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史太君本來就不喜歡薛寶釵,這會兒一眼瞧見她,想著她方才聽到的那些事,更加嫌她礙眼了。她也不想想人本是她自己叫來的,卻嫌棄薛寶釵不懂規矩,不曉得自己避開,完全是毫無理由、甚至無理取鬧的遷怒人家。 第54章 迎春出戰 廢了多少唇舌終于降服住了邢夫人, 史太君也沒力氣再繞彎子, 直接了當下命令道:“今日你犯上的事情我暫且記下, 待娘娘回來省親的時候自會處理你。如今你還有機會彌補一二, 自己想清楚吧?!?/br> 邢夫人可以自認倒霉丟臉,卻不會忍下吃虧:“老太太說的是, 到時候我自同娘娘請罪, 皇家要打要罵我一人領受, 礙不著別人的?!彼筒恍呕始視榱艘粋€不受寵的嬪打殺了她這個超品外命婦,頂多就是下個懿旨罵她一頓, 最多降級罷了。而且現在宮里又沒有皇太后,甄太妃再怎么得太上皇的寵,又跟賈家交好,也沒法名正言順的行駛后權。 而當今的皇后呢, 跟所有嬪妃都是對立著的,還能幫襯賈元春出氣不成?哪個嬪妃讓人踩了都是好事兒, 皇后面上再怎么裝不悅, 心里都得高唱凱歌。何況,邢夫人心里也知道,史太君就是痛快痛快嘴罷了,根本不會把這事兒鬧出去,不然賈家上下都要落一個不敬皇室的罪名,誰也別想好。這時候她倒是也愿意承認自己是賈家人了,跟史太君甩鍋的時候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愧是命定的婆媳。 史太君恨不能活撕了這賤|婦, 她想聽的可不是請罪的廢話,她是讓她拿出金石字畫來布置園子,給娘娘掙臉,誰稀罕她磕幾個頭去請罪?她磕死了有個屁用? 一個眼色丟給王夫人,太直白的話她不能再說了,身為娘娘生母,別凈想要好處,把壞人都推給她老人家做。 王夫人咬牙上前扶起邢夫人:“大嫂子這話就見外了,咱們是一家人,娘娘還是你的侄女,如何會降罪于你?只是娘娘寬宏大量了,你也該有所感恩,如今這園子就是最好的獻禮,咱們一道布置得盡善盡美,也讓娘娘開心些,豈不兩相得宜?” 邢夫人毫不客氣的拒絕道:“若是我有那個能力,自然樂意為娘娘鞍前馬后,可惜我小門小戶出身,見識又淺,身家又薄,實在沒什么可以出力的地方。也只好多為娘娘念幾遍經,茹素齋戒幾個月,祈求娘娘鳳體安康,早生貴子了?!?/br> 史太君道:“自來夫妻一體,你沒本事,老大還沒本事么?如今京中盛傳他擅長鑒定金石古玩,正該給娘娘盡力?!?/br> 邢夫人道:“我一個內宅婦人,如何知道外面的事情。再說,擅長鑒賞,也不等于自己就有,那多半是別家老爺手中有了寶貝,請我們老爺去給看看,老太太這話是讓老爺去跟同僚們借一些來撐場面么?” 史太君終于忍不住一茶杯砸了過去:“給我跪下!” 邢夫人熟練的又跪了下去,還順勢拉倒了王夫人,沒有準備的王夫人“噗通”一聲,趴跪下了。 迎春本來就沒起身,省了一道工序,李紈和探春就慘了,都沒反應過來的看著王夫人含著眼淚趴在地上,愣了半天才搶上去扶,卻被狠狠剜了兩眼,腦子一木,也都跪了。 薛寶釵終于忍不住了,一手一個,拉著林黛玉和賈惜春悄沒聲兒的退了出去,這屋里沒法再呆了,但是她也不能一個人走,林黛玉是史太君的心肝,賈惜春是府里的正經小姐,跟著她倆一同進退,沒功勞至少也沒過錯。 見薛寶釵終于走了,史太君也可以徹底不用裝慈和了,指著邢夫人就是一頓痛罵,甚至都沒想到讓王夫人先站起來,坐到一邊去。 邢夫人心安理得的死拽著王夫人,不讓李紈把她扶起來,探春早就埋著頭跪在王夫人身后,不敢讓嫡母看見她。此刻王熙鳳也快瘋了,太婆婆罵著她婆婆,她是向著哪邊都不對,站也不對,跪也是錯,完全手足無措了。