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153章 元春求和 賈赦自己也郁悶了好一陣子, 甚至情緒低到連膳食都不大用, 在房里一連窩了好幾天不愿意見人。邢夫人自然難免被他遷怒, 被冷嘲熱諷了一大通。幸好邢夫人早就習慣了賈赦的各種古怪脾氣, 只是被訓斥幾句當不了什么的。事實上, 她只要一想起那天見到王夫人被按在瓔華公主腳邊哭的聲嘶力竭, 史太君一臉凄惶的向她投來求救的目光, 她就亢奮的全身火熱, 喝三杯涼水都降不下去的那種熱血沸騰。 亢奮的邢夫人一直把這種狀態維持到入宮,今年她和賈赦都沒有借口了, 必須要入宮去給皇上拜年。瓔華公主照例是不肯進宮去的,寧珊也報了病, 隨意找了個受涼驚風的借口,太上皇一心惦記著瓔華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巴不得這夫妻倆都養的好好的, 千萬別影響了孩子,當下一口就準了?;噬媳锪艘欢亲託?,還想等寧珊和瓔華公主入宮給他磕頭的時候找補回來呢, 結果人家兩口子面都不露, 他想出氣都找不到地方。 幸而賈嬪的存在提醒了他,寧珊還有個十分看重的老子, 皇上一時猶豫不決, 不知道是應該捧一捧賈赦好讓寧珊高興呢, 還是狠狠踩一腳給自己出氣。倒是元春決斷的很快, 那日史太君一出護國公府的門就叫人設法傳信入宮, 把她的“悲慘遭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元春聽了唯有苦笑,那一位長公主是誰都敢去招惹的嗎?連皇上在她面前都要吃虧,曾經獨霸盛寵的貴嬪也吃過她的巴掌,自己一個無寵無子的嬪,還敢如何? 非但不能幫她娘討個說法,還得低聲下氣去賠不是,求著人家把這個茬兒揭過,千萬別過完年繼續找。故而,邢夫人才從皇后那里集體請完安出門,就一頭霧水的被請去了鳳藻宮,主位的慶妃敷衍兩句就命人把她領去偏殿了。 這是邢夫人第二次見到元春。當初她嫁進門的時候,元春早就入宮了。后來即使在宮里混出頭,可以讓親眷入宮探望,也從來沒她的份兒,每次都是王夫人趾高氣揚的入宮,然后回來就是一通得瑟。故而邢夫人第一次見元春就是省親,而那會兒滿心敬畏,實際上也沒怎么看清楚。這一回邢夫人膽氣壯了,倒是好生打量了一下。 只見元春雖然身穿符合時下喜慶氣氛的宮裝,頭上卻只戴了一對金絲偏鳳簪,鳳尾不過三條,比起省親那日還要儉省許多,顯見的是并不得寵。發髻也是低調的雙環同心髻,不但沒法跟皇后端莊大氣的鸞鳳凌云髻相比,就是主殿的慶妃也是華麗張揚的如意高寰髻,連身邊的大宮女都梳著風姿綽約的流蘇髻,越發對比的元春這里門前冷落了。 邢夫人心底暗暗咋舌,直感嘆若是早知道元春在宮里是這般地位,去年她們也不用誠惶誠恐的被詐唬過去了,滿心難受著還得給人賠笑臉。如今有人撐腰的邢夫人早忘了她當初的膽小怯懦了,只顧著埋怨王夫人的飛揚跋扈,順帶幸災樂禍。 邢夫人不算有心機之人,那點子小想法,元春一打眼就看的出來,卻也無可奈何,還得撐起熱情招呼她,不著痕跡的說服她自家人的應該同心協力,而不是鬧矛盾相互打壓??墒沁@話不好說的太明確,若是讓人知道了她娘家得罪了寧珊,她還有什么盼頭了?如今她在宮里唯一的依仗就是寧珊早前拖人帶的話,含糊的表示若她生了兒子會給予支持。如果不是還有這么一個盼頭,元春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在宮里眾人的嘲笑中堅強的活下去了。 如此隱晦的談話邢夫人當然聽不懂,但是元春對她笑臉相迎還是看得懂的,又有原先家中帶去的抱琴和其他宮女畢恭畢敬的伺候,邢夫人不由得也飄了,架子也端出來了,句句話不離瓔華公主。換言之,她也得瑟開了。 元春順著話茬兒就談起了瓔華公主誤會她母親不恭的事情,放軟了身段,說了幾句近乎道歉的話,邢夫人更加得意洋洋,嘴里還只謙虛著,說她沒法替瓔華公主做主,明里暗里的說讓元春自己去給瓔華公主道歉。 