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肆 真相
那日采完冰蓮藕后,我躲著好幾日沒見上神,摔在上神懷里的事讓我不大能釋懷。我真的覺得挺丟臉的,丟臉之余,想到上神的笑,我又忽然覺得,是不是,上神也有那么一丁點兒喜歡我。自然我不奢望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但上神若是還挺喜歡我,那也好啊。 可是我丟臉萬分,只好躲著先不見上神。我已忘了那日下了船后是如何的了,好像是我抱著冰蓮藕,慌不擇路地跑開,就連掉落了一兩節也不敢回頭去撿,任上神在我后頭叫我的名字也不停下來。我可真大膽。 那冰蓮藕我用來熬了湯,送了一碗給與白,又托他替我奉給上神一份。與白聽聞上神帶著我一道去采了冰蓮藕,看著我的眼神忽然就有些詭秘莫測。直到他又看到了蓮藕湯,頓時臉都綠了,哆嗦著說我暴殄天物,冰蓮藕這樣極寒的靈品我竟然用來燉湯。與白嚇得我給上神裝盒的手都抖了抖,可我在想,那日我抱著那些蓮藕,也不覺得有多冷。我小心試探著問,這冰蓮藕該如何烹飪?與白沖我白了一眼,頗為無奈道:“也罷,上神慣著你,任你胡來,你愛如何都可?!?/br> “胡說什么呢?!蔽覜]好氣地打了與白一巴掌,將東西托付給他后,就繼續去躲著了。 晚些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竟然是司戰來的。司戰的信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只說北荒妖界又有異動,他需得前去查看,此番又是不知多久能回,便邀我北荒一見。 我有些訝異,一是因為北荒怎得又有異動,以司戰的能力,這才平定,至少可保幾千年無虞才是。二來司戰雖也常問我要不要在八荒各處走走,可什么邀我一見,說的rou麻,不大像司戰的做派。而我最終打消疑慮,一是因為這信上的字跡,和那寥寥幾語就說完事情的做派,是司戰無疑。二是因為我私下偷聽那些七十二天慣愛碎嘴的仙友交談,說是司戰現在的確在北荒。 我不敢去向辰止上神告假,所以連帶著與白也不見了。平時或許還會向曲顧司文辭別,現在也不用了,我忽然覺得,若是沒了憨憨,我倒是有些孑然一身的意味。我囑咐憨憨,我不在的時候去抱緊上神和與白的大腿,讓他們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可以,順便幫我打打掩護,別讓他們知道我私自下界去北荒了。 憨憨有靈性,已經能聽明白我的話了,“哼哼唧唧”的,算是回應我,順便鄙夷我。 我也沒收拾什么東西,想著總歸是見司戰,當即便下了界。 我不大識路,一路向北走了兩日才到北荒。在北荒山里聽聞那些山中的精怪閑聊,說是有位天界上神就住在不遠處,有精怪有幸遠遠看了一眼,說那上神氣澤深厚,氣質清冷,我一聽便知他們說的是司戰。 我順著他們說的那方向找過去,果然看見一個木屋,那木屋藏在山林里,也是隱秘。只是司戰來平亂,怎得一個人住在這里?我上前敲門,那木屋的門猛地打開,我瞧見里頭坐著一位氣澤深厚,氣質清冷的上神,并不是司戰,而是錦代上神。 “錦代上神!您怎會在此?”我驚呼出來。不僅為了錦代上神忽然現身此處,也是為了上神此時神情冰冷疏離,全然不同往日。 “我在等你啊,十七姑娘?!鄙仙竦?。 “小神愚昧,不知上神何意?!蔽业皖^,不再去看錦代上神,她的眼神實在可怕,我不敢看。 錦代上神站起來,走到我跟前,手摸著我的臉,一用力,迫使我抬起頭來:“十七姑娘是來找司戰的吧,你們的交情好像不錯。他的確在北荒,不過是在北荒最北的邊界上,你要找他,可不容易。倒是白費了你心急如焚地下界,怎么,見到司戰的信,就這么迫不及待?” “是你,”我恍然明白:“是你寫的信?!?/br> “是啊,司戰的字并不難學?!?/br> “十七糊涂,上神究竟,想要做什么?!?/br> 錦代上神松開我,忽然化出一面鏡子來:“你知道,為什么你不過是出身幻清渺林,卻能頻頻得到上神的青睞嗎?還是說,你真的以為,你的運道好的出奇?!?/br> 錦代上神的話讓我心中不寒而栗,我豈能沒有懷疑過,我的運道好一次也就罷了,次次都好,究竟是我幻清渺林積善太多,還是另有隱情,我不得而解。如今錦代上神這樣說,那便是真有隱情,而且她知道其中的緣故。我默了默,努力使自己沉靜下來道:“還請上神解惑?!?/br> “我自然要為你解惑的,不然也不必騙你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了?!卞\代上神一邊說,一邊驅動神力,在那面鏡子上粗略地顯出一些場景來:“三萬年前,神魔大戰,我神識有損,辰止為了救我,修了驅魔術。那驅魔術要極為純凈的神識方可修成,所以辰止將自己的情欲封印在了招搖山,封印時迸散的神力,悉數散開,留在了招搖山附近。你應該知道,幻清渺林,與招搖山隔得很近?!卞\代上神看著我,雙眼似乎要將我洞穿一般。 