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第三隊禁軍本來是被安排滿京城找寧珊的,因為遲遲找不到, 甚至分出一隊人馬往城外找過去了, 結果不少人紛紛回報,表示看到了疑似賈赦的桃花臉。說起來, 賈赦也曾掛名出現在禁軍中過, 熱情高漲的時候一天兩三趟的跑,倒也混了個臉熟兒, 尤其是他那張青春年少之時也曾艷若好女的臉, 在中老年男性中辨識度極高。雖說今日穿了一身鄉下土地主的妝扮,但禁軍們的眼神自然不是城門官可以比的, 明察秋毫的把賈赦攔在了路中間。 奉命接應的銀鎧小將橫眉怒目擋在前面,禁軍和邊軍互不相讓, 眼看戰事一觸即發,寧珊和瓔華公主那倒霉催的, 今日才落草就風塵仆仆趕了幾十里路的寶貝兒子不干了,中氣十足的大哭聲從一輛雕闌玉砌的馬車中傳來, 迎春抱著小侄子焦急的哄著, 黛玉拉緊了窗簾, 生怕被外面看到——她們都以為這群人是從宮里出來的,奉命來搶孩子, 順便捉拿她們回去呢。 禁軍們有點兒懵, 這群人應該是寧將軍的家人, 其父親帶隊, 后面華麗馬車中應是女眷, 環伺左右的約莫是親兵,雖然數目多了些,但也還能理解,可是孩子的哭聲是哪里來的?邊軍小將見對手傻乎乎的,趁機指揮突圍,幾百騎兵沖擊過去,將禁軍隊伍撞散,保護著中間賈赦等人的馬車通過。 帶著第三隊的不是統領,只是一個小校尉,身份不高,賈赦不認識,但銀鎧小將沖擊了一個回合就發現這些人殊無惡意,甚至都不準備對他們動手,便也止住了部下,好言相問道:“這位小將軍,看樣子咱們是有誤會?不如各退一步,以免傷了和氣可好?” 禁軍校尉道:“我等是寧將軍部下,奉命來尋將軍,見了將軍之父,這才冒昧上前想詢問?!?/br> 銀鎧小將狐疑道:“此話當真?真是我們將軍部下?”這話也表明了身份,他以為這隊人馬是寧將軍在北疆時帶的隊伍,如此倒也算同僚了。豈料禁軍校尉勃然大怒道:“哪里來的賊寇,冒充我家將軍屬下?是何居心?”旋即朝賈赦大喊道:“賈侯切莫上當,隨我等回去見寧將軍吧?!?/br> 賈赦探頭出來,好聲好氣道:“都說是我兒子部下,報個名號唄?!逼鋵嵥灿悬c兒懵了,畢竟寧珊的兵太多,海疆的,邊城的,西南剿匪收編的,還有皇城禁軍,甚至四大京營中都分散著他昔日部屬……他能認識的寥寥無幾,肯跟著這銀鎧小將走還是因為寧珊分給他的親兵沒有反對。 銀鎧小將率先在馬上抱拳為禮,道:“我乃海疆軍中副將姓云名海?!辟Z赦點點頭,大兒子的副將一個叫云海一個叫李大海他是知道的,雖然不知道長相,但此人能說對名字也不簡單。 禁軍校尉英姿颯爽,回禮道:“我乃京城禁軍天字隊首領衛若梅?!?/br> 賈赦隨口問道:“衛若蘭跟你什么關系?”衛家也是傳統四王八公一系,當初得封的是子爵位,不過這么多代下來也早就沒有了,家中子孫多紈绔,卻也無傷大雅,最出名的便是有“才貌仙郎”美稱的衛若蘭,在京中王孫公子間頗負盛名——據說其美貌度都可以跟賈蓉相提并論了,要不賈赦還記不住呢。 衛若梅愣了一下方道:“乃是堂弟?!毙l家早年也從軍職,不過比不上四王八公手上有兵權,最高也就是當到先鋒官。衛若梅能憑自己的實力進入禁軍,已經算得上衛家年輕一代中不墮祖上威風的好榜樣了,可惜知名度不及以美貌出眾的堂弟高。 兩人都看向賈赦,這是他們將軍之父,應該有分辨力吧。賈赦左右看看,兩手一攤,無辜道:“聽名字是對的上號的,但是人我都不認識?!比绻麃砣耸切l若蘭,他還能勉強翻一翻記憶,但衛若梅,聽都是第一次聽到,好在這衛家起名字很守規矩,梅蘭竹菊排下來,俗是俗了點兒,倒是容易記。 