元春就等著這話呢,聞言當即命抱琴去內室,取了一個簡樸的信封出來,對邢夫人道:“我如今不能出宮,而長公主又不便入宮,故而還麻煩大伯母替我把這封信送給公主一觀?!睘榱诉_成所愿,元春也是拼了,一介宮妃的架子都不要,直接對著邢夫人喊伯母,套起了近乎。 邢夫人雖然有些癡愚,卻也知道“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一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元春又鼓動道:“雖說咱們幾家人都是親戚,可也有個遠近,將來奉養大伯母的終究是璉兒夫妻倆,說起來,我這里也有給鳳表妹的節禮,索性一事不煩二主,都托了大伯母帶過去吧?!闭f著,便讓抱琴把早就準備好的打賞拿給邢夫人看。 邢夫人過去確實是出了名的“錢串子”,看在錢的份兒上,但凡不十分出格的事情都敢做??涩F如今她不缺錢了,不說寧珊奉養賈赦的時候從來也不少她那一份月錢。單說自打瓔華公主下嫁,京中所有上門討好的貴婦送的東西都被瓔華公主轉手扔給她了,自己一件不留。敢上門求見瓔華公主的都是三品以上的人家的主母,宗室王妃等等,沒一個的身份是低于淑人的,送來的東西哪件不是精品?邢夫人如今早已稱得上腰纏萬貫,怎么可能還稀罕元春這里徒有其表的賞賜? 瞬間,還在猶豫的邢夫人又端了起來,滿心的嫌棄:這些破玩意兒,拖我帶去算怎么回事?那點子東西都不值得本夫人跑一趟的。當下,邢夫人矜持道:“按說替娘娘辦事,不該推辭什么,只是我如今跟著老爺一道,不大有機會往那府里去了,娘娘既然要賞賜鳳丫頭,還是派個宮人去吧。至于給公主的信么,我便幫著轉達一回,只是公主那里接不接的,我也不敢保證?!?/br> 那個華嬤嬤找的傳話的老太監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他主動聯系元春的份兒,元春根本找不到人,而皇上又一直犯蠢,得罪了寧珊卻不自知,導致寧珊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叫人傳信入宮了。元春滿心惶恐,生怕寧珊給了她希望卻又突然甩手不管,因此只好趁著年下,命婦們入宮請安的時候,拜托邢夫人傳信。她倒是有信心,邢夫人不敢毀了這信,定然會送到瓔華公主手上,可是她不知道瓔華公主看不看得懂,更不知道她會不會轉告寧珊。只是這些憂心,她對誰也不能說,只得自己提心吊膽的等著。 宮中賜宴也就是那么回事,道道菜上桌都是涼的,還得奉承皇上,如今還有太上皇,說話且得小心著,沒得捧了這個得罪了那個。自從太上皇禪位以來,每年入宮領宴都成了親貴大臣們不可言說的傷痛,一般有些體統臉面或者地位不凡的,早都學會找借口不來了。而今下頭坐著這些,都是推無可推,不得不硬著頭皮給自己找消化不良的。 賈赦尤其郁悶,特別是想到這頓殘羹冷飯吃完了,還得回去面對史太君,他就更加郁郁寡歡了。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挑著碗里的菜,攪和的稀爛,別人更加無法下箸了,幸虧也沒人打算吃,便由著他禍禍。倒是前面一席,坐在眾多宗室王爺下首的北靜王陰陽怪氣說了一句:“榮侯的眼界也高了,如今連宮里的席面都瞧不上了?!边@話是暗指寧珊架子大,不敬皇室,縱得賈赦也蹬鼻子上臉了。 賈赦懶洋洋回道:“不敢當,倒是郡王,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北靜王的臉當即冷了,他這等徘徊在權利邊緣之外還三丈遠的異姓王,風采依舊算什么好話?簡直就是在諷刺他多少年摸不著實權。尤其是今年,好不容易有了義忠郡王那么一個晉身的好臺階,卻生生叫人拆了,北靜王恨不能把那個出手弄死義忠郡王的茜香國女人拆了呢。 早知道那女人是這樣的禍害,他們一家子當初何必費上幾十年的功夫去跟茜香國聯絡?