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迎春便道:“也叫上林meimei,倒是四meimei,睡著了,也就罷了。等晚上天氣涼快了,讓二嫂子帶她回去便是?!?/br> 兩人就一起過去找邢夫人,說了天熱,想隨薛姨媽回家一事。邢夫人雖然跟薛姨媽沒親戚,也不喜歡她身為王夫人meimei這一污點,但論脾性,薛姨媽常年笑臉迎人,又會察言觀色,還是很會討人喜歡的,最重要的是,薛家巨富,每次出手都大方的很。邢夫人愛財的毛病是再改不掉的,薛姨媽三天兩頭找借口孝敬她些寶石頭面、翡翠鐲子、金銀項圈等事物,相當能襯她的意。因此毫無反對,還主動托付薛姨媽道:“我這幾個姑娘就交給你了?!?/br> 薛姨媽滿口應承,拉著迎春不松手的摩挲:“不是我奉承大太太,從金陵到京城,我見過多少人家的姑娘,加起來也比不得大姑娘,這樣溫柔平和,又乖巧能干。不是我吹噓,我家寶丫頭素日在家就是極能幫襯我的,可也比不得迎大姑娘掌管諾大一個侯府,也不出半點差錯。只說當然寧大將軍出戰海疆,那份閉門鎖府的果斷堅決,就不是尋常姑娘能有的。大太太有了這么個女兒,可比十個兒子都強呢?!?/br> 邢夫人笑道:“她大哥哥器重她,特特請了嬤嬤來教養,我竟也不大管的,總歸還是自己立得住,只是她年紀還小呢,偶爾做事有模有樣,可也有倒三不著兩的時候,經不得姨太太這般夸贊?!?/br> 兩人你來我往的夸著對方的閨女,里子面子都顧全了,才告辭離去。薛姨媽坐一乘四人轎子走在前面,寶釵黛玉和迎春共乘一輛朱輪華蓋車緊隨在后。賈珍機靈,讓賈薔帶幾房可靠下人護送,又有薛家自己的家人陪在后邊,一路倒是平安無事進了榮府。 過了二門,薛姨媽下轎,姑娘們下車,寶釵趁機邀請道:“家里沒人,你們單獨呆著也是無聊,不如到我家去坐坐?!毖σ虌屢怖煊竦溃骸昂髢撼跞?,是你們薛大哥哥的生日,那古董行的程日興,不知那里尋了來的這么粗這么長粉脆的鮮藕,這么大的大西瓜,這么長一尾新鮮的鱘魚,這么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你們薛大哥哥孝敬了我,又趕著給你們老太太,大老爺大太太、二老爺二太太都送了些去。只怕人數太多,分薄了,今兒你們姐妹隨我家去,也嘗個新鮮?!?/br> 第95章 梨香院中 賈家的親戚關系一向就是亂七八糟, 因此眾人之間的稱呼也是彼此隨意的,怎么方便就怎么叫著, 薛家跟大房好歹還能靠著王熙鳳扯上關系, 但跟林黛玉可是沒半點關系的,只是黛玉在史太君身邊養了好些年, 也習慣了隨著喊薛姨媽,寶jiejie等, 聽她提起薛蟠, 也沒多想,只看迎春的意思。 迎春因為有寶玉敗壞姑娘們閨譽在先,對男女大防看的極重, 此時不覺微蹙眉頭, 道:“薛大哥哥孝敬薛姨媽的東西, 我們怎么好分享?” 寶釵知道她擔心什么, 急忙拉著笑道:“我哥哥就是那沒籠頭的馬,白日里就沒有個在家的時候,你們過去了不妨事的?!?/br> 聽說薛蟠不在, 迎春倒覺得好些, 只是仍舊不大想去, 自從薛家來了, 她還是好幾年前跟著姐妹們一道去過一回梨香院呢。因為那時候她不受重視,薛姨媽討好史太君,多是捧著寶玉和黛玉這兩個的,對她們三春姐妹并不大熱絡, 只是,薛家世代皇商,自有一份待人接物的體統習慣,饒是不受重視的賈府姑娘,薛家款待起來仍比旁人周到許多。相比之下,史家、王家的當家太太,素日見了她們三姐妹就跟沒見著一樣,只會摟著寶玉疼愛。由此可見,寶釵會做人會來事兒,著實有薛姨媽的好榜樣在前,就是不知道薛蟠是怎么長歪了的。 不便駁了薛姨媽的面子,加上黛玉小時候也是常去梨香院坐坐的,姐妹倆也就沒再推辭,答應了過去小坐片刻。