用,他自小看的比誰都清楚。 賈赦“呸”的一口唾沫唾在墻角:“你上大觀園看門去,過些日子大老爺我讓人趕一群豬養在那里,以后你就是御前豬倌兒?!?/br> 第245章 假二老爺 “御前豬倌兒?”寧珊淡淡質問:“誰的御前?”理論上, 皇上和太上皇跟前都可以算御前,但是賈赦這個太上皇純屬擺設, 他能御誰? 賈赦敏捷改口:“御用,御用, 以后御膳房里用的豬就讓他養?!?/br> 賈環急忙保證:“小子一定用心, 把豬都養的白白胖胖?!?/br> 寧珊沒好氣的橫了賈赦一眼,又看了看賈環:“你若真有心辦這件差事, 我與你一個去處。你往城外原鄉去, 尋一戶姓王的人家, 那家里有位老人, 人都叫做劉姥姥的, 你領她進京,讓刑部把尋來的好種豬給她一些,并拿了那新式養豬法回去。他們鄉下人多不識字, 你念了教給他們,一并好生侍弄著,若果真養得好了, 許你一生平安富貴也不難?!?/br> 賈環一聽, 喜得連連打躬作揖:“皇……大爺,您好心,饒了小子的命還提拔小子做事, 這一輩子小子都念您的好兒, 替您上香祝禱萬壽無疆。這差事小子必定用心去做, 只求您到時候賞一個臉面, 派人將我姨娘接出那火坑,小子再不敢有旁的奢望?!?/br> 賈赦點點頭,對寧珊道:“這小子倒是一片孝心,比那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強出許多,就許他這個人情吧?!?/br> 寧珊道:“你許的人情,你去做?!?/br> 賈赦被噎了一瞬,但轉念一想,這事兒簡單得很,麻煩大兒子的確不值,自己來就自己來,遂拍著胸脯答應下來。賈環急忙又給他磕頭,又給寧珊磕頭,隨后接過迎春叫芍藥遞給他的二十多兩散碎銀子,又披了一個侍衛脫給他的半新不舊長坎肩,把銀子往懷里一塞,問清楚那劉姥姥家的方向,最后對眾人磕了一回,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大群人排成一列目送御用豬倌兒遠去,賈赦嘆息道:“原來你早就想好了養豬的試用地了,何苦還逗弄我,讓我當真以為你同意把大觀園給我養豬呢?!?/br> 寧珊淡然道:“沒逗你,大觀園的確送你了,等日后你去養老吧?!毙戏蛉恕班坂汀币宦曅Τ鰜?,隨行的眾人全是一副憋得相當難受,想笑卻不敢的樣子,唯有賈赦還在發蒙,他們不是在說養豬么,怎么就跳到給他養老了? 鳳姐兒打破憋人的沉默:“咱們是就走,還是再目送一會兒?”賈環的身影已經小到變成天邊的一根小棍了,他們目送的也夠徹底了。說實在的,要不是怕會被黏上,鳳姐兒真想去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史太君如今變成怎樣一副刻薄模樣;順便也欣賞欣賞那位賢良淑德以待人寬厚著稱的珠大嫂子又是何等斤斤計較的守財奴德行……說真的,出門一趟,不能往宿敵跟前顯擺個夠兒,簡直就是錦衣夜行,再神氣活現也平白少了三分滋味。 黛玉忽然道:“可以分頭走么?” 寧珊頭也不回道:“賈老太太那里不許去,沒得帶回一窩子拖累?!摈煊褚脖灰×?,這想法她也只是模模糊糊才有的,皇兄如何就能一眼看破?哦,不對,人家都沒看。 迎春拉著黛玉低聲道:“改明兒個,叫人把原來的丫鬟婆子買下幾個送過去,多半也就放過探春了?!?/br> 黛玉長嘆一口氣:“你真這么想?”迎春沉默不語,她當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能如何?仗著長公主的身份去申飭?把探春救下來帶回宮?別開玩笑了,這么多年的姐妹,她會不知道探春的志向抱負?沒得救了她,卻給皇兄添亂,雖說她們之間的關系遠遠不到仇者的程度,但是為了旁人讓親者犯愁的蠢事她可不會去做。 賈赦湊到兩個姑娘身邊聽悄悄話,聽到不懂的地方,忽然扯著大嗓門問道:“誒,你們說,老太太打算把探丫頭嫁到哪兒去?