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厲星輪將這份感動暗暗記在心里,卻并未說出口。長空琢玉說出這些話時,從來沒有指望過厲星輪要為了報他的恩赴湯蹈火什么的,他就是單純地覺得這些事是自己應該做的,師父對徒弟好是理所當然的。這個時候說謝,對長空琢玉的好是一種侮辱,會給人一種他就是為了要厲星輪的感謝才這么做的。 記在心中,就可以了。 “那我突破,還是省了不少事的?!眳栃禽喩斐鍪?,自然而然地挽住長空琢玉的手。 “還好?!遍L空琢玉無所謂地說,“打一架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畢竟是正道魁首,日后恢復身份后,想起自己曾經和各大派的掌門打過,好像會有點尷尬?!?/br> 知道長空琢玉還沒有打消自己就是尹長空的念頭,厲星輪真是又無奈又好笑。 “師父,方才你是說這些日感覺到蜀山的靈氣變化……我們不是在陣法中嗎?而且你在入定,又是如何察覺到的?” “為師的神識在這些日子已經與蜀山劍陣融為一體了,蜀山劍陣既是我,我既是劍陣,現在就是蜀山派的人,對劍陣的了解都不及我?!遍L空琢玉道,“所以為師才敢在這陣中與你說我身份的秘密,這事是不會有外人知道的?!?/br> “如此便好?!眳栃禽喎判狞c頭,至少他們逃離蜀山派的時候,劍陣不至于阻攔他們。 或許是剛剛晉升金丹期的緣故,厲星輪對天地靈氣的感悟還殘留一些,他總覺得蜀山這次大會,他們師徒二人可能會有一點點小磨難。 應該不會出什么大事的,厲星輪安慰自己。 兩人準備妥當后,就一同攜手出了劍陣。 而此時蜀山已經來了不少大人物,長空琢玉一出劍陣,立刻有無數人感覺到了異樣。 而在他身邊的厲星輪感覺最為直觀。 這是怎樣一種氣勢,仿佛泰山壓頂,壓得你喘不過氣來,又仿佛利劍在喉,稍微動一動脖子就會被劃出一道血痕。這凌厲又可怕的氣息,碾壓了蜀山派所有的人。正在房中生悶氣的讓岑岑感受到這氣息眼睛一亮,立刻沖出房間,向那氣息的方向跑去。 這一定是血宗主的氣勢,比那日在百花谷中更為強大! 感覺到幾道不尋常的神識查探,長空琢玉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出了劍陣,氣勢外泄,必須收斂一下才可以,否則一些功力低的人會承受不住。 于是他立刻收斂氣息,瞬間變成了一個似乎一點靈氣都沒有的普通人。 之前的長空琢玉,就算在收斂氣息,也能夠讓人眼前一亮,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個高手??涩F在的他,只要他愿意,就算有絕世容姿,走在路上只要他不想讓人看他,那么人們就會不自覺地將他忽視。 可以說,劍陣修煉后,長空琢玉的境界確實提升了。 這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修真越到后來進境越慢,到了大乘期后,都有可能足足數百年沒有任何進境。而長空琢玉這樣的巔峰境界,幾乎已經是不可能再提升,可他卻在短短的時間內,進入到一個普通修者無法想象的境界。 以厲星輪的眼光,是看不出長空琢玉的深淺的。但是他能夠感覺到,長空琢玉的心境一點都沒有滯塞,仿佛他知道想,就還能提升一個境界。 這樣的人,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修者? 厲星輪一直相信,長空琢玉定然是個大人物。但他絕不認為自己師父是血千劫或是尹長空,這二人充其量不過是修真界頂峰,而長空琢玉,明顯已經超越了修真界的范疇。 他究竟是什么人? 帶著這樣的疑問,厲星輪和長空琢玉在眾多神識的查探之下,走向蜀山正殿。才一踏上石臺,讓岑岑便飛奔而來,一臉淚光地望著長空琢玉,想抱又不敢抱的樣子,在看到他二人后委委屈屈地停下,說了一句:“長空公子出關了真是太好了,岑岑很掛念您?!?/br> 面對她的一往情深,長空琢玉難得回應一次,他抬頭揉了揉讓岑岑的秀發,柔聲道:“岑岑,本尊主張修煉一向隨心,遇到劫數,能過便過,不想過,也無需硬是要斬斷青絲。修真之路漫長,與其做一個冷心冷情的孤家寡人,還不如墮入劫中永不參破?!?