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第18章 催款行動 寧珊可不管犯了眾怒的榮國府要怎樣應付,反正有人打了頭陣,后面必然就有抗不下去動搖了的,首當其沖就是跟榮國府一脈相連的寧國府,簡稱東府或者寧府的。寧珊對后一個稱呼咬牙切齒許久了,該因京中盛傳,寧國府里只有門口的石獅子是干凈的,為此,他深恨這個跟他家有相同稱呼的人家,就算只是其中之一也忍不了。 偏偏傻爹跟這家的老太爺,名喚賈敬的乙卯科前進士,現道士關系不錯,知道兒子收款不易,主動跑去觀里跟敬大老爺打好招呼,讓他不要妨礙自家大兒子的仕途。賈敬方外之人,連自己的仕途都不放在心上,哪里會管影不影響賈赦的兒子。賈赦遂毫無下限的改變政策,忽悠道:“欠款關乎國運,敬大哥哥你府上不還錢,就是在敗壞朝廷的氣運,你說朝廷都沒氣運了,你還指望得道飛升,有可能么?” 賈敬不理俗物,卻很看重自己的修行,一聽說家里欠款影響他白日飛升,頓時惱了,厲聲叫來兒子,承襲三等獎軍爵位,名喚賈珍的,喝令他即日換錢,而且只許多不許少。賈珍整日里揮霍無度,哪里愿意把手里的銀子送出去,因此百般的辯解哭窮。賈敬不理,他只要功德圓滿,早日飛升,家里后代們過不過得下去跟他有什么關系,因此賞了賈珍一頓棍棒,打的他不得不交出印鑒,賈敬修道多年卻也沒忘了折子的格式,提筆一揮而就,扣上兒子的印鑒,就扔給賈赦,讓他送到戶部去通知收款。賈赦嘿嘿一笑,奉承了一番賈敬,祝福他早日修成正果,都沒順道把賈珍送回府里,就揣著折子去跟大兒子討獎勵了。 賈赦一臉得意洋洋的坐等寧珊夸獎,寧珊當然不會視若無睹,傻爹偶爾還是能做些好事兒的,如今四王八公的利益集團里一下子就出了兩個叛徒,對于后邊的追債活動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他當然不會吝嗇那點兒口水好好表揚傻爹一番,若是他能再接再勵的繼續忽悠,他且樂于省心呢。 賈赦屬于順毛驢的典型,跟小孩兒一樣,要有夸獎有重視才肯出力氣,寧珊狠夸了他一通之后,轉天兒就去交好的紈绔東平郡王家里游說了一通,沒多久就拿著四十萬兩出來了。這也多虧了東平郡王家屬于欠款較少的一批,換成南安郡王,他一準兒要不出來一錠銀子。至于跟老太太賈史氏交好的那幾家,俱都不買賈赦的面子,倒是北靜郡王府的當家人很識時務,悄沒聲兒的就把欠款分批還清了,既不招上面的眼,又不在勛貴里拉仇恨,難得的聰明人。 一門雙侯的史家雖然是賈史氏的娘家,兩個侯爺卻并不都聽她的,跟賈史氏一邊來往較多的是老二保齡侯,老三則是靖忠侯,跟寧珊一樣,實打實靠戰功拼出來的侯爺,只是也被當今冷落著,暫時沒有實缺。這靖忠侯當年因為爭奪無后的大哥留下的保齡侯爵位,跟二哥鬧翻了臉,兩人之間的關系比賈赦和賈政還糟,屬于當面都裝看不見的那種。老二既然已經偏向了賈史氏和二房,老三為了跟他作對也要跟大房親厚些。賈赦得了大兒子的夸獎,再接再勵去忽悠靖忠侯,順利從他手中拿到了分家比例應該償還的三成。當年老二老三分家,老二襲了爵,自然拿大頭,包括祖產在內分到了七成,老三卻只得三成,這還是他們家沒有庶子的結果,若是再多些人來分,他能得的就更少了。后來上了戰場,自然狠狠發了一筆戰爭財,因此十幾萬兩銀子他一咬牙也能拿得出來,就是不知道老二那一房能不能舍得大出血了。 保齡侯必然不肯??!他分家所得的是多,可也沒多到眼都不眨就換出幾十萬兩銀子的,何況他一個虛爵侯爺,坐吃山空,沒有多少進項,祖產祭田又是不能換錢的死物,他上哪里去還那么多錢去?而不還也不行了,老三上繳了欠銀,他若不還,就是明晃晃的不給當今面子,不被記恨才怪呢。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上下活動想候補謀缺兒,好不容易有點兒眉目了,若是壞在欠銀上,他得悔死。