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王熙鳳連連搖手,故作膽小驚慌:“臣妾哪敢威脅威脅娘娘,這不是實在沒了主意,才斗膽來請娘娘鳳諭么?” 元春陰陽怪氣道:“本宮謝你們大房的敬獻,改日派內監去宣賞,你跪安吧!”這是和王夫人如出一轍的厚顏,不愧是母女。 王熙鳳不慌不忙抱歉道:“是否算作給娘娘的敬獻,這可不是臣妾一人做的了主的,若是公公婆婆問起來,還需娘娘寫了手諭親自說明?!辟Z赦是京中聞名的混不吝,邢夫人是府中第一的錢串子,敢從他們夫妻口中奪食,除非你賈元春不想再當娘娘了。王熙鳳完全有理由相信以自家公公的戰斗力,能讓賈元春徹底被掃進冷宮。 元春被氣得面色發白,掐緊了手指,卻猶豫著遲遲無法開口。那些東西的去向她本也不在意,省親已畢,那園子荒廢些本也無妨,若是來年再有省親,再重裝飾也罷了。讓那個混不吝的大伯鬧起來可是萬萬不行的,元春也深知賈赦撒潑胡鬧起來的威力,何況如今他又有爵位又有兩個為官的兒子,可自家卻無一人在朝,若他父子三個在朝上一氣渾說,自家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母親的性子她也知道,入了她手的錢財是斷無可能還出去的,當日為了還清榮國府的欠款,把林家的家產花了多少,她心中有數,如今說她又霸占了二丫頭的嫁妝銀子也不無可能。只是,要怎生想個法子,能兩全其美,既安撫了鳳丫頭,又不用歸還母親手中那些財產才是最重要的。 想一想,鳳丫頭要那些東西,無非也是為了自己貪墨,諒她也不可能當真給了庶出的二丫頭,如此一來,便好下手,至多勸著母親分她一些便是了。了不起就是對半分,母親手中也能留有私房。將來自己在宮中也還需要娘家支持,萬萬不能讓母親對她寒心,斷了進上的財物,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通了的元春,或者說,自以為想通了的元春,復又帶上笑臉,讓抱琴扶著王熙鳳坐下,語重心長道:“你心中所想,本宮也并非不知,你且先安心回去等待,本宮必然勸說母親與你平分好處便是了?!?/br> 王熙鳳心中有一瞬間的動搖,隨即想起賈璉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來,狠狠心,一掐手掌,滅了心中的念頭,對元春道:“不敢隱瞞娘娘,臣妾確實也有貪念,只是那些東西不比尋常,還是鎮北侯爺預備下給二姑娘的,我和璉二爺自然不敢給娘娘找不痛快,但是那一位,說的好聽些還叫我們二爺一聲二弟,若說的難聽些,哪里把我們放在眼里呢?便是娘娘,也得衡量一下那位的份量不是?”她其實也不想跟元春鬧得太難看了,畢竟君臣有別,元春就算再不得寵,也是御封的賈嬪娘娘,她王熙鳳才是四品恭人,還沒混到可以對著嬪級不行跪禮的超品誥命呢,便是表面上撐著,也得恭敬些。 元春也知道,最大的問題不在賈璉身上,甚至不在賈赦身上,而是那個寧珊??墒亲约和巳藦奈创蜻^交道,父母倒是跟他過過招,卻都是一擊即倒的一敗涂地,如今她這岌岌可危的嬪位,哪里還禁得起折騰? 無奈之下,只得將上次省親時,史太君和王夫人趁內監不備,塞給抱琴的十萬兩銀票拿了一半出來,遞給王熙鳳,道:“母親那里,你別再去要了,橫豎本宮銀錢湊手了便賞你們一些,遲早抹平了便是?!?/br> 見王熙鳳欲反對,元春強行將銀票塞在她袖中,拉近了低聲道:“離二丫頭配人還早得很呢,何必現在就急著點齊嫁妝?何況二丫頭是要選秀的,如果進了宮,哪里還配帶嫁妝?如今本宮以銀票抹平了,將來都是你的好處?!?