國被人破了不說,自己入宮一場也沒折騰出多大風浪,還弄死了義忠一脈最后一根獨苗,害他滿心期盼都落了空。若不是太上皇出手把那女人弄死了,北靜王也絕對會不惜暴露宮中埋藏的暗棋把她弄死。 賈赦灌了一肚子冷風,本來就不愛說話,偏那對誰都溫文爾雅的北靜王今晚說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尤其是一想到外面都盛傳北靜王好文采,喜歡結交才子,而近來最受他看重的就是政老二家的寶玉,賈赦就更加膩歪,打個眼色,示意賈珍幫他。 托福于龍禁尉副統領的身份,今晚賈珍也能在大殿外摸著一個席位,雖然連個遮擋都沒有,生生的喝著冷風,但是對于賈珍來說,這也足夠體面了。賈赦坐的位置要高一些,賈珍早就瞧見他叔了,熱情的過來幫忙斟酒夾菜,伺候的比小太監們都盡心。如今見北靜王懟他赦叔,賈珍也不樂意了。 仗著在宮里,誰都不敢大聲喧嘩,賈珍懟回去道:“聽說我那堂弟寶玉甚是受郡王青睞,不知是也不是?只是我大膽,勸郡王一句,雖說有歹竹出好筍的可能性,但也有兒子隨老子的說法,想那政老二爺,一輩子好讀書也沒念出個結果來,郡王還是別對寶玉抱太大希望的好?!闭f白了,賈珍就是在諷刺北靜王眼瞎,招攬了一堆所謂才子,卻也都是賈寶玉那個水平的,至今沒見有人得功名,能躋身朝堂,這等門人,養再多有個屁用? 北靜王一張面若好女的俊顏完全憋成了鐵青色,還被上首的七王爺嘲笑道:“敢情是凍著了?要不要本王跟父皇求個情,讓你去大殿里暖和暖和?”四王八公都是先太子的簇擁,即使先太子造反了,他們把自己摘個干凈,卻也沒想過要支持七王爺這種當時還是小屁孩的皇子,這就導致七王爺不可能看這幫人順眼,尤其是前幾個月他那老子太上皇想越過兒子,直接支持義忠郡王那個倒霉孫子的時候,北靜王沒少上躥下跳的跟著張羅,七王爺早恨得牙癢癢了。 若是義忠郡王仍舊活著,北靜王也有底氣跟七王爺叫板,可惜義忠郡王翹了辮子,而且還沒留下個種,北靜王有再多的雄心壯志都沒法施展了,只好對七王爺低頭。賈赦在后面看笑話看的賊開心,一個沒忍住樂出聲來,被七王爺聽到,也懟了幾句,這卻是在遷怒寧珊不肯支持他了。 賈赦也知道,那七王爺就是嘴上找茬兒,實際上根本沒膽子真的動他,當下只把七王爺的話當耳旁風,嘴上示弱一下,滿心卻都在無比驕傲自己祖墳上冒青煙,生出個好兒子來,甚至決定晚上回去祭祖的時候跟祖父祖母好好炫耀炫耀。雖然賈代善被賈史氏的枕頭風吹得不待見他,但他這個大孫子當年也是祖父祖母的掌中寶,這種話不好讓賈代善聽,但說給祖父祖母指不定還能得個獎賞,入他夢里夸贊一番呢。 臺下暗流涌動,臺上也無法風平浪靜。太上皇高居首位,如今連面子都不給皇上留了,公然讓他坐了下首,這比剛退位的時候兩皇并坐更加讓皇上氣悶,可惜這幾年里愚蠢短視又貪財的形象被太上皇早年還算英明的形象反襯的越發明顯,導致連御史們都不愛上書替他爭取權益了。 而坐了首座,打了兒皇帝臉的太上皇也滿心不爽,若是義忠郡王沒死,指不定這時候他都能聯合起老臣把這蠢貨弄下去了,哪里還用看見這張膈應他的臉?再掐指一算,等瓔華把孩子生了,養大到可以繼承皇位的時候,他都老的快入土了,縱然能再度大權在握,可是又能風光幾年呢?可是即使逼著整個太醫院替他開方子保養,他終究也是上了年紀,不可能比下面那些風華正茂的兒子們活的長久。太上皇如今看自己的兒孫都很難順眼了,或者說,看到所有比他年輕的人,都會刺痛他那顆越蒼老越脆弱的心臟。 一場宮宴最終不冷不熱的散場了,氣氛從始至終維持在尷尬的讓人想稱病退席的水平上,雖然是年下,卻硬是人人不敢露出一點笑容來,各個端莊嚴肅的不像參加除夕宴,倒像是來守靈的。故而,沒到往年散場的時辰,太上皇就露出厭煩,眾人都非常有眼色的磕頭行禮告退了?;噬县W员锪艘欢亲託?,整場宮宴的主角都是太上皇,他從頭到尾連發言的機會都沒撈到,這皇帝做的,還不如當皇子的時候順心呢。 賈赦同樣覺得這場宮宴十分不順心,但是鑒于宮宴結束之后他就不得不去面對肯定要氣瘋了的史太君,他就巴不得再拖長一些才好??