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動心畫龍點睛
【初見那名叫做點絳的女仙,是在兄長為我舉辦的慶功宴。 白衣仙子身形纖細、自殿尾應.召而出,規規矩矩行出群仙列外。然我瞧著那蝸牛般的步子,卻只覺她一步一步都正巧踩著我的心弦。 待其駐足抬首,胸中那顆三萬年枯若死海的心,突然便跳了。 它跳的如此熱烈,幾乎就要躍出我的胸膛?!?/br> —— 人間暑熱難耐。 熵泱卻仿佛分毫不受影響,一身瓷白肌膚.由那桑麻所制的長衣層層裹起,摸.到手中照舊溫涼而細膩。 使我每每瞧他于紫藤樹下小憩,便總忍不住……滾進他懷里。 引得格桑但凡見之,便必然皺著自己的眉頭捂起木魚的眼,作出一派.好似山野惡狼銜rou之狀.死死盯住我趴在他家君上身上.的魚背脊梁骨、隨后暗搓搓啐一句:“傷風敗俗!” 唔……我一口咬住熵泱遞過來的紅紅瓜心,心說敗不敗俗我不知曉,不過傷風,這輩子縱使有心也無力呀~ 雖是術法不濟,但我大小好賴亦是個仙,若是仙家傷風,豈不天理難容?! 然我卻忘了。 如今這頭頂青天已然換了一個主,且那新主登位所用的法子.亦也是喪.盡.天.良滅絕神性的很。故而這天定之理嘛,容不容的倒也無甚所謂了…… “阿嚏——” 這一大清早,我正專心致志、準備幫木魚綰出一個花.苞樣的揪揪,忽然鼻間一癢,猝不及防便噴.出了一朵喇叭樣的鼻涕花。 虧了木魚被格桑cao練的一副好身手,動如脫兔一般迅速將其閃避。 隨后,又勢如疾風一般躥出了院門。 “……”我拈著指間嫩綠發帶.于其身后風中晃了晃,略有些老來丑娘遭兒嫌棄似的痛.心.疾.首。覺著不就是打個噴嚏,這孩子未免也跑得太快了些! 不想此一句心聲未及落下,院中已傳來木魚仿佛殺了魚般的大吼:“仙主傷風了!快來人吶,仙主傷風啦!” 嗯……我品了品這般嗚呼哀哉得.宛如家有長輩壽終正寢之腔調,心知定是格桑領他去看戲時教的! 一盞茶過后。 我仰著脖子,于身畔木魚悲怮欲絕的淚眼相逼之下,視死如歸地灌下了這足有小半鍋的驅寒姜湯。 灌完,我滿面慈藹。再一扭頭,木魚亦是喜笑顏開。 …… 將一身濃而又郁的老姜之氣散去,我方躡手躡腳鉆進房門。 屋內天光微淡,紅燭未點,只一面遙対紅窗的靛青羅帳。此時帳影深深,亦泛出些雷云墨海似的婉轉昏沉。 我便悄悄掀開那青帳一角,見熵泱仍是安臥其中。 他睡得很沉,一頭墨緞般的烏發流迤軟枕之上,若是刻意將其頸間的喉結忽略,倒還當真勉強算是個美.人。 我竊聲嘆了嘆,所幸這人未曾被我與木魚鬧出的動靜驚醒。 他這一身病體傷骨本就未曾好全,可偏生這時節當中,甭管天上地.下,憑空冒出的麻煩事兒.那叫一個遍地開花層出不窮。但凡碰上些旁人管不著、亦或管不了的,最后七推八拒之下,便還是都得他來管。 鬼神鬼神,既是鬼又是神,身兼兩職,自然便得一身兩用。 我雖瞧著心疼,卻也幫不上什么忙。 只得遙借東天金烏舉世傾灑的朗朗旭陽,將這一方木榻棉被拾掇的松.軟舒適些,好令他每將繁瑣諸事忙完之后,至少于歸宅時能安穩踏實地好眠一場。 然此刻美色當前,由不得我不心旌搖曳。 顱中靈光一閃,便從早已修補好的飛.燕芥子袋中翻了翻,翻出一套許久未用、幾乎落了灰塵的文房四寶。 想著相伴數年間,我竟還沒為他作過一幅畫。 鋪開一張薄如蟬翼的宣白素紙橫陳于案,我輕輕執起一支往日慣用的細長筆桿,將那筆尖處的雪白毫毛徐徐蘸染。 至此,靈臺之凈實乃前所未有,我不因著心中懶欲橫生,想著一經動筆便定要速速完成。 只一反常態,重到這人平躺時臉容的輪廓,輕到這薄被搭在他腰間形成的褶皺,皆都是觀望再三,方才動筆描摹。 倒也并非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如此……只為了將這畫作得更精細些。 一對新.婚夫.妻生死長別了足近三萬年,自碧霄殿中重逢至今,哪怕效仿天官老兒拎著算盤來敲,亦才一千多個晝夜罷了。 更何況我一向懶散慣了,每逢入夜便開始打哈欠,故而甚少看見熵泱的睡顏。 此般良機便如春宵一刻,既已難得如斯,還不得容我多看上幾眼? 是以,于我堪稱精雕細琢的勾勒點染之下,這一幅不過三尺來長的小丹青,竟是生生磋磨到了日近黃昏還未完成。 東天金烏將要下職,我便就著外頭如火如荼的夕日殘照,打量起案上圖紙。 工筆細致,用色準確,畫中人發.絲鬢角無一不精,畫里畫外幾如對鏡。 ……可我今日眼神兒著實較之平常更為犀利,愣是從熵泱這顆大好雞蛋中挑出了根半大不小的骨頭。 便是這一雙.修.長眉宇下,尚未及落筆的眼睛。 他正睡著,故面上兩只優美眼皮亦是酣然微閉,雖是難得一見的稀松安逸,但我心內卻仍不免稍覺可惜。 畢竟是第一次為這人作畫,總是希望能將他畫的全須全尾…額不,是盡善盡美!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熵泱這公.務著實太多了。如若他日后再碰上些需要外出、且還不帶上我的亢長公.務,叫我孤身一人獨守空閨的,見不到面前意中人,那見一見畫里意中人也是好的。 以畫寄情心,遙映相思意。 尤其是……我著實愛極了他那雙眼睛。黑的像是兩汪幽潭,亮的像是潭有墜星。 每回溫情款款地朝我望來,都令我恨不得當即一個猛子、扎進他眼中仿佛春海柔波似的譚水里。 隨即湮沒其中,連個尾巴一角都不要冒出.水面來~ 我如此這般闔上雙目發散神思,于幻想中的圣境之水里撒著膀子暢游。直至環游二十圈后,委實游得過于疲累了,方才意猶未盡地睜開眼睛。 目之所及,便見熵泱眉下黑眸深深、正輕隔桌案凝視于我。 “夫人,”他朝我露.出一個略帶促狹的溫柔笑意,柔聲問道,“如何,現在可否落下最后的點睛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