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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蘭亭序殺局Ⅱ:天刑劫在線閱讀 - 第34節

第34節

    他現在的腦子全亂了。聽皇帝的口氣,刺客供認的主謀顯然是東宮,可這怎么可能呢?縱然太子已經不想用他,也不至于殺人滅口吧?再說了,太子若真想這么干,又何必派謝沖等高手來保護他?

    杜荷越想越亂,一時竟愣在那兒說不出話。

    此時,劉洎不失時機地開口了:“啟稟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br>
    “講?!?/br>
    “是。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臣數日前曾經上過一道奏表,其中所言之事,便涉及東宮。而臣當時也在奏表中如實向陛下稟報了,臣的消息來源正是杜荷?!?/br>
    李世民猛然想了起來,劉洎日前確實上奏過,稱東宮部分車駕的規格、內飾等,很多細節有逾制之嫌。李世民當時便批復了,命東宮立刻整改,并下詔對太子進行了一番批評教育。不過事情一過他便忘了,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東宮的逾制并未逾越到天子之制,只是過于豪奢罷了,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而此刻,這件事分明構成了太子報復杜荷、買兇殺人的動機。

    杜荷一聽劉洎之言,更是一臉懵懂。他當初為了獲取李泰的信任,確實曾奉太子之命假意泄露過一些對東宮不利的消息,可這種無足輕重的情報,怎么就跟刺殺案扯上關系了呢?

    “劉洎,照你的意思,東宮是得知了你這份奏表的內容,所以對杜荷懷恨在心,這才悍然買兇殺人?”李世民斜著眼問。

    “回陛下,臣不敢如此妄斷?!眲┢届o地道,“臣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至于該事實與此案究竟有何關聯,不在臣的職責范圍之內,故臣不敢置喙?!?/br>
    “朕再問你,東宮車駕逾制一事,是杜荷親口對你說的嗎?”

    “這倒不是?!?/br>
    “那你又是聽誰說的?”

    “這個……”劉洎故意面露猶豫之色。

    “怎么,”李世民有些譏嘲地看著他,“方才還說得頭頭是道,現在就有難言之隱了?”

    還沒等劉洎開口,李泰便趨前一步,搶著道:“啟稟父皇,此事是兒臣聽聞杜荷所言,之后才告訴劉侍中的?!?/br>
    劉洎和李泰的這番表演,其實都是事先商量好的,無非是做給李世民看而已。因為李泰很清楚,要把一個謊言包裝成真相,其中必然要有一些真實的東西,尤其是某些關鍵性細節,更是越真實越好。正如現在,李泰故意表現出一副私下說太子壞話的樣子,就是為了把這個局做得更真實一些——說白了,我都已經承認對我自己不利的東西了,你還會懷疑我說的話嗎?

    李世民聞言,臉色一沉:“青雀,你何時也學會長舌婦那一套飛短流長、搬弄是非的本事了?”

    “冤枉啊父皇!”李泰委屈道,“兒臣對劉侍中說這個事,只是為了讓父皇您掌握下情,以便及時糾正臣子的不當行為而已。兒臣的出發點,一方面是維護朝廷綱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督促大哥,讓他成為一個更有德行的儲君嘛!”

    李世民心里冷哼一聲,知道李泰所言都是些言不由衷、冠冕堂皇的大話,可偏偏這些話在場面上又都是對的,令人難以反駁。

    “青雀,那你說說,就為了杜荷曾向你言及東宮車駕逾制之事,你大哥便會指使厲鋒等人報復殺人嗎?”

    李世民的這個問題很有誘惑性,假如李泰順著桿往上爬,那就把自己暴露了。他當然沒那么傻,而是很鎮靜地道:“回父皇,兒臣認為不大可能?!?/br>
    “理由呢?”

    “就算大哥為此事記恨杜荷,但也不到殺人的地步,況且昨日那幾個刺客不光要殺杜荷,也想殺兒臣與杜尚書,這至少可以證明,這個主謀的動機并不僅僅是報復杜荷那么簡單?!崩钐┐搜?,是典型的欲擒故縱之法,表面上好像在替太子說話,其實是引誘李世民的思路往“奪嫡之爭”上靠。

    果不其然,李世民聞言便蹙緊了眉頭。

    杜荷以前跟太子關系不錯,后來卻轉而跟李泰走得很近,這是朝野共知的事實,要說太子對此早已懷恨在心,那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再加上杜荷向李泰泄露東宮內情,導致劉洎上表參奏,太子便更有理由對杜荷恨之入骨了。

    另外,從奪嫡的角度上看,太子現在最忌憚的人便是李泰,其次便是魏王府長史杜楚客。這就等于說,昨日暗香樓宴席上的三個人,全都是太子最忌恨的,假如他事先得到了情報,遂斷然派出刺客,欲一舉除掉這三人,不也是順理成章的嗎?

