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許鏡輕輕搖頭:“過年找個活兒不容易,你別說漏嘴了?!?/br> 梁敘‘嗯’了一聲,余光掃了一眼她瑟瑟發抖的腿,什么也沒說趁著時間還不算太晚先走了。他開著車行駛在回去的公路上,一根煙抽的人神清氣爽。前方的路一片黑暗,只有雨雪紛飛。 那些年他還是十六歲,喜歡撒野和新鮮。 當十八歲的許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忍不住骨子里的探索和嘗試。在一個夏天的傍晚,如果不是忽然轉醒,他差點就收不回來那只摸進她衣衫里的手。 好在他們都假裝忘記那次春光乍泄。 雪在路上變大了,到家已經是九點有半。陳皮在他家和梁雨玩五子棋,一個比一個犟指著對方說悔棋。他把錢給了沈秀,半坐在床邊按著遙控器看足球。 “李叔挺看好你?!标惼ひ幻嫦乱幻嬲f,“剛你一走他就說了,你這小子絕非池中之物?!?/br> 梁敘淡笑了一聲。 “我說你有想過以后去哪兒混么?” 陳皮的話是有道理的,就他那成績到了只能走技校。梁敘目光盯著電視半天沒動,7號守門員在上場三十八分鐘后第一次截住了球。 “再說吧?!彼?。 日子慢慢的逼近三十,小鎮也開始有了年味兒。農歷二十五那一天,余聲收到了陸雅從國外寄回來的新年禮物,除了畫冊還有一個諾基亞手機。 她沒拆封直接塞進柜里。 房間里外婆和余曾在打電話,余聲溜達去門口自己轉。地面上被潑了水的地方結了一層冰溜子,來往的行人走在上頭磨了一點黑泥。 方楊過來找她去逛集市。 小鎮的街道上有賣鞭炮和喜糖的,批發花生瓜子的,還有六七十歲的老人當面寫對聯。再往里走就到了菜市場那條街,豬rou一斤十幾塊。 她正往前走著,肩膀被人拍了下。 “梁敘正找你呢?!崩钪^說。 余聲過去沈秀攤子的時候,他或許是剛從她家轉回來。菜市場的喧囂施展不開他的聲音,梁敘拉著她往屋里走了幾步。 “跑哪去了?”風灌進他嘴里。 “你找我啊?!彼仡^看了一眼被人流擠在里頭的方楊,“什么事?” 她一副不是很期待急著要走的樣子,梁敘擰了下眉頭。他這幾天忙著家里的活兒,有些日子沒見她。梁敘掃了一眼她的衣服,白色羽絨搭紅色格子裙。 “大冷天穿成這樣?” 余聲低頭又抬起:“不好看嗎?” “……”梁敘艱難的動了動喉嚨,“沒有,走吧?!?/br> 等到坐上車,她才后知后覺問他去哪兒。車里的暖氣開得很足,她將紅色圍脖拿了下來抱腿上。梁敘將車開出了小涼莊,向羊城開去。 她用他的手機玩蓋樓房。 車子緩緩奔馳在公路上,余聲玩了一會兒沒勁。她對著窗戶哈氣,然后用手指在玻璃上畫圓圈,外面跟荒原似的雪地一直在后退。 “梁敘?!彼兴?。 他偏了下頭:“嗯?!?/br> “我們以后去旅行吧?!?/br> 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認真,梁敘搭在方向盤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著上頭的皮子。余聲還在玻璃上涂涂畫畫,梁敘笑了一下。 “這邊的雪比西寧好看?!彼终f。 遠處不算溫暖的太陽斜斜掛在天上,好像張開雙手似的等著一輛又一輛車開進來。余聲掏出mp3聽起了歌,陳小春的聲音低沉綿長。她放給他聽,梁敘問誰的。 “以后那種片少看?!彼牌疖嚴锏母?,“少兒不宜?!?/br> 當時余聲一瞬間就意識到他的話外之音,腦子里那個畫面又冒了出來。