上觳凰烊嗽?,最終,賈赦還是被賈珍殷勤服侍著,拉著一張老長的臉蹭進了馬車。 史太君的確快要憋瘋了,自打被瓔華公主奚落了一頓,而宮中的大孫女卻遲遲未能替她報仇以后,她就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判斷是不是有誤?二房這一家子到底值不值得她老太太拉下臉去幫扶?最終她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無上尊榮? 越想,她就越覺得賠本了,她堂堂一個超品誥命,過去都是各個王府的座上賓,便是入了宮,也能得個賜座的榮耀??涩F在卻淪落到陪著一家子白身跟著到處遭罪,如今更是被人當面羞辱到了頭上,史太君堵的一口氣死活上不來,若不是素日身體夠好,指不定那天就過去了。至于王夫人比她受辱更甚則完全沒被放在心上,一個犯了罪被剝奪誥命的兒媳婦罷了,便是生了娘娘,那也是無論如何都不配排不到她老太太前頭去。 原本史太君覺得后悔了時候還想著,趁著過年,好生跟賈赦緩和緩和,把他的心再攏回來,將來也好圖謀跟著他過去護國公府享福。結果賈赦一去不回,生生讓她等到了年下,史太君這求和的心態也被拖成了想破口大罵的沖動。 故而,賈赦一進屋門,當頭就迎來了一杯茶水,跟著就是厲聲的喝罵:“你這孽種,眼里還有我沒有?” 賈赦一臉的不耐煩,禮都不愛行了,直直挺著腰板回嘴道:“不敢當老太太這話,兒子我也是照章辦事,怎么著,您老是覺得我應該在入宮領宴之前先跟您請示,得了允許再去唄?!” 史太君被噎住了,就算她心里是這么想的,也絕對不敢承認,當即就要開哭,卻被賈珍一句話攔下了:“老太太,瞧著時辰也到了,咱們是不是先去祭祖???這不管怎么樣,總沒有叫祖宗等著的道理吧!”如今賈珍也是不愛忍著這老太太了,不就是仗著年級高,輩分大,就耍無賴么?今兒他珍大爺還就不伺候了,除夕是要祭祖的,有本事你去牌位前跟祖宗比年高輩大??? 第154章 賈政外放 一個年, 舉國上下都沒過順溜, 以至于開璽之后第一天上朝,氣氛罕見的沉默, 皇上自己說了半天都沒一個人接茬。 太上皇倒是更加罕見的沒有跟著一起來聽政, 聽說是因為年下受了涼, 驚了風,不好起身, 正在大明宮里休養。這話大家基本都是不信的, 人人都在瘋狂腦補兩皇之間又發生了什么不可言說的沖突, 是下毒還是暗殺?太上皇沒出面是不是意味著這一場是皇上占了上風? 大臣們都忙著胡思亂想去了,自然沒人有心思聽皇上的激勵,至于什么新一年要有新政策云云, 那也得上頭拿出可靠的方案, 下頭才好分派人去實施。這皇上要方案沒方案, 要想法沒想法,卻指著底下人給他出主意, 幫他掙功勞,好讓天下歌功頌德, 想的可真美!見過誰家大臣是那么大公無私的了?真能弄出業績來, 他們還要替自己加官進爵呢。 那躲在大明宮里的太上皇也不是真的就消停了, 不管身上有沒有病, 他這心里也是百爪撓心著呢。 當初寧珊從海疆回來的時候, 曾敬獻了兩樣新種糧, 可惜他沒放在心上?;是f那群王八羔子見狀, 便存心糊弄,導致產量極低,便被他忽視了??烧l承想,寧珊竟然把種糧免費發放給老百姓,讓他們自己去推廣種植。等太上皇從他六兒子口中得知的時候,京郊各縣乃至臨近的州府,竟是家家戶戶都種起了那新種糧,而且產量驚人。 原本往年的時候,每到冬日都會有各地報上缺衣少糧的折子,可今天京兆尹那里卻是一片祥和,都沒朝戶部伸手要錢。及至京城周邊幾個州府各個都沒匯報百姓缺糧,請求支援的折子以后,太上皇就不免起了疑心,私下里派六兒子出去一查才知道,原來這些沒有冬日饑荒的地方竟然都是因為寧珊帶回來的新種糧。 于是,就在七王爺還有閑情逸致去懟賈赦的時候,六王爺早就蹦著高兒的攛掇太上皇趕快把寧珊那里的種糧都收繳了,讓他去推廣呢。這是多好的博民心的機會啊,一旦做成了,讓大興百姓再無饑荒之虞,他便是民心所向了,到時候振臂一呼,舉國感恩,還怕不能推翻老四嗎? 