而唯一能跟她站在統一戰線的親姑姑也插不上話,她只好戰戰兢兢的縮在后面,心里盼著誰都別注意她才好。 史太君見邢夫人跟滾刀rou一般油鹽不進,說什么都哼哈答應著,心里連氣都生不起來了。勸不聽,罵不動,她還能拿她怎么辦?難道真的親自動手去掌嘴嗎?只怕打了也一樣不起作用吧。仗著孝道,仗著婆婆的勢壓她又能如何?她不拿東西出來,她還能扒了她的皮不成嗎? 在罵了賈赦混不吝多年之后的史太君終于明白了混不吝是一個多么好的護身符,現在,大房一家子都混不吝了,她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抹黑大房的名聲?如今老二被罷官,若是大房的爵位再被奪了,賈家就徹底敗落了。當然,若是娘娘受寵,能吹枕邊風,奪了大房兩個爵位給二房那是極好的,可是進宮這幾次,話里話外聽著娘娘訴苦,史太君也知道她著實是不受寵的,那么去狀告大房不孝唯一的結局只能是兩敗俱傷,賈家徹底退出京中貴族舞臺。 她沒轍了。在橫行榮國府老少三代,馳騁京城貴婦圈多年之后,她發現原來她可用的手段也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點點。老百姓常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現在有爵位的大房反而是光腳的,一無所有的二房卻要撐著她們的娘娘,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錯。 對于邢夫人無可奈何的史太君不得不轉向迎春,聽說這丫頭挺受寧珊的重視,只能看看能不能從她身上榨出些東西來了。 揮退了邢夫人、王夫人和兩個孫媳婦,探春趁勢也溜了,史太君只留下了貼身丫鬟鴛鴦,讓她扶著迎春到身邊坐下。努力把之前暴躁兇殘的嘴臉收拾回和藹慈祥,摟著她道:“女人這一輩子啊,靠誰都是靠不住的,生了兒子娶了媳婦,就一個個的都翻了天,到頭來,還是要靠著娘家,靠著自己的嫁妝才能立得住。你如今也大了,你那個嫡母不是個好的,什么也不會教你,你還是回家來,祖母親自教你,將來讓你風風光光的嫁一戶好人家,別像祖母這般,老了老了,還要被兒媳婦頂撞,晚年不得安生?!闭f著,流下眼淚來,語氣哽咽,飽含辛酸,她是真的覺得憋屈的。 迎春被王府里打轉了半輩子的教養嬤嬤教了一年,這點子手段還不看在眼里,無非就是想圖謀寧家給她的嫁妝么!便是直說她也不怕,因為她什么都沒有。雖然說將來真的要出嫁,大哥哥是不會少了她的東西的,但是現在她可是兩袖清風,頂多有些衣裳釵環,她爹賞過她幾件古董寶貝,老太太想要,給了就是了。 對于表演木頭非常有心得的迎春按照字面意思陪著一起痛哭,扶著史太君的胸口,眼淚來的比史太君還快還多:“老太太,您老是有大福氣的,千萬別灰心,娘娘還等著回來看您呢?!?/br> 娘娘!娘娘的!省親園子布置不起來,上哪兒去見娘娘?! 史太君現在連這最為自豪的兩個字都聽不得了。這二丫頭真是木頭做的,再沒有比她更不會說話,更不會看眼色的了,可恨聰明伶俐又知道向著她的三丫頭怎么就沒投胎到大房里去?若是三丫頭掌握了寧家,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雖然養著姑娘們權當是解悶兒的小玩意兒,但史太君還是看得清各人的脾性的,二丫頭怯懦木訥,三丫頭野心勃勃,四丫頭根本不是西府的,養著純屬湊趣,倒是林丫頭和寶丫頭兩個冰雪聰明,一點就透,可是一個已然沒了萬貫家財,另一個她卻不想配給最心愛的孫子,若是能光拿了薛家的錢卻不收她家的女兒就好了。 