/br> 王熙鳳心里蠢蠢欲動,卻到底還有些害怕,不敢收下,惋惜不已的又放下了銀票,只是嘴上也柔和多了:“臣妾也是對娘娘說了實話的,東西不是臣妾一人可以做主的,若有個什么,還請娘娘自己同我公公婆婆分說清楚吧。至于這字據,臣妾就收著,也不急在這一時,還等娘娘的回復?!闭f完,不再給元春策反她的機會,匆匆告退了。元春氣得面青唇白,卻也知道,此事難以蓋過去,只怕早晚有壞事的一天。 卻不料,隨即傳來南安王兵敗被俘的消息,朝上朝下都關注著西海戰事,一時也沒人敢為著錢財小事鬧將出去。 緊跟著,便是寧珊被點了將,披掛出征,帶著匆匆湊齊的糧草兵馬,離開了京城,遠赴他并不熟悉的海疆作戰。這一去,兇吉未定,對于依附寧珊來對抗有著娘娘的二房的大房眾人來說,一下子全萎了下去。 賈赦是頭一個偃旗息鼓回家玩自閉的。他早年夭折過一個兒子,寧珊的雙胞胎兄弟賈瑚,隨后沒多久又喪了原配妻子,之后便是接二連三的打擊,將他徹底踩落到泥里。這一切是從賈瑚夭折開始,幾乎沒有喘息時間的接連發生的,因而,在賈赦心中,長子的死是一塊無法碰觸的傷痛,是將近二十年都無法抹平的痛徹心扉之疾。如今寧珊幾乎是被架在火上逼出京城去的,賈赦無法自已的設想著不熟悉海戰的寧珊落敗的那一幕,當年的雙生長子,一個已經夭折了,另一個好不容易長到今天,又肯親近他這個做爹的,難道也要斷了父子緣分嗎? 賈赦心頭又痛又悲,又急又恨,自己無能,幫不上忙,二兒子賈璉也是個小官,除了能在戶部暗中看看他們有沒有及時供給前線糧草拋費,別的一概無能為力。東府的賈珍也是依附自家大兒子得了官職的,眼下別說幫忙,他還能站在大房后面沒改投靠二房就算有情義得了,能指望得上什么? 現在唯一能盼望的,也是唯一能支撐著他的就是寧珊得勝歸來。然而,才剛剛出發的大軍,只怕還未到海疆,即便得勝,也還不知道要多久之后呢? 賈赦是徹底的垮了。 他本來也不是能力挽狂瀾的角色,從小長到如今,靠的就是會投胎。幼時祖父母疼愛,青年時有發妻和岳家做靠山,后來什么都沒了,他也就跟著一蹶不振了,直到過繼出去的長子回京,他才重新振作起來。如今,隨著寧珊出兵的,似乎還有賈赦最后一絲精神。不等到寧珊回來,此人已近乎行尸一具,只是還能喘氣罷了。 邢夫人面對這種情況,比賈赦更加麻爪,而且她心里還在害怕二房的反撲,倒是并沒怎么擔心前線。一來她根本不懂這些,二來寧珊畢竟不是她的血親,便是有擔心,擔心的也是自己失了靠山多一些,而后才想起該去上柱香,禱個平安。 家中唯一還支撐著理事的反而是從前弱不經事的迎春,面對失魂落魄的父親,滿心惶急到處念叨的嫡母,不再上門只能勉強自保的兄嫂,和一個雖然念著大哥但實在年幼并不能出任何力的幼弟,守好這個家,照顧好這群家人,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就在寧珊走后,迎春斷然下令,關閉了鎮北侯府。所有帖子都不接,所有拜訪都拒絕,所有主子都閉門不出,只留一個后角門供采買的下人出入。鎮北侯府閉府鎖門,隔絕了京中的一切不知道真假的消息,也隔絕了有心之人的打壓或者幫助,除了寧珊歸來,或是降下圣旨,鎮北侯府的大門絕不打開。 王夫人咋聞寧珊出京時還有些憤憤不平,畢竟寧珊北疆“戰神”的名號不是空xue來風,王夫人生怕他再立下大功,到時候支持著大房越發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等賈政跟清客們聊完,回來這樣那樣的一說,王夫人頓時就興奮起來,恨不得下一刻就聽到寧珊戰死沙場的消息。 當天時間已經很晚了,也擋不住王夫人橫穿園子闖進榮侯府的熱情。