一邊暗罵榮國府跟三房都是禍害,一邊心口滴血的上繳了欠銀,保齡侯扭頭就去找姑母告狀,你的兒子和三侄子合起伙兒來坑人,你老還管不管了。 賈史氏早就管不動賈赦了,如今賈赦對她死了心,越發的連面子情都不肯做了。偏他之前做了幾十年,一個愚孝的名聲早已無比響亮,如今賈史氏想跟人說大兒子不孝,聽的人都鄙視他:“縱容你家老二在榮禧堂一住一二十年,任由你一個老寡婦踩在頭上搓扁揉圓這么久,還叫不孝?你還想怎么孝?要不要捧你上回天?”賈史氏第一次聽到老閨蜜南安太妃委婉轉述的意思,當即被氣了個倒仰,喊了三四趟太醫,吭吭唧唧又哭又鬧的也沒把鐵了心的賈赦叫回來。 借著傻爹的光,寧珊很順利的收回了四王八公家一小半的欠款,連同那四大家族,如今也只剩下一半還在負隅頑抗了,寧珊也沒打算一次收齊,太能干了那小肚雞腸的皇上又該小心眼了,何況錢供的那么足,他豈不是更有話語權了?在沒有洗清太上皇心腹這個頭銜之前,寧珊不準備讓新皇過的太舒適。若是沒事兒可做,他又惦記著折騰人了怎么辦?先還個一半,順利拿走戶部侍郎的官服,剩下的慢慢來,總要整件事都在他手上完美解決,才能顯出他的重要來,也讓新皇知道他的能耐。便是再不甘,也只能用他,這才是寧珊想要的結果。 寧珊盤算著,如今清流一系的欠款也還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勛貴們只需要朝骨頭最硬的幾家開了刀就好,當先第一集團就是被傻爹拆散了的四王八公,再其后就是什么四大家族了。剩下的小魚小蝦,以后慢慢算賬,總歸是先挑些顯眼愛作死的殺雞儆了猴,往后就只有越來越容易的。 四大家族如今最出息的是王家的當家人,名喚王子騰,也是武勛出身,憑著多年從軍的經歷,靠著剿匪之類的小功勞一步步升到了如今三品協領的位置,據說還是下任京營節度使的有力候選人之一。此人不比寧珊,從沒上過戰場,立下最大的功勞就是當初義忠親王叛亂的時候臨陣倒戈,讓太上皇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此番功績加上他的背景,妥妥被劃分到了太上皇一黨,深為新皇所不喜。 和寧珊相同的則是,王子騰也不大把當今放在眼里。王家人膽子大過天這一特質從大小賈王氏身上就可見一斑。這一家子從來不信隱私報應,只認錢權兩樣,后宅婦人膽敢插手官家,王子騰就敢謀劃后宮。那賈元春能一遭飛上枝頭,出力最多的便是王子騰。 王子騰許是不等下輩子就遭了報應,成婚數十載,硬是生不出兒子來。最后無奈之下將大哥王子勝的一雙兒女養在身前,為求日后讓侄子兼祧兩房,給他留下個摔盆的孝子。那侄子名喚王仁,也是個不成器的,王子騰只圖他留種,根本不管王仁好賴,只拘著他不給王家招災便罷了。任憑王仁賭雞斗狗,眠花宿柳,一概不問。倒是王仁那個妹子生的美艷不說,性格也沖,頗有些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王子騰挺看中她,要不是這性格不適合進宮,如今當娘娘的也就不是賈元春了。不過王子騰也沒虧待她,給選了個不錯的親事,便是寧珊的便宜弟弟賈璉了。其妻小賈王氏為人傲氣,又不怕臟手,一貫膽大包天,什么銀子都敢撈,后來見大賈王氏落了罪,一度嚇得收了手,只是后來隨著賈璉夫貴妻榮了,又按耐不住想顯顯本事了。 這一日,賈璉下衙回家,才進了門,那小賈王氏劈頭就是一句:“你們戶部那討債的差事還要做到什么時候?也該收手了,再下去惹到我們王家頭上,可別怪我叔父不給你面子!”當初王家最興盛的時候掌管著海貿,賺來的銀子堆得成山,又得太上皇看重,曾經接過一次駕,饒是家底厚實也花不起那許多,便朝國庫借了銀子。如今王家早不復當日風光,那些銀子根本拿不出來,何況王子騰本來就不想還錢,便叫妻子出面跟侄女說了許多,叫她一定要那捏住賈璉,別等他坐穩了官位起花花心思。