    如此看來,暗香樓一案最大的幕后嫌疑人,當非太子莫屬了。首先,他有充分的殺人動機;其次,現在又有刺客的供詞??瓷先?,這似乎已經是一樁板上釘釘的鐵案。然而,憑借多年權謀政爭的經驗,李世民知道,一件事情表面上越是顯得天衣無縫,實際上就越有人為設計的嫌疑。所以,現在下什么結論都還為時過早。

    “德全?!?/br>
    “奴才在?!?/br>
    “傳朕口諭,召太子即刻入宮,暫居百福殿,沒有朕的允許,不許離開殿庭半步?!?/br>
    “奴才遵旨?!?/br>
    皇帝這么做,相當于把太子軟禁了。在場眾人聞言,各自的表情都有些復雜。軟禁就是廢黜的前奏,看來這回太子是兇多吉少了。李泰壓抑著內心的興奮,仿佛看見東宮的大門正在向自己豁然敞開。

    此刻,蒙了半天的杜荷也終于醒悟了。

    雖然他還沒完全弄清整個真相,但太子被軟禁的結果卻是明擺著的。而太子出事,最大的得益者自然就是魏王李泰。由此可見,這場暗香樓刺殺案,完全有可能是李泰一手策劃的陰謀,目的便是既殺了他杜荷又嫁禍給太子!

    可是,雖然悟到了這一點,杜荷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為他絕對不可能向皇帝主動承認,自己是太子派到魏王身邊的細作。

    “恪兒,”李世民沉吟片刻,對李恪道,“明日把人犯帶進宮來,朕要親自審問?!?/br>
    “兒臣遵旨?!?/br>
    無論太子是否清白,現在唯有進一步提審厲鋒,才可能弄清事實真相。

    第十四章 三觴

    江陵,大覺寺的寺門上貼著荊州府廨的封條。

    深夜子時,一道黑影敏捷地翻過院墻,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寺內。黑影先是來到天王殿后的放生池旁站立了片刻,然后返身折回到天王殿前,躥上了一棵茂密的槐樹,未久又跳到了另一棵槐樹上。隨后,黑影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摸遍了庭院里的七八棵槐樹,這才跳下來,徑直朝寺院后部奔去。

    因寺院被封,廟里的和尚全被抓走,此時的大覺寺顯得寂靜而陰森。

    黑影迅速來到大雄寶殿后面的法堂,挑開一扇長窗,翻身而入。

    黑暗中,一根蠟燭被火鐮點亮。黑影舉著蠟燭,繞過講經臺,來到了法堂的后部。借著蠟燭的微光,可以看見角落里堆放著一些雜物。黑影掃視了一下,似乎沒找到想找的東西,便來到另一邊的角落。很快,在一扇破舊屏風的后面,黑影發現了目標——墻角里放著一口兩尺多高的橢圓形陶缸,上面蓋著缸蓋;缸體表面是一層黃綠色的青釉,上面繪有荷花、祥云、仙鶴等圖案,還有“佛光普照”的字樣。

    這就是佛教寺院特有的“坐化缸”,也叫和尚棺。一些得道的和尚盤腿坐化后,便被置入這種缸中,遺體四周通常會放入木炭、石灰、香料等物,用來除濕防腐,然后用缸蓋密封,最后再將整個坐化缸埋入土中安葬。

    黑影將缸蓋取下,舉燭一照——果然不出所料,這正是玄觀的坐化缸!

    此時,玄觀正端坐缸中,與昨夜在方丈室所見的情狀無異。黑影發現,缸中居然沒有放入木炭、香料等物,顯然是寺里的和尚們被倉促抓走,來不及放入這些東西。

    黑影舉著燭火靜靜地看了玄觀片刻,回身到講經臺那兒取來一副銅磬,然后在玄觀的耳邊敲了一下:?!?/br>
    磬聲清脆悠長,在空曠的法堂中久久回響,余音繞梁。

    在黑影的注視下,玄觀慢慢有了輕微的呼吸,蒼白的臉色也漸漸轉成紅潤,最后倏然睜開眼睛,與黑影四目相對。

    “方丈這一坐,打算坐到什么時候?是彌勒下生的龍華三會嗎?”黑影笑道,正是蕭君默的聲音。

    “龍華三會”是一個著名的佛教預言,指的是佛陀入滅后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彌勒菩薩自兜率天下生人間,出家學道,坐于翅頭城華林園中龍華樹下成正等覺,前后分三次說法;昔時于釋迦牟尼佛的教法下未曾得道者,至此會時,可悉數得道。

