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清秀單薄的少年靠在他臂間,總是不肯摘下來的帽子滾落在地上,露出兩只尖尖的小角。 少年惡魔有些局促,抬起手想護住那兩只角,卻才一抬手就抻動了傷口,殷紅的血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轉眼就染紅了天使潔白無瑕的翼翅。 目光落在天使看上去就極圣潔的翅膀上,少年惡魔歉疚地眨了眨眼睛,努力探著身子想要去替他抹掉:“對不起,弄臟了……” “不要管它,沒關系的?!?/br> 天使的手臂繃得死緊,握著他那只手的力道卻放得極輕柔,另一只手盡力向他的傷口灌注著瑩白的光芒,試圖替他止住傷口處汩汩涌出的殷紅。 ——不要走,求求你。 少年惡魔的目光已經有些黯淡,低下頭靦腆地抿了抿唇角,又抬起頭望向他:“我沒有做過壞事,你愿意相信我嗎?” “我信,你快點好起來,我陪你去做任務。讓你做大反派,怎么做壞事都可以,叫我慘得活不下去都沒關系?!?/br> 自己的力量沒有辦法治愈自己造成的傷口,天使徒勞地努力著,視線不自覺地模糊成一片,聲音止不住的隱隱發顫,語速卻依然又急又快,生怕來不及讓對方聽到。 少年惡魔被逗得不由輕笑出聲,又輕輕咳嗽了兩下,就有更多的鮮血被咳落在胸前,也落在天使的手背上。 “那我要做個大反派,要超兇的那種,出去威風堂堂的……” “一定能的,你快點好起來,一定能的?!?/br> 天使的聲音終于再掩飾不住哽咽,guntang的淚水落在少年惡魔蒼白的臉頰上,輕柔地撫上那兩只小巧的頂角。 “天使的眼淚……我可以許愿嗎?” 從小就聽說著六翼天使的眼淚可以實現一個愿望,少年惡魔期待地仰起頭,眉眼彎彎地望向面前的天使,語氣已經很低弱,縹緲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 天使努力挑起唇角,在他額間落下一個吻,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用我的翅膀完成你的愿望,你想要許什么都行,我一定都能做得到,只要你許愿要活下去,我就可以——” “可以抱抱我嗎?” 少年惡魔輕輕柔柔地彎了眉眼,努力朝他抬起手臂,漆黑的瞳眸里重新泛起亮晶晶的期待:“我很冷,可以抱抱我嗎?” 天使猛地一顫,忽然用力將他抱緊,語氣破碎得近乎哀求:“許愿活下去,求求你,許愿活下去——我會實現你的愿望,你快許愿,快一點,要來不及了……” 被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少年惡魔輕輕蹙了蹙眉,就又舒展成溫柔純凈的弧度,閉上眼睛靠在他頸間,靜靜呼出了最后一口氣。 圣戰已近尾聲,黎明曙光已經初現,惡魔都已經敗退回了惡魔之淵,重新隱沒進黑暗里。 天使半跪在地上,靜默了許久,忽然抬起手一只只折斷了自己的翅膀。 “我祈愿……” 翼翅折斷的錐心痛楚叫他止不住地蹙緊了眉,神色卻依然堅定沉靜,單手攬緊了懷里無聲無息的少年惡魔。 “我祈愿,以六翼生成世界,保有其魂靈,我將以靈魂投入輪回世界,指引迷途者歸鄉……” 這一次,他說什么也不會再放手了。 憑著僅存的觸覺用力握緊了胸口的吊墜,溫暖柔和的白光瑩瑩亮起,袁暮打了個顫猛地睜開眼,身上已經被冷汗浸透,視線終于恢復了一片清明。 耳旁是成功通過試煉的祝賀,天上莫名其妙地炸開五顏六色的禮花。袁暮卻什么都顧不上,一路扒開人群焦急地尋找著,一眼看見了飄在不遠處的小鬼使,快步沖過去,拉住了小鬼使的胳膊悶頭就跑。 “成功了嗎?祝賀你,這下你就是職業捉鬼師了——” “對,我成功了?!?/br> 小鬼使身不由已地被放著風箏,飄飄蕩蕩地期待著開口,就被袁暮一把攬進懷里,認認真真地吻了下去。 “我現在已經捉到鬼了,我們私奔吧?!?/br> 第71章 喂養指南 直到被疊起來揣進懷里, 小鬼使都還依然沒來得及問清楚究竟什么叫做私奔, 只是迷迷糊糊地貼在主角的胸口, 被帶著跳上了??吭诼愤叺某鲎廛?。 完成任務的提示音在耳旁響起,混著人類法師近乎激烈的心跳聲,叫小鬼使的心里也莫名跟著隱隱發燙, 忍不住又悄悄往更近的地方靠了靠。 普通人是看不見鬼的, 趁著天色還沒來得及亮起, 小鬼使老老實實地在人類法師的胸口趴了一陣,就忍不住探出了腦袋, 乖乖趴在主角的肩上,偷偷瞄起了外面的景色。 路燈是暖黃色的,深夜的城市還很安靜, 飛蟲在燈光下打著旋, 偶爾有一輛車飛馳過去,一轉眼就消失不見, 不知道是在忙碌著奔向哪一個方向。 小鬼使一點也不擔心要去哪里,舒舒服服地趴在人類法師的懷里,下頜搭在肩膀上, 淘氣地朝著他的耳朵輕輕吹著氣, 眉眼就彎起了輕輕柔柔的好看弧度。 擔心嚇到司機師傅, 袁暮只能沉穩地維持著表情的高深莫測,低下頭故意擺弄著手機,眼底隱隱浸潤開柔和溫暖的笑意。 也不知道這么多世界來沒來得及把小家伙養大,還是這樣單純一哄就信的脾氣, 要不是事先把惡魔總部都打點了一遍,小家伙都不一定還能順利地通過這么多個世界。 出租車一路往機場飛馳,苦心積攢多年的小金庫終于派上了用場。說走就走的袁少當家連行李都沒帶,帶著小鬼使跳下出租車,滿意地查看起了距離最近的直達航班。 “小兄弟,站一站?!?