薛姨媽并寶釵心中歡喜,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好生照料她兩個。寶釵早就獻計給薛姨媽,道迎春和黛玉都是自幼失母的,只怕從這一點上容易打動她們。薛姨媽當下擺起全副慈母心態,只當是待自己的寶釵一般對待迎春黛玉姐妹兩個。 一時宴席還沒收拾妥帖,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巧茶果來讓她們吃茶,因著天熱,唯恐之前出去一回中了暑,還特地讓丫鬟們熬了解暑的香薷飲來。黛玉是素來吃藥習慣了的,也知道自己體弱,倒沒推辭,端起來就喝了。迎春卻不大喜歡那味道,推拒道:“我沒中暑,很用不著那個?!?/br> 薛姨媽趕上來,貼著迎春坐下,一面親手打著扇子,一面摟著她笑道:“我的兒,那不過是味解暑的湯,算不得藥。你瞧meimei喝的多痛快,你做jiejie的,反而怕喝個苦湯子不成?” 薛姨媽并寶釵賭對了,迎春和黛玉確實羨慕有母親的姑娘,眼前能見著的,除了三姑娘探春的親娘趙姨娘那么個反例,就屬寶釵有親娘。薛姨媽生的又慈和,這般當自家女兒似的摟著說話,兩個姑娘都很受用,迎春遂乖乖端起來喝了。 旁邊寶釵早叫丫鬟鶯兒端來了一匣子配藥的甜點心,迎春一放下那銀白點朱流霞花盞,寶釵馬上拿帕子捻起一小口清涼的甜橙糕喂到她嘴邊。迎春急忙張口噙了,只覺一絲甜涼在口中擴散開來,頓時沖淡了藥味。薛姨媽則順手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抹抹嘴角,動作熟練又自然的就像她們真是一家子母女姐妹一般。 開了好頭,后邊就容易多了。薛姨媽和寶釵凈撿著迎春和黛玉會喜歡的話說,先是關心了一下黛玉的身體,聽聞她要吃藥,直說自家有藥鋪子,許多上好的有年份的藥材多得是,若有需要的只管來拿。一面說,一面就讓丫鬟拿自家藥鋪子里做的香雪潤津丹來。此物是夏日常備的解暑生津丸藥,富貴人家都有自己的配料方子,薛家用的是金陵常用的方子,和京中有些許不同,且自家藥鋪出品,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兩人含了一丸,覺得確實好吃。薛姨媽不由分說讓丫鬟給盛了一小匣子,交給兩人的丫鬟,讓帶回去吃。因著是些小東西,又是長者所賜,不便推辭,兩人都道了謝,接下了。 寶釵接口聊起了今日的戲文,三人都是閨中才女,說起詩詞歌戲各有見地,頗為投機。薛姨媽就不懂這些了,便只安排廚下做了好酒菜來,除了薛蟠孝敬的四樣新奇東西,又額外做了醋漬葫芹、橙香蘆薈、雞油筍絲、松花鴨卷兩葷兩素四樣涼菜,都是夏季里爽口又開胃的,又有木蓮豆腐、什錦蔬菜、櫻桃鴨rou、梅花冬瓜這樣又好看又好吃又是小姑娘們喜歡的熱菜,夏日里一向胃口不好的迎春和黛玉難得暢快的吃了一回。 飯后又上了玫瑰乳酪,酸酸涼涼的,且玫瑰利肺健脾,有益肝膽,芬芳甘美,又能養顏,正適合閨中女兒。迎春和黛玉見薛姨媽安排一頓小宴都這樣細心周到,且毫不藏私的一邊教導她們什么場合適合什么菜品,真如母親教導女兒一般,心中各是五味陳雜,卻絲毫不生反感。 待到晚間稍涼,薛姨媽主動提出讓寶釵陪著她們回棲霞苑去。迎春十分推辭,只道她們自己走就是了,不必勞煩寶jiejie一回。寶釵卻笑道:“你們今日見了我的閨房,卻不給我瞧瞧你們的屋子么?”說著,一手挽上一個,笑著辭別薛姨媽,一徑去了。 三人回到棲霞苑,迎面看到揉著眼睛還在犯困的惜春,和陪著送回來的鳳姐兒,寶釵當先打招呼道:“鳳jiejie,四meimei,可用過晚飯了?” 鳳姐兒扶著惜春笑道:“快別提了,都是老太太鬧得。