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再有便是賈環也幫了不少忙,他如今跟探春一道被王夫人拘著抄寫經文,時常出入上房,對那邊很是熟悉。寶釵托他去找王夫人私藏的東西,并不說清楚,只逗起他的不平之心,攛掇他尋王夫人房中的大丫鬟給他偷拿些從不見人的好東西。賈環雖然跟探春一母同胞,卻沒有探春的心眼兒,又被他那粗鄙潑辣的姨娘教的十分小家子氣,最愛占便宜,平常沒人攛掇,他還時常眼巴巴的盼著王夫人房中唯一一個跟他要好的大丫鬟彩云幫著偷摸些上等的吃食出來,這會兒還哪里經得住旁人言語挑唆?磨著彩云偷了好些東西出來,小錠的金銀錁子、上進的荷包香囊等不算,還弄到了一瓶玫瑰露和一包茯苓霜,興致勃勃拿去跟寶釵獻寶,只把她弄得哭笑不得。 從寶玉那里問不出東西來,讓賈環去偷也沒個結果,寶釵兩條路都斷了,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只得斟酌著下個月往公主府里去請安該如何措辭,一面又趁著薛姨媽不備,將她房中一干事務分批次的細細搜撿一遍,卻的的確確沒有什么藥物方子之流,倒是瞧見了自己那張冷香丸的藥方,被薛姨媽收拾的干干凈凈,放在好幾疊壓箱底的衣料間夾著,保管的十分妥帖,一時心中感慨萬千。 到了正日子,寶釵登車去往公主府請安兼匯報。瓔華公主正害喜,也不愿意聽寶釵解釋,只把人攆回去,叫她盡快。寶釵愁緒萬千,還想找迎春或者黛玉討個情兒,卻不巧,黛玉因為換季,又病了,正在調養。迎春則一面管家一面照顧巧姐兒,忙的騰不出空兒來,只打發司琪去跟寶釵問有什么要緊事。寶釵沒法跟司琪說,只好訕訕的隨便找個借口,說等邢夫人回來以后讓司琪去通知她,她mama有話想跟邢夫人說。司琪答應了,回去轉述給迎春,寶釵則悵然離開,回家繼續絞盡腦汁去了。 寧珊本也沒指望寶釵一兩個月就能得手,反正如今太上皇忙著借喪事清理后宮,放出去了不少宮女,連一些年老的內監也都打發到皇莊上去了。折了皇上多少心腹不算,他自己舊日常用的人也攆了不少,但凡有些嫌疑的,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原則都處置了,一時間鬧得宮中人心惶惶,也顧不上琢磨旁的事情,當然更沒空算計寧珊了。 寧珊果斷趁著這段時間,暗中派親兵往北疆和海疆都傳了信去,叫兩方的統領各派一部分精兵守在京郊一帶,只等寶釵得手,太上皇開始跟當今對撕,皇位更迭的時候用來保護自家,免得被牽連進去。 黎老將軍和管著海軍的小將云海收到寧珊的密信,都毫不猶豫的派出了精兵強將,攜帶新種糧做成的便攜糧草往京中進發。一邊先打發了一萬人上路,同時又加緊訓練,各自又點了兩萬兵馬,準備隨時增援。這也是托了寧珊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禁軍的福,不然這么點兒人馬可未必夠用。 但現在禁軍已經被寧珊收服了,四大京營又因為兩皇傾軋,京營節度使三兩個月就換一回而鬧得烏煙瘴氣,各自為政,短時間內就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而且京營的將士基本少有機會真正上戰場,一對一打起來,寧珊那群浴血歸來的精銳完全可以碾壓,就是一對二也能輕松拿下。