就她們現在那身份、那地位、那窮酸樣兒,什么貴人能要她?” 迎春和黛玉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薛家?!?/br> 賈赦猛地駐足:“薛家?薛大傻子?”其實薛家還有個薛蝌也算人才出眾的,但別說他已經定親,馬上就要迎娶邢岫煙過門,便是沒有這回事兒,賈赦也記不起來他。他腦中對薛家僅有的影響就是人傻好騙腰包鼓,兒子呆蠢閨女俏,可惜他兩個兒子還都沒看上薛家的漂亮丫頭,要不然他早就把薛家兩個嬌俏丫頭分別塞進兒子的后院里了,指不定明年就能多抱上倆孫子。 惜春捂住小嘴:“天啊,薛大傻子如何嫁得?”當年在深閨都聽說他殺人搶丫鬟的惡事,還聽說他跟自己大哥賈珍乃是一丘之貉,惜春從來看不上賈珍的浪蕩,對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沒有好感。 黛玉咬唇,難過不已:“薛家是如今老太太唯一還能搭上的有錢人家了,何況薛家最精明的寶釵在宮里,剩下薛姨媽母子都是好騙的,薛姨媽為人和氣,耳根子也軟,又聽說那薛家大爺最好色,探春生的好,過去教養的也不錯,一旦進了門,上能相助薛姨媽管家理事,下能約束奴仆掌柜,說不準還能轄制住薛家大爺,叫他學好向善。有這么些好處吊著,薛姨媽只怕不等寶釵回去就答應了婚事?!?/br> 掌家久了的迎春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然而老太太卻并不是為了探春好,才給她安排這樣的婚事,若不然也不會拿捏著探春的身契,老太太這是防著她進了薛家就甩開她,到時候可以用身契做威脅。她這是想叫探春去掌薛家的內宅,握住權錢人脈,再渡回娘家,掏空了薛家重整賈家呢。這么一來,探春還能有什么好兒?只怕薛家休了她那一日,老太太也不會接她回去的?!?/br> 賈赦咋舌不已:“老太太真狠,這還是親孫女兒呢?!?/br> 寧珊冷笑一聲:“你還是親兒子呢?!辟Z赦頓時蔫頭耷腦不再說話了。 邢夫人一臉古怪相,似乎既想大笑,又想諷刺,但是又不好意思當著眾人太刻薄了。倒是鳳姐兒若有所思道:“想一想,其實老太太一直就是這樣的,只是咱們都眼瞎,看不清罷了。你想,元春是她一手養大的,又如何了呢?還不是送進宮去伺候人的;再有從前的敏姑媽,親生的小女兒,待她去了,玉姐兒又是如何下場?養著不過是為了給賈寶玉做媳婦罷了,且還是個出身高貴,家產萬貫,卻又只懂得風花雪月,不會□□的媳婦?!?/br> 黛玉被說的又羞又氣,隔著紗帽狠瞪鳳姐兒兩眼:“你把老太太當親奶奶,又如何了?璉表哥也是她跟前養大的,卻比那早逝的珠表哥如何?” 鳳姐兒忽然眉飛色舞起來:“我們璉二爺是個背運的,生的粗苯還不會轉軸,白白被哄得孝敬老太太一場,又險些認賊作父偏著那二……二一家子,但是怎么樣呢,我們二爺會投胎啊,一朝托生到了皇太后的肚子里,有個開國皇帝的親兄長,天下間還有比他享福的嗎?” 惜春小聲道:“要這么說,我瞧著赦叔父更比璉二哥會投胎?!辟Z赦美滋滋伸爪子去摸了摸惜春的小腦袋,完全不覺得這句話其實暗含諷刺。 邢夫人偷偷嘀咕道:“那是,誰能比他會投胎?娶個媳婦都能蹭上太上皇的寶座?!边@么一想,人家不待見自己這個繼室也是有道理的,她們家祖墳八輩都冒濃煙也給不了人家一個太上皇。 賈琮忽然呆萌的接了一句:“那我也挺會投胎的,呵呵?!?/br> 寧珊頓足,轉身,掃視:“要不在這兒歇會兒,聽你們繼續吹?”眾人連忙閉嘴,溜溜兒的跟上。寧珊扭頭去尋賈赦問路:“這是走到哪里了?” 賈赦手搭涼棚,幻想自己是齊天大圣:“這里,呃……約莫……可能……估計……” 一個隨行的小侍衛滿眼同情:“回大爺的話,老爺多半不好意思告訴您,他領路走到南城來了。過了這條巷子,就到京中最有名的花街了。哦,對了,那條街就叫花街,咱們現在走的這一條叫柳巷,是暗門子,晚上才熱鬧,花街比較正大光明?!?