比起太上皇和皇上都只盯著朝臣勛貴的做派,這位走民心路線的六王爺倒也勉強算的上是心懷百姓了,雖然說他的初衷也是為了自己,但總算想法還顧忌到了國民。太上皇就完全不這么想了,這時候把種糧推廣開了,好名聲也是在那兒皇帝身上,畢竟早就改了年號,到時候百姓們說起朝廷的好,記著的也只會是當今,誰還會特地去感恩太上皇呢? 故而,太上皇打的主意是防著當今知道這件事,反正寧珊那邊也沒有邀功的意思,那就索性再瞞個幾年,等瓔華的孩子能登基了,他這個上上皇代掌朝政的時候,才把這功德推廣下去。到那時,他就可謂是功比三皇,德蓋五帝,便是本朝□□也要落后他一步了。 越想越美的太上皇第一要緊的就是瞞住皇上,別讓他發現了,為此,他不惜裝病,錯過了開年的頭一次大朝會,也要把六王爺拘在身邊,就怕這蠢貨一個嘴快說出去,被兒皇帝察覺到。六王爺當然不知道他老爹的心思,只當是父皇開始重視起他來了,才帶在身邊指點,言語間的得意洋洋只恨得當今懊悔宮里沒有另一個會下毒的茜香國嬪妃了,不然,他非把這群兄弟一個個都弄死在眼前不可。 一時想起下毒,倒是憶起另一件事。去年里鬧騰了半年的義忠一系,聽說有個私生女兒在外,嫁到了賈家,卻被弄死,那賈元春便是以此邀功,得封嬪妃的。原本皇上早將這件事忘了,卻在下毒一節上又想了起來,便過去鳳藻宮,招了元春來問究竟。 毒死秦氏一事不是什么光彩的,雖然太上皇和當初的義忠郡王都沒有追究責任,但總歸元春心里是虛的,如今皇上問起來,她也不好十分說明,便都推到了家人頭上。誰料,皇上心里既然起了毒死六王爺的念頭,便不肯善罷甘休,只命元春去打聽清楚,她家里究竟是誰有□□,誰有手段,怎么下毒,怎么掩飾,皆命元春一一弄清了來回話。 元春心中叫苦不迭,當初那貴嬪被賜死的時候,罪名宣揚的宮內宮外皆知,滿朝文武沒有不清楚內情的,甚至連民間都有各種傳說流出。元春當然也知道,兩下里一結合也就想明白了,皇上這是用順了手,又想毒死哪一個呢,保不齊便是太上皇,她若代為出手,便是能得手,最終也難逃一個送命的結局。 可是皇上既然已經不要臉面的明著說了,便也是不容她拒絕的,不然也難逃一死。元春在宮中掙扎這么多年,當然不愿意不明不白的送了死,左右為難了許久,終是下定了決心。身為皇上的嬪妃,她便是向著太上皇也不會有好結果,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替自己掙一個前程? 元春遂派了可靠之人去回稟皇上,當初弄死秦氏,雖是祖母史太君的主意,但動手之人卻是她母親,更兼那□□是王家當年掌管海貿之時從外洋得來的,如今要用,也還需去王家尋。然而這話不能通過別人傳遞,需得王夫人親自入宮,元春方能面授機宜。 然而王夫人獲罪,被摘了敕命,不得入宮,元春便想著,或是她再度出宮省親,或是給她母親平反,抹去罪名,她方能行動?;噬喜患偎妓鞯谋阋屗鰧m去省親,卻被太上皇罵了回去。因為當下舉國都在給先太子追封的悼帝服喪,太上皇為了將來扶持瓔華的孩子登基順利,便把這事看的格外重要,連宮中的選秀都停了,一切給追補喪儀讓路,后宮嬪妃再去省親,豈不是沖撞了? 皇上無法,便得想轍替王夫人抹去罪名,只是命婦晉升罷免都是皇后的工作,可皇后焉肯替旁的嬪妃做臉?元春便獻策,只道皇上可以給她父親賈政一個職位,屆時她母親便可妻以夫貴,得了新的敕命,自然便能入宮了?;噬舷肓讼?,覺得這法子不錯,一個五六品的小官也是可以給媳婦請封的,而太上皇也不會看重這個,當下便同意了,只說擇日就給賈政封官。 賈政在家賦閑了幾年,日日長吁短嘆,感慨報國無門,終于天上掉了回餡餅,竟突然被皇上點名,因去年江南一帶發了幾處水患,糟蹋了一些民生,賈政便被點為糧道,奉命去查看賑濟。這等小官,太上皇果然沒有過問,皇上的圣旨順順利利的傳了出去。一時間大觀園里人人趕著稱頌,史太君也收了不久前才覺得后悔的念頭,一門心思的開始盤算小兒子總算是轉了運,今年從四品,明年就正四品,后年越級升三品,之后找找老親的關系,讓誰保個本,推舉他入閣,這才是她賈史氏一手養大的兒子該有的人生。 