銀鎧小將云海先試探著問道:“衛兄,既然咱們同在寧將軍麾下,有話不妨直說,我等是奉將軍之命來接將軍家眷的,不知衛兄所為何事?” 衛若梅焦急道:“宮中忽然傳出旨意,命禁軍入宮護駕,我等是急著找統領來的?!闭f到這兒,衛若梅突然醒悟,追問道:“將軍因何要送走家眷?”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這是要去哪里?難道宮中的嘩變與將軍有關?衛若梅的想象力十分豐富,久居天子腳下的他對宮變、叛亂等的敏感度遠高于質樸單純的邊疆將士。 云海雖然沒想那么遠,但衛若梅那一臉緊急集合的表情,誰看了都不免跟著著急。下意識的,云海脫口而出道:“宮中的事情難道與我們將軍有關?皇上為難將軍了?” 衛若梅看了看縮頭縮腦的賈赦,為難道:“云兄,按規定,我是不應該告訴你什么的,但既然我們同為將軍麾下,也算有半份同袍之誼……” 云海急道:“衛兄直言便是?!彼麄兪欠顚幧核叫湃刖┑?,并沒有通過皇上,云海生怕是皇上以此為由,要問他們將軍的罪。 正巧,衛若梅也是這么想的,好端端的,將軍密令將士們入京是為了什么?要么是想反,率軍逼宮;要么就是怕皇上以為他想反,以圖自保。不管是哪種,一旦兩皇知道,都討不了好去。而寧珊被問罪,作為部下,他們也沒什么好結果。 真要是這么著,還不如反了呢。甭管寧將軍現在有沒有造反的心,他們幫著演一出陳橋兵變,送他黃袍加身,想來不會拒絕。若寧珊真的登上皇位,他便是開國元勛了。四王八公那一群人當年都是跟著造反打天下,而后從泥腿子一舉翻身的,骨子里對于改朝換代有著天然的熱情,多年的養尊處優下來,雖失了祖上豪情,卻喜歡上了從龍之功,念念不忘再次一步登天,因此,反骨反的毫無壓力。 衛若梅一狠心,本著法不責眾和多一個幫手多一份把握的原則邀請道:“云兄,如今京中形式未名,將軍又不知下落,這城里城外我們都搜遍了,只剩宮中,而今又有圣旨來下令護駕,你看……不如我們一同入宮,聽候將軍差遣,你意下如何?” 云海咬牙切齒道:“狗皇帝要害我們將軍?豈能容他?聽我號令,一隊保護將軍家眷去營地,二隊去尋北疆的同袍們,三隊先行,控制住城門,其余人等,隨我殺進皇宮?!?/br> 賈赦一個趔趄,從車轅上摔了下來。等賈琮將他扶起,先前圍的人山人海的兵馬已經所剩寥寥無幾了,衛若梅領路,云海壓陣,當真轟轟烈烈朝皇宮沖去——這就是沖進宮中的第三隊人馬。 迎春抱著孩子,黛玉拉著惜春,接二連三鉆出車廂,焦急的扯著賈赦問道:“父親/舅舅/叔父,現在怎么辦???皇上真的要害大哥哥嗎?我們該做什么……” 賈赦被三個姑娘拉的衣衫不整,鬢發散亂,背景音是邢夫人忽高忽低的哭嚎,賈小琮也跟著添亂,死死抓著賈赦的一只胳膊抱在懷里,害他沒法伸手出去把姑娘們都推開,一時郁悶難當,奮力掙脫眾人,跳腳吼道:“問我干什么?問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知道該干什么?”邢夫人哭的更大聲了。 海疆一小隊眼巴巴的望著同袍們沖去的方向,雖然也很想為自家將軍鞍前馬后,但仍然嚴守軍令,嚴密保護著將軍家眷:“老爺和眾位姑娘們先上車吧,咱們得趕在天黑前回到營地去才行呢?!?/br> 賈赦揮揮手,趕蒼蠅一樣把姑娘們都哄上車,先威脅迎春道:“抱好了爺的大胖孫子,但凡擦破點兒皮兒,看老爺我不打死你的?!?/br> 接著又恐嚇黛玉:“看你穩重懂事才花力氣養著,再鬧把你送回大觀園去?!?/br> 扭頭又想嚇唬惜春,卻被一口打斷:“了不起就是送我回東府么,當我怕嗎?”