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外公喜歡曬太陽,外婆坐在一邊又拉起鞋底。老頭問廚房里買那么多菜干啥,老太太笑了起來說是余余的小學生送的。 那個下午沈秀的蔬菜攤生意很好。 梁雨在一旁幫忙,逢人問價遞個袋子收個錢。梁敘從后院地下窖里往外搬了好幾筐土豆胡蘿卜,外頭太陽火的他直冒汗。 “你今兒不去學畫?”他瞥了一眼梁雨。 “周末余聲姐休息?!毙」媚镎f到一半,側頭看他,“哥,你什么時候這么關心我了?” 梁敘:“……” 他沒吭聲轉身回了院子,端過臉盆從桶里直接舀了水出來。男生雙手浸水里粗暴的抽出來就往臉上抹,反復幾回地面濕了一大片,洗完從院里晾衣服的繩子上扯下毛巾胡亂一擦又搭上去。 那會兒菜攤已經不怎么忙了,梁敘騎車去了學校。 他最近忙著練琴,除了家里的活兒平時都是待地下室,很多時候就在破沙發上將就一晚。他需要接些私活掙點外快,忙起來也更是日夜顛倒。 李謂和陳皮真去唰串兒了。 梁敘開了教室門,走進去坐在架子鼓前。他們這個樂隊只有三個人,除了一些高難度的表演他挑大梁之外,基本上都是他們仨混搭合作。 他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空曠的房子里,梁敘敲著鼓,打了很久才停下。地下室沒有窗戶,空氣很沉悶。梁敘起身倒了杯水喝,然后點了支煙躺沙發上。天已經很晚了,長假里的校園寂寥無人。 煙霧彌漫了他的眼睛,汗衫都濕了。 梁敘腦子里閃過那個單薄的身影,深夜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背著書包游蕩在西寧的老街道上。那天是真的倒霉,他去火車站買午夜票,兜里一清二白。 他正蹲在站臺外邊想辦法。 正巧陳皮來電話說他再不趕回來逃學的事兒就暴露了,他一個勁兒的抽著煙皺眉頭。十一二點的西寧老站涌滿了等車的人,神色焦急的樣子。 “媽的,”梁敘啐了一口,“老子錢被偷了?!?/br> 陳皮在電話那邊正出主意。 “小涼莊我今晚回不去了,老師那邊你先兜著?!?/br> 梁敘說著,夾著煙的手撓了撓鬢角。他余光下意識的掃到斜后方一米處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她穿著白色毛衣紅色格子裙留著掃肩發,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在附近的小餐館吃面。 一個女孩從外頭進來,她站著仰頭看墻上的菜單。過了一會兒,隱約感覺到頭頂有個小身影。他一抬頭,女孩盯著他碗里看。 梁敘當時愣了,艱難的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 他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然后就看見她指著他碗對老板說: “我也要他那樣的?!?/br> 梁敘:“……” 他當時吃完轉身就走了,也沒顧著看她?,F在這個女孩又是這樣出現在火車站盯著他,梁敘掛了電話,轉身瞥她一眼,終于找機會說出那句憋在嘴里的話。 “看什么看?” 女孩沒說話,梁敘懶得理掉頭就走。 他徘徊在四月的天氣里,縮著脖子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身上只剩下三十來塊錢,他得找一個地方住一晚再想辦法。 那條街道人流稀少,住宿很便宜。 梁敘找到一間正要進去,發現身后那女孩仍跟著。他當時煩躁的厲害,臉色很爛的看著她。 “跟著我干什么?” “你要去小涼莊嗎?”女孩子好像沒害怕的意思,“羊城那個?” 梁敘上下掃了她一眼。 “干你什么事兒?”他話音也一狠,“別再跟著了啊?!?/br> 女生嘴唇抿的很緊,梁敘以為她被嚇住了。他鼻子輕‘哼’了一聲進了身邊的租屋,老板給了他二樓一個房間的鑰匙。 屋里就一張破床和桌子,比外頭暖和不到哪兒去。 梁敘進了房間去拉窗簾,樓下女孩已經不見了。他正要轉頭忽然看見路口有兩個男人堵在那兒,擋著一個低小的身影。一個人已經伸出手,女孩一個勁的往后退。 他暗罵了一聲,從屋里跑了出去。 聽到身后有動靜,女孩回過頭眼睛亮了下立刻跑到他身邊,他伸長胳膊摟住她,能感覺到女孩明顯的縮了一下。