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壹 絕境
那日萬分坦誠地解開了父女之間多年的心結后,葉離并沒有去找連崢,葉府之外,處處都是越王的眼線。葉離自知如今葉府卷入了權力的漩渦,便更加謹慎,也不去找顏七夕,怕給她惹上麻煩。 葉離躺在藤椅上曬太陽的時候想,蕭衍什么時候會提著刀來找自己算賬呢,畢竟如今在他眼里,葉丞相害死了蕭太傅,蕭夫人殉了蕭太傅。蕭衍喪父又失母,血海深仇,他什么時候來報呢。 等了幾日,傳來了蕭衍出征的消息。 蕭衍出征,依舊是去臨棠戍邊。 這個消息來得突然,朝中議論紛紛,不知道王上此舉是何目的。蕭太傅剛死,蕭衍還在服喪,此時臨棠雖有小動亂,可還不足以讓越王派兵,何況是派遣蕭衍。越王力排眾議,執意下旨,近些年越王越發獨斷專行,只不過朝臣始終相信越王是受了葉丞相的蠱惑,等到葉丞相的丑惡嘴臉被越王看穿,他被罷官免職,一切便會好起來。 為了得到一個絕對清明的君主,滿朝忠良多年來費心搜集葉丞相的罪證,可惜一無所獲。 越王下旨,要蕭衍匆匆出征,聽說蕭衍在蕭太傅死后的次日曾經進宮面見王上,無人知曉他與王上說了什么,約定了什么,在他回府后沒幾日,越王的旨意便下到了蕭家。 葉離聽聞此事,立馬便要出門,卻在還沒走出自己院子的時候,被人攔了下來。攔住她的,是多日不見的十七。 十七的臉色不太好,不用多問也知道她不見這幾日是做什么去了,自打十七與離將交過手后,身體便沒有好過,時時都在閉關。 “阿離?!笔邠踉谌~離跟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不能去,你也知曉如今葉府境地艱難,你更不應該再出去多生事端。你想見他,可見到了又能如何,阿離,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你需得明白,如今你要做的,是幫著你父親,保全葉家?!?/br> 葉離聽著十七的話,從疑惑轉為明朗,她問:“你早已知道,我父親,并非什么惡人了,是么?” 十七道:“是,我與你父親,其實已經見過面了,受你父親之托不告訴你,可現在情況有所不同,也不會再瞞著你?!?/br> 葉離立在原處,并未因為十七也瞞著她而難過,她知道不論是葉丞相還是十七,必然都有他們的良苦用心。葉離只是在聽十七的話,她的確不應當去找蕭衍,麻煩不可避免,但也不能自找麻煩。 葉離看著十七,她的臉色越發難看,她上前去扶住十七,急忙問:“怎么回事?!笔邠u搖頭,任由葉離攙扶著自己,一面走一面解釋:“離將的分身找到了我,要取我的命,算是且戰且退吧,沃多樂幾日。我尚且還未找到可以對付他的法子,這幾日怕是都要待在扶桑里休息,你若是有事尋我,我都在?!?/br> 葉離將十七攙扶回去,也不做別的,守著十七,怕她再出意外。夜深人靜的時候,葉離靠著扶桑樹,想著也不知道蕭衍到了哪里,還有幾日未見的七夕,雖知謝遠蘇必然會照看她,但自己也難免擔憂。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顏父他們的大軍班師回朝了。王上嘉獎了大軍,又格外褒獎了戰功顯著的將士,其中便有顏七夕的父親,經此一役,他已被拔為偏將。雖說其中不免有月淺故意卜算使得越王器重的緣故,可誰知在西央城的時候顏父又是如何地奮力廝殺,奪取戰功。葉離聽聞這個消息,安心不少,原由如何不談,這結果至少證明七夕能過得好些。 葉離把這些事絮絮叨叨地對著扶桑樹講個不停,樹上偶爾抖落幾片葉子,就是十七對她的回應。 再過了兩日,越王忽然有旨意到了葉家,那旨意簡單得讓葉離覺得越王怕是瘋魔了。越王有旨,遣葉丞相四處搜尋靈獸鹿蜀,進為吉祥,奉為國祚之本。 越王瘋魔了,沉迷巫術還要擺在明面上來,且這件事連幾萬人的大軍尚且做不到的,又如何能指望著葉丞相辦到。葉離知道,越王這是開始找葉丞相的麻煩了,并且這道旨意葉家還不得不接下。前來傳旨的越王的貼身太監尖著嗓子皮笑rou不笑地對葉丞相說,這都是越王的恩賜,辦好了有賞,若是辦不好......大監的話沒有說完,但什么意思,葉丞相已然明了了。不過是尋個由頭讓葉丞相吃些苦頭罷了,幾萬大軍都辦不到的事,交給了葉丞相,還真是王恩浩蕩。 