賈赦被噎個夠嗆,摸摸鼻子,小聲嘀咕道:“臭丫頭,就是仗著東府都跑光了,哼,城外不是還有你爹么?不怕回東府,爺就把你塞到道觀里去?!?/br> 海疆一小隊隊長無奈道:“老爺,別光說別人了,您也上車坐好吧?!弊约覍④姲训攦鹤訉櫜皇鞘裁疵孛?,當年打茜香國的時候這位爺一月一包家書,顛三倒四,絮絮叨叨,磨嘰的全營都知道。 賈赦吭哧吭哧爬上車,放下門簾卻揭起窗簾,扯著小隊長閑聊:“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真打進去能不能行???”不是賈赦膽大包天到造反都不怕,實在是這貨腦子里對造反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他全部的印象也就是當年成為談資的先義忠親王,追封為悼帝的那一位宣稱要造反逼宮,但是沒打進京城就戰敗自盡了。那會兒他爹賈代善還在呢,對外頂門立戶根本輪不到他。事實上,那短短的一段時間里,他壓根兒就沒出去過二門,根本不知道兵戎相見是個什么場面。 小隊長對這個問題倒是很重視,認真回答道:“將軍當時寫信要兩萬兵馬,但云將軍怕不夠,帶了我們兩萬人先行,后面還有三萬兄弟走的慢一些,但這一兩日也該到了。北疆那邊聽說也是點了五萬兵馬過來,但跟我們正好相反,是先三后二,因著距離要近一些,已經到齊了。真打起來,咱們起碼有七萬兵馬,都是戰場上下來的,能打硬仗,肯定比京中那群養尊處優的兵大爺們強多了?!?/br> 賈赦掰著手指頭數道:“四大京營常備軍各兩萬,流動的還有兩萬,我兒約莫能拿住一半。禁軍人數要少,只有三萬,但直屬我兒,忠心自不必說。這么加加減減下來,一共就有……就有……” 黛玉忍不住插言道:“兵強馬壯的七萬,忠心跟隨的三萬,京營只要得不到消息就不會進京城,暫時不用考慮他們。光是眼下這十萬人,別說攻打皇宮了,占領京城都易如反掌?!绷旨易嫔暇高h候也曾隨軍攻入前朝舊都,家族史冊中有所記載,黛玉自幼酷愛讀書,而且兼收并蓄,能找到的書都肯認真看,故而對歷史軍事也有所涉獵。 迎春對黛玉的頭腦一直報以敬佩的信任,聽她這樣一分析,不由略略放心:“借你吉言?!毕胍幌胗謱χ饷鎿P聲道:“這位軍爺,若是立刻發信出去,還能不能……來的更多???” 小隊長笑道:“姑娘不必擔心,咱們的人已經出發去報訊,李將軍收到消息,必定立刻派出精兵支援。北疆那里也無需擔心,狗皇帝膽敢與咱們將軍為難,就索性廢了他,兄弟們都愿意擁立寧將軍上位呢,姑娘就安心等著做公主娘娘吧?!?/br> 迎春低語:“我豈是為了這個?只盼大哥哥好,咱們全家就好了。唉,早知如此,真該拼一把,將公主嫂子也帶出來,大哥哥也好無所牽掛,放開手腳恣意行事?!?/br> 黛玉聞言,心中暗驚,難道迎春早就看出寧大哥哥有反意?莫非今日送他們出城并不僅僅為了保住小寶寶不被搶走?黛玉越想越生疑,她本來就是凡事愛想多,不小心就鉆牛角尖的性格,如今被迎春一句話惹起了滿腹疑云,便越想越覺得,寧珊若要保住孩子不被太上皇奪去,唯有凌駕于皇權之上才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迎春是怎么早早看透的,糾結到最后也只好歸結于他們兄妹心有靈犀上去了。 第184章 黃袍加身 三萬禁軍浩浩蕩蕩占領了皇宮, 兩萬海軍在小將的帶領下將京中皇親國戚全看的孫子一樣老實, 五萬北疆將士把諾大的京城圍的水泄不通, 賈璉帶著賈蓉、賈薔剛出北城門就被堵住, 不由分說捆成一團壓在了營中——賈璉生怕這是來與寧珊為敵的,沒敢表明身份,錯失良機,白當了俘虜。 