那王熙鳳平日最怕的就是賈璉脫出她的手掌心去,恨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如今聽聞他討債都討到王家頭上去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叫他不能得逞,免得墮了王家的威風,縱得他有膽子跟自己耍脾氣,全然想不到賈璉辦不好差事會有怎樣的下場。 也可能在她眼里,這討債的活兒合該是那個到處樹敵的寧家爺們兒的差事,便是出了事兒,也只需發落他一個。正好讓叔父收拾他一番,免得他得勢不饒人的給賈璉仗腰子,脫出自己的手掌心兒去。 第19章 一壓一抬(上) 賈璉才回家啊,茶都沒喝上一口便被媳婦當面甩來一句話,一時懵住了。那鳳姐兒見他無言以對,越發以為自己將他降服住了,內心好不得意,言語也更見鋒芒:“人人都知道,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從太上皇那會兒提了幾次了?也不見有人出頭,偏你就傻,被個什么大哥一攛掇,先從家里掏了八十萬兩,有個屁用了?是你升官了?還是宮里貴人晉位了?” 賈璉一頭霧水中夾雜著一肚子火氣,手上東西一扔,立起了眉毛:“朝廷的事情你也配管?”這個媳婦從進了門就一直炫耀娘家,賈璉早就不愛聽了,以前是他沒本事,整日給二房跑腿,日子過得跟管家賴大沒甚差別,甚至還頗有不如??扇缃袼呀涰斄怂献拥木粑?,又靠著大哥得了實差,這媳婦卻依然如故的成日就想著作威作福踩到他頭上,賈璉便是在稀罕她的花容月貌也忍不下去了。 那鳳姐兒也厲害得很:“朝廷的事兒我不配管,王家的事兒你也不配管?!?/br> 賈璉回收打翻炕桌:“我是奉旨辦差,只管跟著戶部的大人們行事。你王家早早還了錢,又不惹幺蛾子,我還懶得管呢?!辟Z璉一個主事,根本夠不著太高層的人物,原先便是跟在寧珊手下的,如今戶部那勛貴出身的左侍郎家里欠款也多,才開始收繳沒多久便被借故擼了官職,勒令先還清國庫銀子再做官。寧珊則因為辦事得力,沒多久便被保舉接任左侍郎的官位,升了兩級,如今卻還帶著賈璉,想著他如果能辦好一兩件事,也好趁機接手自己空下的郎中弦兒。這王家的欠款就是寧珊特意留給賈璉的機會,只消他有這么個大義滅親的舉動,又能趁機挖空王家的財力,必會得當今青眼。 寧珊自己硬被打上太上皇的標簽已經厭煩許久了,自己的弟弟最好一開始就別犯了忌諱才好。從這一點上來看,榮國府一代不如一代也有好處,起碼太上皇沒法子好好使喚他們了,因為全家上下就沒有一塊不是廢材的,只看廢的厲不厲害了。賈璉還算有的救,賈赦和賈政基本就是徹底要廢了。賈赦這陣子除了朝自己人下手,還沒單獨辦成過什么呢,還得收了寧珊好處的兵部侍郎一直郁悶該怎么提拔他。那個賈政就更不用說了,如今丟官才幾個月,工部里頭已經沒人還記得住他了。 鳳姐兒可不管國庫不國庫的,橫豎那銀子不是她借的,便不能拿她的銀子去還:“那銀子誰借的找誰去,我可沒簽字畫押,憑什么拿我的銀子去還?” 賈璉都被氣笑了:“這話是王叔父給你說的?王家的銀子不還便歸你?” 鳳姐兒叉腰道:“這榮國府的銀子難道不是我的?被你拿去禍禍了,又得了什么好處?”自打成了四品誥命,王熙鳳就視榮國府為自己囊中之物了,先前被賈政交出去的銀子,無疑于挖了她的心肝。 “那銀子本來也不是咱們府上的,是二房貪了林家的財產拿去自用了?!辟Z璉對這個沒見識的媳婦也無奈的很,可是才剛給他生了個閨女,也不能休了,只好慢慢試著講道理。 可是王熙鳳若肯聽道理,也就不會跟著大賈王氏放高利貸了?!皯{誰家的,既進了這個們,便是榮國府的,如今榮國府是咱們兩個的,那銀子也就是自家的,沒見過想你這樣拼命掏空自家去給別人撞臉的?!彼辉缰朗诽幸獯楹蟽蓚€玉兒,心下也贊成,這樣一來,林家的財產也無非就是先過了門兒,遲早也要跟著林氏一起進來的,先花用了也就順理成章了。再說,寧珊連升兩級的喜訊被賈赦刻意宣傳了一回,那鳳姐兒也聽說了。