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有別青青子衿
【點絳……正沐在我書房的筆洗里。 雖是現了黃.泉底下的三寸白魚之身,且其天靈處亦有一朵玉葉芙蓉作掩,但畢竟仍是男女有別。 只可惜,她先前甚為喜愛的那把小紅傘似是已然不見了。 否則,我便不必于熒惑提劍來戰之時,將其圈在這卷黑沉竹簡當中?!?/br> ——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指人心之誠足以感天動地,使得金石亦能為之裂開。 嗯……我移步嫦娥家的院子,抬頭望著面前又被仙法加高丈許的墻頭,心道此間主人意志之堅、倒是遠比那凡間金石更甚。 話說,自八月伊始,九霄云海之中.那位號稱食神府第二把手的元宵仙君.已然鬼鬼祟祟地.將這院墻翻了足足十八回。許是他不敢妄用仙法被人所察,故只能以那肖似面團的肥碩身軀、硬生生地作出一派恍若猿猴之態。 可墻內眾人卻是無所顧忌。 尤其是玉兔之中以怪力著稱的棲棲——她奉了嫦娥之命,整日安靜乖.巧地候于墻根兒處繡花。只為待那倒霉催的仙君大汗淋漓甫一落地,便將他按著原路立時扔回。 隨后拍拍方才扔過元宵的纖纖玉手,接著繡。 可憐元宵仙君這一來二去三折騰的,竟愣是連三月的半面兒都沒見著兒。 此等慘絕人寰之人間悲景,叫我這旁觀者看著,亦不免對他生出些許憐憫同情。 遂默默一嘆,吐出滿口新鮮出爐的瓜子皮,轉向身邊一臉肅容的嫦娥。 想起兵法中云的聲東擊西,便又壯了壯膽子,頗有些迂回試探之意地出言道:“棲棲已在那處坐了三天,想來應該很是疲累了,不若……便讓她回屋稍事歇息會兒吧。不就是一朵花嘛,何時繡不是繡?” 嫦娥身姿如柳,然此刻微立風中卻是動也不動,只于眼角處分出一點冰冷余光將我睨著,微涼著嗓音道:“你在幫那胖子說情?” 如箭眸光頃刻閃現,似要將我這魚腹一舉洞穿。 我動動喉頭,若無其事地縮回了一顆包天大膽。 繼而動如嫦娥座下的玉兔,嘴角一彎、堆出滿臉諂媚微笑:“怎么會?論起情分,天上地.下誰還能比你我之間的情分更深?!莫說是你與元宵仙君,就算是你與熵泱之間出了什么爭執齟齬,我亦一定是站在你這邊兒的!” 嫦娥笑如點水,恍若蜻蜓當空而飛。 …… 好容易侯到食過午飯,我跟著三月鉆入廚房,與她同坐灶下。 先是觀察一番門后已被扣得死死的長栓,方輕輕拉過豎于身側的雪白兔耳。我低著頭、竊聲道:“你實話告訴我,心中對那元宵仙君究竟是何看法?” 白白耳尖動了動,三月凝眉沉思片刻,便開始掰著指頭與我總結。 “元宵飛升前乃是一名宮廷御廚,所以廚藝堪算上佳,尤其擅長紅燒類與各色湯品。我記得,他的拿手菜是東坡rou、水晶豬肘、蘭花扒雞茸豆腐、八寶葫蘆鴨、葡萄魚、荷葉rou、金銀裹蠣子、什錦西瓜盅,還有……” “停停停!”我連忙出聲.將這大有不絕之勢的一串菜名打斷,順帶咽下口.中憑生的三尺垂涎,道,“除此之外呢?越過切磋廚藝,你還想與他做些別的事情嗎?比如品茶談天,或是賞月對詩之類?” 我自覺此話應是問得尋常,卻不想一經脫口,竟引得三月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好似無形之中叫人掐住了一截兔頸。 她望著我,眉眼輕浮幾許詫異:“沒了!” “……?!”眼見面前這可愛兔臉,只因區區一語,便浮現出如此這般的欲語還休之色。我不明其意、思量半晌,一刻之后已是明了。 心道若非今日偶然相詢,我卻仍是不知,三月這姑娘竟承了嫦娥那堪稱“挑剔”的擇美之癖——只因元宵仙君于樣貌之上.生的過于腦滿腸肥,便連帶著瞧他一眼,都亦覺著此心甚累。 這么一來,倒也難怪嫦娥一心愛寵之下,防起這位如珠仙君、便如防一場傾閘洪水。 摸.