一對三則基本不會發生,四大京營加起來也不過兩萬兵馬,還得算上到時候基本全體出工不出力的禁軍,可以說,若兩皇真的撕破臉面開始最后爭斗,寧珊想趁亂控制了京中都不是問題。如果兩皇的斗爭再牽扯進去百姓,鬧一個天怒人怨,寧珊基本就可以接手皇城準備開辟新時代了。 眼下寧珊還沒準備自立為王,但他也受夠了這一朝皇家人的愚蠢貪婪和短視了,他想等瓔華公主生了孩子,便去找太上皇要一道旨意去常駐邊疆,當一個將在外可以不授君命的自由的將軍?;蛘邔嵲诓恍?,干脆就出海,去已經收復了原茜香國領地也不錯,天高皇帝遠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從小在邊城長大,習慣了無拘無束,靠實力說話的生活?;鼐┲筮@幾年基本都在看兩皇的鬧劇,早就疲勞了,何況以自己如今的地位,也算體驗完了位極人臣的滋味,重振了寧家的威名,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后代,也該準備急流勇退了。 第167章 深入虎xue 皇宮和京城還沒有亂起來, 賈家就先亂了。 史太君不在家,王夫人又無德且不尚才, 管起家來事倍功半, 甚至一些自恃體面的老仆堂而皇之的陰奉陽違起來。 賈環央求彩云幫他偷東西成了一個起點, 王夫人房中但凡有些體面的大丫鬟全開始拿著房里的東西送人情,有點兒年紀已經懂事了無不想離開這一房?,F在的二房簡直沒有讓大丫鬟們流連的余地了, 除了寶玉還算有點兒吸引力,但他房中的漂亮丫鬟已經太多了, 還有王夫人送過去的金釧兒, 基本上已經不可能再出一個姨娘預備役了。 與其留在已經壞了名聲的王夫人房中,將來嫁人都不好挑, 大丫鬟們紛紛傾向于挪到清閑又體面的老太太房中。還有一些二線的丫鬟的眼光沒敢放那么高的, 都普遍瞄上了大奶奶李紈那里,盼著過幾年可以放出去嫁個體面的管事。這些都夠不上的, 還剩下的便只有往姑娘們身邊使勁兒了。 現在跟著王夫人住的干女兒寶琴成了第一候選人——近水樓臺, 人又和氣,家資巨富,雖說是皇商世家,比不得有爵位的人家, 可是現在的二房哪里還有爵位做盼頭?說的客氣點兒叫國公后人,宮里還有個娘娘做靠山, 可若是說的直白點兒那就是裙帶關系沒蹭好, 爬到半路上不去, 而且宮中的那條裙子還有年老色衰之嫌。這直接導致二房的正經小姐探春的行情遠遠不如寶琴。 再其次便是寶釵, 很多丫鬟自寶釵來了就很推崇她,覺得她平易近人,溫柔和氣,手上還大方,而且寶釵家比寶琴還有錢,跟著她幾年,少不得賞了身契還能得一筆錢,回家買房置地也便宜。寶釵唯一輸于寶琴的地方就在于她不如寶琴好勾搭,結果就在丫鬟們決定好之后,忽然發現寶釵就像配合她們似的,開始頻繁來往于王夫人房中和梨香苑了。 丫鬟們左右為難了一陣子就發現其實不用太為難,因為寶琴常常跟寶釵一起行動,她們抓到機會討好誰都行??蓪氣O卻有點兒鬧心寶琴總跟著她,想套王夫人的話可不能帶個同伴,上個月沒個結論她都已經夠提心吊膽的了,這個月再說不出個究竟,只怕公主就要怒了。 