原本以為還了銀子自家能得些好處,也就罷了,卻沒想到讓寧珊拿去晉身,這不儼然是踩著她家的頭自己往上爬么?鳳姐兒豈肯容忍別人占了自家的便宜?!趁著王家給扇起的火氣,一股腦的朝賈璉發作過去。 “你還講不講道理了?”賈璉被她氣得都發抖了?!罢l告訴你林家的銀子一定就是榮國府的?前陣子那明晃晃的選秀圣旨你沒瞧見?沒聽見?”史太君的如意算盤賈璉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了選秀圣旨那就不一樣了,誰敢說林氏表妹就不會被指給別人?那時候他們去哪里弄個兩三百萬來給她充嫁妝? “老太太那邊識的好些太妃們呢,隨便去請個旨來,林meimei留在家里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蓖跷貘P從來就驕傲于自己出身統治縣伯王家,嫁到了四王八公中曾領頭的賈家國公府,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從來看不清自己的真正地位。 “只有皇上皇后并太上皇皇太后下旨給人指婚的,我可從來不知道還有太妃能下旨的?!比缃耠m然沒有皇太后,太妃們也是妾,照樣沒有太后的權利。賈璉跟著寧珊幾個月,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自家的斤兩,多了些分寸。 “你少扯那些有的沒的,只說我這話你是應不應下吧!應了,你明兒就去告病,王家的差事你不許去,不應,你就瞧好吧,我要是能讓你稱心如意了,我就不叫王熙鳳?!兵P姐兒不耐煩的給他下了最后通牒。 這一下,反倒激起了賈璉的斗志:“我就等著瞧,你能把我怎么樣?”抬腿踢翻腳蹬子,賈璉拔腳就去找寧珊告知兼示警。王家叔父的能耐不算小,大哥可別在他的陰溝里翻了船,一下子失了這么久積攢的威信才好。 寧珊固然很欣慰賈璉沒對他這個當大哥的藏心眼兒,可也有些無奈他事事都來找他,自己一點兒主意拿不出來的惰性?!按笳煞虍敿伊I,你如今有了官職,怎么反而管不住家里了?”要是管不住賈史氏等人,他倒也能理解,畢竟那是沒臉沒皮又倚老賣老的,可是怎么自家的婆娘都敢抖起來?這他就不明白了:“你媳婦既然進了你的門,自然就該一心向著你,向著你們的家才是,哪有把個叔父家看的比自家還重要的?”寧珊無比想不通,都說榮國府的孫媳婦比孫子強出百倍,他怎么就沒看出來這樣的媳婦有哪里好呢?里外都分不清楚,怎么就能比弟弟賈璉強出百倍去? 賈璉也想不通,更加不愛去想,那媳婦如今越來越惹人心煩,他連家都不愛回了?!按蟾缃o兄弟出個主意,到底王家那差事怎么辦才好?” “這有什么為難的?拿著圣旨并他們府上的借據去要唄,一次不給去兩次,兩次不給去三次,三次不給···” “那就去四次,去五次,直到他給還款了為止是么?”賈璉苦著一張俊臉,他素來有些害怕王子騰的威嚴,可不樂意天天跟他打照面。 寧珊拍了他一掌,打的賈璉一個激靈:“三次不給就記下來,呈給上官,讓上官去給皇上上折子,你還去四次五次的?哪兒那么多時間跟他耗著?!比芜€不給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正好給那只要里子的皇上去撕,相信他肯定樂于弄下去一個太上皇的手下。 其實王子騰并不是太上皇的死忠,當日他肯陣前倒戈也是看出來先義忠親王沒有勝算了才給自己鋪的后路,如今他倒是肯給當今做馬前卒,誰升他的官他便可以給誰效力。然而當今不但不給他官職,還想收他的銀子,王子騰自然是不肯的。 賈璉得了主意便興興頭頭去照做了,他倒是肯聽話,第一二次上王家的門還頗為客氣,姿態擺的也低,倒讓王子騰以為侄女兒當真降服住他,不敢跟王家作對了,卻不料,隔了一日再上門,便不是同一副嘴臉了。 