前幾日才奚落過她的王熙鳳如今只能咬牙閉嘴聽著她的反擊嘲諷,卻不敢再橫。寧珊不在了,賈璉區區一個三等獎軍,還不敢對上后宮的娘娘,她只能忍。一邊在心中暗罵王夫人,一邊暗自后悔那日沒收下元春銀子的王熙鳳腦中一刻也沒想過戰場上的情況,更沒想過寧珊會不會失敗而歸。他必須得贏,而且得盡快贏,是他把大房二房之間的窗戶紙徹底撕開的,如今都鬧到這個地步了,他這個最大的靠山倒了怎么行? 王熙鳳如今恨不得在佛前齋戒來換取西海大軍的勝利還朝,只要寧珊能得勝回來,一切都能挽回。然而一旦這個靠山不在了,憑著一個三魂七魄丟了一多半的老紈绔賈赦,他們便要徹底淪落到省親之前二房的狼狽樣兒了。 王熙鳳絕不能接受曾經被她踩下去的人再爬回她頭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她懂,但卻不能接受發生在她身上。 第77章 清冷寒冬 很快, 京城迎來了寒冬。 第一場大雪便毫無試探的痕跡, 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如初春的柳絮一般扯不開, 撕不斷, 將整個京城覆蓋的一片蒼茫雪白,如入冬前聽到的西海戰敗的降旗一般, 攪得人心惶惶不安。 如今這些日子里, 不論朝上朝下, 宮廷市井,都在討論海疆的戰事。大敗的南安王,被俘的士兵, 不通水戰的年輕將領, 急急拼湊的增援軍隊, 這一切無不讓人心中不安, 簡直沒有一個因素可以安撫自己,此戰能勝。 然而這一切, 都和大觀園里的賈寶玉無關。作為賈家(除榮侯府一家子之外)的活寶鳳凰蛋,賈寶玉的人生只有恣意和愜意。這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可能會影響海疆戰事的大雪, 關系著農民明年生計的大雪, 在他眼中只是一出可以和jiejiemeimei們欣賞吟詩的美景。 轉眼便是正月,大觀園中連日的慶祝,歡騰無比,襯的隔壁榮侯府里無限荒涼。賈璉早在元日前便往寧府里去請賈赦歸家, 過節需要祭祖,得由賈赦主持。然而寧府大門緊閉,便是賈璉也敲不開,賈赦自寧珊走后便告了假,再沒上過朝,也沒出過門,賈珍來府上找,都給迎春拒之門外,一概不得進入。賈璉接連去了數次,均無功而返,別說見賈赦一面,便連一個字都沒傳出來。如此對比,竟讓賈璉不由的起了一股怨氣在心中,都是兒子,怎么賈赦對待的差別就這樣大?只是很快,他自己就自嘲了,都是兒子,做人做官做大事的差別也那樣大,怎怨賈赦不看重他! 王熙鳳在家中等不到公婆,也不敢擅自慶祝,這個正月,榮國府里過的壓抑又凄涼。除夕夜里入宮領宴,兩口子都沒份兒,只能在家中對坐,擺一桌樸素些的酒席,看著襁褓中的女兒守夜。 隔壁賈珍倒不至于門可羅雀,卻更加心煩意亂。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跟著賈家大房混出息,斷然跟二房撕破了臉皮,可眼下二房雖是白身,卻有娘娘在宮中,目前雖然不得寵,但誰知道日后會不會有造化。 而大房則眼看著要倒下去了,整個大房本來就是靠著突然出現的寧珊支撐著的,如今他又突然離京,大房的支柱轟然倒塌了一半,賈赦見不著面,邢夫人也閉門不出,這兩口子倒是能進宮領宴的,卻都告了假,皇上也準了,以至于賈珍連最后一個能見見賈赦,寬慰幾句的機會都沒有了。 反倒是大觀園里,史太君鳳冠霞帔,一身超品國公夫人誥命,躊躇滿志等著賈珍率人伺候她入宮。 尤氏換上自己的誥命服侍,也蔫頭蔫腦的跟過來服侍史太君。她這品級不上不下,入宮的資格有,卻只能在殿外站著,還不如告假不去在家里窩著舒服些。