咱們只說是娘兒們來閑逛逛,人家只當咱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br> 迎春忙問:“這話怎么說的?”老太太叫了她爹進去,難道不是為了拉攏策反他嗎?怎么會出別的狀況?那她爹是上當了還是沒有? 鳳姐兒看著丫鬟們服侍惜春在榻上躺下,才拍手笑著道:“你們才走,那馮紫英家聽見咱們府在廟里打醮,連忙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跟著趙侍郎也有禮來,及至后來,凡一應遠親近友,聽說咱們家在廟里打醮,從老太太開始女眷都在,全來送禮。我們都忙著趕著的接,又有各家婆子去給老太太請安,竟是流水般的接見不停,別說吃飯了,連茶都來不及吃一口?!?/br> 黛玉笑道:“說的這樣可憐,紫鵑你還不快給二奶奶倒茶?!?/br> 鳳姐兒接過去,繼續笑:“老太太抱怨天抱怨地的,只說又不是什么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閑逛逛,就想不到這禮上,沒的驚動了人。因此明天是不打算去的了,你們怎么說,可還要去?” 迎春道:“今日都坐不住了,哪里還會再去?” 鳳姐兒吃了口茶,道:“打墻也是動土,橫豎已經驚動了人,我明兒卻樂得還去逛逛?!庇謫枌氣O:“姑媽可還要去?”自打兩房分家,王熙鳳就改口喊薛姨媽為姑媽,對著王夫人卻喊二太太,生生氣得她肝疼了好幾日。 寶釵見狀,便也叫鳳姐兒為表姐,道:“不去了,天熱得很,我mama怕中了暑,倒麻煩人?!?/br> 鳳姐兒撇撇嘴,嫌姑娘們都沒趣兒,只說:“這樣悶的天氣,還在屋里悶著,有什么趣味兒,我是不懂你們的,不如去聽戲?!闭f著,抬腳走了。她忙活了一天還沒吃飯,餓得很了,可不空著肚子跟她們瞎扯。 迎春跟進屋里去看惜春,見她睡的香甜,雖一餐未用,料想也不妨事,只叫丫鬟們備好茶點,一房夜里醒了肚子餓,便出去了。黛玉同迎春一道住在東廂,這時候正領著寶釵參觀,見迎春回來,寶釵就自覺告辭,穿過梨香院,又跟薛姨媽囑咐了幾句話,便回大觀園自己的住處綴錦樓去了。路上碰見正往秋爽齋走的探春,彼此招呼了一句,又撞見回去蓼風軒的李紈,三人行了禮,問過晚膳,隨意聊了兩句就沒什么話可說,便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除了王熙鳳,居然只有賈赦又去清虛觀了。原來昨日他提防了一天,思考了各種應付史太君的方式,卻唯獨沒有料到老太太人緣還不錯,許多人家都派了婆子來請安拜訪,讓史太君根本沒時間拉著他單聊。賈赦樂的不行,抱著胳膊看史太君強撐著笑臉應付各家的婆子累的直不起腰來,不得不宣布第二天不去了。 賈赦樂顛顛的自己去了,王熙鳳到了清虛觀才知道大老爺也來了,嚇了一跳,正想著要不要去請安,便見尤氏撞門進來,對她道:“我家大爺帶著蓉兒、薔兒陪著呢,我來你這里坐坐?!辨ㄦ矀z便坐在一起看戲,中間又用了一頓干干凈凈的素齋,直到晚間才回去。 史太君一大早派人去打聽,才知道賈赦今兒又去聽戲了,心中氣悶,可礙于自己親口宣布了不去,只好獨自生悶氣,并叫人留意著,看賈赦幾時回來。 結果賈赦回來的時候,連定省的時間都錯過了,這么晚的時間點兒了,就算是親母子,又都一大把年紀了也沒法單獨相處呢,只好白白錯過一天。 如此便只剩下第三天了。 第96章 母子對談 賈赦也在琢磨, 今兒老太太是去還是不去。若她去, 自己肯定要躲開, 若她不去, 那自己還是去的好。母子倆都在試圖猜出對方的想法, 還是賈政直接,一大早就上門, 堵著要去上朝的賈璉,劈頭就問:“大老爺今兒可還去觀里?” 賈璉如今是正四品的郎中,有資格上早朝, 可沒工夫跟這個閑空一大把的二叔瞎扯淡,便急急道:“我竟不知道,二老爺還是自己去問吧?!?