賈璉左手借據,右捧圣旨,公事公辦道:“王大人的欠款若是再一分不還,微臣也只有上達天聽,請皇上處置了。若是王大人在皇上那兒得了準話,貴府可以不用還,也盡早使人到戶部告知一聲,彼此都免了麻煩?!边@一回有寧珊壓陣,賈璉也抖了起來。橫豎王家叔父沒有爵位,官位也高不過大哥,他正好狐假虎威,也出出這些年王家幫著王熙鳳壓他一頭的惡氣。 寧珊端著茶碗,有一下沒一下的撇著,坐看賈璉對陣王子騰,心里頗不滿意弟弟那略帶顫抖的嗓音,沒得失了氣勢。不過心里倒也佩服王子騰,面對自家父親手寫的借款還能一副端正姿態來,看著倒像是他們這些欠債的才是受害人一般。 王子騰居然仍舊不動怒,只是跟賈璉話家常,一副他們是親戚,寧珊才是外人的樣子?!碍I兒,你到底年輕,許多事還不盡知。如今你跟錯了人,得罪了許多親眷,難道日后要當個孤臣不成?如此這般六親不靠,那是小門小戶的寒門士子或是全家死絕的天煞孤星不得已而為之的,你又何必做了別人手里的槍,生生毀了自家名聲地位呢?”全然一副可親可敬的長輩姿態,賈璉反而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了,一雙桃花眼眨巴眨巴的去瞧寧珊,擺明了是投降讓大哥上。 寧珊“嗤兒”的一聲笑出來,隨即正了正神色,肅穆道:“似王大人這種欠了國庫的銀子還做的跟為國盡忠一般端莊的,也是少見,下官去別人家里收款,好歹還能看到一兩副慚愧的面孔,饒是哭窮的,也是做的跟真的似的,唯獨沒見過王大人這般,看著來催款的是侄女婿,便扯著長輩大旗逼迫人家替你圓謊還語重心長的跟真為了別人好一樣,這般手段雖然不高明,卻需要極厚的臉皮,極不要下限的內心方能如此圓滑,見識了。只是不知道,璉兒若是不收貴府的欠銀,是不是也做了你手中的槍呢?”媳婦的叔父家可以不收,其他人還有肯還的么? 王子騰自己做了那些太上皇老臣的初一,后面自然有人跟十五的,太上皇也會看在眼里,他如今還有權利,給王子騰安排一個好位置易如反掌??磥泶巳耸菦Q意有奶便是娘了,誰給他位置就跟著誰,當今的威嚴就是這么的不值錢。 第20章 一壓一抬(下) 寧珊笑微微的諷刺著想:白給的皇位果然不好坐,世上的東西仍舊是搶來的香。想起隋唐時期的亂戰,隋文帝楊堅便是因其父楊忠跟隨北周文帝宇文泰起義關西,得了爵位后又覺得伴君如伴虎哦,索性自己□□登基的,要知道,那時候他女兒楊麗華已經是宇文赟的皇后了,國丈的頭銜都沒擋住他的反心的。隨后其子隋煬帝楊廣也是一般,使了手段從長兄手里奪了太子位,又趁楊堅病,要了他的命坐上皇位的。后面的李唐更加不用說,娶了他們獨孤家的姑奶奶,不是照樣推翻隋朝么?可見這皇位,還是搶來的才穩當一些。當今就是上位太突然太順利,后面少不了鬧心的。 王子騰拒絕和寧珊對話,依舊溫和的勸降賈璉,寧珊也干脆,一紙奏折直接遞上去。新皇問寧珊道:“愛卿不是打了包票能收清戶部欠款么?”怎么如今遇見王子騰也慫了?后半句沒說出來,卻也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嘲諷于他。寧珊鎮定自若:“微臣說能收清,卻未說要多久收清,那欠款本也有了年頭的,自然回收也非一年之功。只是王大人眼中似乎頗沒有圣人的身影,微臣替皇上生氣罷了?!?/br> 當今還能不知道那些勛貴都惦記著太上皇重出,誰都沒把他放在眼里么?寧珊一挑撥,這火氣上的極快:“那愛卿可能替朕分憂?”替生氣不算什么本事,得替他解決了才行。當今也看出來這寧珊似乎無意依靠太上皇的,只是仍舊不放心他,總想著把他折服住了再收為己用,可是這人孤家寡人一個,沒什么好拿捏他的。新皇也弄不清楚三年后選秀真納了他妹子能不能管用的,畢竟是從小不在一起長大的,還是庶妹,與其拿捏她,還不如提拔賈璉,好歹跟他一母同胞,也許有些牽制。 寧珊并不知道新皇的想法,也并不在意。他只琢磨著要給王子騰點兒顏色看看,省的把他當成好拿捏的,當著他的面兒就敢糊弄他弟弟。