但是史太君點名要她服侍,她哪里拒絕得了,只有跟著賈珍過來了。 賈珍亦換了朝服,帶領今日不輪班的賈蓉、賈薔奉侍賈母大轎前往宮中,尤氏也有一臺四人轎子可坐,而跟她同品級的鳳姐兒因為是今年才得了恭人誥命,又兼朝中一年來竟忙著要錢,因此她的品級服飾等申請雖然遞上去很久了,卻遲遲沒有發下來。如今給大房撐腰的寧珊離了京中,那些得了北靜王等示意的禮部官員就越發扣押著不給通過了。 因為今夜家中無人,惜春不得不被送到大觀園中來。雖然依著她的主意,是寧可去寧府跟二jiejie作伴,或者到榮侯府里去跟著璉二哥和鳳jiejie的。只是王夫人仗著娘娘生母的勢壓尤氏,尤氏便不敢反駁,明知道王夫人這是要把對他們東府的氣撒在惜春身上,也只能假裝不知道的將小姑子送過來。 誰料,惜春竟是個清冷脾性,任由王夫人指桑罵槐的說些難聽的話,咒罵東府不識好歹,瞎了眼珠,將來必遭報應,卻是一個字不聽,一句話不回,只冷冷的坐著,既不吃喝,也不聽戲,卻也不看王夫人一眼,恨得她只想撕了這個死丫頭。 探春就坐在惜春旁邊,上首是林黛玉,王夫人身畔則是薛寶釵,三人都眼睜睜的看著,聽著,幫不上忙。王夫人是長輩,如今史太君不在家中,賈政又在外院守歲,她們一群小姑娘,能奈何當家太太什么?只有內心暗自憐惜著最小的meimei罷了。林黛玉心中還擔心著遠在寧府的迎春,只是,大觀園中的人早跟寧府斷了往來,竟是一絲消息都聽不得。 而今前線傳回來的戰報雖然沒有敗仗,卻也遲遲攻不下來。又因海上氣候變幻不定,風浪不由人心,竟不是想打就能開戰的。寧珊只給朝廷傳過一回戰報,乃是抵達前線之后,訓兵初有成效的時候,命人報了訊回來,只道已經可以出戰了。此后,便只有探馬時不時從前線回來,帶來些不清不楚,不好不壞的消息。寧珊作為主將,卻是一封匯報都沒寫過。 正月初五當晚,宮中的賈元春竟賜了些內造點心出來,雖然不值什么,卻是難得的體面。王夫人越發抖了起來,便是史太君在場,也是對著惜春嘲諷不休,更指名道姓的罵迎春不知孝順女德,過年竟不來同她們行禮請安。史太君就跟年老耳聾了一般,任由王夫人罵著,自顧自摟著賈寶玉和林黛玉說話,聽他們奉承她是老祖宗,祝愿她長命百歲等吉祥話。 元宵佳節,大觀園里益發熱鬧喜慶,正聽著戲,忽然人報,娘娘差人送出一個燈謎,命大家去猜,猜著了每人也作一個進去。順便還傳了句話,說是每位姑娘并小爺都要猜,才能不掃了娘娘的興致。林黛玉心下一緊,知道這話是沖著迎春去的,惜春也替二jiejie擔心。寧府的大門已經閉了幾個月了,從來沒有人能敲開過。如今賈嬪送了燈謎,又逼著迎春也來湊趣,這是挑明了要給二房仗腰子,再把大房打回原形。 薛寶釵和賈探春二人倒是沒有別的反應,她二人如今都是依附著王夫人的,哪里敢同娘娘作對?迎春雖然可憐,卻也是她自己選的要跟著寧府過日子,如果當初老太君留她,她不走,如今也就沒有這般僵局了。 王夫人聽了女兒要與她撐腰,果然非常高興,不但立刻打發人往寧府去傳娘娘的話,還遣人到隔壁把賈璉王熙鳳兩口子請來,說是要一同過節。 賈璉和王熙鳳自打史太君從宮里回來那天過來磕了頭就再沒露面了,這個正月,也沒有哪家親朋好友往榮國候府遞帖子請酒吃席。除了賈珍帶著賈蓉、賈薔在初五那天往賈璉那邊去了一趟,這兩口子半個正月都沒見外人。王家都跟著王子騰上任去了,史家老三也遷了外省大員,帶著闔家赴任,其余四王八公的人家,都因為賈赦帶著榮國府和寧國府率先還款而視兩府為叛徒,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哪里會來雪中送炭? 賈珍靠著自己圓滑的手腕和足夠厚的臉皮,到底又打開了過去的交際圈子,雖然地位一落千丈,可總比無人問津要強一些。