/br> 賈政就等這句話呢,聞言一擺手,道:“那你走吧,我且進去?!闭f著抬腳就邁進榮侯府大門,門子見二爺親口說了讓二老爺進,哪里敢攔,賈政順風順水就走到了自己竊居多年的榮禧堂門口。 真是無限懷念??!那些美好的日子,昔日里,正堂他住著,人脈他握著,印鑒他掌著,對外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周旋著···結果,熬到女兒封妃, 這些好事兒反倒沒有了!不對,還是那個姓寧的小子回來才沒有的。賈政憤憤然沖著假想中的寧珊唾了一口,四下看看,見沒人發覺,才整整衣冠,昂首挺胸邁步進門。 賈赦見著賈政十分不虞:“一大早的就來堵門,你還有沒有點子規矩?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賈赦昨晚想了一宿,為了躲避史太君,最終決定要起床去上早朝,結果卻被賈政給堵在家里,生生耽誤了。 賈政便邀請道:“既然錯過了早朝,不如一道去清虛觀吧,這也是娘娘吩咐的,還是堅持完三日好些?!?/br> 賈赦就煩賈政有事兒沒事兒都提娘娘,頓時一口唾回去,道:“老子上朝是給皇上效力,怎么地,你那娘娘比皇上還大?” 賈政嚇得噗通一聲給跪了,朝著皇城方向連連拱手,道:“兄長勿要胡說,我一心為皇上效力,此心日月可鑒,萬不敢有慢待狂妄之舉。兄長還請慎言?!?/br> 賈赦一肚子不耐煩的躲開賈政跪著的方向,坐到一旁,隨手拎起茶碗,道:“你待怎么地?”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滾蛋,別橫在老子跟前,傷眼睛。賈赦憤憤腹誹,只待賈政有一句話說不對,立刻噴他一臉。 賈政咬了咬牙,揣測再繼續跟賈赦打馬虎眼應該行不通,就索性說了實話:“母親那里,有些事情想跟兄長商議?!鳖D了一頓,又加一句:“許是與娘娘有些關系?!?/br> 賈赦“嗤兒”的一聲笑了,撇掉茶碗,指著賈政道:“老二啊老二,這么多年了,你最會裝,如今也是這么著,自己的閨女有事兒要求爺,也得拖上老太太心里才有底是吧?!绷x正詞嚴的仿佛他自己不是靠著大兒子耍威風似的。 如果想攻擊賈赦,賈政也有的是話,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忍沒辦法,只能任由賈赦奚落個痛快,末了,人家抹抹嘴,道:“就走一趟吧,看在老太太的份兒上?!?/br> 賈政急忙領路,帶著好不容易肯松口的賈赦直接從大觀園側門連通榮侯府的小路進了園子,走最短路線,直撲蘅蕪苑。賈赦還很有心情的觀賞了一下景致,如今剛入盛夏,外頭一片悶熱,獨這處蘅蕪苑,清廈曠朗。順著云步石梯上去,滿院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在盈盈夏日之中,顯得清涼可人。 進了屋,賈赦正欲行禮,未及彎腰,便被滿面笑容的史太君叫了免禮,內心冷笑一聲,面上倒做出感激的樣子,走到左手邊坐下了。賈政在對面坐下,揮手叫退所有丫鬟,這次連鴛鴦都沒留下,屋中只有他們母子三個,靜坐說話。 史太君先開了口:“珊兒那孩子,算算日子也快抵京了吧?!本故侵苯恿水敯呀袢樟奶斓闹黝}人物點明了。 賈赦倒一愣,隨即警惕道:“老太太還想做媒?我早說了這事兒不成?!?/br> 史太君擺手道:“上次不過順口說說罷了,只看那孩子如今年紀也大了,還不成家不像個樣子。你若不喜歡也就算了,何必動氣?前兒去清虛觀里,張道長還給寶玉說親呢,也沒見政兒怎么著不是。你呀,就是這脾氣,太壞了些,沒得凈得罪人。我是你娘,自然不跟你計較,若是在外頭,又有幾個肯讓你的?”說的有理有據,又溫馨又體貼,就跟教育垂髫幼童似的。 