宮中的太醫被緊急召喚到一起,合力搶救太上皇,但他畢竟年紀大了, 又受了這樣重的傷, 醫正拼了半條老命保證他還有一個氣已經十分難得,戴權也看清了形式, 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沒說去伺候主子了。 皇上那邊也有人去看了看, 但這種rou眼不容易看的外傷本來也不好判斷, 特別是禁軍兩個副統領在寧珊讓他們自行判斷以后商量了半天, 最終決定還是同情太上皇了——他們把皇上壓起來,以弒君殺父的罪名暫時看管住, 準備等統領下令——寧珊對此郁悶不已, 本來今日入宮是為了辭行, 跟皇家來個一了百了的, 沒想到卻在另一種層面上真的一了百了了。 眼下這局面, 不管太上皇死不死得掉, 活不活的成, 皇上是注定要被廢掉了, 但新君怎么選卻十分困難。按理說皇上有五個成年皇子,小的更多,但他本人既然成了逆賊,他的兒子們自然也不再有資格繼承皇位——當年義忠親王造反不成,雖然身死也免不了闔家被圈禁,若不是太上皇為了跟皇上打擂臺,義忠郡王到死都出不了皇陵。 可是如果不從現有皇子里選,就得琢磨讓六王爺和七王爺哪個上位了。這倆也不是多靠譜的角色,兒子更加默默無聞,不知端底,而且只怕也沒受過相應教育,與其讓他們上臺來禍國殃民,還不如那千年老參給太上皇吊命呢——這一位起碼在國事上還把握得住大局。 寧珊郁悶的坐在臺階上望天,他覺得餓了。這一天從太陽沒升就開始折騰,先是生兒子,再是攆老子,安排好妻子又來應付老頭子,鬧騰到快天黑還沒吃一口茶飯呢,再怎么鐵打的硬漢也頂不住餓啊……寧大將軍捂著開始叫囂的胃,嘟囔了一句:“怎么想轍弄點兒吃食來呢?” 一個鞠躬哈腰的人影鬼魅般躥出,卑躬屈膝道:“寧將軍腹中饑餓,不妨先用些點心,好歹墊一墊,待奴才設法往御膳房去取些飯菜來?!?/br> 云海上前揪起那諂媚的內監,厲喝一聲:“閹賊,你敢毒害我們將軍?” 獻媚不成反被打的裘世安哭哭啼啼求饒道:“這位小將軍誤會了,奴才是真心孝敬寧將軍的?!?/br> 守在太上皇床邊的戴權扭頭嗤笑一聲:“這話若是咱家說倒也罷了,好歹寧將軍是我主子的女婿,你可是當今天子的心腹,莫不是還想著幫你主子反攻倒算?”說完,也對著寧珊討好一笑,他主子是玩完兒了,以后他日子怎么過就全看寧珊能不能看在瓔華公主的面子上拉一把他們這群大明宮出身的奴才了。 戴權此時無比慶幸自己平素牢記做人留一線的原則,從未與瓔華公主為難過;但同時他也極其懊惱以前沒有對瓔華公主獻媚過,哪怕是她被許嫁給寧將軍以后錦上添花一些也比無動于衷強啊。戴內相陷入了深深的對裘世安的幸災樂禍和對自己的悔之晚矣當中,循環往復,表情復雜到旁邊看著他的禁軍們都跟著糾結。 寧珊憂郁道:“收收你們那奴顏婢膝的嘴臉吧,本將煩著呢,沒空聽你們的廢話?!边@一天過得真夠鬧心的,除了添了個寶貝兒子是喜事兒,然而也被鬧騰的一把都沒摸著呢,還不知道傻爹能不能照看好他兒子,又有家里的瓔華也不知道醒沒醒,太上皇雖然不是什么好爹,但就這么死了他回去也不好跟瓔華交待啊。而且還有件更鬧心的事兒,一年之內辦兩三個國喪,也是晦氣的無可比擬了,瓔華還得坐著月子披麻戴孝。 裘世安在云海的鐵掌中艱難求生:“寧將軍,奴才說的都是真心話,人都是惜命的,眼下的局面只要不瞎的都看的清楚,奴才就是再蠢也知道給自己找個活路啊,奴才是真心討好您,盼著您能高抬貴手給條生路……” 寧珊聽著這話有些不對,揮手示意云海把人放下,問道:“你活不活的成與我有什么干系?