/br> “公子……”讓岑岑眼睛一亮,難道血宗主這是回應了她的孺慕了嗎? “但是,”長空琢玉淡淡道,“我并非你的劫數,只是一時迷戀罷了,總有一日你會遇到屬于自己的劫。到那時,你若是覺得甜蜜,便走你自己的路;若是覺得痛苦不堪,可以來找本尊,本尊會助你一臂之力?!?/br> 說罷便收回手向前走,不再看讓岑岑一眼。 讓岑岑只覺得一陣失落,空虛得不知所措。她從十八歲看到那幅畫之后,一顆心就拴在了血千劫身上,讀著百花門留下的玉簡,偷跑到中原去聽血千劫以前的傳說,只想著有生之日若是能見到血宗主一面,就是此生無憾了。 而現在,她見到了血宗主,又有幸跟隨她這么長時間,她已經離不開宗主了?,F在宗主這么說,她覺得此生都沒有意義了。 “莫忘了,你是苗族圣女,百花門的門主?!遍L空琢玉傳音道,“百花門本非正非邪,不參與正魔之戰。你卻因我而來到了正道大會,難道要因為這件事而被魔道追殺嗎?這些日子你一直好好待在房中修煉,不要參與大會之事,待聚會結束后,我送你回百花門,此后你百花門閉門不出,不要參與任何正魔紛爭,直到人間浩劫結束?!?/br> “血宗主……”讓岑岑心中一喜,原來血宗主,還是關心她的。 她點點頭,擦掉眼淚,快速地跑回房中,慢慢地體會血宗主對她的關切。 厲星輪:“……” 他握著長空琢玉的手,暗暗寫了幾個字。 長空琢玉便傳音道:“徒兒,為師對讓門主心中有愧,也不想他們卷入這次紛爭中,雖然很不舍,還是送她回去吧?!?/br> 厲星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就為了點銀兩和靈石,一不小心把讓岑岑拐進正道大會上確實不妥??墒撬退哌€挺舍不得的,錢袋走了,他們師徒接下來一路就要拮據度日了。 不對,拮據的只有他,長空琢玉根本不知道省錢兩個字怎么寫。 想到這里,厲星輪真是巴不得馬上做一堆傀儡讓他們下山賺錢去,現在他金丹期了,可以制作一些普通傀儡了。 正思量間,兩人已經進了蜀山正殿,一路上只有神識查探,卻無人親自前來。這也正常,都是各門派的高手,自持身份,不會這么貿然出現的。 他們一進正殿就看到手持拂塵站在門前的一貧真人,他對長空琢玉拱手道:“數日不見,道友竟然又有突破,向來離大道不遠了,真是可喜可賀?!?/br> “道無止境,在下只是方才入門罷了?!遍L空琢玉謙虛道。 在讓岑岑面前,他可以自稱本尊,但是在同樣是大乘期高手的一貧真人面前,他還是要謙稱的。 就這短短一炷香時間中,長空琢玉在厲星輪面前上演了天人合一的神秘高手、仙風道骨的說書人、面冷心熱的魔道宗主以及一貧真人面前謙虛有禮的正道高手,這變化過程真是讓厲星輪眼花繚亂,只覺得這段時間的入定修煉,長空琢玉似乎不只是境界提升,演技也大有提高。 一貧真人將長空琢玉請到上座,而厲星輪則是站在他身后,并沒有座位。 “大會將在三天后開始,道友請到上房稍作休息,屆時共同商討除魔大計?!币回氄嫒说?。 “這是自然,”長空琢玉點頭道,“人間浩劫,吾等修士人人有責,在下自當竭盡全力?!?/br> “道友當真是心系蒼生,貧道自愧不如。以道友的修為,三日后坐首座都不為過,只是……貧道身為蜀山掌門,還需要考慮很多雜事。不知長空道友究竟是何身份,是否是修真界的隱士高人?可否先告知貧道,這樣在三日后大會時,貧道也好排好座位?!?/br> 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座位不好排??! 聽到一貧真人這么問,厲星輪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妙的感覺,他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只聽見長空琢玉說道:“吾與一貧掌門惺惺相惜,自然不好隱瞞我的身份。實不相瞞,在下血千劫,雖然修魔,但是心向正道。我來參加此次盛會的原因就是為了表明態度,我一定會壓制魔道,帶領魔道與正道共同抵御人間浩劫?!?/br> 厲星輪:“……” 全完了,他們要被所有正道修士追殺了。 