史太君只覺得現在事事都不順心,甚至還不如當年做孫媳婦的日子舒服呢。到底事情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大半輩子都過了,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婆,太婆婆,卻怎么越熬越苦了呢? 對于迎春的死活不開竅沒了耐心的史太君索性明說:“你姓賈,將來能依靠的還是賈家,你是個聰明姑娘,可要想清楚,到底該向著哪邊?” 迎春天真道:“孫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盼著娘娘能記著還有我這么個meimei,提攜一二,便是一生受用不盡了?!边@是史太君的原話,重復一遍,多容易。 史太君咬牙摸著迎春的手,柔聲道:“娘娘和你是姐妹,這點再不會錯的,可是如今娘娘有困難,需要你這個做meimei的幫襯一把,你看這可怎么是好?” 迎春真的哭出來了:“我出身低微,又沒了親娘,父親不愛,嫡母不寵,兄嫂也不看重,我只盼不給娘娘丟臉便是最好的了,哪里還能幫上什么忙呢?”要不要這么直白啊,貴族說話的潛規則都哪里去了?難道不是該隱晦婉約,拐上十幾個彎兒的嗎?這么直接真的好聽么? 史太君倒是相信迎春說的是真話,在府里十年,二丫頭是個什么地位她還能不知道?大房里但凡有一個人看重她也不至于給個奶媽子騎到頭上去,雖然說她進了寧家之后除了兩個貼身大丫鬟其他人都被打發回來了,可是她前陣子安插過去的小丫頭子傳回來的話也沒看出她過得有多尊貴。最多是因為上了選秀名單而給添了個教養嬤嬤,多買了幾個人??删瓦@么個木頭雕出來的腦子,長得再美又有什么用?能進的了宮?怕是第一關就要給刷下去了。 做好了最后一搏心理建設的史太君直截了當的吩咐道:“你回家去找你父親和那個大哥,就說我說的,你也大了,很該收拾嫁妝了,讓他們將備好的東西交給我過目?!?/br> 迎春暗自翻了個白眼,無比天真的在史太君心上捅了一刀:“大哥哥提過這件事,他說要我跟著嬤嬤好生學習,將來過了選秀,按照指婚的規格給我置辦。如今算算,還有兩年,老太太盡管安心等著,孫女兒也都指望著您呢?!?/br> 還有兩年?指望個屁!史太君瞪起眼睛,徹底對這個孫女兒失去耐性了。她就知道,大兒子賈赦純粹是個生出來給她添堵的玩意兒,連他生出來的兒女也一并是塞心的貨色。 第55章 人以群分 腫著一雙美目回家卻面帶笑容的迎春把正在對弈賈赦和寧珊爺倆兒都嚇了一跳, 賈赦直接沖著邢夫人問道:“這丫頭瘋魔了?” 邢夫人揉著膝蓋, 沒好氣兒的道:“老太太才是真的瘋魔了, 這丫頭如今出息的, 都會氣人了?!彼潜粩f下去了,可是榮國府里早沒了她的房間, 因此走的不遠, 就在后廊下坐著, 迎春那番話她聽了個齊全。這丫頭可不是原先的木頭美人兒了,如今的迎春花長得比刺玫瑰還扎手, 綿里藏針,笑里藏刀的,她聽著都害怕。 寧珊拈著棋子,果斷落在天元, 堵死了賈赦所有出路,賈赦耍賴的一把掀翻了棋盤:“不玩兒了, 不玩兒了, 下棋有什么趣兒,正經給我說說這丫頭都干了什么好事兒吧?!?/br> 賈赦磨著寧珊陪他下棋的時候可是賭了彩頭的,如今都輸了三盤了,舍不得那點子寶貝,便沒品的耍起賴來。 寧珊也不揭穿他,左右今日休沐,陪著傻爹玩兒跟看邸報一樣都是打發時間罷了,招手叫過迎春:“你來同我下一盤?!庇旱钠辶刹蝗? 棋品更不是賈赦可以比的,跟她下棋且需要心力呢,倒是頗有意趣:“我讓你三子,你若能贏了,方才爹輸給我的東西都給你?!?/br> 迎春也不推辭,笑著坐下來:“能跟大哥哥下棋就是我的福分了,可不敢要什么東西,我如今精窮著呢,老太太都知道了的?!?