你要么等太上皇醒了看看他想怎么處置你主子,要么就等著繼任發落,我管不著你?!痹坪W彀蛣恿藙?,想說什么,但被衛若梅及時拉住,不被察覺的朝他搖頭,示意不要開口。云海又郁悶又納悶,但總算忍住了。 衛若梅到底是王孫公子的出身,考慮問題另辟蹊徑不說,還比軍中將士們全面且細致。他認為雖然眼下大家都打定主意要推舉寧珊上位了,但不能由他們這邊說出來,太上趕著了掉價不說,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罵成亂臣賊子。最起碼得找個中間人提議,方才顯得眾望所歸,大勢所趨。 顯然,作為天子心腹的裘世安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能在宮里混到這個地位的,裘世安的心眼子比起衛若梅只多不少,衛若梅想到的事情他也全想到了,而且樂于積極執行。 腳一落地,裘世安就拼命搬動雙腿,用最快的速度沖到戴權面前,揪著他問:“備用的龍袍呢?快拿出來!” 戴權嚇了一跳,但旋即也反應過來,寧珊登基無疑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仍舊不想自己做這個引子,便推脫道:“身材不合適,你還是回乾清宮去拿好些?!?/br> 裘世安甩開戴權,一頭扎進后殿翻找起來。衛若梅反應也快,抬腿飛奔出去,直撲乾清宮。云海也只愣了一瞬,便馬上跪倒,高聲道:“請將軍做皇帝?!?/br> 臺階上臺階下站的哪哪兒都是寧珊的將士,此刻全跟著一片片跪倒在地,齊聲高喊:“請將軍做皇帝?!睅兹f人同聲高呼,震耳欲聾,遠遠傳了開去,不管是后宮那些還在東奔西跑或是哭哭啼啼的后妃皇子公主,還是被圍在六部衙門里坐等結果的王公大臣們全都聽見了,有愕然的,有驚喜的,又暗藏不滿的,也有歡欣鼓舞的,剎那間七嘴八舌起來,整個皇城頓時沸反盈天。 寧珊還沒來得及說話,裘世安已經捧著一件龍袍健步沖出,將領們摔下兵器一擁上前,奪過來龍袍,亂糟糟的抖開,七手八腳地披在寧珊身上。外面,衛若梅帶人舉著玉璽也趕了回來,不由分說塞到寧珊手中。眾人一起伏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焙竺孢€在給太上皇包扎止血的太醫們也全扔下手上的工作,很識時務的一起磕頭。戴權也跪在大明宮的宮女太監之中,雖面上仍舊遮遮掩掩的,透著股蒙混過關的僥幸,但磕頭的姿勢絕對標準,就是那一臉偷雞摸狗的表情讓正對著他的云海小將看的十分不悅,很想砍他兩刀。 眾人磕頭完畢,仍舊不給寧珊說話的機會,早有機靈的小太監把皇上的龍輦都抬了上來,將士們又拉又推,硬是把寧珊抬上去。沒來得及跑出宮的龍禁尉和鑾儀衛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打旗的打旗,扛扇的扛扇,揮舞著儀刀和豹尾槍一股腦擠到最前面開道。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進來,各色幢、幡,各種式樣的旌、金節、氅和麾陸陸續續補全,鉞、星、臥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儀仗只多不少,說句實話,這些年里兩皇并肩出行的儀仗都不如今日威武壯大。天子規格的儀駕啟動開來,整個場面逶迤數里,前后不能相望,前面已經浩浩蕩蕩進了乾清宮,后面的人還在大明宮前排隊呢。 寧珊手托下巴,坐在鑾駕之中,面上憂郁更甚。