第22章 出乎厲星輪意料的,一貧真人沒有立刻喚出斬棘劍斬妖除魔,反而露出一種……很微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長空琢玉后,才緩緩道:“貧道雖然壽數不夠,沒能親眼見到血千劫,但是當年他曾上過蜀山,蜀山劍冢上曾留下過他的影像。我剛入道去劍冢選擇自己的劍時,曾有幸看到過一次,與道友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都完全不同,為何道友會認為自己就是血千劫呢?有何理由或者證據?” 厲星輪這才松了口氣,顯然一貧真人是個理智又機敏的,沒有立刻聽信長空琢玉的話。想來也是,一貧真人畢竟是蜀山掌門,肯定不像百花門那師徒倆那般沖動,長空琢玉就換了個發型和衣服顏色,再沖他們笑笑,這師徒倆就認定他是血千劫了。 長空琢玉還是慣常的那套理由:“實不相瞞,我曾經忘卻前塵?!?/br> 接著便自己從谷底出來后的心路歷程全都說了一遍,不過這一次他考慮到厲星輪,并沒有告訴一貧真人,他們是從斷魂谷底出來的。 “所以道友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就是血千劫,一切都只是因為你劍術高明?”一貧真人問道。 “這個……”長空琢玉面上露出一點點尷尬,“還有我的功法,應該是魔修的修煉方式,以及我的直覺?!?/br> 說到直覺的時候,他的語氣非常虛弱,和往日那種自信滿滿地表示我一定是個大人物時一點都不一樣,厲星輪聽著就莫名地心疼了。長空琢玉就應該是那種明明沒有任何依據,卻莫名其妙有底氣的人,這樣不自信的樣子,根本就不是他的風格。 “我們劍修,都是以劍觀人?!币回毜廊苏f道,“貧道之所以能夠放心地將你們安置在蜀山劍陣中,又邀請你們參加正道聚會,皆是因為之前你我那場切磋中,貧道能夠看出道友是個正直之人,你的劍中沒有絲毫迷惘與罪惡,雖然帶著一絲煞氣,卻也是因劍招而煞,因氣勢而煞,絕不是因心而煞。能施展這樣劍法的道友,絕對不會是個魔修?!?/br> 長空琢玉臉上掛著一絲無措,他用血千劫的身份橫行修真界這么長時間,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白地指出這身份中的漏洞,不像厲星輪那樣沒有理由的不相信,也不像百花門那般帶著怒氣的職責,而是有理有據,讓長空琢玉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當然,長空琢玉腦中是藏著無數個話本子的,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想出一個故事來同一貧真人理論??墒峭瑯拥?,這些故事都沒有任何證據,是站不住腳的。 “可我真的覺得……我就是血千劫?!遍L空琢玉伸出手,凝視著自己干干凈凈的掌紋,他有種感覺,自己曾經打倒過無數高手,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戰勝他。而在修真界中,似乎只有血千劫一人能夠達到如此境界,他不是血千劫,又是誰呢? 一貧真人對這個非要認領魔修身份的道友真是無話可說,他長嘆一口氣道:“道友請隨我來吧?!?/br> 厲星輪與長空琢玉跟上一貧真人走出大殿,而讓岑岑回到房中待了一會兒后,心里還是想著血宗主,一個月沒見,實在是忍不住,便跑出來偷偷看他,見他正跟著一貧真人要去什么地方,便跟了上去。 一貧真人與長空琢玉何等功力,都發現了讓岑岑。而讓岑岑沒有絲毫惡意,眼中滿是少女艾慕,一貧真人看了眼長空琢玉那盛世容姿,心中嘆口氣,并沒有阻止讓岑岑。 左右去的也不是什么禁地,跟著便跟著吧。一貧真人已經到了堪破天道的境界,些許小事,也都不妨在心上。 至于長空琢玉,他本來就對讓岑岑心中有愧,現在又聽一貧真人說自己不是血千劫,更是有那么一絲心虛,也就隨著讓岑岑去了。 唯一感覺到有些不妙的厲星輪,卻因為功力不夠,并沒有察覺到元嬰期讓岑岑的存在。 四人一前一后緩步走著,蜀山正殿是不允許飛行的,他們一直走到后山,一貧真人才甩了甩拂塵,帶著他們飛了起來,連后面的讓岑岑都帶上了。 