王夫人也是歡欣不已,這賈政總算又有了官職,她的誥命也該回來了,而且當初被申飭剝奪的是個從五品的宜人,如今她也該更進一步,得個恭人的誥命了吧。 賈赦因為這個元宵,元春得了臉,從宮里給大觀園賜了節禮,正在不爽,而今一聽賈赦竟然被欽點為糧道,非但有了實缺,竟然還比之前被罷免的工部員外郎高了,頓時跳了起來,一疊聲的蹦著在屋里大罵。 寧珊也覺得奇怪,不知道新皇看中了賈政什么,也想不清一直折騰著找人遞話給他的賈元春又憑什么突然得了青眼。只是他慣知那一家子都是骨頭極輕的,有點兒好事兒就能得瑟的盡人皆知,倒也不急著去打聽,橫豎他們自己也會吹出去。 可賈赦卻不愿意干等著,他到如今正式掛著的職位還是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呢,一個三品的銜兒還是虛的,是替兒子巡視京畿大營才撿的。如今政老二成了糧道,豈不是要躍到他的頭上去了?賈赦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賈政再超過他一次,當下就圍著寧珊鬧騰,只說讓他去找太上皇,把賈政撤了才行。 賈璉是來報訊的,賈元春給賈家賞元宵節禮,也是給了賈璉兩口子的,甚至賈赦和邢夫人也是有份兒的,只是人家沒稀得要,而賈元春也沒膽子讓人去護國公府宣賞。賈璉本來是被鳳姐兒囑托著,過來問一聲,看老爺和太太打算怎么安置那份賞賜,是送過去瞧瞧呢,還是他們收到庫里完事兒。結果還沒出門,就聽隔壁歡天喜地的開始鬧騰,一打聽才知道,是賈政得了個官職,正舉家狂歡呢。 跟賈赦一樣,有事兒就找寧珊這個美德被賈璉很好的繼承了下來,如今爺倆兒都愁眉苦臉的杵在寧珊面前,一人一句設想著宮中元春得寵,恩及賈政,附帶大觀園之后可能會對他們造成的不可逆轉之惡果。 寧珊聽了一陣子就覺得無聊了,這爺倆都不是飽讀詩書之人,沒什么墨水的壞處就是說話容易重復,聽一陣子就沒興趣了。寧珊懶洋洋開口道:“不過一個從四品罷了,你一個正四品還怕他?若是敢給你擺架子,你就把官服穿上,他立馬就得給你行禮?!?/br> 賈璉得到了安慰,賈赦的臉卻更加皺巴了:“那你老子我怎么辦?”難道要等政老二穿上官服跟他炫耀嗎? 寧珊瞟了他一眼,甚是驚訝這個年怎么把賈赦的腦子都過沒了:“官服不夠你不會穿爵袍湊嗎?超品侯爺,讓他跪著都不敢蹲著?!?/br> 賈赦皺著臉拿手拍大腿,跌足道:“在旁的地方倒也罷了,去辦差怎么辦?我總不能穿著爵袍去兵部點卯???那不是找抽呢么?”做人的眼力見兒賈赦還是有的,穿著爵袍去辦公,知道的是明白他要踩政老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兵部砸場子了呢,以后還怎么混日子? 賈璉心里有了底,腦子也開始轉了:“老爺不用擔心,兒子打聽了,那糧道的差事是要出京的,二老爺也沒多少機會朝上朝下的轉悠著礙您老的眼?!?/br> 賈赦仍舊不開心:“沒多少是多少?橫豎還是有的不是么?哼,老子就是不高興看政老二給我得瑟?!闭f完,一臉期待的望向寧珊,璉二就是個坑爹的貨,但大兒子不一樣,那是給爹撐腰提氣的。 第155章 賈赦升官 寧珊不負他所望的給了一個承諾:“等過幾天我找人替你保個本, 看看能不能往上挪挪吧!”說起來傻爹這個兵部員外郎做的也算不錯,最起碼沒過錯, 連年考評也都混的不差,而且聽說跟部里上上下下都能打成一片, 端的是個好人緣, 應該不難找到肯替他保本的人,便是難也不要緊,挪出兵部就是了,換到刑部, 他的地盤,還愁安排不了一個傻爹? 賈赦終于把臉抹平,歡天喜地的走了。賈璉卻坐著沒動, 湊近寧珊問道:“大哥, 何必搭上人情去幫父親升官?只消把京郊那些莊子的新種糧報上去,還愁上頭不賞嗎?”若是大哥不愛自己出風頭,也可以用父親的名義啊, 這么一來加官進爵不是手到擒來?何必搭上一份人情呢?需知,這人情債是最麻煩的了。