賈赦冷哼一聲,不屑道:“現在在外面,沒幾個不讓著我的。政老二不敢發脾氣,那是他沒有能耐兒子給撐著,可是靠著貴人女兒,他不也沒少得瑟么?當初建這個園子,不但動了外甥女的家產,連我閨女的嫁妝都給沒下了,至今沒個說法,還想怎么著?” 賈政被說的臉皮青紫,他是知道王氏那女人東挪一筆,西借一筆的,弄了旁人不少銀兩,可這也不是他干的,憑什么指著他的鼻子罵。 史太君也暗恨王夫人壞事,只好自己攬過來,道:“迎兒那孩子也是我孫女,將來出門子我自有體己給她,差不了的?!?/br> 賈赦毫不通融:“能給她三十萬兩的體己?我看老太太統共也只有這些吧?!逼鋵嵗咸捏w己到底有多少,除了她自己和管著賬房鑰匙的鴛鴦誰也不清楚,賈赦也是混猜的。 史太君便是有三百萬兩體己,那也都是要留給寶玉的,怎么可能拿出三十萬給一個庶出丫頭?“老大,不是我說你,迎丫頭是個庶出,怎么能陪那么多嫁妝出門子?也太過了些。咱們這樣的人家,正該低調勤儉,你那樣太過張狂了?!?/br> 賈赦笑道:“我也知道,我沒個嫡出閨女,比不得老二,可誰讓我兒子出息呢,實權侯爺,官封二品,他心疼妹子,要多給些私產,我能說什么?”說著轉向賈政,道:“老二,你媳婦拿走的那些東西,可不是我的,等大軍回來,我把珊兒叫來,你自己跟他說?” 賈政見自家閨女都要提前請清客寫好稿子,背誦下來才能不怯場,如今哪兒有底氣去跟得勝大將軍對話,急忙哀求史太君道:“老太太,這事兒都是王氏那女人做的,我可一點兒都不知情。老太太千萬同兄長說清楚,沒得辱沒我的名聲?!?/br> 史太君還來不及說話就被賈赦截了過去:“老二,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我這個老紈绔都懂得的道理。你如今連自己老婆孩子都cao心不齊,還想做官?”賈政的臉皮更加青的發亮了。 賈赦打定主意用一件事賴掉另一件事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腦子不好使,同時做兩件事容易被坑,那就一個一個來。 兩手一攤,賈赦將無奈和無賴一同表現的淋漓盡致:“老太太,政老二,我知道你們找我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看珊兒立了功,想讓他拉拔娘娘嗎?不是我說你們,一邊坑著我閨女,一邊又算計著我兒子,你們自己想想可能不可能吧!” 大大的嘆了一口氣,搖頭晃腦的賈赦繼續氣人:“我也不明白是怎么著,橫豎珊兒那孩子就是看迎丫頭順眼,就是疼她。三十萬兩眼都不眨就給出去了,你們摸摸心口,自問做不做得到?我家迎丫頭將來也是要選秀的,珊兒留著那功勞去支持自己妹子不是比照拂你們二房的娘娘強得多?” 史太君和賈政同時變了臉色,他們怕的就是寧珊用軍功送迎春入宮,幫她得寵。一家子資源有限,捧了一個人,就顧不上第二個了。若是迎春真的進了宮,身后一個寧珊一個賈璉,一文一武的幫她撐腰,元春怕是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在攸關自身利益的時候,賈政的腦子轉的十分快:“這話不通吧,不是給了三十萬兩嫁妝,要送二丫頭風風光光做正頭娘子夫人么?怎地又要入宮?兄長可要想清楚,如今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好好的立在那里呢,二丫頭若是入了宮,可就一輩子不能穿紅了?!?/br> 賈赦撇嘴道:“我想清楚有什么用啊,得你和你媳婦想清楚,我閨女的嫁妝都給你們挪用了,還怎么嫁人吶!沒別的法子,將來也只好往那不需要嫁妝的宮里送了?!?