他倒還有幾分情義,有人請赴宴便來找賈璉,想帶著他一道去,有時候入了困境,死皮賴臉也是一種方法??墒琴Z璉的臉皮還沒那么厚,又因為賈赦的態度擺在那里,最終猶豫良久,還是謝過賈珍的好意,獨自窩在家中了。 他那個從五品的戶部員外郎如今也做的艱難,但凡是個管事兒的就能教訓他,有問題的賬目都推給他做,做好了不過口頭表揚一句,末了再扔來一沓子。若是做錯了,就等著被罵個狗血淋頭吧。還數次被威脅要撤了他的職位給別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終于肯回護一下寧珊的親眷了,賈璉的官職終究還留在他自己頭上。而一直四處鉆營的賈政也遲遲沒能候補成功,雖然因為賈嬪省親而暫時輝煌了一陣子,到頭來賈政王夫人這夫妻倆也還是白身配罪婦,相得益彰。 今日賈璉鳳姐兒夫妻倆也正相對坐著無聊,連喝酒的興致都沒有,忽聽外面平兒來報,隔壁大觀園請他們過去慶元宵。鳳姐兒瞄一眼賈璉,見他連個表情變化都沒有,自己也是一臉的沒好氣:“這是沒完了是么?非要報仇到底了是怎么著?去回了,說我今兒身子不好,免得給老太君過了病氣,竟是去不得了?!蓖醴蛉说弥颈悴竦钠⑿院屯跷貘P都是王家家傳,她自然心知肚明,哪里肯去受氣? 外頭平兒卻不見答應,反而掀了簾子急急走進來,道:“說是宮里娘娘的意思,二爺和二奶奶還是快些過去吧?!?/br> 宮里娘娘四個字便是如今壓在賈璉鳳姐兒兩口子頭上的一座大山,另一座便是年重輩大誥命高的史太君,有這兩個女人做著靠山,如今的王夫人比當初在榮國府里還要猖狂霸道。 一時,賈璉穿好了斗篷,鳳姐兒也帶齊了頭面,元宵佳節,又是娘娘傳話,他們不敢穿的太素,只得違心的往喜氣里打扮,面上還得做出笑容,匆匆過府而去。 待得進了史太君上房,只見一個小太監,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專為燈謎而制,上面已有一個,眾人都爭看亂猜。小太監又下諭道:“眾小姐猜著了,不要說出來,每人只暗暗的寫在紙上,一齊封進宮去,娘娘自驗是否?!敝链朔街?,是賈元春來了興致出的燈謎,要他們過來猜。 賈璉沒進上房,被賈政叫道書房里去訓話,王熙鳳獨自在上房里坐著,她既不識字,又不通詩書,會猜個鬼的燈謎。無非就是叫她過來打臉么?這小半年來還少了,饒是她有辣子之名,也忍了不下百次了,如今一個燈謎而已,還氣不死她。 第78章 咄咄逼人 去了寧府的下人好一陣子方才回來, 那婆子鐵青著一張臉, 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站在王夫人面前就是一通讒言:“好叫夫人知道, 二姑娘根本沒把您放在眼里, 我在門口叫了那半個時辰,府里連個門子都沒出來瞧瞧, 竟是不接的意思?!?/br> 王夫人虎著一張臉, 命人再去, 道:“就說是娘娘傳召,她還敢不來?” 坐在遠處的惜春“嗤兒”的一聲輕笑,不屑道:“除了拿娘娘壓人, 她還會些什么?”聲音極輕, 只有貼身丫鬟入畫聽到了。入畫嚇得半死, 急忙勸道:“好姑娘, 這話可千萬莫說了。如今連咱家大奶奶和璉二奶奶都不敢不從了?!?/br> 惜春低聲道:“自從二jiejie下令封了那府邸,便連皇上都允了赦伯父不去上朝, 那就是默許了寧府閉門不納任何人的意思。賈嬪不過一介后宮女眷,有膽量公然推翻皇上的意思么?只怕又是這位二太太自作主張了,真恨不能替寧大哥哥去戰場上走一遭, 換了他回來, 清理下這府邸的烏遭?!