她偷偷瞄了一眼他,后者面不改色淡定的很。于是她開始不說話了,大腦開啟自動屏蔽系統才不至于臉紅。 羊城只有一家電影院,位于東大街那條路上。 到了城里,梁敘將車停在外頭去小窗口排隊買票,余聲乖乖的站在線外看著他打開錢包的樣子。電影院里坐滿了花花綠綠的人,她一面吃著爆米花一面四處看了看,大都是一男和一女。 電影演的是無人區的故事。 母羚羊為了保護小羚羊聲東擊西引開那些偷獵者,最后自己倒在了槍口下。整個畫面以暗黑色為主,甚至還帶著點黑色幽默,看得人沉重并且難忘。 后座有人感嘆母愛偉大。 余聲吃著嘴里的爆米花不是滋味,她的心里也矛盾起來。梁敘側頭看了一眼昏暗里的她,目光復雜了半響,然后又不動聲色的轉了回去。 片尾曲慢慢的一點一點跑了出來。 梁敘拉著她的手從放映廳出來的時候,余聲還沉浸在剛才的劇情里。小羚羊偷懶不肯練習跑步,母羚羊嚴厲苛刻一個微笑都不曾給。她耷拉著腦袋不肯說一句話,只是腳步漂浮著跟他走。 “餓不餓?”他低聲問。 余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羊城廣場點滿了花燈,里里外外圍得水泄不通。梁敘尋著一個缺口帶她進去看,余聲被滿地的光芒亮花了眼。一個個跟蓮花燈似的,拼成了千奇百怪的動物模樣,她剛剛的壞心情或多或少有些平復。 像走在美國片里的神秘王國。 身邊一個小姑娘蹲下了身子,高空有人將小風車從手掌心劃了出去。余聲只聽見耳邊他說了句什么,她當時沒在意。目光里全是廣場里的花燈和好玩的小物件,等到再回頭梁敘卻不見了。 她心底一慌,推開人群就去找。 羊城有很多錯綜復雜的街道,余聲沿著廣場走的遠了。她想往回走卻迷了方向,那條路人煙稀少偏僻冷清。余聲望了眼廣場的方向,不知該走哪條路。 她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有個老婆婆從她身邊經過,余聲上去問路。老婆婆給她指了指又看她聽不太懂,拉著她胳膊不由分說就帶她過去。余聲忐忑的跟著,一直看見廣場才放下心道謝。 梁敘遠遠看見她迅速跑了過來。 “不是讓你等著別亂跑么?”他口氣有點重。 余聲鼻子一酸,瞬間紅了眼眶。梁敘愣了一下扇自己嘴巴子的心都有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去擦她眼淚,輕里輕氣的哄。 “我沒亂跑?!彼徽Q?,淚花吧嗒掉。 “我知道?!绷簲⒙曇舾透p了,“沒找見我嚇壞了是么?!?/br> 余聲咬著唇含糊不清的‘嗯’了一下,等眼睛擦干凈她才看見他手里的糖葫蘆。梁敘想起四月那時候,他從熟人嘴里聽到父親在西寧老街的消息。足足在那邊轉悠了好幾天,直到大半夜在破街上見到她。 “西寧那次怎么沒見你嚇成這樣?”回到車里,他逗她。 余聲舔著糖紙,掃了一眼車外的燈火又看向他。 “那不一樣?!彼p聲說。 寂靜的深夜里,他將車慢慢開回小涼莊。余聲吃完糖葫蘆靠在座椅背上,眼睛看向車前窗外的漆黑。路又寬又長沒有盡頭,她想起下午那個電影講的是母羚羊用生命換來了小羚羊的成長。 “梁敘啊?!彼f,“我是不是不太懂事?!?/br> 陸雅的嚴厲讓她喘不過氣,可沒有陸雅她就不是現在的余聲。更何況現在和余曾剛離婚,那痛苦和艱難不必她渴望自由的心少。 “你才十六要那么懂事干什么?!绷簲⒖戳怂谎?,“長大自然就懂了?!?/br> 沒頭沒尾沒來由的一句話,余聲沒想過他會明白。