寶釵極力把寶琴往其他姑娘那里推,可寶琴雖然跟大家關系都不錯,但到底還是跟寶釵才是堂姐妹,有她在便習慣性的先找她。寶釵沒轍,只好去寶玉那里有意無意的提些詩社、酒會之類的話題,讓寶玉去張羅熱鬧,好趁機把寶琴甩開。 寶玉果然喜歡這個,他這陣子過得一直不怎么順序,賈政上任前給他布置了一堆功課,他最喜歡的林meimei又搬走了,三meimei和寶jiejie跟著宮里出來的老嬤嬤學規矩,也不陪他玩兒,新來的姐妹們性子還沒混熟,他也不敢太放肆,結果里里外外就只有湘云一個陪著他瘋,久了也就無趣了。這當口寶釵提起玩樂之事,寶玉樂的原地直蹦。 王夫人不愿意寶玉玩兒的對象只限于黛玉,只要黛玉不在,寶玉想跟哪個姑娘玩兒王夫人都不會過問的。至于外面國孝之中,人人都要面帶哀痛之色,官宦之家豢養優伶戲子的,也大多遣散了,可大觀園里照樣養著一班十二個小女戲,只是令她們暫時不唱了罷了。故而寶玉想吃喝玩樂這種小事在王夫人眼中更是無傷大雅,只囑咐了兩句不可多喝,以免傷身便命廚房替他們準備酒菜了。 寶釵見狀,推推寶玉,對他使了個眼色,又嬌俏一笑。寶玉滿心歡喜,拉著王夫人的手撒嬌道:“單是我們玩兒,太太未免寂寞,不妨同兒子一道?!?/br> 王夫人見兒子惦記她,心滿意足的笑道:“我老天拔地的,可不跟你們一道鬧騰?!?/br> 寶釵見機插話道:“姨媽不如去找我mama說笑一會子,再帶上彩云彩霞,打會子牌也不錯?!彼缇透鷮氂裆套h好了,要把王夫人支走,讓她跟薛姨媽去作伴,免得她們放不開玩兒。寶釵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給寶玉好臉兒了,這當口忽然轉了態度,跟他有說有笑的,寶玉被迷得七葷八素,早已顧不得想其他了,只聽憑寶釵指揮。 王夫人本也有意讓寶玉肆意痛快一陣子,就很爽快的答應了,并且真如寶釵所愿的帶走了彩云彩霞,只留玉釧兒看屋子。寶釵見狀,便授意寶玉把他房里的大丫鬟也放了假去玩兒,金釧兒便來找玉釧兒玩,姐妹倆聊著聊著也就顧不上看屋子了。 寶釵暗暗趁意,當下打定主意,要盡快灌醉眾人,自己也裝醉,好伺機去搜王夫人的屋子。這件事一個人干很困難,寶釵不得已,只好把一部分事實吐露給心腹大丫鬟鶯兒。鶯兒是從小就跟著寶釵的,且沒有家人在身邊,因此一心一意跟著薛家,讓她知道倒是不會有泄密的危險。 本來賈環要在,是可以幫上忙的,甚至不需要跟他說明緣由,他就會樂得去禍害王夫人的東西。但不巧,這一日是賈家的家祭,賈璉一下朝就領著賈環和賈蘭往鐵檻寺去燒紙祭柩了,賈蓉今日不當班,早起就去了護國公府接賈琮,賈赦則因為著了涼,身子不適,這回就不去了。等賈薔下了值,連同族中幾個同輩青年一起去了,預計晚上才回來。寶釵可不指望她mama能拖住王夫人直到晚飯后,便只好不等賈環回來,帶著鶯兒兩個親自動手。 一時宴席齊備,卻無酒水,寶釵心急不已,沒有酒她可怎么灌人。幸虧寶玉吵嚷的比誰都早:“怎么不拿酒來?” 底下一個婆子回道:“我的哥兒,現在這個日子誰敢吃醉了去?” 湘云不快道:“咱們不過在家里玩鬧罷了,又不是去外面吃酒,哪來那么多啰嗦?!?/br> 李紈急忙攔著:“都消停些吧,等老太太回來了,你們吃一壇子去我也不管,這時候可收收吧?!崩罴w年紀最長,又是大嫂子,她發了話,寶玉也不好硬鬧。 