賈璉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大哥一貫的做事風格,故而好奇發問。 寧珊沒理他,悠悠沉思,想起年前, 劉姥姥突然跑進城, 還帶著幾大壇子腌菜做掩飾, 給他匯報說他們村里并附近許多村子, 都被人調查了,來的都是挺傲慢的官老爺似的人物,打聽他們今秋的種糧來源,收成幾何。劉姥姥見那些人面上不善,看著沒有一絲喜色,反而他們說的越好,對方臉色就越差,當下心里打了個突,本能的覺得不是什么好事兒,因此顧不得寒冬臘月的就跑了來,而且還機靈的沒忘了帶上腌菜做借口。 重謝過劉姥姥之后,寧珊也派了自己從軍中帶回來的探馬出身的親兵去查看了一番,雖然沒有準確找到六王爺頭上去,但大致也弄清了那些官老爺們的來路,果然是宮中出身,有幾個內監的特征都沒好生掩飾,村里的鄉民們沒見過世面可能不認得,但寧珊的親兵怎么可能認不出內監來?當下連模樣都畫出來了,專程送去給華嬤嬤鑒定過,好幾個是早年內務府里打過交道的,位置還不低,后來沒在宮里出現,約莫就是被太上皇藏起來,留作暗棋了。 讓劉姥姥幫忙推廣新種糧的時候寧珊就預測過兩皇可能會有的反應,那新皇估摸著也就是把功勞據為己有,以此宣揚一下自己治下的功德;而太上皇肯定不會讓新皇如愿以償,絕對要橫加干涉,但不論如何,兩皇掙口碑,必然少不了兩派的人馬一道口沫橫飛,鬧上十天半個月,肯定會有耳目靈通的大臣去打聽究竟,到時候,這新種糧也就算被推廣出去了。 本來寧珊以為太上皇會趁著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會宣揚出來,先聲奪人,卻不料,新年一過,太上皇連著幾日都沒有出現,若非宮中老太監傳出消息說太上皇絕無生病中毒之狀,寧珊都要懷疑太上皇是不是被新皇孤注一擲給干掉了。 可這人若是活的好好的,怎么會放過這么大一樁好處?寧珊一時也想不到太上皇是等著計算他兒子呢,不由得便想偏了方向,越琢磨越歪,就更加不知究竟了。只是太上皇的為人如何不說,頭腦還是不壞的,若是弄不清內情,寧珊也不敢盲目出手,免得惹禍上身,故而,這新種糧的好處,就在雙方互猜互疑的默契下,順順利利的被隱瞞住了。 因為不能用這個給傻爹邀功,寧珊也只好選了自己不喜歡的欠人情一途,索性這個人情也欠不了太大,日后舉手之勞就能還上,因此有些麻煩也可以忍下的。當即,寧珊就寫了封信,托賈璉去戶部的時候給頂頭上司錢瑾送過去。這錢尚書終于熬到可以致仕的年紀了,瞧他平日里的精明,多半是不會繼續夾在兩皇之間苦苦支撐,多半是借此脫身而去,走之前,托他給傻爹說幾句好話,日后賣一個人情給他,互惠互利,料想他應是不會拒絕的。 錢瑾果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他本來也不是太上皇的傳統老牌心腹出身,只是因為家里有個老姑奶奶在太上皇的后宮里,雖然地位不高,也沒有兒子,但太上皇退位后急于抓權,便把他也抓進來了。錢瑾趁著這幾年沒少撈錢,如今自覺撈的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功成身退了。 蓋因他并不看好如今這個朝廷,新皇昏庸無能但占據正統名分,也有人追隨,太上皇雖退位卻依舊死抓權柄不放,老牌勢力擁護,勢力不低,但終究年邁,看不到太大的前景。錢瑾出身平平卻也在朝堂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最終混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也是個人精似的人物了,這般亂世前兆,他還是早退早安心。 故而,一到年齡,錢瑾就毫不遲疑的遞了折子乞求告老,新皇當然樂意把他弄走給自己人騰地方,雖然他現在根本沒有幾個夠資格的自己人,而太上皇雖然不滿,卻也知道錢瑾年紀不小了,而且這幾年越發油滑,已經漸漸不能倚靠了,便也沒大反對。