身邊只有他的呼吸和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天氣晴朗前路有光?;蛟S只是一剎那的功夫,她覺得世界漂亮通透極了。 “什么是長大?”她問。 “長大?”梁敘平靜的看著前方的路,嗤笑了一聲,“長大就是有一天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兒也能把它當個屁放了?!?/br> 話cao了點,可她愛聽。 車前燈照著沉沉黑夜,梁敘翻出磁帶放了點音樂,是鄭鈞的私奔,他在唱我夢寐以求是真愛和自由。余聲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風一個勁兒的往里躥,她又將窗戶搖上去。地遼海闊,這樣的日子她希望一天長過一天。 第23章 羊城的風從南吹到北,一刻都沒有消停過。 那一年的三十小涼莊的一戶有錢人家放了一晚上的煙火, 陸雅和余曾紛紛打電話過來問候兩位老人?;蛟S是因為新年的關系, 余聲和他們也能說幾句話了。 只是陸雅提起畫作, 她開始選擇性忽視。 說起這個法子, 是外婆教她的。陸雅的性子外婆是知道的,余聲也有幾分隨母親。她每每不想理的時候, 外婆總叮嚀:“她說什么你應就是了?!?/br> 小鎮的夜晚熱鬧的不像樣子。 天一黑梁敘就從家里出來, 拎了一箱奶和一瓶酒過來看外婆外公。他和老頭兒一面吃著涼菜看春節晚會, 一面聊國家大事。 余聲和梁雨跑出去看煙花。 小鎮各戶都貼了新春對聯和秦瓊敬德,門口都是鞭炮過后的紅碎塑料片。路上隨處可見到處串門的一大一小,有小伙邊走邊哼萬里長城永不倒。 后來梁敘找到她們倆。 “這有什么好看的?!彼f。 余聲仰頭看著五花八門的天空, 七彩斑斕的樣子像怒放的花朵似的。幾步外有三兩小孩耍貧嘴,一個往一個腳下扔炮仗。 她靈機一動朝他伸出手。 “多大了你?”他立刻會意。 梁雨也拉長脖子湊過來,一個比一個厲害。兩個女生伸出手四只手, 眼睛瞪得像銅鈴。余聲仰頭努著嘴巴, 問他給還是不給。 “給?!绷簲⑿α艘幌?,“我給還不成么?!?/br> 他從衣兜里側摸出兩個紅包給她和梁雨一人一個, 后者意外他今年這么善良, 打開之后看到一張紅票子嗞嗞直樂。 他忽然奇怪的咳嗽了下。 余聲似疑非疑的瞄了眼過去, 然后抬頭去看他裝模作樣看煙花的臉。梁敘已經從底下握住她的手, 那體溫仿佛大太陽下涼風吹過的二十□□度。 再分開送完她回到家已是深夜。 中央臺的周濤和朱軍搭檔默契, 又是一年的難忘今宵。當時沈秀正在織毛衣,桌上的座機響了一下。女人放下毛衣去接電話,好幾分鐘里那頭一直沒有人吭聲。 “說話呀你?!鄙蛐愫鋈挥行┣榫w失控。 梁敘端著一盤瓜子正站在門口, 屋里母親已經泣不成聲的罵了起來。他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母親一直‘喂喂喂’。煙花聲還響徹在這片黑夜里,梁敘將盤子放去窗臺,一手插褲兜走出了門。 他蹲在門外一口氣抽了四五根煙。 印象里梁兵離開他們時他才十歲,家里和這個男人有關的照片都被沈秀收了起來。他只記得那天沈秀帶他去羊城監獄大門口探望父親,男人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四年后出獄卻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