/br> 寧珊狠狠瞪了賈赦一眼:“后半年你別想出門了?!边@混賬東西這些年到底逛了多少回花街柳巷?不自覺的就溜著腿兒往這里來,真該把他送去母后地宮守陵算了。 賈赦滿臉尷尬:“呵呵……呵呵……”這事兒沒法解釋,當務之急還是趕緊退出去:“咱們折回來,折回來?!闭f著,一個大回環,風風火火打頭就朝斜煙袋胡同沖過去?!罢O呦……呯!”迎頭撞在一個灰撲撲的人身上,磕了個脆響,兩人一齊跌倒在地,侍衛連忙去扶賈赦:“老爺,您沒事兒吧?!?/br> 賈赦痛的踢著腿亂叫:“長沒長眼睛?長沒長眼睛?撞壞了老爺我你賠得起嗎?” 倒在地上那人聽到賈赦聲音,渾身一震,死活不肯抬頭,捂著臉爬起來,踉蹌著就要跑。賈赦正想罵人,卻見后面趕上來兩個官差,手上拖著鐵鏈,那頭拴著一個女人,跌跌撞撞的跟著。 一個官差捏著鞭子,上來就抽:“你想往哪兒跑?借口要小解才松了你的捆綁,還想逃走?回去秉了大人,打你一個罪加一等?!绷R完,沒頭沒腦掄起鞭子就抽下來。 第246章 攀龍附鳳 “嘖嘖嘖嘖!”賈赦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感嘆詞, 當看清楚衙差手上牽著的女人是賈王氏以后,賈赦敏銳的推斷出正在挨抽的家伙是誰了——這不是端方正直的賈二老爺不正經么?! 賈赦認出賈政的速度到底還是沒能比上賈政認出他來的速度, 基本上,賈政對賈赦已經熟悉到聽見腳步聲就能感知到了,不愧是覬覦榮禧堂和爵位多年的賈老二, 一切有可能幫助自己尋到賈赦的短處從而順利奪爵的可能性都不放過。 然而老天并不總是偏愛準備多年的人們, 二房兩口子的經歷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該你的就是你的, 不該你的就別伸手,因為手伸的太長容易斷掉。 賈王氏的眼中射出幾欲將賈赦父子倆扒皮抽筋的憤怒之光, 然而被她懷恨在面上的父子倆都渾不在意,裘世安甚至在賈赦的示意下上前耍橫擺身份:“誒誒誒, 我說你這當差的也忒不懂事,怎么就敢在我家老爺、大爺和大小姐的面前動鞭子?你打死個把賤奴不算什么, 但血點子嘣到我主子的衣袍上, 你賠得起嗎你?” 衙差也不是傻子, 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立馬把鐵鏈往賈政脖子上一扣, 拖死狗一樣倒拖出巷子, 順便把賈王氏也撞到在地,一并拖著,鞠躬哈腰道歉不迭:“得罪,得罪, 這兩個犯人不聽使喚還妄圖逃跑, 小人們也是奉命行事, 冒犯了老爺大爺們,實在得罪,得罪?!?/br> 賈赦這會兒已經忘了頭上被碰出來的大包了:“算了算了,誰讓老爺我寬宏大量又心慈手軟,見不得這血腥場面,你們這就離了這里,到別處打去吧?!辟Z政雙目血紅,怒視賈赦,嘴里發出含含糊糊的“啊啊”聲,但是卻始終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裘世安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這是被掌嘴掌腫了牙口,說不出話來了。 賈王氏從始至終沒有抬頭,她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情,是萬沒有被赦免的道理的,于是也干脆的不費那個功夫去求饒。再說了,她現在也不孤單,橫豎還有那個既沒本事又沒良心的男人陪著呢,他倆死也得死在一塊兒去。只是可惜了一雙兒女,特別是她的寶玉兒,含玉而誕,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放在平時,保不齊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格,可惜了了,偏偏碰上寧家小子登基,這一輩子,他是決計不會給寶玉出頭的機會了。 