/br> 寧珊一邊收拾棋盤,一邊示意丫鬟去廚房煮幾個雞卵來給迎春滾滾哭腫了的紅眼圈:“做什么又哭又笑的?誰欺負你了?你又報復誰了?” 邢夫人端著茶杯跟賈赦告狀:“再沒有那么不要臉面的一家子了,他們家的娘娘省親,竟是謀劃上了咱們姑娘的嫁妝,這可真是活見鬼了。我長這么大,聽都沒聽說過?!?/br> 賈赦拍著大腿追問不迭:“你是怎么回的?” 邢夫人揉著膝蓋:“跪了大半天,不過聽罵罷了,我能回什么?人家是超品誥命,年紀又在那里擺著,還端著婆婆的款兒,我不忍著還能怎么地?” 賈赦完全不信:“老二家的可沒有誥命,也沒上年紀,你連她都恁不過?” 邢夫人得意道:“她陪我一道跪著了,這會兒指不定對著兒媳婦還是庶出閨女撒火兒呢?!?/br> 賈赦樂的齜牙:“我怎么就沒在場呢?”真是后悔,邢氏這女人要耍起嘴炮來也不輸他,今兒這出戲不定多可樂呢。 迎春接話道:“爹爹不在才是好呢,沒得白挨一頓罵,有什么趣味?倒是聽說二老爺領著寶玉和一眾清客去園子里提匾額了,若是爹爹在,少不得要被請到那里去,何必聽他們明褒暗貶的替二老爺吹噓才華?”賈赦從不以肚子里墨水少為恥,但他很喜歡嘲笑賈政肚子里墨水比他多不了多少。 寧珊抬頭看一眼如今越發活潑大膽了的迎春,連賈赦的話都敢接了,教養嬤嬤的月錢還得加一成才好。落定一子,截斷迎春從西北角開始布下的長龍,道:“她們沒邀請你也去園子里逛逛?”不請人去逛就開口要東西,也太沒品了,雖然早就從賈赦和賈珍身上看出賈家人各個品行不良,但是總該有個底線吧,還是說,下限這東西也可以逐步刷新? 迎春一手拿著冰帕子敷在右眼上,只用一邊眼睛看棋盤,瞄不準方位,險些落錯了子:“本來是要去的,但是母親跟二太太斗嘴,把這事兒給岔過去了?!彼疽惨詾橐趫@子里擺戰場呢,誰想到邢夫人戰斗力驚人,第一時間就出招了。她其實挺想去看看那個園子的,后妃省親這種事情,她連聽戲都沒聽過,心里是相當好奇的。 司琪上前接過迎春捂熱了的帕子,又換了一塊,關切道:“瞧著姑娘這雙眼睛腫的,是受了多少委屈?要么下個月裝病吧,別去遭這份罪了?!?/br> 邢夫人擔心寧珊怪她沒照顧好迎春,讓她受了委屈,急忙辯解道:“老太太做戲要哭,誰敢不陪著,你去瞧瞧今兒那一屋子,就沒一個敢不腫著眼睛的?!蓖醴蛉硕伎蘖?,雖然她是疼的。至于李紈和探春,多半是嚇的。邢夫人自己都跟著掉幾滴眼淚來表達懺悔之情,雖然是硬憋的。 賈赦聽得更樂了:“不行,我得找個日子去瞧瞧他們那個園子,寶玉那小子除了貪花好色有什么大才?我就不信他提的出好詩詞?”賈赦對這個侄子是相當看不順眼的,當年的賈珠倒也罷了,雖然一樣什么都沒考上,但是肯認真學,拿了他名下的監生還博得國子監祭酒的青眼,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但賈寶玉算什么?抓周就會抓胭脂,從小就知道要漂亮丫鬟抱,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哪里有半點像能出息的樣子?憑什么一樣喜好美色,他就是下流老不修,賈寶玉就是風流佳公子?當年他被叫大少爺的時候,可比賈寶玉受歡迎得多了,光是臉都能迷倒京中多半閨秀,賈寶玉也就能騙騙家中的丫鬟罷了。 迎春倒是替寶玉說了幾句好話:“寶玉的詩詞還是好的,雖說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也沒什么立意,但辭藻確實華麗,作對子寫匾額也有出彩之處,連寶jiejie和林meimei都是認可的?!