錢瑾得以順利拿到了批準,只待今科的新舉子選出來,上一批庶吉士散館,有人頂缺了,他便可以還鄉了。 上一批庶吉士還是新皇即位后第一次開恩科選□□的,在新皇眼里妥妥的都是自己人,他盼這批人散館盼了三年了,今年終于到了日子,再加上太上皇至今沒有上朝,據說連春闈的殿試都沒怎么插手,新皇只覺開心不已,登基這些年了,終于算是有個順利的開年了,只盼這一年都能這么順心的渡過。 錢瑾看準了新皇心情不錯的時候,試探性的遞了個折子,是保舉賈璉的。雖然他答應賣寧珊一個面子推舉一下賈赦,那也得循序漸進著來,畢竟倆人沒什么來往,突然就保薦一個出了名的老紈绔,看著也太不像樣了,但是賈璉不一樣。 賈璉這兩年在戶部干的不錯,能力不俗,也會做人,幫他挪一挪位置,戶部里不太會有人不同意。至于賈赦,把賈璉挪上去了,再把他挪到賈璉現在的位置上,也算升職了。至于賈赦在兒子手下做事會不會郁悶,錢瑾表示這并不歸他管。而且也不是沒有先例,畢竟寧珊當初就是在自己管著兵部的時候把賈赦弄進來的。 提拔賈璉的折子在新皇那里卡住了,但不甘寂寞的太上皇隨后就知道了,派人過去把新皇罵了一頓,扣上了自己的私璽,果斷同意了。賈璉一躍而上,成了正三品的右侍郎,空下來的四品郎中,被錢瑾這個尚書一言堂的決定了要給賈赦,還是跨部要過來的。 兵部尚書相當不舍得把賈赦讓給戶部,有這個老吉祥物在,他們在禁軍里頭都多了幾條路子,更別提有個護短的寧珊正坐鎮刑部呢,這誰家還沒幾個不肖子孫的,遲早有求到刑部頭上的時候,留著賈赦,求情都比別人有底氣。 然而賈赦自己挺樂意去戶部的,就算在兒子手下,也比政老二品級高了。兵部尚書一聽這理由,立馬就上了折子,把賈赦狠狠夸獎了一通,然后要給他升職到郎中上,也是正四品,而且還能很好的避開父子倆在一個部里,還是子職高過父職,聽上去不甚和諧。 錢瑾很巧妙的跟兵部的大老粗們玩兒了一個心眼,順順利利就幫賈赦升了職,讓寧珊欠了自己一個人情,還沒影響到自己今年退休。寧珊知道了不過一笑,錢瑾固然狡猾,但他也不是好糊弄的,老家伙轉了道手,雖然也讓傻爹達成目的了,但這人情的水分也小了不少,倒也省心。 于是,就在賈政滿心歡喜的到吏部去領新官服和官印的時候,一眼便瞧見戶部左侍郎跟前站著的賈赦,手里正捧著簇新的云雁補服,而左侍郎笑容滿面,拍著他的肩膀不斷夸贊。 賈政的眼珠子當即就紅了,憑什么賈赦那個老紈绔能跟他一起升官?賈赦正志得意滿,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扎人的視線刺過來,不爽的回頭一看,頓時笑了:“誒呦,這不是政老二嗎?” 賈政強忍怒氣,拱手道:“政見過兄長,見過侍郎大人?!眲傄^續表達自己是來領官服和官印的,就見剛才對著賈赦笑的如春風拂面的左侍郎一臉嚴肅又捎帶不耐煩的轉身拿起一個布包,“噗通”一聲擲到賈政跟前,冷聲道:“去簽個名,拿了快走?!辟Z赦賤嗖嗖的笑容如春雨般濕潤的盛放在臉上,賈政的臉則很有層次感的漲紅了。 如此鮮明的對比,對政老二的虐待度不亞于櫻華公主給王夫人的深刻打擊,脆弱的政二老爺完全接受不了,踉蹌著掩面而去,甚至都忘了撿起他渴盼已久的官服和官印。賈赦跟吏部左侍郎套夠了近乎,方才假惺惺替賈政道歉道:“我這個弟弟最是不懂規矩禮儀的,侍郎大人別見怪,我回去自當教導于他?!?/br> 左侍郎微笑著又狠夸了賈赦一通,隨后親自送出門去。賈赦拎著兩個包裹,昂首挺胸走到街上,把賈政那份甩手扔給小廝,自己寶貝的抱著自己那一套,興高采烈道:“駕車,去大觀園?!?/br> 趕車的長隨吆喝的倍兒響亮:“郎中老爺您坐好嘞!” 賈赦一高興,扯下腰間荷包丟出車門去:“好小子,賞你了!” 興沖沖跑去大觀園,羞辱了賈政一番,盡管為此挨了史太君一頓唾罵,甚至還威脅要賞他拐棍子,但賈赦依舊十分開心,反正他人生的追求也只剩下這么一點了,只要政老二不舒服,他就特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