這王子騰一心重權,就如了他的意,讓他高升,實則暗貶,還能讓他同時得罪太上皇和當今,如此才算出氣。寧珊遂‘好心’勸皇上道:“如今太上皇勢大,皇上何必硬頂,還落人話柄,不如則一二有眼色的搶先提拔了,好使太上皇無處插手,又顯得皇上孝順體貼,兩相得宜豈不是便宜?” 皇上對太上皇那一肚子的不滿全被寧珊挑起來了:“愛卿詳細道來?!?/br> 寧珊便替他分析道:“如今勛貴一流不肯還錢,無非是沒看到實際的好處,不肯撒空手罷了。只要讓他們瞧見真真到了實處的權柄利益,不怕他們不搶著還的?!?/br> 皇上雖然聽懂了,這是讓他獎勵先還錢的來鼓勵后來人,雖然心中不滿,卻也知道自己天下多得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若是舍出一兩個不重要的官位或是虛爵能得來實實在在的銀子,也算合適的買賣。當下便道:“愛情覺得誰最值得嘉獎?”說到底,當今還是懷疑寧珊跟人結黨了,非要看看他口中出來的名字是誰不可。 寧珊非常爽快的給了他答案:“自然是第一家還款的,和一次就還清了的兩家最值得獎勵,也適合做靶子?!?/br> 皇上問道:“那是哪兩家?” 寧珊拎出戶部的奏折指給他看:“第一家便是‘敕造榮國府’了,從前的一等獎軍,如今兵部員外郎賈赦率先就去自家搬了庫房?!被噬喜痪褪窍肟此l是一伙兒的么?就讓他看,他舉賢不避親的第一個就給傻爹請賞。 “至于這第二家,也是賈員外郎說服的。便是他的母舅家,如今分成一門兩侯的史家,三房老爺一筆款項就還清了,如此忠臣,急皇上之所急,又急天下之所急,可不該賞么?!”賈赦是寧珊特意抬出來的,但靖忠侯史鼎可不是他安排的,他只是沒料到老紈绔的賈赦也還有兩三至交肯賣他面子而已。 這兩個人選大出新皇的意料,原本以為寧珊是要給他結黨的同伴拉些好處,卻沒想到兩個便宜落在他親爹和表舅身上了。他若是認了賈赦,這史鼎還真就成了親戚中的一份子。新皇不敢置信之余,也想不出來這兩個人要怎么封賞才好。那史鼎都是侯爺了,難道還要升成國公不成? 寧珊也是服了這小氣鬼皇上了,一個虛爵而已,一年才能出幾兩銀子?人家咬著牙還了幾十萬,他還舍不得幾千兩?有些沒好氣的寧珊縮短了語句:“有爵的給個差事,沒爵的給個爵位也就是了。至于爵位高低,差事大小,還不是在皇上一念之間么?只是用他們做兩個例子,鼓勵后面人還款罷了,又沒讓皇上一定重用他們?!边@人還想同太上皇斗?太上皇就是老糊涂了也知道讓馬飛馳得先喂飽草料。如此空手套白狼的思維,大約去做土匪更合適一些。 皇上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幾千換幾十萬還是劃算的,便咬了咬牙,狠心給了重賞:“靖忠侯史鼎委任外省大員,擇日就發了圣旨下去。至于賈赦么,”看了看低眉順眼站在面前的寧珊,沒瞧出什么顏色變化來,只覺得一個老紈绔也值得他這般重視,終于找到此人的短板了,一高興就給了個大的:“賈家一門皆是為國盡忠的,本應封侯,只是太上皇么,大約有什么誤會,如今只給了他應得的爵位吧?!闭f罷,懷揣著能給太上皇難堪的興奮,令人擬旨,升賈赦為榮國候,只是只得他自己這一代,是不傳下去的,可憐賈璉還以為自家爵位終于升了,卻忘了自己已經頂了一個爵位了,這個便是能傳下去的,也不會再給他了。 寧珊沒想到傻爹一下子被推得這么高,反而有些愣住了。偏當今只記得賈赦頂了二十來年的一個“愚孝”的大帽子,以為他們是父子相承,寧珊也極孝順賈赦,才狠心給了這么大的封賞,卻不知道,他本來只是想讓傻爹再當一回一等將軍,好歹以后升官容易些,別白身入仕,也把個員外郎的位置坐上一二十年,讓賈政有機會再嘲笑回去罷了。 替傻爹謝了恩回家,寧珊扯過書房里欣賞寶貝古玩的賈赦道:“擇日回趟那府里,有仇報仇,有氣出氣?!鄙档际呛顮斄?,還不趕緊以牙還牙回去,等什么時候? 