這個時候了他也不想說什么矯情的德才不配之類的話,自己手下兵強馬壯的沖進皇宮,起因拋開不算,經過和結果也是一目了然的。這皇上他是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了。哪怕是為了身家性命呢,也拒絕不了,倘若今日坐不上龍椅,明天就該闔家去菜市口了。但是這當皇上還不如上刑場呢,連頓飯都吃不上,寧將軍胸中的郁悶之情伴隨著翻滾的胃液直線高升——再不給他吃的,就要餓反胃了。 到了乾清宮,眾將士恭請寧珊下鑾,王公大臣們也被批準參加新皇登基儀式,此刻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格外卑躬屈膝。寧珊扯了扯不合身的龍袍,最后暗嘆一口氣,打起精神,龍行虎步踏進大殿,卻在龍椅前停住了,回身掃視眾人,威嚴道:“你們既然立我做天子,我的命令,你們可都愿意聽從嗎?” 文武大臣們齊聲應和:“自然聽陛下命令?!?/br> 寧珊便道:“既然如此,你們便按我說的,先盡力救治先太上皇,再將先皇看管起來,等待日后量刑。其后妃子女一并看管起來,不得侵犯虐待。將士們退出皇宮,鎮守京師,但不得侵犯百姓,不準搶掠倉庫,如有人違反,一定從嚴懲辦?!?/br> 寧珊本來就是禁軍統帥,現在又有他麾下將領們擁護,誰敢在這個時候出頭找死,不聽號令?就連宗室王爺們都沒敢吭聲,一個個乖巧的縮在大臣后面。將士們對寧珊行過禮,排好隊伍開出皇城,一路上軍容整齊,秋毫無犯。直到這時,京郊四大營都不曾聽到絲毫風聲。 等他們得了信兒,寧珊的隊伍早已接管了京師的戍防,而且還有軍隊源源不斷從三面趕來勤王。 邊城的黎老將軍自寧珊送了信去要兵便不再跟東平王逗著玩兒了,干脆利落的命人將其拿下,收編了他的軍隊。 衛若梅急于立功,主動請纓帶人攻進了跟寧珊敵對不休的北靜王府,才從大觀園里氣呼呼回家的北靜王連個理由都沒得到便成了階下囚。自此,四大異姓王都成了昨日黃花。 至于那些宗室王爺,一直以來均被先太上皇父子倆輪流打壓,日子過得比普通公候都不如,自然不肯再為他們賠上性命,便紛紛表示甘心做個富家翁,曾經的六王爺和七王爺不等蹦跶就被一群叔叔伯伯甚至爺爺壓制住了。 就這么簡單到不可思議的,寧將軍不費一兵一卒便順利改朝換代。坐在龍椅上終于吃到了今天第一頓飯的寧將軍仍在費解——本來是入宮請辭的,怎么就變成常住了呢? 第185章 登基首日 賈赦出城只過了一夜便被恭請回去了——作為有實無名的太上皇。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 賈赦覺得腿很軟, 太上皇這個名詞近半年來在他家被提起都不是什么好事兒。 繼而,他反應過來, 原地跳起, 大叫道:“什么叫我要當太上皇了?說清楚?” 早有預感的迎春姑娘充滿了對大哥哥的信賴:“就是大哥哥當上了皇帝的意思, 他成功了,我就知道, 我早知道……”語氣中無限欣喜,順便放松了環抱一整晚以至于麻木了的雙臂——新生的小侄子真沉,而且鬧。 黛玉別有深意的看了迎春一眼, 再次在心中肯定——他們兄妹之間心有靈犀, 或者早有商談。難為迎春這么長時間一直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黛玉對迎春的沉穩報以極高的贊揚。 邢夫人已經傻眼了,滿腦子只轉著一個念頭——賈赦要當了太上皇的話,那她是什么?興朝自開國以來還沒尊封過皇太后呢,有此可見本朝后宮的斗爭之兇殘。 