毕Т罕緛磉€年幼,性格未定,卻在這大半年中生生被全家上下互相算計、相互攻訐、無情無義、唯利是圖的德行給磨成了個冷心冷性的冷脾氣。如今更是像個小人質一般被兄嫂壓在這大觀園中,讓她心中不再對所謂親人抱有任何幻想。 如今能和惜春說上話的, 也無非就只有林黛玉一個,其他人她是一概不肯理會的。探春和薛寶釵是因著王夫人被遷怒,史湘云則是說話不知道忌諱,有一次聽王夫人說起寧珊不擅海戰,怕是要兵敗如山的時候,史湘云不但沒有出言反駁,還講了史書上看來的白起紙上談兵之故事來應和,因此惹惱了惜春,被她好生一番奚落,最后竟紅著眼睛回保齡侯府去了。如今因為過元宵,才被史太君再度接回來,只是她和惜春卻起了芥蒂,雖是姐妹之屬,見面卻連個笑容也沒有,互相視而不見。 一旁的林黛玉猜出了元春的燈謎,又自己寫了一個封好送上去,便脫身來尋惜春。急急走到她面前,低聲道:“快些將那燈謎寫了,你若無興致,我替你做一個,你只管抄錄一遍?!币幻嬲f,一面就去要紙筆。 惜春道:“多謝林jiejie了,只是我這里還不忙,若是二jiejie遲遲不來,你倒是替她寫一個送上去,也免了一場口舌?!边@是在諷刺王夫人只能動動嘴皮子,其實半點做不來別的。宮中賈元春還沒傻透腔兒呢,任由寧珊在外征戰,便讓她母親立馬打擊報復回去。這事兒要做,也得等寧珊戰敗,或者干脆戰死了以后再說。眼下,皇上一心指望寧珊能得勝而歸,朝中多少趁機參他的文臣都被罵的狗血淋頭了。便是后宮里,那些有女兒的娘娘,并那些個公主們,也是日夜上香禱告,盼望寧將軍一戰得勝,好免去她們的和親之憂。 林黛玉聽了,摸著惜春的頭,嘆了口氣,道:“只怕二jiejie今日非來不可了?!本蜎_著王夫人這咄咄逼人的勁兒,和拿著娘娘的名頭壓人的舉動,迎春若是還不來,王夫人絕對就要打上門去了。如今他們式微,皇上也不能真去管個后宅婦人的行動,只怕迎春再不給王夫人面子,就要吃虧了。她們只是些女兒家,哪里真能跟有親的當家太太對上,若是任由王夫人出去胡言亂語一番,毀了迎春的閨名,那時候哪怕寧珊回來了,也是難以挽回的。 這世間,便是如此苛待女兒的,若被害了清名,便是公主之尊,也再難有好日子過。未來沒得好夫家,留在家中又會被娘家姐妹姑侄等躲避,還哪里能好生過下去? 家中岳嬤嬤也在勸說迎春:“好姑娘,嬤嬤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他們堂而皇之拿后宮娘娘來壓你,你再硬抗下去,又能有什么好結果?將來侯爺回來了,便是替你找補回來,也終究是白白給人說了嘴去,何苦呢?”當日封府的時候她就勸過迎春,這命令應該讓賈赦來下,只是那時候的賈赦雙目無神,面青唇白,已然死了大半個的樣子了,哪里還能下命令?如今是邢夫人和琮小爺日夜輪換著看護服侍著,方能確保他不自己把自己折騰死。 迎春默默留著眼淚,岳嬤嬤心疼的一把抱住,道:“姑娘,若想哭,就大聲的哭出來,這里沒有外人的?!?/br> 迎春聽了這話,卻反倒從嬤嬤懷中起來,自己擦干了眼淚,又叫丫鬟繡橘打水來,細細的洗了臉,又擦了脂粉,將面上淚痕和眼角的紅腫完全遮蓋住。這才起身,重新換了一條紅綾子裙,往邢夫人房中走去。 自從寧珊出兵,迎春在家中便只穿紅綾子裙,為的是討個好彩頭。便是家中下人,凡貼身伺候的身上也均的穿上吉祥顏色圖案,誰若是穿的素淡了,大小姐是要生氣的。迎春過去是好脾氣,可是被精心教養寵愛了許久,也不是沒脾氣的,如今家中賈赦不能理事,邢夫人一心只照顧賈赦,賈琮又年幼,一面讀書上進,一面給賈赦侍疾,忙的脫不開身,家中的一切比過去更加由迎春說了算。她要求家中上上下下都不許面露愁容,言辭不許有悲苦之音,穿著打扮都得怎么吉祥怎么來,誰人膽敢不從? 