賈赦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寧珊要升官:“好兒子,又要升官了?瞧為父給你宣揚去?!闭f罷,興沖沖就命人收拾包袱備馬,他要回去跟璉兒住幾天,好好得瑟一回。 賈赦一直以來都是在寧珊家住的多,回榮國府的時候少,賈璉咋一接到父親,還當是大哥嫌棄他了,掃地回來的。賈赦也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升爵,還是大兒子特意求得把圣旨發到榮國府里供他炫耀,因此面對賈史氏和二房一家子,依然有些底氣不足。 “敗光了家里的銀子,也沒撈到一絲好處,如今倒是有臉回家來?!边@是賈史氏開門見山的嘲諷。寧珊升官的時候她氣得差點兒又昏過去了,拿著他家的銀子給自己升官,姓寧的小子要是站在她面前,她能當場一口唾上去。 沒心思和他計較那銀子原本也不是自家的,賈赦梗著脖子道:“如今我有官位,我兒子也有官位,還要多大的好處?忠君為國本是理所應當的,我雖然紈绔,也知道欠債要還,怎么老二好讀書,又端方的人物,反而不懂這些?”跟賈史氏吵架沒底氣,奚落政老二還是很輕松的。長兄如父,打罵都得受著,要不是賈史氏著實偏心,而他這么多年都沒人撐腰,他早一天三頓的打著賈政玩兒了。 賈史氏最看不得賈赦欺負賈政,當即就摔了茶碗:“你的孝悌都喂了狗了?我還沒死呢?!碑斨拿鎯憾几胰绱似圬摾隙?,以后還能有好兒?賈史氏越發痛恨把爵位給了賈璉的賈赦了,倘若二房得了爵位,宮里的貴人,家里的寶玉,還有什么可cao心的?可恨那大房,二十年前讓賈赦得了爵位,如今又給了賈璉,這個家里,越發沒有二房站腳的地方了?;蛘哒f,她這個隔了輩的祖母越發沒有話語權了。 替二房出頭已經是賈史氏多年的習慣了,往往是想都不想先護著,然后再琢磨為什么要護著,一想起林家那筆被賈赦嚷嚷出去的浮財害得賈政丟了官,賈史氏更恨得牙癢癢了:“你不是跟著你的好兒子去過么?還回來做什么?他不要你了?”賈史氏想從寧珊下手,找點兒茬兒讓他也摔一回跟頭,省的賈赦整日仗著有這么個兒子跟二房耀武揚威。 賈赦聽不得人說大兒子不好,當即就撂了臉子:“珊兒是我兒子,璉兒也是我兒子,我去哪家不是跟兒子???倒是賈政,你們還打算在我兒子家賴多久?”如今都是賈璉襲爵了,二房還有臉占著榮禧堂不走,這臉皮厚的,他都自愧不如。 冊封的圣旨恰到好處的選在了這個無比錯誤的時機到來,一群人翻箱倒柜找官服、誥命服準備接旨,沒臉去接旨的二房被打發了擺香案,迎天使,賈史氏煞費苦心的想給賈政制造出頭露臉的機會,卻唯獨忘了教這個兒子怎么才能得上頭青眼。 手足無措好半天才在大賈王氏的指點下備好香案燭臺的賈政無比震驚的看著接過侯爺爵袍的賈赦,深深的感到了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他出的銀子,還了欠款,升爵的好處卻落在賈赦身上,那皇上的眼睛是···那啥了不成? 第21章 赦大侯爺 賈赦的榮國候是個虛爵,連敕造府邸都沒有,他也完全不在意,興沖沖穿戴了全套侯爺爵袍在榮國府里得瑟半晌,才想起來還沒給大兒子報喜,遂匆忙撇下快被他刺激哭了的賈政,樂顛顛回到寧府里來。 寧珊領著迎春和賈琮一起給賈赦道了喜,又有邢夫人滿面紅光,顛三倒四一番巴結吹捧,縱得賈赦越發興起,一連上了好幾天的朝。后來還是實在起不來了,才作罷的。 宮里的賈元春一連得了榮國府里好幾個喜訊,卻唯獨沒聽到她最想要的父親升官或是自己升位的圣旨,心中滿腔的失落并怨恨。失落自家晉位無望,痛恨大房擋在前面,又恨父親忠厚,事事被大房搶先,一面傷感自己一腔深情得不到回報,整個人都快扭曲到壞掉了。幸好,如今每逢二六之日家人可以進宮探望,賈元春排了幾個月的隊,從她娘還有敕命到如今他爹都沒了官位,才終于等到入宮來拜見的賈史氏。 