/br>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友好的聲音,袁暮微微挑眉,回過身征詢地望向一身僧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禮貌地微微俯身:“大師有事嗎?” “不敢,你印堂發青,三火黯淡,怕是有鬼物纏身,一人走夜路還是要多加小心吶?!?/br> 中年僧人誦了句佛號,閉上眼睛緩聲開口。袁暮啞然輕笑,低頭望了望扒在自己肩上,正回頭高高興興朝中年僧人揮手打著招呼的小鬼使,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多謝大師,我不是一個人走夜路,我家的小鬼物可好看了?!?/br> 沒料到對方的回話,中年僧人訝異地睜開眼,袁暮卻已經朝他拱手一禮,轉身快步離開。 錯愕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僧人半晌才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匪夷所思地搖搖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念著佛號折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總算沒了旁人,袁暮長舒口氣,摟著懷里的小鬼使輕拍了兩下:“怎么忽然這么高興,怎么了?” “你剛才說我好看!” 小鬼使臉頰透著淡淡粉色,高高興興地湊到他唇畔親了一口,又忽然想起那個中年僧人的話,努力地做出了個超兇的架勢:“你都被鬼物纏身了,不害怕嗎?” “不怕,你永遠都纏著我才好呢?!?/br> 袁暮輕笑出聲,低頭回應地輕吻了下小鬼使的額頭,快步往候機廳走了過去。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小鬼使彎了眉眼開開心心趴在主角肩上,終于有機會問出了疑惑已久的問題:“到底什么是私奔,是不是就是兩個人一起逃跑?” “不是——唔,不全是?!?/br> 袁暮挑了挑眉,笑著抱住小鬼使,輕輕點了下他的額頭:“私奔就是兩個人一起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想做什么都行,想玩兒什么都可以,喜不喜歡? “喜歡!” 果然一聽起來就有著十足的吸引力,小鬼使的目光立刻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板著手指細細數著自己的偉大理想:“想去游樂場,想去鬼屋,還想去看小兔子!” 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小家伙的分量輕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愿望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上一次自己都沒來得及帶著小家伙看兔子,這次一定要說到做到才行。袁暮摸了摸口袋里的簽證,滿意地點點頭,抱著小鬼使往候機廳走去:“沒問題,我們明天就去看小兔子,還想不想看別的?聽說還可以喂天鵝——” “不要天鵝!” 天鵝的名字聽起來就像大鵝一樣可怕,小鬼使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主角壞心思的提議。 袁暮滿意地挑起嘴角,安撫地拍了拍,一本正經地嚇唬著單純好騙的小鬼使:“那你得乖乖聽話,你聽話我們就不去喂天鵝。它們可是會飛的,一拍翅膀就追上你了?!?/br> 小鬼使被嚇得夠嗆,緊張地縮在他懷里,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趴在他頸間,乖乖地蹭了兩下:“我聽話,我們就只去看小兔子——再多看個烏龜也行……” 難得有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嚇唬小鬼使的機會,袁少當家簡直超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地作威作福了一路。直到候機大廳的人流漸漸多起來,才把怕生的小鬼使裝回了吊墜里,重新戴在了頸間。 再過一會兒就要登機了,袁暮正準備起身找個地方給手機充充電,卻忽然似有所覺地抬起頭,目光落在了個匆匆走過的身影上。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對方下意識望過來,看清了袁暮的面孔,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還真是巧……” 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袁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抬頭望過去,甚至還有心情朝對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目光卻已經一寸寸顯出些寒意。 怪不得自家老父親帶人把甄家掀了個底朝天都沒能順利找著人,看來坐飛機逃跑果然不是多有創意的選擇。 私個奔都能和人家撞梗,袁少當家的心情一點都不好,微挑了眉望著神色一片復雜掙扎的甄懷旦,垂了目光慢條斯理地理著袖口,朝他緩步走了過去。 “你別過來……別過來!” 失去了甄家的庇護,這些天東躲西藏的甄懷旦過得顯然不容易,眼睛里都是顯眼的血絲,神色也沒了之前的陰冷從容。見到他一步步逼近,本能地往后退了幾步,忽然顯出了些歇斯底里的兇色。 好歹也算是曾經的青年才俊,卻因為一時的貪念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袁暮心中不無感慨,輕嘆口氣正要開口,走投無路的甄懷旦卻已經一把扯過了個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路人,狠狠勒在自己身前,雙目紅得近乎充血:“你別想抓住我……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冷靜一點,我們有禁令不能傷害普通民眾,你不能一錯再錯了?!?/br> 對方手里可是有槍的,上次既然能不顧禁令開槍射傷自己,這一次也說不定就還會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來。袁暮警惕地向后撤了一步,坦白地攤開雙手:“我不打算怎么樣,你把人放開,我們出去說,可以嗎?” 這些天的逃亡經歷已經讓甄懷旦成了驚弓之鳥,根本半點也聽不進去對方的話,忽然摸出張符紙用力一攥,就憑空將一把烏黑的武器握在手里,叫人群驟然響起一片驚恐的尖叫聲。 “你先把人放開,我們找個地方一對一的談,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br> 對方居然明目張膽地在人前使出了置物符,萬一隨便叫哪個膽子大的旅客給錄下來,自己私奔的夢想怕是就又要泡湯了。 夢想著低調跑路的袁少當家腹誹著輕嘆口氣,不著痕跡地摘下頸間的小兔子,和身上其他的東西一起放在一旁的座椅上,朝甄懷旦坦坦白白地展示著自己休戰的意向。 按照捉鬼師聯盟的要求,在沒有拿到執照之前,他還不能在普通人類面前使用超自然手段。剛通過考試就跑的袁少當家顯然還沒拿到自己剛到手的資格證,也只能耐著性子選擇了常規途徑,打算把對方引到僻靜處再下手, 甄懷旦根本不理會他,挾持著路人一步步向后退著,手里的槍依然不肯放下,陰測測地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我的實力從來就不如你,正面和你對上,就算有槍也不是你的對手。我曾經害得你差點沒命,你居然還不會把我怎么樣,鬼才會相信你的話!” “是啊,鬼倒是挺相信的……” 自己已經努力按照規定來過了,可惜對方實在不買賬。袁暮無辜地挑了挑眉,朝著借著慌亂的人群掩護著蹦跶過去的小兔子做了個隱蔽的手勢,小鬼使立刻心領神會,猛地跳起來撞在甄懷旦身上,趁機強行奪舍,叫他的目光忽然恍惚了起來。 “好了,看著我,你現在只能聽得見我說的話?!?/br> 膽子小的都已經跑干凈了,膽子大的還留在邊上看熱鬧。袁少當家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服,抬手在對方視線前打了個響指,不急不慌地走了過去:“現在把人放開,把槍放在地上,然后抱著頭蹲下?!?/br> 小惡魔的靈魂力量比人類強出不少,自然有辦法制服得了這個姓甄的壞蛋。超兇地把對方的靈魂團成一團塞進角落,立刻聽話地按照指示放開了人質,把槍遠遠扔出去,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機場的保安已經跑到了樓梯口,窗外隱隱傳來了警車的鳴笛聲。 袁暮快步過去拉開人質,徒手在地上畫了個圈,撿起小兔子吊墜微微頷首,小鬼使就立刻從甄懷旦的身上飄出來,默契地鉆回了小兔子里面。 登機的廣播已經催了三遍,趁著警方反應過來拉起警戒線之前,袁暮已經眼疾手快地從頭等艙通道上了飛機。在下方的圍觀群眾對著攝像機興奮地描述著見義勇為的青年催眠師有多神通廣大的時候,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袁先生已經帶著自家的小鬼使翱翔在蔚藍的天空中了。 頭等艙沒有其他客人,立了大功的小兔子高高興興地蹦到人類法師的肩上等待表揚,袁暮輕輕挑了挑唇角,指尖輕輕揉著小兔子軟乎乎毛絨絨的身體,鼓勵地點了兩下豎起的耳朵,將目光投向舷窗外飛速遠離的紅藍警燈。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甩手就跑,回頭會不會被當成嫌犯來追捕…… 不管怎么說,警方大概也是不會相信諸如“我差點把他喂給一只水鬼”或是“剛才鬼上了我的身”這種胡說八道的供詞的。 遵紀守法的袁少當家琢磨一陣就放開了糾結,把注意力重新轉向趴在自己肩頭的小兔子。好奇地輕輕戳了兩下柔軟的小屁股,就滿意地見到自家小兔子受驚地一躍而起,又重心不穩地轱轆了下去。 報仇這種事實在叫人提不起什么興趣,還是帶著小兔子私奔來的刺激。袁暮輕咳一聲掩住笑意,抬手穩穩接住了小兔子,把它送到窗戶邊上,叫小鬼使有機會看清楚外面的云層:“怎么樣,喜歡嗎?” “哇——!” 小惡魔當然不是第一次上天,可還是頭一次飛得這么高。期待地蹦跶到窗邊,在窗戶上擠成了雪白的小圓餅:“好高,比伊甸園都高!” “你還記得伊甸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