寶釵見狀,只得出面拉住李紈,笑道:“云meimei說的有道理,咱們不過家中小宴,松快松快罷了,誰還能真吃醉了不成?大嫂子便是不瞧著我們,也別拘著琴兒,連老太太在家都說不叫管著她呢?!睂毲俨幻骶屠?,但見堂姐轉了性子一般這么想吃酒玩樂,也不好拆臺,便拉了拉寶玉的衣袖,示意他去撒嬌。 寶玉果然纏的李紈答應他們吃酒,只是李紈怕他們真的喝醉了,執意要看著他們,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王夫人肯定會拿她是問的。寶釵扼腕不已,有這么個鎮山太歲在,還是要壞事,只是也不好再出頭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下,酒壇子搬了上來,湘云和寶玉帶頭,沒一會兒就鬧騰開了。寶琴也是好熱鬧的性子,李紈的兩個meimei李紋和李綺年紀也小,沒多久也被吸引過去了。岫煙相對而言要嫻靜很多,但她也老實,隨便指個借口就能打發了。寶釵為了盡快裝醉到王夫人房里去歇息,一反常態的主動祝酒,挖空心思找些有趣兒的游戲,又頻頻輸掉,被罰了不少酒。寶琴暗暗納悶,只覺堂姐今日實在反常。 李紋和李綺玩兒了一會兒便被李紈叫人送走了,今日李嬸娘說了要接她們姐妹去舅舅家小住。姐妹倆一退席,李紈也放松了不少,說到底,她不愿意眾人在國孝期間飲酒作樂怕的還是壞了李家的名聲,現在沒有李家的姑娘了,她也便順水推舟,放任眾人去胡鬧了。 湘云是第二個退席的,她是喝多了,跑去外面醒酒的功夫睡著了,還是探春想著把她找了回來,又做醒酒湯給她喝。但湘云還是暈乎乎的,寶釵見她那般模樣,覺得時機也差不多了,便也假裝醉酒頭暈,拉著寶琴,直說要往她房里去躺躺。 寶琴雖然跟著王夫人住,卻不住在一起,不比史太君是老寡婦一個,可以讓寶琴睡在自己屋里。賈政雖然三五個月不往王夫人屋里去,那位置也還得給她留著,故而寶琴是住在廂房里的。寶釵裝醉,去寶琴屋里小憩,寶琴本想陪著,卻被鶯兒給勸出去了。又想留個丫鬟伺候,也被婉拒了,寶琴也沒多想,又有探春拉著,便又回到前面去了。 屋中只剩寶釵主仆兩人以后,寶釵從床上坐起來,把手里藏著的一塊剛才拿給湘云醒酒用的醒酒石含進口中,鶯兒幫她揉著太陽xue,好半天才徹底清醒鎮定下來,主仆兩個躡足步出房門,靜悄悄往王夫人的正房潛進去。 王夫人的房間不大,而且十分樸素——她的私房基本都賠了迎春的嫁妝,從黛玉那里坑來的東西大多都用在裝飾大觀園上了,她分到的也不多。這倒是方便寶釵和鶯兒翻箱倒柜了,主仆倆先是一個動手一個把風,可是工作量還是不小,沒辦法只好一面留神外面的動靜,一面一起分頭動手。 玉釧兒和金釧兒姐妹倆就坐在耳房里說笑,彩云彩霞跟著王夫人去了梨香苑,剩下的小丫頭子都是掃院子跑腿兒的,輕易不敢靠近上房。這時候只要沒有外人突然進來,寶釵和鶯兒的行動基本還算安全。鶯兒負責搜柜子箱子,因為搜完還要再整理回原樣,這種技術活兒不是大小姐能干的。寶釵就負責梳妝臺上的匣子盒子,很多大家閨秀的梳妝臺都有暗格,寶釵主攻這方面,結果還真找出了不少,但沒有藥方子,全是王夫人放貸的票據,還有些當鋪的收條,寶釵一面仔細翻看,唯恐遺漏,一面咋舌不已,王夫人這貸放的可不小,這么大的數目,這么短的時間,收款的時候必然要難,一旦把人逼急了只怕要出事兒。 