王夫人派去的婆子說寧家連個門子都不出來其實也是不假的,但是人家門子在門里可是聽得一清二楚,這會兒邢夫人也知道了大觀園里傳了娘娘的鳳諭,要叫迎春前去,如今正在屋子里轉著圈圈鬧心呢。 若說邢夫人對迎春有多么母女情深,那是糊弄鬼呢,但是自從賈赦半死不活的天天直眼兒了以后,邢夫人可是真的體會到了這女兒的好處。如今對外大事小情都有迎春一力扛著,邢夫人可是感激的很,她天性不比迎春剛強多少,當日在家中不過是因為沒了父親,不得不以長姐威儀挑起大梁才能殺伐決斷的。如果她本人性格剛強,也不至于嫁過來以后瞬間變得人人背后說她生性頑愚,又貪財,又只知道奉承賈赦,真正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相應得以施展的。邢夫人的本性跟迎春其實很像,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自己沒有地位,便收斂了性格,一味諾諾應承罷了。 只是迎春畢竟年少,管教一番還是板正得過來的,但是邢夫人這性格可是有年頭了,她如今人到中年,膝下又無子女,只會越發懦弱不理事,而沒有奮發進取的動機,因此,當初剛過來的時候還想著賣弄手段的念頭早早就自己打消了。如今的邢夫人巴不得沒有任何事需要她頂到前頭去。 可是今兒,那瘟災的賈王氏就給她找了個大麻煩,甭管她是不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但這娘娘的口諭既然傳過來了,那就無論如何也得過去露一面。迎春一個小姑娘,自然不能大正月里的單獨出門,邢夫人是一定要陪著的??墒侨缃駥幧合葸M海疆,勝敗不定,她哪里還有底氣去跟生了娘娘的王夫人懟,滿心的只想著躲開才好。 迎春剛到邢夫人房里,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我的好姑娘,你說今兒這事兒可怎么辦是好?那畢竟是娘娘,是君,咱們不能違逆??!” 迎春回握住邢夫人的手,扶著她坐下,安撫道:“母親與那房二太太也是多年的妯娌了,還不明白她的性情么?依女兒來看,多半是假借娘娘的名義罷了?;蛘咭灿锌赡苣锬镎娴膫髋畠哼^去,但絕不至于是當眾刁難。畢竟大哥哥如今還在領兵呢,連皇上都寄予厚望,她們暫時還不敢動手?!?/br> 邢夫人聽了總算有些安慰,但還是擔心:“咱們家現在大門緊閉,和誰都不來往,外頭也沒了聯系,會不會已經有戰報傳回來,可咱們卻不知道?” “絕不可能!”迎春驀地拔高了聲線,別說邢夫人嚇了一跳,她自己都被自己給嚇著了,急忙放低了聲音,解釋道:“有璉二哥在朝呢,若真有了消息,他必然會派人來告知咱們?!彪m然賈璉來請賈赦回家過年被拒之門外,但迎春并沒有讓自家二哥在外頭罰站,而是叫門子給他送了厚厚的熊皮褥子并熱茶熱點心,讓他坐在馬車里等的。 賈璉也是知道好歹的人,寧珊是他們全家的頂梁柱,他必然會花盡心思去打聽一切消息。若是好消息,他一定會來向賈赦討賞;若是···不那么好的消息,迎春堅持不肯用任何不吉利的詞語,璉二哥也會來找他們商量對策的,因此,雖然閉門封府,但絕非徹底被動,一無所知。 邢夫人又被安慰了,也終于有心情關注王夫人的無理要求了:“好姑娘,今兒這事兒我聽你的,你要去,我就陪著走一遭?!笨隙ú荒芊殴媚镆粋€人出門去,這一點是邢夫人嚴格遵守的,就看寧珊有多看重這個meimei,邢夫人就不敢跟從前似的對她視若無睹。而且這姑娘天性良善,對她稍微好些,便能得投桃報李的甜頭,如今母女倆相處的也頗為融洽,迎春日日晨昏定省,對她極為尊重,言語間也有親密之意,邢夫人膝下無子,如今家中兩個男子都世事不理,只她們母女兩個周全,跟迎春的相處便多了許多。