約一炷香時間后,他們抵達了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山峰上插滿了劍。 “這就是吾派劍冢,凡蜀山弟子,筑基期后都要來到劍冢上帶走一柄劍,而這柄劍就會成為他的本命法寶,一直跟隨著他。除非身死魂滅,否則就連飛升,劍也會一直跟隨著蜀山弟子?!币回氄嫒艘荒槕涯畹卣f道,“我的斬棘劍,就是從劍冢上取下的。就連我們蜀山的兩柄神劍,紫郢與青索,也在這座山峰上?!?/br> 長空琢玉抬頭看劍,“吾觀哪一柄劍看起來都很普通?!?/br> “劍在遇到命定之主時,與普通的劍也沒什么區別?!币回氄嫒藛境鰯丶瑒?,只見這劍通體赤紅,在劍冢前輕輕地嗡鳴著,似乎是在興奮,也在懷念什么。 “斬棘在被我從劍冢中拔出之前,只是一柄普通的銹劍?!?/br> “劍冢上的劍,都是從何而來?”長空琢玉問道。 “皆是前輩所留,”一貧真人道,“修真者能夠修煉至飛升的少之又少,尤其是吾等劍修,瀝血悟道,很多時候往往還沒有參悟,就已經死在他人的手中。也有到最后都無法飛升者,選擇兵解轉世。他們死后,劍都會回到劍冢,變回曾經的銹劍,等待劍主輪回轉世或者遇到一個新的劍主?!?/br> “一貧掌門帶我們來劍冢,又是何意呢?”長空琢玉突然想起之前一貧真人說過,劍冢曾經留下過血千劫的身影,這代表著血千劫曾來過蜀山,那么他來這里又是為何? “這劍冢中,有一柄很奇特的劍?!币回氄嫒颂ь^道,“它的主人不屬于蜀山,它更是一柄先天不足的劍。凡仙劍,最起碼也是用一些天材地寶煉制而成,可這柄劍,就是凡鐵所鑄,就連武林上一些大師精心打造的神兵利器,都比它要結實??善褪沁@么一柄普通的劍,曾經叱咤修真界近千年?!?/br> “血千劫的劍?!遍L空琢玉喃喃道,“他帶著劍來劍冢,又將劍留在這里,是為何?” “貧道也不知,”一貧真人長嘆道,“蜀山的玉簡中曾記錄了血宗主來此時的前后經過,吾蜀山弟子都曾看過這玉簡,得出的唯一答案就是,血宗主是來尋死的?!?/br> 一直偷聽的讓岑岑聽到這話后,心突然涼了半截。 “他那樣的人,為什么會尋死?”長空琢玉臉上充滿了迷惘。 他初來人世,腦海中一片空白,宛若嬰兒般淳樸,什么都不明白,更沒有見識過生死。在他看來,人世間全是好吃好玩的東西,活著是這么有趣的事情,而血千劫又已經是修真界的巔峰實力,這樣的人,怎么會輕生呢? 一貧真人搖搖頭,一千年前對他而言也是很遙遠的事情,他畢竟只是在玉簡中讀過當時的經過,便將這件事轉述給了長空琢玉。 千年前,蜀山曾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一人一劍,紅衣墨發,直接殺上蜀山劍陣,并且直面紫青雙劍,同長空琢玉一樣,一劍斬落雙劍。但與長空琢玉不同的是,這一次紫青雙劍并未放水,而是真的幾乎抽干了蜀山靈脈與血千劫硬抗,卻還是沒有抵擋住曾破過昆侖神陣的血千劫,眼睜睜看著血千劫進入蜀山。 然而血千劫并未傷害蜀山一人,而是徑直來到了劍冢,抬起頭來,看著那高聳入云的山峰,直接問了一句:“蜀山為何要有劍冢?” 沒有人回答他,這是蜀山之秘,不會告訴任何人。 而血千劫卻一語戳破了蜀山派一直以來保守的秘密:“這劍冢之下,封印著魔界入口?!?/br> 正是如此,就如同傳說一般,三大派都有神器,而神器都是上古神人留下封印魔界的。蜀山派靠著紫青雙劍和前人留下的劍冢,靠著強大的劍氣,千萬年來牢牢地封印著魔界。 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些許魔氣從魔界中泄露出來,附著在劍上,總有心境不堅的弟子被魔劍所吸引,最終墮入魔道,被蜀山除之。而他手中的劍,則是會被抽離魔氣后,再次回歸劍冢。 當時還是蜀山掌門的林真人說道:“尊者已經突破那最后一層境界,為何還要來此?” 此時血千劫已經達到了渡劫期,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飛升。 “我壓制了境界已經數百年,這幾日心中略有所感,要壓制不住了?!毖Ы賴@道,“可我還不想去那個仙界,那里沒有我想要之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