兩人粗粗搜了一圈,沒見著正主兒,但也未灰心,畢竟這才是一間正房,兩旁還有廂房呢,那也是王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另外還有一個佛堂,王夫人號稱虔誠,日日都要去燒香,放在那里也未可知。只是一日之間難以搜完全部的地方,寶釵必須立刻決定下一處去哪里。 鶯兒焦急的等著寶釵拿主意,寶釵左右為難,拼命把自己代入王夫人,試圖推斷出東西可能放在什么地方,但這很有難度。鶯兒小聲叫道:“姑娘,快拿個主意,再拖下去,我怕玉釧兒就要回來了?!?/br> 寶釵心煩意亂,咬牙道:“先去佛堂?!彪m然佛堂應該是清凈之地,不該放污穢之物,但誰知道王夫人是不是抓住了人們的這種心理,反其道而行之呢。鶯兒聽話,寶釵一聲令下,她扭身就跑進佛堂去了,沒敢對菩薩不敬,趴下磕了個頭,就地就開始搜撿蒲團跪墊兒。 寶釵則把一干香燭爐臺全搬動一遍,試圖找到藏東西的暗格,然而這回一無所獲。鶯兒也把臺上地下的織物全捏了一遍,除了不敢拆開,也檢查的翻來覆去的了。然而若是藥包也許還能捏出來,就怕王夫人手上的是一張藥方,那只要縫到墊子里面,就誰也摸不出來了。 鶯兒眼巴巴的看著寶釵,等她示下,寶釵真有心讓鶯兒把墊子都拆開看了,可是時間不夠,情急之下喝命鶯兒道:“那蒲團跪墊的式樣花紋都記住了,回去做了一模一樣的,咱們把東西換過拿回去找?!?/br> 鶯兒苦著臉道:“好姑娘,你瞧瞧這里有多少東西?每個又有多大?咱們怎么偷梁換柱???” 寶釵話一出口也知道不對,懊惱的跺跺腳,卻也想不出辦法來。偏鶯兒又催道:“好姑娘,咱們是不是該走了?”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塊外洋泊來的懷表一瞧道:“時辰已經不早了,再略等一鐘茶的功夫,只怕玉釧兒就要進來收拾整理,準備擺飯了?!?/br> 寶釵狠狠一咬貝齒,下定決心道:“你回家去,設法讓媽無論如何留下姨媽吃酒?!?/br> 鶯兒大驚:“姑娘,那你呢?” 寶釵一手虛扶上觀音像,斬釘截鐵道:“我留下,繼續找,你只要在她們散席之前跑回來告訴我,屆時咱們一道回去琴丫頭的屋里就行了?!?/br> 第168章 身陷龍潭 鶯兒哪里敢留下自家小姐一個人, 干的還是在別人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勾當,嚇得一徑勸說道:“姑娘回家去吧,我留下搜?!?/br> 寶釵斷然道:“你若是被人發現會死的?!痹诠鞲镛D了一圈,寶釵學會了換位思考——任何一個上位者都容忍不了奴婢翻天到自己頭上, 不管是什么原因, 何況王夫人本就心狠手辣。 鶯兒含淚哭道:“姑娘被發現了就沒事兒嗎?名聲可就全完了?!?/br> 寶釵苦笑一聲:“這樣正好,她就不會想讓我嫁給她兒子了?!睂氣O早已打定主意,要回金陵去, 一輩子也不上京了, 那么在大觀園里有沒有好名聲也沒那么重要了。橫豎以賈家這日薄西山的勢力,想把她的壞話傳遍京城都不容易, 根本夠不著金陵。