旁邊剛好過去幾個路人,那倆男人往他這兒看了一眼見勢離開了。 梁敘從她身上抽回手。 黑夜里路燈昏黃,光芒落在她的白色毛衣上像是染了色那樣溫馨柔軟。梁敘看了面前的女生一會兒,目光落在她干凈的臉頰上。 “你怎么知道小涼莊?”他問。 她眼睛眨了一下:“我外婆家在那兒?!?/br> “坐車去不就成了?!绷簲⒀劬ζ岷?,“老跟著我干什么?” 女孩子低下頭,聲音很小。 “我沒錢?!彼f。 梁敘:“我也沒錢?!?/br> “我知道?!彼€低著頭,“你電話里說被人偷了?!?/br> 梁敘:“……” 那會兒他真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再晃蕩下去天就亮了,他也懶得再問不咸不淡的‘嗯’了聲轉身就走,女孩子當他默認小跑著跟在后頭回了租屋。她進了屋卻站在門邊再不往里走,梁敘覺得好笑。 “現在知道怕了?”他挑眉。 她看著他一聲不吭。 梁敘一連在西寧跑了好幾天,那時候早累的不行了。他也不想管直接就躺上桌子將就著睡下了,隱約聽見身邊小心翼翼的動靜,他彎彎嘴睡過去了。 早上太陽從窗戶照進來,梁敘醒了。 他伸了個懶腰,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沒有人。床鋪整整齊齊沒有一點睡過的樣子,他尋思著這姑娘該是怕他做啥悄悄走了。 梁敘起身去衛生間解手。 洗漱臺上擺好了水杯,牙膏安安靜靜的躺在牙刷上。他笑了聲一抬眼就看見鏡子上貼著張粉紅色的便利貼:請你等我一下。 原來是還沒走。 那時候他哪里顧得上個陌生人,收留一晚就不錯了還真想狗皮膏藥似的讓她跟著。他嗓子里哼吐出‘幼稚’倆字,草草的洗了個臉出門退了房走了。 地下室里的燈泡晃來晃去。 梁敘抹了把臉,胳膊繞到腦后枕著。三個月前那時候遇見他想著準是哪家姑娘和父母鬧脾氣玩離家出走,過一晚回去了一拍兩散相忘江湖。 現在想想,故鄉重逢這事兒還真不是鬧著玩的。 連續兩天,梁敘一直待在地下室練琴。隔日李謂和陳皮也過來了,他們七月下旬有一個表演要去羊城,時間上并不寬松。 那天兩三點,梁雨也該去上課了。 余聲正坐在屋頂一面看書一面等,小姑娘飛跑著來了。她從腳下拿出一本素描書遞過去,梁雨如獲至寶眼睛閃亮。 “送給我的么?” 余聲笑了一下:“對啊?!?/br> 她今天教的是臨摹速寫,小姑娘聽得極其認真。外公兜著煙出門逛去了,外婆去了鄰居奶奶家聊閑天。兩個女孩坐在藍天下,格外的繞人眼。 過了會兒,她發現小姑娘的目光偏了下。 “余聲姐?!绷河杲兴?,眼睛卻盯著某處。 她順著女生的方向看過去,隔壁嬸子家的屋里電視正開著,看不清是哪個臺,卻能依稀瞧見上頭穿著白色紗衣的女人和一身戎裝的男子。 “你有沒有覺得古裝衣服好好看?” 余聲:“……” 后來夕陽西下,梁雨走之前幫她收拾桌子。她那會兒正彎腰整理畫稿,沒注意到身后女生輕呼了聲,待轉頭去看,梁雨從小樓梯摔了下去。 她嚇得書都掉了,連忙跑下樓去扶。 “沒事兒,就崴了下?!毙」媚锿酚^。 余聲:“……” 照那腳一蹦一蹦的樣子自是走不成了,余聲不會騎車便扶著女生一步一步走回了家。小姑娘絲毫沒有受傷的意識,一路上嘩嘩啦啦說個不停。 那條長街上落日灑了一地的余暉。 梁雨家在菜市場最邊兒上,倆人走到地方的時候,女生家里沒人。菜攤上沈秀不在,余聲扶著小姑娘直接進了屋里頭。 這個家很干凈,后頭有個長長的栽滿樹的院子。 她攙著梁雨坐上床,女生這時候好像才感覺到疼了,稍微抬一下都‘嘶’一聲叫。余聲忙掀起梁雨的褲子,膝蓋上磨掉了一層皮。 “家里有云南白藥么?”她問。 不知道為什么,說完這句她隱約聽見窗外有人笑哼了一下。余聲沒有在意,屋子里外明明就她們倆人,她又低頭去看女生的腿。 “?”梁雨搖頭,“只有紅花油?!?/br> 女生指了個地方余聲過去拿,然后輕輕一點一點抹上去。 “余聲姐,你要真是我姐就好了?!?/br> 她:“……” 那時候外頭天慢慢暗下來,余聲安頓好梁雨準備走了。女生說等她哥回來送,余聲婉拒了。她從房間里出來往門口走,余光瞥見窗外墻邊靠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還沒走幾步,那身影說話了。 “真不認識了?” 男生啞著嗓子,聲音低沉。 第5章 房間里的燈光灑出來,融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