摸三月微冒冷汗的發頂,我與她溫言安慰:“不怕不怕,總歸你家主人已命棲棲將人攔住了。他既見不到你,便自然也惡心不到你?!?/br> 三月朝我搖了搖頭。 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一般,張口解釋道:“我并非是因他惡心,只是實在抑不住本心天性?!?/br> 我有些沉重地點點頭:“我懂?!?/br> 從前嫦娥不小心瞥見那月土銀蟾之時,亦是與我這般說的。 “你懂便好?!比码p頰嬌柔,蘊著桃子般的油粉,“畢竟我們玉兔身為走獸水性不佳,若是一旦和元宵同浸豬籠之中,只怕不消半刻,便會變成一只落湯鬼兔了?!?/br> 嗯?!我聽得莫名其妙:“……浸、豬、籠?” 三月咧嘴一笑,理所當然道:“對呀!琉風主人都與我說了,在凡界,若是男女之間并非夫.妻,然卻罔顧禮儀相處過密,是要被裝進豬籠沉到塘底的!” ??? 整整兩個時辰,我頂著三月未有斷絕的唉聲嘆氣,將偌大一間廚房糟蹋得慘不堪言。足費滿罐粉面,最終才做出五塊勉強可以入嘴的糕點。 然后……這些糕點便出現在了熵泱的嘴邊。 我眼也不眨,見他以一副斯文無比的吃相、解決掉了青玉圓盤中的第四塊點心。而趁著那欣長手指去取第五塊的間隙里,我趕忙遞上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 動作迅捷如斯,生怕這人無意間噎著。 而在熵泱抿下一口溫茶,繼續咬住僅剩的最后一塊糕點之時,我便借著這難覓良機、主動開口.交待了。 “五日前那天清早,我閑著無聊,陪三月去集市上買菜。 期間,與一黑發翁者下了一盤棋。本是棋逢對手不相伯仲,只因著談話中,那老翁自言今夕年歲已有七十,我怕他落敗之后郁結于心繼而影響壽齡,便悄悄放水、讓他將此局贏了。 老翁之.子對我很是感激,便主動于我的籃子里.放了兩條茄子并半只南瓜。 我欲給錢,他卻推拒,拉扯時錢袋掉在了地上,蹲身去撿之時,還被老翁的孫.子親了一口?!?/br> 交代至此,熵泱一派悠然眸色仍是分毫不變,見我長篇大論說得口干舌燥,還十分體貼地將剩下的半盞茶水放到了我的手心——他甚至沒有遞到我唇邊,好以此直接讓我住嘴。 待我仰頭一舉喝完,才溫聲道:“可是說完了?” “嗯!”緊抿兩片糾結嘴唇,我幾乎半個身.子都擠到了他肩上,問,“所以……你要把我浸豬籠嗎?” 熵泱微微睜大了一點眼睛,似是沒能立時理解我這奇葩一問。 我迫不及待、趁熱打鐵道:“其實當真要浸豬籠我也是不反.對的。只是人間菜市里的豬籠式樣歷經這么多年也沒怎么變化過,不僅做工粗糙,而且間隙大的讓我很容易便會掉出來。 你可以按照我原身的大小、特制一只籠子出來嗎? 材料就用哪種軟.軟韌韌的藤草,朝下的那方編織得密一點,如此我直接睡在里面也沒關系。其他方向稀疏些也沒關系,方便我觀賞水中風景。 當然,藤蔓上面最好能添上些裝飾,就比如鈴鐺,這樣荷塘里的那些蟾蜍蹦到附近、撞擊鈴鐺之時便會發出聲響。我聽見聲響,便可以及時逃跑了。 還有還有,魚籠左右能再懸住兩根細繩嗎?我其實很想知道水里的秋千蕩起來是何滋味!” …… 不知不覺,我的喋喋不休已然繞滿了整座水榭紅梁。天邊夕日斑斕,空中流云陣陣,幽幽徐風乍然一響,直卷動了環曲庭院的四野荷香。 便是迎著這荷香滿面,熵泱輕垂雙眸,從身前檀木桌案的桌腳邊取出一物。 一只魚籠。 籠身瑩綠,至長不過他的手掌。上綴一片色澤淡黃的活潑小花,下以無色綃絲,墜著兩排水晶銀鈴。不僅前頭后尾皆通,且還無比周到、為我胸腹背處的三片古怪魚鰭,留出了足以伸展的出口…… 原來……正逢我抓心撓肺地朝思暮想,他就已經全了我的求而既得、成了我的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