更別提四大家族里只有薛家一直駐守金陵, 其他三家在那邊留下的都是不成器的分支, 薛家在京中不夠看, 回到金陵,其他三家加起來也不夠看。 鶯兒見寶釵意定,且她們也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 便不敢再耽誤, 狠狠一抹眼淚跑走了。 回到梨香院,鶯兒悄悄跑回自己房間, 匆匆洗凈臉, 確保不被人看出慌張失色以后再度繞回前院, 假裝剛回來的樣子, 讓小丫頭去傳話, 把薛姨媽的貼身丫鬟同喜同貴喚出來,笑著道:“姑娘她們那邊吃著酒,也惦記著家里太太和二太太,因此叫我回來瞧瞧?!?/br> 同喜笑道:“姑娘孝順,太太知道了必然高興,不過meimei還是晚些再進去的好,這會兒兩位太太正在屋里歪著談天兒呢?!?/br> 同貴竊笑道:“說的好像是姑娘的事情哦?!彼齻兲幸飧H上做親的事情瞞不過貼身丫鬟,同喜同貴比寶釵和鶯兒都要早知道王夫人最近重新起了撮合寶玉和寶釵的念頭。 鶯兒心煩意亂,心道:我們姑娘壓根兒沒瞧起那位寶二爺。氣得只拿話支開道:“可不敢亂說,當心姑娘惱了?!?/br> 同喜同貴臉色一白,她們也知道寶釵看著溫和,其實御下極嚴,別看她時常撒錢去打聽賈家的事情,卻最厭自家下人嚼舌根,給她看見了,輕則口頭訓誡扣除月錢,重則打發到外院去,再不許進上房,故而薛家的下人在規矩上其實是比號稱鐘鳴鼎食之家的前榮國公府強上許多的。 鶯兒嚇唬住了兩人,稍微解了些氣,索性狐假虎威的指揮道:“要讓我不跟姑娘說這事兒也容易,你們替我伺候好了太太和二太太,讓我歇歇腿腳,我就不說?!?/br> 同喜同貴一聽連連點頭,這本來也是她們分內的事情,用這個換人情真是太劃算了。鶯兒指揮兩人去備酒菜,送進去給薛姨媽,就說是寶釵的孝心。薛姨媽樂的在王夫人面前炫耀自家女兒,當即就拉著王夫人,親自倒酒,定要跟她喝幾杯。王夫人推辭了一下,說該回去了,鶯兒心里著急,一把奪過同貴手上的下酒菜,掀簾子就進去,對薛姨媽笑道:“太太,這是姑娘從書上看來的菜譜,奴婢親手做的,您請嘗嘗?!?/br> 薛姨媽見是鶯兒,莫名不解:“你怎么在這兒?姑娘回來了?” 鶯兒笑道:“姑娘跟寶二爺他們玩兒在興頭上,多喝了幾杯,正在琴姑娘屋里歇著,我回來替姑娘拿件替換的衣裳?!?/br> 王夫人聽見眾人陪著寶玉,玩兒到喝醉酒,也十分滿意——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圍著她兒子轉本來就是天經地義。遂笑著對鶯兒道:“也罷,只叫他們今日都盡興吧。你回去告訴金釧兒一聲,說我就不回去了,省的孩子們見了我就玩兒不起來了?!?/br> 鶯兒心中暗喜,急忙不住口的恭維,她跟著寶釵也有十年了,寶釵為人處世那一套不說學個全也有五六成,這會兒又是有意奉承,哪有不趁手的?薛姨媽也被她挑起了性子,沒口子的開始夸獎自家女兒,捎帶著也沒忘了提起寶玉的好處。王夫人的話頭被引了出來,兩人邊談邊喝,眼看著拖延時間可以順利進行。 鶯兒退出來,隨便找了一件外衫,用包袱裹了,抱著又回園子里去找寶釵。路過眾人小宴的紅香圃,還特地偵查了一下情況——湘云又喝的半醉了,李紈正在勸,想把酒杯奪過來,湘云不給,姑嫂倆糾纏成一團;探春和寶琴則還好,不過面上有些微紅,正湊在一處說親密話兒;寶玉在丫鬟群中撒癡賣嬌的拉人配他玩兒,看情況都沒有想去把寶釵再拉出來的意思。 