女兒做不成貴妃,兒子穿不上爵袍,她這一輩子苦心孤詣算計至此,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做了,也算盡心盡力,沒什么可后悔得了。不得不說,賈王氏的心要比絕大多數殺人如麻的老手更狠也更穩,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仍然能死不悔改也是一項能耐。 才出來不到一上午,已經接連撞見二房三口人了,這孽緣,套用賈赦的話簡直就是“這可真是嘖嘖嘖了!” 黛玉已經有些掃興了:“咱們還逛么?”再溜達下去,是不是連老太太和珠大嫂子也該碰見了? 賈赦顯然也有這方面的擔憂:“咱們離開南城,往東城西城走走吧?!?/br> 賈小琮耿直無比的指出:“爹,南城是你帶我們來的……誒呦?!碧\實的孩子挨了好大一個暴栗,腦門上頓時紅了一片。 迎春心疼的拿帕子給眼淚汪汪的弟弟揉:“爹,您打琮哥兒做什么,他又沒說錯?!?/br> 賈赦氣呼呼道:“打的就是他沒說錯?!闭f完,揉著自己的腦袋,原地轉了半圈,找準方向,大踏步朝西城而去。 城西是富商的地盤,宅子建的一座比一座豪華,但是卻都不大,賈小琮邊看邊問:“這里家家都金碧輝煌的好晃眼啊,怎么不蓋的遠一點兒?” 裘世安笑道:“三爺,宅子的規格是有定式的,什么樣的人配什么樣的宅子,商人不過是末流,再怎么有錢,也不能住超過三進的院子。他們沒法往大里蓋,可不就只能往闊里裝!” 迎春也很好奇:“都說商人地位低,可是因何當年在大觀園里,老太太和那二……卻那樣抬舉寶jiejie?” 鳳姐兒不屑的嗤笑一聲:“那還用說,老太太不過當她是個猴兒耍,二……哼,因為是娘家meimei和侄女么,抬舉了她們好踩你們啊,特別是玉姐兒?!摈煊竦拖骂^,她一直就不討賈王氏的喜歡她是知道的,但原因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好在現在也不用想了。 惜春不爽的叫道:“那這么說,我們都是給猴兒踩的了?”比耍猴兒還不如的是什么?是給猴兒墊腳的。原本心里還念著老太太三分好,現在只剩一分都余額不足了,早前那些年了,她們是做了什么孽,才不得不過那樣的日子?惜春兩頰鼓鼓的,顯然氣得不輕。 賈琮好心安慰她道:“你們的日子比我們好太多了?!边@里的我們顯然是說他和賈環,然而惜春并不會為此感到高興:“這能比嗎?你們就是她的孫子孫女兒,好賴都得受著,可我呢?我可是她巴巴的接過去養活的,是客人。你瞧瞧林jiejie怎樣,湘云怎樣,寶釵、寶琴、李紋、李綺又怎樣?” 抱怨的如此具體詳細,就連鳳姐兒都找不出安慰的方法了,只好勸她想開:“你只想想,她們現在哪個比你強?民間有句老話說得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壓倒炕。這后福啊,沒人比你多?!?/br> 黛玉也急忙哄她道:“我有什么好的,我沒爹沒娘的,連僅有的家產也給人揮霍了,卻連個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好歹有爹有哥哥,還有侄子,想回家有自己的家,多好著呢?!?/br> 惜春仍舊郁郁寡歡:“我爹出家修道去了,我哥哥不務正業終日吃喝嫖賭,我那侄子倒跟我一樣可憐見兒的,親娘死得早,親爹還不待見,娶了個媳婦也不是好的,你們當我小,就聽不懂那滿天飛的閑言碎語嗎?” 這話說的,再沒法接下去了。眾人都訕訕的閉了嘴,默默跟隨賈赦迷失在道路上。 如此安靜的走了一刻鐘,寧珊終于受不了了:“你是不是迷路了?”他們已經路過這個巷子口六次了,如此頻繁的光臨同一個交叉點讓他想裝糊涂都裝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