葉丞相接了旨,枯坐了一日,一個當朝丞相,若真是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也不見得是什么難事。他不過在想,若自己是個史官,必然要在史書上狠狠地記上一筆——越王年老,瘋求鹿蜀。是要何等的荒誕,才能聽信所謂巫師的讒言。 坊間傳了個遍,越王糊涂,必然有要辦此事的葉丞相妖言惑主。你瞧,人的成見偏駁有時就是如此,他不信你或許有一日純良,只要你還活在,便是臭名昭著。 這并不得解法。 葉離也沒有法子,整日蹲在房里也想不出辦法來,她也不是沒想過怎么辦,誰會有辦法,可是她認識的,能有解法的人,現在也很艱難。葉離大張旗鼓地去了花朝,打著卜算的幌子,順便問了問鹿蜀的事情。 月淺很是直白,她笑著問葉離:“你家中便有能幫到你的人,何必來問我,問了我我也不知道啊。那個鹿蜀是靈獸,我們rou體凡胎,是沒有辦法的?!?/br> 葉離嘆口氣:“你以為我沒想過嗎。你不問我與我父親和解之事是我承你的情,此事你若沒法子,我便再想想吧,十七現在不大好,若非萬不得已,若真萬不得已......”葉離告別月淺,有些頹然地回府。 葉丞相仍是沒有任何舉動,他連嘗試去辦,都不愿意。越王刁難,順著他的意便是,再做掙扎,也是徒勞??稍酵躏@然不準備放過葉丞相,因為身有王令得以不朝的葉丞相,這日被王上召進宮中,加以威脅。大概就是蕭太傅的事王上很不容易才壓下來,還要葉丞相莫辜負自己的深意。葉丞相心中冷笑,卻還要叩謝王上大恩,再細細一想,卻是如芒刺背。 蕭城死了,越王連面具都不大愿意戴了。 葉丞相并未同葉離說過這件事,哪怕他也知道葉離或許能有法子,父女心結開解不易,何況他想阿離真的快樂,不為這些瑣事所累。葉離何等聰慧,不會看不出葉丞相的窮途末路,百姓叫罵,百官算計,今上拿捏,再沒有誰,能活得這樣艱難。葉離稍微安心的,是葉丞相將這些年的苦楚都告訴了自己,讓自己得以分擔,才在這樣的絕境里有了依靠。 葉離知道,不得不為了。 葉離靠在扶桑樹上,手中握著十七給她的那串鈴鐺,葉離輕輕一動,那鈴鐺便鈴鈴響起。十七的聲音在鈴鐺聲還未消失的時候響起來:“遇到難處了?” 十七的敏銳與體貼,讓葉離更覺得難堪。其實從前求著著老精怪做什么都覺得心安理得,因為知道她無所不能,可自打知曉了這老精怪曾有凄慘無比的過往后,葉離覺得自己提些過分的要求便很罪惡。葉離道:“十七,我本也不該來求你,可是此事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父親已經到了無路的地步了?!?/br> 十七幻化出身形來坐到葉離身邊,看著葉離:“為了鹿蜀?” 這不難猜,故而十七直接說出來的時候,葉離并不詫異,輕輕點點頭道:“是,越王將此事交給了我父親,要我父親務必為他尋到鹿蜀,這件事放到面上來說都不值得怪異,如今唯一的難處,是我們是rou體凡胎,如何也尋不到?!?/br> 十七明了,拍了拍葉離的肩膀:“別擔心,交給我?!?/br> “真有法子?”葉離問道。不怪葉離這樣問,十七如今尚未修養好,她原本是指望十七告知一個方向,好讓葉丞相容易些,可現在聽十七這樣說,將是要直接幫忙辦了這件事。葉離不知道,十七能不能承受得住。 十七解釋道:“鹿蜀是靈獸,要靈物才能感知,離將那樣的邪物,強行感知,也是不準的,這也是為何他們在西央城一無所獲的緣故。我族天生靈識,生而便是靈物,感知別族靈物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別慌,我去幫你找,我不會有什么大礙的?!?/br> “若是如此,那便太好了,十七,多謝?!比~離靠在十七肩上,如釋重負。 十七微微施法,葉離便沉沉睡去,這幾日想必阿離睡得并不安穩。 十七喚出花娘來,花娘看十七臉色不好,便想要勸說她莫管凡塵事,好生休養最要緊,畢竟人世百年,對她們不過一瞬,并不值得費盡心力。十七嘆了口氣:“花娘,情分并不是這樣算的,何況離將在這里,我們什么也做不好,為了阿離,也是為我們自己。你先去查探何處有鹿蜀的蹤跡,查明后來告訴我?!闭f著注了一道法術到花娘的體內。 花娘不再多言,身形消失不見。 她或許要許多年后才能明白十七今日說的話。 情分,并不是這樣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