這倒是又安全了一層,鶯兒急忙跑回去給寶釵匯報。這段時間里,寶釵已經把小佛堂里的每一寸墻角和地板都敲遍了,但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鶯兒檢查過的蒲團和拜毯、跪墊她也又重新捏了一回,除了看出來每樣都有八成新,其實沒怎么太用過之外,也一無所獲。 不過這倒是堅定了寶釵的推測——這小佛堂一看就不是用來虔誠念經的,可王夫人卻幾乎每天都來,肯定有古怪。只是找不到古怪的地方在哪里?寶釵一寸寸掃過佛堂內的擺設,她已經把能搬動的東西都摸過一遍了,現在唯一剩下的——只有觀音像了。 要對菩薩像動手,寶釵還是有些畏懼的,但也強不過全家的命都捏在別人手里的恐懼。只是這觀音像約莫半人大小,又置于齊腰高的石臺上,寶釵爬不上去,只能把臺子和觀音像的腳部摩挲了一回。 正好這會兒鶯兒回來了,寶釵急忙叫道:“快來幫我?!?/br> 鶯兒扔下衣裳包裹小跑過去,在寶釵的幫助下爬上石臺,從上往下開始在觀音像上一寸一寸的摸過。 寶釵仰著臉看著,不時指點鶯兒落下的部分??墒沁B觀音像的衣褶兒都檢查過了也沒發現異常,鶯兒收回手,肯定的道:“姑娘,觀音像是一體的,沒有可以放東西的地方?!?/br> 寶釵道:“你可查看仔細了?” 鶯兒道:“絕不會錯的?!?/br> 寶釵無奈道:“看來還是我猜錯了,罷了,你先下來吧?!?/br> 鶯兒答應了一聲準備下來,手下意識的扶在觀音像的頭頂,腿上用力就想向下跳。 寶釵正低頭思索下一處去哪里,沒看見鶯兒的動作,還兀自跟她說話:“白白得罪了菩薩,也沒個理論,回去定要拜一拜咱們自家的觀音像,磕幾個頭,陪陪罪才好?!?/br> 鶯兒本來就因為爬到觀音像臺子上而忐忑不安,一聽寶釵這話,心里一慌,腳下一軟,沒跳下來,身子一歪反倒一頭撞在了觀音像上,只痛的“誒呦”一聲,都已經做好了碰破頭的準備了,卻不料,觀音像竟然被她撞得平平向右側移了開去。 寶釵一愣,隨即沖上前去,把鶯兒撥到一邊,探頭去看觀音像原先所在的地方。只見那里空出來大約一個盤子大小的石洞,就雕在石臺上,深度不淺,里面疊放著好些個大小不一的盒子匣子,顏色花紋都各不相同。 鶯兒也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從臺子上下來,也趴過去研究。這當口,寶釵已經把第一層放著的盒子都打開了,卻見里面什么東西都有,除了常見的香囊、荷包,還有檀香扇、汗巾子一類小巧輕便的女孩兒家用的東西。甚至還有一顆看上去就光華暈染的珠子,以寶釵的眼力都拿不準究竟是不是夜明珠。剩下的東西也更加古怪,有的看著像胭脂,有的看著像粉盒,有的里頭放著藥丸子似的東西。 寶釵心知她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了,只是卻不知道是哪一個。都拿走也不現實,不說會不會被王夫人察覺到,光是盒子的數量就拿不走。寶釵急的直跺腳,鶯兒卻一個飛撲,把扔掉的衣裳包裹撿了回來,急道:“姑娘,用這個包上帶走?!?