祖孫二人見面,先是抱頭痛哭一陣,再一起痛罵大房父子一頓,如此便也不剩多少時間了,這才匆忙敘話道:“貴人且安心,如今家里一切有老身掌握著,斷不會再給大房機會了?!?/br> 賈元春長嘆一聲:“這歸還國庫欠銀本來是多好的機會,如今卻成全了大房,也只得再想其他門路了?!?/br> 賈史氏斬釘截鐵安慰道:“貴人但放寬心,家里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建起省親園子來給貴人做臉。您只等著鳳駕歸省就好?!?/br> 賈元春含淚握緊賈史氏的手:“孫女兒這后半輩子,就全看祖母得了?!彼缃褚菜憧闯鰜淼?,自家爹娘都是一般的坑女兒沒商量,是指望不上了的?!白婺缚汕f好生教導寶玉,我如今只等著他長大成人了?!?/br> 賈史氏交待了底牌:“那孩子又聰明又俊秀,貴人還不放心么?如今被他老子逼著進學,聽說詩文都寫的好極了。而且我又預先替他挑好了林家的黛玉,家產萬貫,又有清流名聲,將來這些都是寶玉晉身的基石,是斷不會錯的?!?/br> 賈元春也知道嫁給姑蘇林家的姑媽留下了一個女兒和萬貫家財,正是這筆財讓她從妃子掉到了貴人,一聽如今要把這瘟災的丫頭定給寶貝弟弟,當下著急道:“那丫頭是六絕之女,不祥之兆,怎可定給寶玉?” 賈史氏挺不愛聽人這么說她外孫女兒的,也就是說話之人是大孫女罷了,再換個人她必然要下臉子的?!笆裁磫蕥D長女不娶的,不過是世人的淺見,如今那丫頭在老身身邊長大,還怕她會不親近二房嗎?” 賈元春猶在猶豫:“她既知道了家里財產的事情,哪里還會同咱們一心?” 賈史氏把握十足:“那些事不過是大房那群不爭氣的種子鬧出來的,貴人且放寬心,那丫頭柔順聽話的很,我再好好教導一番,必然會向著咱們這邊的。何況,如今家里沒了進項,又有那孽種鬧騰不休,那省親園子,只怕也要靠林家的家產才能建的豪華精致?!?/br> 賈元春對于用誰家的錢毫不在意,在她看來,那是林氏有幸,才得以用家產供奉一座省親別院,這一點完全是跟賈史氏及二房一脈相承的厚臉皮和自命不凡:“如此倒也罷了,只是好生教導她吧,別誤了寶玉的前程就好?!?/br> 賈史氏也疼寶玉:“貴人就放心吧,寶玉銜玉而誕,生而不凡,將來必能出相入將,位極人臣,貴人只等著那時候的風光便是。如今只要將養好身子,早日誕下小皇子來方是上策?!?/br> 賈元春面皮一僵,她已無寵數月了,哪里生得出來?寶玉縱是不凡,如今也還年幼,一時指望不上,看來為今之計,只有靠自己或者舅舅王子騰再博一次了。 王子騰坐在家里,眼睜睜看著賈赦和史鼎因為還款,一個得了爵位,一個得了差事,嫉妒的眼珠子都發綠了,他萬萬沒想到,原本沒瞧上眼的兩個人如今都爬到了他的頭頂上,心中又恨又惱,卻也想著不若自己也還了款項,換一個高位也是值得了的。因而,寧珊再派人上門收款的時候半推半就的假意哭窮一番,又表示為了忠君報國,便是再窮,他借錢也要還清國庫,終是掏了錢出來的。 寧珊見王子騰上了當,不由哂笑,這才是給臉不要臉呢。遂向皇上諫言道:“如今四王八公那一系的人馬便算是散了,面子上還齊整,心也是散了,王子騰還了錢,剩下的也不敢再犟,若還有不還的,多半便是真的還不出了,也只好再等等看。只是那王子騰,還需教訓一番才是?!?/br> 皇上就愛聽這個,聞言喜得眉開眼笑道:“愛卿可有良策?” 寧珊道:“此人最重權,不如就削了他的權勢,架空他?!?/br> 皇上便要削他的官,寧珊趕忙攔?。骸按藭r削了王子騰的官,誰還會再還欠款?總要得戶部收的差不多了才能下手。如今便給他一個偏遠地方難通上意的官職便是了?!边@位在上書房里都學了些什么出來?毛躁的跟傻爹都有一拼了。 皇上想了一會兒,終是覺得京營節度使這個官職比較重要,萬不能給了王子騰這等人,便忍痛升了他的官職,委派為九省都檢點,打發出京方覺得不那么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