毖氣O和林黛玉二人的才學在她所認識的所有京城閨秀中都數一數二的,雖說別的閨秀更注重管家交際、田產出息,朝廷動向等未來的當家主母該學的東西,但通曉琴棋書畫也是必要的,在這方面,賈家的姐妹們都是佼佼者,便連她這等在姐妹中排不上號的,出去游園賞花的時候,作的詩詞也比其他姑娘好些。 賈赦對于小姑娘們贊美賈寶玉的文才不屑一顧:“小丫頭片子們懂什么?我就看他能不能超過他爹自己考個秀才出來?!闭f到念書,賈赦突然想起被遺忘了很久的小兒子:“琮兒現在書念的如何了?能下場考試了嗎?”要是他的庶子比賈寶玉還先考出功名的話,那才是狠狠給了賈政一記響亮的耳光呢。 寧珊倒是清楚賈琮的進度:“他才幾歲,今年剛發蒙罷了,爹也太著急了些?!弊寖鹤尤ケ人闶裁?,您老人家自己努努力壓過賈政才值得吹噓呢。這個傻爹也太沒有追求了,只要比賈政強就美的找不著邊兒,這京城內外,舉國上下多少好榜樣,為什么非要盯著一個沒出息的窩囊廢?難道是要比誰更不成器么?要是那么比,傻爹也是能贏的。 賈赦毫不否認自己的低端追求:“好好教教琮兒,告訴他,只要比寶玉先考出功名來,老爺我送他一個鋪子?!辟Z赦的私房鋪子除了當年祖母留給他的,還有寧珊送的一個“金玉閣”,原是寧家名下買賣古玩的,可是寧家武將出身,幾代主母雖有書香門第之女,在寧家呆久了也都漸漸感染了豪爽大氣的作風,比起不能吃喝的古董字畫,更重視金銀田地了。賈赦既然在這方面極有天賦,便交給他去掌眼,只消看準了東西就行,經營方面自然有行家負責。 寧珊也不吝惜銀子:“爹你能從員外郎升上去半品,我便讓迎兒給你加一倍月錢?!辟Z赦作為侯府老太爺,一個月卻只能拿五十兩月錢,讓他都不好意思出去找狐朋狗友喝花酒了。 迎春抿著嘴笑:“爹只要比二叔晉升快就行了,聽說二叔從六品主事升到從五品員外郎就花了十年呢,爹花五年就比他強一倍了?!?/br> 賈赦就愛聽人夸他比賈政強:“你也得比老二家的丫頭出息才行。你看你大哥,你二哥,比賈珠、賈寶玉都強,將來琮兒也必能強過環兒。你倒也也給爹掙一個貴妃出來,讓爹也當一把皇親國戚?!?/br> 迎春被堵死了天元,笑著投子認輸,讓司琪過來數輸了幾目,自己仰起臉,讓繡橘給她用現剝了皮的guntang的雞卵敷眼睛,隨口道:“我同三meimei一般出身,比也是該同她比才是?!?/br> 邢夫人聽了有些擔心:“要不把迎兒記到我名下?不然將來選秀怕是要吃虧的?!彼墒歉Z赦一般盼著迎春能強過元春呢,可別因為庶出落了下風。 寧珊坐到一旁,端起茶碗輕輕撇著:“還真想讓迎兒進宮不成?如今的皇家亂的不成個樣子,去趟那渾水可是白糟蹋人了?!庇袀€侯爺父親,還有個侯爺大哥,賈璉也是個能干的,三品往上不敢說,但四品、從三品還是坐的上去的,這樣人家出去的姑娘,便是庶出也搶手的很。 賈赦尤不甘心,低聲嘟囔道:“那不是還有皇子們呢嘛,要是選對了,說不得能當皇后呢?!毙戏蛉搜劬ρ┝?,憧憬之情溢于言表。 寧珊皺了皺眉頭:“你們賈家人還真是喜歡從龍,三代前就開始押寶,沒一回能押對的,還來?”賈珍就提過這事兒,被他給罵回去了,賈赦又來提,他是沒看清賈敬出家以后過得什么日子是吧。 當年賈代化和賈代善各押一皇子,結果倆都落了空,幸好中途見勢不妙,改弦更張的快,因此一個當了京營節度使,一個還拼著救駕原級襲了爵。結果不說從此記住教訓,還自以為得意,帶的滿府子孫都巴望著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份眼力。賈敬就是站錯邊了,幸而急流勇退出了家才算被放過,賈赦是太蠢了,當初賈代善謀劃的時候直接越過他跟賈政說的,然而同樣沒選對,不得已,賈代善死了,又連降五級,這才收場?,F在賈赦又開始琢磨下一代了,他們家的人都沒長腦子嗎? 