/br> 寶釵眼睛一亮,探手進去,把放著看上去像藥的盒子都挑了出來,飛快的一一打開,每樣拿了一點兒出來。藥丸子還好辦,捏一個用手絹包了就行了,但粉末狀的東西可不好拿。寶釵把自己腰上的荷包、香囊和鶯兒的手絹都用上了也只能裝三樣,每樣捻了一點兒帶走,準備送去公主府交差??蛇€剩下一半,實在拿不了了,只得狠狠心道:“橫豎已經知道在哪兒了,日后再來?!?/br> 鶯兒巴不得想走,聞言急忙把包裹收拾了,寶釵則將盒子都放回石洞里。兩人同時猛發力,將觀音像再推回去——推完了寶釵累的扶著石臺喘息的時候才摸到下面有個約莫半個巴掌大的凸起——按照方向扭開就能挪動觀音像了——主仆倆哭笑不得,白白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收拾好了佛堂,主仆倆悄悄開門,想走回寶琴的屋子里去。只要回去了,今兒這事兒就算結了??善乓婚_門,就聽見了玉釧兒的聲音,一邊笑著一邊在同誰說話的樣子。 她站在院子里,寶釵和鶯兒就不能出去,不然非迎面撞上不可。兩人不住祈禱,只盼玉釧兒說完話快走。只是不遂心愿,非但玉釧兒沒走,還多了兩個人,仔細一看——一個是金釧兒,一個卻是寶玉。 寶玉喝的臉上擦了胭脂一般,扶著金釧兒的肩膀,步履踉蹌,東搖西晃,路都走不好,卻還手舞足蹈的大聲道:“我瞧瞧寶jiejie去,她吃醉了酒,只怕頭疼呢,你們去把醒酒湯拿過來,我同寶jiejie一道喝些?!?/br> 寶釵大驚,寶玉這時候去了寶琴屋里,她可怎么回去?若是不在屋中,大家勢必要找她,這就非出事不可了——她可萬萬不能讓人看到她進了王夫人的佛堂。 鶯兒已經慌得懵住了,手上抱著包裹一個勁兒的哆嗦,幾乎拿不住。寶釵一把搶過來,抱在自己懷里,手扶在門上,推開一個小縫兒,查看外面的動靜。 現在院子里的人更多了,寶玉的大丫鬟襲人也跟著進來了,她自從金釧兒來了就一直在暗地里跟她爭寵,爭在寶玉心里的地位,半點都看不得寶玉跟金釧兒親近,當真是這倆人只要湊在一起半柱香,襲人準保摸過來虎視眈眈; 李紈那里怕這群小祖宗鬧事兒,一直派人盯著; 抱琴則因為寶玉是要去她的屋子,心里有些別扭,卻礙于人在屋檐下,不敢說什么,索性親自過來看看; 寶琴一來,跟她說話的探春也順便過來了; 寶釵又氣又急還沒完了注意到,這群人里只有云丫頭一個是最省心的,八成又喝高了在哪兒貓著呢,總算沒有多來一個給她添亂。 一群人在院中爭執不休,寶玉醉醺醺的鬧著要見寶釵,寶琴心中不大樂意讓寶玉去自己的閨房,便主動說自己去照顧堂姐,探春心細,看出寶琴的不快,也拿話攔著寶玉,一直建議金釧兒和襲人帶寶玉回怡紅院去,李紈匆匆趕來,忙著贊成——她是最希望這群小祖宗喝高了以后能各回各家屋的。 主子們紛紛發言也就算了,金釧兒和襲人也不消停,金釧兒仗著自己是王夫人屋里出來的,meimei玉釧兒現在還做著大丫鬟,便要扶寶玉往王夫人的上房去躺著;襲人自然不敢隨便進王夫人的屋子,若寶玉去那里歇著,就沒她獻殷勤的份兒了,便拿著李紈的話說事兒,只說大奶奶讓扶二爺回自己屋子去。李紈一聽急忙撇清自己:“只要讓他躺躺歇一歇就好,哪里便宜就去哪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