    “貧僧倒是想啊,只可惜沒那份功力?!毙^也淡淡笑道。

    “方丈的功力已經很驚人了,否則裴廷龍那么精明的人,豈會被你騙過?”蕭君默對佛教禪定素有研究,他知道,一些禪定功夫特別深的修行人,一旦入定,呼吸和脈搏都會停止,只靠全身的毛孔進行呼吸。玄觀顯然就有這種功夫,所以才能騙過裴廷龍。

    “騙過了裴廷龍不假,卻還是沒能瞞過蕭郎的火眼金睛??!”玄觀說著,輕盈地跳出了陶缸,“朝野盛傳,說蕭郎目光如炬、斷案如神,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方丈謬贊了,晚輩到現在才察覺,實屬遲鈍,還談得上什么目光如炬?”

    “蕭郎是如何發現貧僧有詐的?”玄觀頗為好奇。

    蕭君默將之前在客棧里討論的種種疑點簡要說了一遍,最后道:“發現遇刺一事很可能是你一手策劃的之后,我原本以為,你是想以死擺脫脅迫,可后來卻發現,你既然可以設計一場如此逼真的刺殺,又何必輕易捐生棄命呢?于是我便把昨夜之事仔細回顧了一遍,終于發現漏掉了一個重要的細節?!?/br>
    “什么細節?”

    “你流的血太少了,而且凝固得太快,這不合常理?!笔捑?,“一般人如果是心臟中刀,不但流血量大,并且根本無法止住,可你卻一轉眼便止了血,這就說明,你中刀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心臟??蓡栴}是,那把匕首明明刺入了你的左胸,看你傷口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心臟,這又如何解釋?我為此困惑多時,最后才忽然想到:為什么人的心臟都必須長在左邊呢?多年以前,我曾聽家父說過,這世上有極少數人,心臟位置與常人相反,不是在左邊,而是長在了右邊。于是我便斷定,玄觀方丈你,便是這種世間少有的異人之一。所以,你并不是要死給裴廷龍看,而是要以假死來詐他,讓他不再打佛指舍利的主意,對嗎?”

    玄觀聞言,不禁拊掌而笑:“妙極,妙極!蕭郎實在聰明,貧僧佩服!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脅迫我的人是玄甲衛的裴廷龍呢?”

    蕭君默神色一黯,苦笑道:“按說我早就該發覺了,到今天才想到,其實是一個很愚蠢的失誤,實在不可原諒!”

    “蕭郎何出此言?”玄觀不解。

    蕭君默隨即解釋了原因。他告訴玄觀,數月前他調查辯才時,便已將辯才早年的行蹤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曾于武德初年隨智永在江陵大覺寺住了幾年。之前在夾峪溝,蕭君默便是根據這份情報,判斷出辯才的逃亡方向正是江陵??蓡栴}是,皇帝和玄甲衛也都知道這份情報,既然蕭君默猜得出來,那么皇帝和玄甲衛自然也能猜到,所以裴廷龍便完全有可能提前趕到大覺寺,坐等他和辯才上門。而蕭君默直到今天才恍然意識到這一點,的確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至少對他本人來講。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也能夠說明,脅迫你的人不大可能是其他人,而最有可能的是玄甲衛?!笔捑?。

    “哪一點?”

    “佛指舍利?!?/br>
    “哦?愿聞其詳?!?/br>
    “我原本懷疑,用佛指舍利脅迫你的是天刑盟的人,可后來一想,他們辦不到。一來,佛指舍利供奉在地宮中,他們無法染指;二來,他們若想用武力脅迫,你完全可以報官。而如果是裴廷龍來,情況就截然不同了。首先,玄甲衛權力很大,連地方官府都無法抗拒,更別說寺院;其次,裴廷龍還可以假傳圣旨,拿皇帝來壓你,讓你不得不就范;最后,只有面對這種無法抗拒的壓力,你才會選擇假死的辦法來擺脫脅迫。是故我便得出結論,昨夜那些假和尚,都是玄甲衛,而脅迫你的人,便是裴廷龍?!?/br>
    “蕭郎思維果然縝密!”