惜春心理素質最好,逃跑了一天還能在兵營里睡的昏天黑地,任外間風云起伏, 我自巋然不動。照這么下去,她肯定能比她爹敬老爺先得道飛升。 瓔華公主自昨日生產以后便一直昏睡未醒,寧珊第一時間派人將她接進宮來——現在兵力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皇城, 哪兒也沒有這里安全。而且離著半死不活的太上皇還近, 若那位真熬不過去了, 瓔華公主還來得及再看一眼。 華嬤嬤一臉呆滯,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駙馬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入宮一趟,怎么就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繼而便是惶恐,她在宮中這么多年,自然也聽過太|祖開|國的故事——當年那些前朝舊貴族可沒什么好下場,甚至連許多宮女太監都死無葬身之地。不過她這里似乎還有一線生機——她主子可是新皇的原配呢,看這位一登基就想著接人入宮,只怕會有優待。 寧珊忙著收拾朝政,安頓六部,暫時沒時間安慰瓔華公主,不過是將人接來時跑去看了一眼,又安排了半數太醫守著就又轉身去忙了。太醫們對于如何拿捏伺候瓔華公主的態度產生了分歧,以跟隨進來的鄭老御醫為首的一批高齡太醫都覺得這位前朝公主就是未來皇后,身份越發高了,自然應該全力以赴,畢恭畢敬。 但以院正為首的中年太醫們正處于前途光明,有廣闊晉升空間的時刻,他們考慮問題要更多更復雜,就比如院正在心里暗暗琢磨,新皇究竟打算怎么處理前朝皇族?讓他們來照顧剛剛產育,身體虛弱至極的亡國公主原配,是不是暗含讓他們隱晦動手,消滅于萌芽的意思? 華嬤嬤聽著雙方各執一詞的爭吵,心里更慌了。雖然說寧將軍當駙馬的時候對公主很不錯,但是當了皇上就不好說了,哪朝哪代不是三宮六院的配置?雖說也有前朝公主進了開國帝王的后宮,但卻沒有當皇后的,再怎么真愛也難以越過貴妃,而且多半相當受氣,還不被允許生下孩子……想象力豐富到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的華嬤嬤守著昏睡中的瓔華公主暗暗垂淚,伴隨著被清出宮去的前后妃們的尖叫哭嚎,顯得越發凄涼。 比起前太上皇還有在大明宮養傷的優待,一干太妃們還能守著痛哭流涕,寧珊對待前邊那位的后妃子女就不大客氣了,大皇子二皇子早在昨天就被前門副統領拿下了;寧珊進了乾清宮以后,衛若梅相當機靈的綁了一串未成年的小皇子來邀功;云海有些不忿新認識的兄弟不講義氣,都搶在他前面跟他們將軍獻媚,便不甘示弱的滿宮搜出了嚇尿的五皇子和逃跑未遂的三皇子;至于四皇子,他見了來勢洶洶的“叛軍”,掙扎都沒掙扎一下就直接投降了。 寧珊吩咐將這一群跟那位弒父之后就有些瘋傻了的前任關在一處,公主們不分大小,都塞進了當年瓔華住過的冷宮佛堂,留待日后看她們的叔叔伯伯有誰愿意接出去養活。若是沒有,這批人就是充入掖庭的第一批了,這也算是千百年來的慣例——前朝后妃公主除了極其出色并幸運的被皇上看中的,都將成為新宮女的來源。 寶釵因為隨著寧珊身在大明宮,見證了皇朝迭起,風云突變,被寧珊半是獎勵半是摔鍋的,匆匆塞了一個正一品宮令女官的封號,立刻就讓她走馬上任,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督促后宮搬家。