/br> 賈政急忙擔保道:“回去我就催那愚婦將二姑娘的嫁妝點齊送回去?!?/br> 賈赦一拍手:“著??!你幾時送回嫁妝,咱們幾時再談下話。老太太,兒子這話可公平?” “公平!公平!”公你娘的平!如果賈赦不是史太君肚子里爬出來的,她真想把這句話摔到他臉上。他們現在哪里還有時間等湊齊了嫁妝銀子再談要求?海疆大軍開拔近一個月了,就算押送了戰俘貢品走的慢,這個月也該到京城了。若是不趕在寧珊受賞前把功勞挪給元春,等圣旨下來,哪里還有商榷的余地? 史太君這會兒連腦子不轉筋的小兒子也厭惡上了,生的那腦袋就是個擺設不成?竟然能被老大套進去,也是越發的沒出息了,這么多年的書,把腦漿子都念干了吧!就說念書不是好的,他的寶玉,可千萬不能送到老二兩口子手下去養,還是得她老人家親力親為,才能養出珠兒和娘娘那樣的好孩子來。 自覺已經給賈政設下難題的賈赦十分滿意的扭扭腰,松松筋骨,輕快道:“事情也說的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一步了。雖說現在上早朝來不及了,但還能去衙門里坐坐,瞧瞧能搭把手干些什么。我在家歇了大半年,多虧部里的同僚們幫襯,也該表表感謝去?!?/br> 賈政只覺腿上一疼,深深受到了傷害。明知道他被削職了,還在他面前提衙門,大房父子倆果然都不是好的。 史太君也覺得應該送走賈赦,跟小兒子好好談談,教教他說話的藝術,別蠢到被老大套進去?!澳悄憔腿グ?,好生做事,別沒深沒淺的,得罪了人,給家里惹禍。這一點上,你該學學政兒,從來不用我cao心?!?/br> “是是是,老二不用您老cao心惹禍,只用您老cao心他一個員外郎坐了二十年不挪窩?!辟Z赦斜乜賈政一眼,連惹禍都不會,你的存在還有什么價值? 史太君老羞成怒:“你如今也不過是個員外郎罷了,等幾時成了閣老重臣再來嘲笑你弟弟?!?/br> 賈赦懶洋洋伸著腰,道:“我有自知之明,這輩子也不敢想那么遠,但橫豎我不會把個從五品坐上二十年就是了?!比绻髢鹤硬粠退?,他坐夠十九年就致仕,也能氣死老二。 “老二啊,你回屋去,跟你媳婦盡快把那嫁妝銀子湊齊了,也不是我著急,不過要是晚了,珊兒那孩子入了京,進了宮,受了賞,你那些小算盤也就全沒用了?!迸R走前再戳賈政一刀,并搶在史太君翻臉要扔瑪瑙枕之前敏捷的奪門而出,賈赦深深為自己豎了一個大拇指,這陣子早睡早起,不喝酒嫖|妓,眼見著身輕如燕,康健如少,真好,繼續保持,將來說不準能跟大兒子來一個上陣父子兵,也蹭蹭軍功去呢。 第97章 眾釵翻臉 聽聞稻香村里爆發了震驚眾人的爭吵, 端方有禮的政老二和慈眉善目的王夫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扯頭發甩耳光,撕衣裳扔繡鞋, 打的煙塵滾滾, 烽煙四起, 堪比邊疆。 可惜賈赦沒能親眼瞧見,倒是邢夫人假借探病之名, 實則跑去狠狠奚落了王夫人好幾次。至于賈政,頂著被媳婦兒抓花的臉,一連半個月都不肯出書房見人。 迎春嫁妝里, 但凡不是實打實的銀子的東西都還回來了。大觀園里眾多屋子一時被搬了個十室九空,多寶閣全都空空如也,博古架上景況堪憂。史太君沒法子, 開了自己的私庫,搬出私產來, 把自己的屋子,寶玉的怡紅院,黛玉的瀟湘館全給填補上了, 其他人的屋子要么自己想辦法, 要么就是把沒人住的園子封起來, 以免太過荒涼,既難看又難堪。 寶釵家資巨富,自己裝扮屋子本來不難,但她不愿意家財露白, 再被王夫人惦記上,因此閨閣中雪洞一般,一色頑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插著時令鮮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梨香院里,薛姨媽也將值錢物件收的收,藏的藏,待王夫人過去套親戚,想挪借的時候,卻發現一無所有,根本無法開口。 