    “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br>
    “何事?”

    “按說這個假死計劃,應該只有你和慧遠知情,監院和其他法師肯定都沒有參與,那么方丈入定之后,就不怕其他法師真的以為你已圓寂,把你給埋到土里面去?”

    玄觀一笑:“我寺僧人圓寂之后,通常會在入土之前做七天法事,在此期間,我自會出定?!?/br>
    蕭君默點點頭,想著什么:“方丈這個計劃,一來是為了保護佛指舍利,二來是想把圓觴安全轉移,可謂苦心孤詣,令晚輩十分佩服!只是,這個計劃還是有一個薄弱環節?!?/br>
    玄觀苦笑了一下:“蕭郎所指,是慧遠能否把圓觴安全帶走吧?”

    “正是。玄甲衛既然已經控制了貴寺,那么外圍肯定也早有伏兵,盡管慧遠法師可以從放生池的秘道出逃,可晚輩還是擔心,外面的水渠仍在玄甲衛的布控范圍之內?!?/br>
    玄觀神色一黯,長嘆了一聲:“蕭郎所慮甚是。當初貧僧計議之時,也曾想過先把圓觴交給左使,再讓慧遠動手,可我又擔心,你們已然處在玄甲衛的監視之下,再把圓觴交到你們手上,豈不是更危險?無奈之下,只能希望慧遠先把東西帶出去,過后再見機行事,至少把你們和圓觴分開,對彼此都會安全一些??烧缒闼f,貧僧的確存在僥幸心理,就是想賭一把,賭玄甲衛的布控范圍沒有那么廣。結果沒想到,貧僧這一把,終究還是……還是賭輸了!”

    蕭君默聽到最后一句,察覺有異,忙問:“方丈此言何意?”

    玄觀黯然良久,才緩緩道:“慧遠沒能逃脫玄甲衛的魔爪,昨夜他……他便已遇害了?!?/br>
    雖然此事沒有超出蕭君默的意料,但乍聞噩耗,他的心里還是感覺被剜了一下。沒想到昨夜第一次見到慧遠,便已是最后一面——為了守護《蘭亭序》和天刑盟的秘密,又一位義士像父親那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方丈,晚輩昨夜離開之時,你已經入定了,慧遠法師罹難之事,你如何得知?”蕭君默有些不解。

    “當時貧僧剛剛入定,對外界的動靜還有所覺知,他們把慧遠的尸體抬了進來,我聽得一清二楚……”玄觀眼眶泛紅,神情凄然。

    “事已至此,無力挽回,還望方丈節哀?!笔捑瑒裎康?。

    玄觀點點頭,強忍住悲傷:“慧遠一死,圓觴也下落不明,貧僧愧對左使,更有負盟主重托??!”

    “方丈先別忙著自責,慧遠法師雖然犧牲,但他很聰明,事先便把圓觴藏起來了?!?/br>
    玄觀詫異地看著他:“蕭郎怎么知道?”

    “方丈想知道,慧遠法師把圓觴藏在何處嗎?”蕭君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當然!”

    蕭君默忽然把手伸進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雖然燭光昏暗,但玄觀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上面鑄刻著行書“觴”字的青銅圓狀物,正是圓觴無疑!

    玄觀萬分驚愕:“蕭郎是在哪里找到的?又是如何找到的?”

    蕭君默淡淡一笑:“這得從慧遠法師昨晚的出逃路線說起。方丈應該還記得,慧遠奪了圓觴之后,是從天王殿門口出去,然后往寺門方向去的吧?”

    “我當然記得?!?/br>
    “慧遠跑到寺門附近時,被一伙玄甲衛給截住了。當時晚輩還不知內情,便上去與他交手,然后慧遠便折回寺里,一口氣跑到天王殿后面,跳進了放生池。這個事情一直讓晚輩不解,既然放生池中有秘道,慧遠法師為何不直接進入池中,而是要先往寺門方向跑,然后再折回呢?我原本以為他是遇到攔截,不得已才回頭??珊髞硪幌?,我才終于明白,慧遠法師早已料到他不一定逃得出去,所以故意制造一個左沖右突、慌不擇路的假象,借此迷惑玄甲衛,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他早已把圓觴藏了起來?!?/br>
    玄觀蹙眉思忖:“你的意思是,他往寺門方向跑的時候,就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

    蕭君默點頭:“方丈現在應該能猜出他把東西藏哪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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