這可算是天上掉了塊不小的餡餅,宮令女官可是后宮中最高的官職了,通常是跟在皇后,或者沒有皇后的情況下跟著皇太后,全權協助管理后宮,甚至可以代掌鳳印的重要人物。論起品級地位來,甚至高過皇上的心腹大太監——不過能當到的宮令女官的絕對有眼色,不會蠢到去對皇上獻媚,當然更不會去跟皇上的心腹較勁兒。 寶釵算是個例外,兩份后宮職務都是沒培訓就拉上場的。也是這姑娘運氣逆天,昨天匆忙登基以后,寧珊身邊文臣武將應有盡有,沒什么大用處但可以搖旗吶喊的六部中層也數不勝數,唯獨缺少可以管理后宮的女性人才。且不說他那嬌妻根本沒這個功能,便是家里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小管家也被送走了,因天晚關閉了城門,一時接不回來。寶釵趕的好時候,一步登天的比新皇后都快——冊封瓔華公主做皇后的圣旨都還沒空寫呢。 臨時黃袍加身的寧皇帝一整晚都在忙著排兵布陣,外面還有八萬京營將士呢,誰知道有沒有腦子不好想支持前面兩皇的,故而寧皇帝不忘看家本事,鎮定自若調度十萬大軍準備迎戰,北疆大營擅長陸戰,被分配在第一線;小將云海懷著不知名的亢奮心理主動請戰,被安排了在四面甕城伏擊兼遠程攻擊,前者頗有難度,但后者是海軍的拿手好戲——在海上打起來都是遠程攻擊,很少能耗到兩船相撞,跳到一個甲板上施展刀法。 衛若梅急于立功,一直眼巴巴的看著寧珊,滿臉都是期待任務的熱誠,但是考慮到禁軍的作戰素質,寧珊還真不怎么敢用他們,最后便安排他們代替御林軍——也就是跑掉的御前侍衛們巡邏。三萬禁軍分成六隊,宮里五千,宮外五千,先守住皇城;其余的都去巡街了,明日早朝,寧珊將以開|國太|祖的姿態臨朝宣布改元,未免京中還有前朝簇擁,引發sao亂,安排下人手四處巡查警戒是十分必要的。 不過第二天早朝過后,寧珊就深深的明白了自己的多慮——兩皇不得人心到了京中百姓知道昨夜驟然改朝換代,竟無人追問原因,就開始歡呼慶?!@兩位,尤其是前皇上,自登基以后便無一向利民之舉,除了弄出一個宮妃省親讓老百姓記住了他的窮奢極欲以外毫無建樹。 太上皇早年還算賢名,但自從悼帝造反以來,口碑也是每況愈下,尤其是后來退位為上皇還跟兒子爭奪朝政也讓淳樸的老百姓們嗤之以鼻——說起來,老百姓們也是不好伺候,當皇上的做得好是應該應分,稍微有點兒出格,口中就沒了好話,比御史還挑剔呢。 不過也有好伺候的老百姓——天子腳下的驕矜自持,總覺高人一等,對皇家也敢暗中抱怨;再有江南富饒之地也頗有天高皇帝遠的自負,大鹽商們自卑又自傲,誰當皇帝都鬼祟不斷;除了這兩地硬茬兒,啃不好容易嘣牙,別的老百姓都可謂淳樸。 尤其是臨近京城,深受寧珊推廣的新式種糧之惠的農民們是首批支持寧珊登基的百姓;隨著朝堂邸報的迅速傳播,遠在邊城,念念不忘寧珊平定異族,救他們于水火的黎民也同聲贊頌;北疆、海疆、西南邊陲眾將都相繼高舉大旗擁護將軍做皇帝;陜甘等貧瘠州府也陸續上書表達臣服之意;中原四州稍微曖昧一些,持觀望態度,但見久久無人宣布要“清君側”,“光復前朝”便也都低眉順眼了。 作為一個從半基層起家的皇帝,寧珊對于六部人員品行有著深刻的了解,雷厲風行撤換了一批,安撫了一批,再恐嚇了一批,短短一個早晨便讓六部流暢運轉開來。除了戶部那里,一直在告老,始終未能徹底還鄉的錢尚書再度表達了自己閑云野鶴的心愿,并抱著拍馬屁要有始有終的原則舉薦寧皇帝的二弟——賈璉賈侍郎,忙的昏天黑地的新皇才想起應該把城外的家眷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