迎春默默的聽著,她爹怎么安排都不重要,這個家里只有大哥哥說的話才作數。她對于將來要嫁到哪里完全沒想法,但是聽了教養嬤嬤的諸多故事,對于皇家可是敬而遠之的,別說為妃為嬪,真讓她當皇后她都不愛做。不過她自覺憑自己的能耐、出身、才貌和性情,應該遠遠達不到皇后的標準,因此沒必要擔心什么。 倒是那一心想著入宮的寶jiejie,若是兩人易地而處,怕是能讓她爹稱心如意才是。迎春自己沒有青云之志,倒也不反感心懷大志的姑娘,人么,有目標總比沒有好,為了目標而努力生活怎么也是勝過渾渾噩噩度日的。家中三meimei,親戚寶jiejie就是積極進取派的,而她和四meimei就是混吃等死派,倒是林meimei和云meimei看不清楚,約莫算是隨波逐流派。 迎春對于自己的定位十分滿意,教養嬤嬤說過,一個家中,只有男子無能,女子才會進取,她越是不思進取,越說明她家大哥哥、二哥哥都是國之棟梁,便連她爹也比二叔誠實得可愛,這等好日子,給個皇后也不換的。 第56章 二度出招 第二天, 寧珊正常的去上朝, 賈赦正常的睡懶覺, 迎春正常的處理家事, 邢夫人正常的無所事事,忽然門口來了一行人, 遞上帖子, 上書“保齡侯府”。迎春接了, 送去給邢夫人:“母親瞧瞧,上面寫些什么?” 邢夫人抖擻精神, 打開研讀,沒過一會兒,嗤笑道:“老太太借史家的財物借的太狠了,保齡侯夫人逼不得已想那咱們家轉移注意力。這不么, 一字一句的都跟我談孝順,這是逼著我出銀子出東西去堵那園子的缺口, 讓他們史家留住家底兒呢。我呸!當誰是傻子么?”其實邢夫人更想說的是, 你是侯夫人,我也是侯夫人,還當我比你級別低,上來就說教么? 迎春也笑道:“可見都惶急成什么樣子了,到底史家也是一門雙侯的,又是老太太的娘家,合該多出力才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怎么這時候退縮了?他們不是還羨慕靖忠侯爺補了實缺兒, 想從娘娘入手也沾些好處么?”史湘云從來嘴不嚴,史家大事小情不需要問她就會主動說。 雖然她名義上應該兩家換著住,但實際上靖忠侯因為記恨保齡侯當年掙爵位的時候耍了下|流手段,一向都以保齡侯承了爵便該養著前任遺孤為名,很少讓史湘云到靖忠侯府去住。這一次委任外省大員,一走便是三年,再回來就是史湘云該說親的時候了。兩家原本都以為史太君有意親上加親,因此從來不阻止史湘云去住賈府,但現在看來,他們家又是姑表親緣,又是金玉良緣的,鬧得沸沸揚揚,明顯沒有史湘云的事兒了??删退氵@樣,也沒人去同賈家抗議,該怎么過日子還算怎么過日子。而且,隨著史太君伸到娘家的手越發的長了,史湘云都跟著吃了不少掛落。 邢夫人嘴一撇,將帖子一把撕成兩半:“不理他們,也不用回,我倒是看看,她敢不敢直接上門?”寧珊可不認保齡侯家做表舅的,便是靖忠侯,也是敬著寧珊而不敢拿大的,保齡侯夫人要是敢直接上門,她就敢給轟出去。 保齡侯夫人顯然比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沉穩得多,也識相得多,連著遞了兩次帖子都無聲無息了,便沒有再自取其辱,而是往榮國府去告了一狀,一方面表明自家是站在榮國府一邊的,無奈邢夫人和她平級,勸說不了;二來也是清清楚楚的說明白了史家不能再給榮國府無限量提供幫助了,他們家的家底兒已經掏空了,老姑太太若是不相信,盡可以回娘家去看看。 史太君當然不能回娘家去查看庫房,但她也不相信史家再無余財了,只是如今賈赦不受她掌控,賈政又沒有能耐,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娘家侄子再跟她生分了,便只好鐵青著臉,放過了史家。