賈赦熟知金石古玩價值,把賈政派人送回來的東西清點一番,發現價值大約有十五六萬,差了一半,十分不滿,派賈璉過去,力逼著還清。賈政只道還了東西便得,那些已經花用的銀子,和裝飾了的珠寶就算兄弟情分了,賈赦當即唾他一臉,毫不客氣道:“政老二,老子幾時跟你有兄弟情分?你搶老子榮禧堂的時候怎么沒想過兄弟情分?告訴你,我閨女的嫁妝,少一分一厘都不行?!?/br> 賈赦逼賈政,賈政就去逼王夫人,王夫人不想動自己的嫁妝,就拿寶玉屋里的東西充數。反正她知道蘅蕪苑里那老東西有錢,又舍得給寶玉花,她拿了寶玉的東西,那老家伙必然再掏腰包補上。 史太君把王夫人叫去,當著眾多丫鬟們的面兒狠狠責罵她為母不慈,王夫人跪在地上,一會兒哭賈珠,一會兒哭元春,也不承認錯誤,也不推卸責任。史太君給她哭出了偏頭疼,又有賈寶玉渾然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聽王夫人的大丫鬟急急跑來找他,說王夫人惹惱了史太君,正要罰她。一時孝心大發,沖到蘅蕪苑去陪著一道跪,只說替王夫人請罪,讓老太太千萬消消氣,別傷了身子。 最寶貝的孫子圓潤的胖臉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滿眼哀求的看著她,史太君還能如何,只得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自掏腰包替王夫人抹平了此事。不過事后到底背著寶玉狠狠教訓了她一番,又罰抄佛經,撿佛豆。王夫人都不吭聲的受下了,橫豎不破財便罷。 王熙鳳帶著羨慕的將迎春的嫁妝登記造冊收進庫房,回到屋里還在艷羨回味。賈璉教訓她道:“那些東西你一手不許沾,誰也說不清大哥將來會不會查問,別到時候丟了爺的臉面事小,讓爺沒了差事爵位,看你去哪里哭去?!?/br> 王熙鳳勉強扯開黏在冊子上的目光,懶洋洋的回道:“難道我就那么目光短淺,連孰輕孰重這個道理也不曉得?”自從寧珊海疆大捷,雖然人還沒回京,來討好的人家就排起了長隊。賈璉這一個月來收到的各種變著花樣的禮物孝敬就抵得上舊年一年的俸祿并冰敬碳敬。王熙鳳到時候,再蠢鈍也算知道了手握實權的好處,再貪財,也不會壞了賈璉的官路。 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釧兒因為救主有功,很是得了些體面,她素日同寶玉就有些眉來眼去的,如今被王夫人正式賞到了寶玉屋里,拿了二兩銀子并一吊錢的姨娘份例,和原來寶玉身邊第一貼心人襲人成對立之勢。只不過襲人是史太君賞的,金釧兒是王夫人給的,兩人身后各有靠山,斗得風生水起,互不相讓。寶玉如掉進米缸的耗子,樂的在兩人間奔忙,做小伏低,一時倒將寶釵黛玉都忘到了腦后。 寶釵趁這個機會頻頻回家,籌劃著搬出大觀園;黛玉則趁機在榮侯府里清清靜靜的調養身體。上次太醫開的藥好生吃完了一劑,如今又續診一回,改了幾味藥,叮囑繼續吃著,只覺眼見著身體輕盈起來,心情也開闊許多。每日只同迎春、惜春一道學些規矩,念幾句書,其他便是游園玩笑,十分快活。 時下節日繁多,待到端陽佳節,因為二房還清了迎春那三十萬兩的嫁妝,故而史太君在園中置酒,邀大房二房同聚,意為化解紛爭,重歸于好之意。賈赦雖然對此嗤之以鼻,但到底還是給個面子去了。邢夫人陪同,王夫人卻因被史太君懲戒,仍在佛堂沒有出來,薛姨媽便趁勢招待姑娘們都往梨香院里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