又因賈琮侍疾,也能日日相見,倒算有了聊以慰藉之人。 迎春柔柔一笑,拂過袖口一點微微立起的風毛,輕聲道:“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娘娘并二太太到底有沒有那份三顧茅廬的誠意了?” 第79章 自作主張 遠在宮中的元春若是知道她那執拗成性的親娘將她邀請迎春的行為試做挑釁的前奏, 不曉得會不會后悔死今日這個出燈謎的主意了。 卻原來, 寧珊雖然遲遲不寫奏報回來,但探馬往來報訊, 卻將戰況一五一十的都說得清楚。 寧珊一到了海疆, 就用新設計的練兵法cao練士兵,一面加緊打造戰船。起初尚不適應的時候, 都是靠著佯裝敗退, 將茜香國海軍引到岸上來伏擊。后來次數多了, 茜香國不上當了,寧珊的人馬也練出來了,拉到海上開戰, 漸漸從平分秋色到了一面倒的追擊。若不是仍然看不準氣象, 不敢貿然追到深海去, 這會兒都能打到茜香國國都去了。 實在是大勝。既打散了覬覦大興海疆的茜香國海軍, 搶了對方的戰船,又燒殺了許多士兵, 大大減少了敵方人數,甚至還從對方海域的商船上搶了不少好東西。只除了沒救回南安王,此戰就可以圓滿休兵了。 然而寧珊并不滿足于只是打退了茜香國, 他更想徹底擊垮茜香國。這個海中小國覬覦中土多年了, 雖然名義上稱了臣,可時不時的就將海軍偽裝成海盜去海上打劫大興商船,這些寧珊早就從黎老將軍口中知曉了。越是這等陽奉陰違的小人之國,越會成為心腹大患。正好, 這一回借著南安王被俘,他就拖著慢慢訓練士兵,組裝戰船,以戰養戰,最終的目標就是打到對方的國都里去。若是徹底降服了也就罷了,若是不降,不如滅掉,從附屬國變成附屬島,也是一件快事。 因為這個,寧珊根本就不著急去救南安王,也不急著打到深海上去,而是拖著茜香國的士兵,拿他們給自己這邊新組建的水軍練手。等什么時候徹底練好了,也就是茜香國女王當到頭兒了的時候。不知道賈赦這個蠢爹已經快把自己折騰升仙了的寧珊老神在在,一邊及時修改海上布戰圖,一邊加緊練兵的進度。 這些情況,俱以被探馬原封不動報回京中,兩皇得知寧珊出師順利,都是大喜,對于他拖著遲遲不打過海峽去的行為也沒什么批評,畢竟是新練出來的水軍,還不適應也是可以原諒的。至于救不回南安王,人家寧將軍不是都表示了么,不打到茜香國都城,不救回南安王就不撤軍,不回京。如此誠意,誰還能說什么? 自然只有賞。只是現在的戰報沒有明著發回來,最終結果也還確定不了,因此不能大張旗鼓的宣揚,以免有人知道了,從后面使絆子。當日在朝上,兩皇可都清清楚楚的看著有多少人跟著一起逼迫寧珊呢,那么多的政敵,且不能給他們機會。 若說著兩皇還有哪一點是合格的,無外乎就是帝王的野心了。開疆裂土,廣闊國境,是每一個帝王都有的野心。如今眼看著寧珊能幫他們實現,自然是絕不肯讓人拖了他的后腿的。至于兩皇的紛爭,朝堂的立場,一切都等打完再說吧。 賈璉忽然被升為郎中,主管此次海疆戰事兵餉糧草成了一個信號,一個要么寧珊已經贏得了一部分勝利,要么就是已經擺好陣勢要出大招了的信號。 若是前者,那說明晉封賈璉是賞賜;若是后者,則說明兩皇終于有了一次統一意見,要放手一搏了。這時候不管是誰都不會蠢到明著站出來,跟兩皇同時對著干的。 元春身在后宮,聽到賈璉升官的消息,當即就讓抱琴記得給賞賜,只是她們如今位份不高,史太君年紀大了也不能月月入宮,因此手上的錢大多自己打點用了,很難分出什么厚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