轉而繼續琢磨薛家和寧家。 薛家那里被薛寶釵把持著,已經越來越不好掏出錢來了。雖然薛姨媽對王夫人那和寶玉結親的條件十分心動,但耐不住女兒看不上賈寶玉,她素來是溺愛孩子的,薛蟠那般不堪她都當成活寶貝,薛寶釵強過兄長十倍,薛姨媽自然也是捧在手心里的。 被女兒一再勸說的她也漸漸開始回絕王夫人的無理要求了。而且,她還委婉的提起了薛寶釵入宮小選的事情,當初會住到榮國府就是因為王夫人保證會讓元春在宮里打好招呼,讓薛寶釵入宮。 若沒有這個前提在,便是再怎么姐妹情深,薛姨媽也不可能松口借出去幾十萬兩的。雖說都有借據,可大家全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個維護面子的道具,賈家不可能還錢,薛家也不可能拿著欠條去要。除非有朝一日薛寶釵入了宮,得了寵,位份還高于元春,那或許賈家才有可能還錢。 史太君原本就不喜歡薛寶釵,當初薛家掏錢支持建園子,她覺得薛家是在覬覦他的寶玉,對薛寶釵千盯萬防,還囑咐得用的大小丫鬟,一旦看到薛寶釵單獨在寶玉屋里,就進去打岔,把寶玉給她叫過來。 如今薛家不出錢了,她仍然不高興,覺得薛家是瞧不起她賈府,認為她們對琪嬪娘娘不敬。橫豎只要她看不順眼,薛家怎么做都是個錯。 為了個薛家一個教訓,好好打一打薛寶釵的臉,史太君在某一天提起了給薛寶釵辦生辰宴會的事情。薛寶釵來到榮國府的時候便已經虛歲十四,這一個生日是她在榮國府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及笄之年,原本她們想著榮國府要迎接娘娘省親,便沒打算張揚,可誰料,這園子折騰了一年還沒完工,別家的娘娘都省親完了,榮國府的卻連折子都遞不上去。 再有一點便是,及笄的生日雖然重要,卻也有難處。這意味著女子已經成年,可以說親了,然而薛寶釵至今沒個著落,薛姨媽便想著橫豎是虛歲,便不如明年再過,那時候離大選也進了,許多人家的公子都想先看好人選,后去御前請旨,以免自家看重的姑娘被指給別人。到那時,榮國府必然也要接待官媒,說不定可以趁機給寶釵尋一個好人家。 那一日,本來是十五,迎春卻稱病沒有回去請安,邢夫人則借口怕自己出現會氣著老太太,要在家反省,也不曾來。賈赦見妻女都不去,自己一個去了連幫手都沒得,便賭氣出門會友去了。這一回他去見的是吏部左侍郎,是上一回請到府中參加鑒賞會認識的, 這位侍郎出身清貧,年幼時窮的差點兒輟學,后來靠著鄉紳家出身的媳婦的嫁妝一路考上來,雖然沒有嫌棄糟糠之妻,但卻十分介意自己的出身,極愛裝風雅清貴。吏部這部門掌管官員升降,灰色收入很多,他便拿著買了許多彰顯身份之物在家里擺著,請賈赦幫忙揀選也是為了不被行家欺騙,免得日后丟人。賈赦有意跟他打好交道也是為了升職,自打被兒女鼓勵過五年升半品就能超過賈赦,他對于晉級就熱衷了許多。 史太君在榮禧堂里沒等到慣常應該來請安的大房一家人,只等來了二等婆子告罪,心情不虞,環顧四周靜坐的眾人,突然道:“二十一可是寶丫頭的生日?我沒記錯吧!” 寶釵一愣,本能的就提防接下來會有陷阱,薛姨媽卻笑著回道;“難為老太太記著,可不是這孩子的生辰?!?/br> 史太君慈和的笑著:“自從姨太太一家來了,這還是寶丫頭第一個生日吧。我素日就愛這孩子的平和穩重,是我們家孩子所不能及的,這一個生日,便由我來替她做?!闭f著,命人取出二十兩銀子,當眾交給王熙鳳,讓她去置辦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