那鏡子里的人事都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辰止上神的身形,他將什么封進了招搖山,封印的神力便四下飛濺開來,落得很遠。 “我......知道?!蔽矣行┢D難地開口,心中已經想到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至少對我而言,是極為可怕的。若是真的,我還不知該如何自處。 “那些神力落在了幻清渺林一株花草上,近萬年后生出了靈識,化出了形。那花靈又過了一萬幾千年,飛升七十二天,從此際遇大不相同?!卞\代上神笑著,卻像是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十七姑娘,你認識那個花靈嗎?” “......是我......是我......是我,對嗎?”我的聲音有些發抖,雖然我已經極力克制。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是我幻清渺林福澤深厚,所以出了我這樣運道非常的花靈,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勤懇修煉,好不容易飛升七十二天。我以為這些都是對我幻清渺林的饋贈,結果卻并不是這樣。 錦代上神收好鏡子,看我的眼神忽然變得憐憫起來:“你身上屬于七十二天尊神的氣澤太過明顯,知道稍一查看,便能發現是辰止的神力。我起先驚詫,你有多么特別,能受這諸多尊神青睞,等我看出端倪,終于明白,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辰止。一個花靈,身懷辰止神力,任誰都會想知道個中緣故,不是嗎?” 我覺得自己渾身冰涼,像是落入了冰窖之中,我甚至有些痛恨,痛恨自己聽出了錦代上神的弦外之音。我那些自以為是,引以為傲的交情,其實不過是為了辰止上神的神力。他們警惕我居心不良,又不知我如何得到這神力,所以留我在眼前,防著我。所以我曾經疑惑不解的事情就都能說的通了,曲顧將我撿回去時查看我的傷勢,司戰救我時說“果然”二字,辰止上神初見我時伸出手來探查我的靈力,全在于此。 我確實沒有什么好運道。 此時我已經痛苦不堪,只是強忍著沒有痛哭流涕,可錦代上神卻好像并不打算放過我,她繼續道:“那日我問你可遇貴人,你還記得自己怎么說的嗎,我那時便知道,你活得糊涂,或者說,辰止他們瞞著你,瞞得很好。所以才叫你覺得,自己與天界上神之間,沒什么分別?!?/br>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我看錯錦代上神了,這樣一個端莊明慧的上神,說起狠話來,輕飄飄地帶著刀子。我也看錯我自己了,我連云泥之別的機會都沒有,卻還自顧困擾。 我努力維持著清醒冷靜問道:“上神故意引我來此,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嗎,既然如此,我又為何要相信上神?!?/br> “你不必信我?!卞\代上神道:“我引你來此,說這些話,無非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想你被蒙騙太深。十七姑娘,總不好活得太過糊涂了吧?!?/br> “是么,那小神,多謝上神厚愛?!?/br> 我能感覺到自己是咬著牙說出這些話的,自然錦代上神也能聽出來,尊神的五感敏銳得很。錦代上神向我道:“十七姑娘還記得嗎,你欠了我一個好大的情?!?/br>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若非如此,我還不至于曾經懊悔偏見了錦代上神。我道:“十七記得,還請上神說說,要十七為您做什么?!?/br> “也沒什么,只是我想請你,去破開辰止的封印?!毕袷桥挛也幻靼?,錦代上神又解釋道:“辰止的封印特別,只有他自己的神力可解,他自己渾然不在意,可我心疼他好些修為一并封住了,不然你想,辰止從前也是殺伐慣了的,怎么如今安于清淵宮。我思來想去,只有你能辦到,且你承他的神力生出靈識,也該報答辰止的恩情,不是么?” “十七明白,十七會的?!蔽掖?。原來如此,錦代上神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她可是真為辰止上神著想。見我答應了,錦代上神輕聲道:“十七姑娘,再會?!闭f罷便沒了身影,想來是回七十二天去了。 錦代上神說她喜歡我,不想我被蒙騙,可真是好笑,她說喜歡我的話說了三次了,結果卻是要這樣害我,誅我的心。我還真是挺好騙的。 我忽然在想,那時曲顧撿到我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冰涼,是不是在想,要不要先殺了我。許是他見我懵懂愚鈍,所以留我茍活,如今我存了愛慕辰止上神的心思,讓他覺得惡心,所以不想再容忍我了。至于其他的尊神,我已不敢細想,越想便越覺得可怕,腦中混混沌沌的,竟然全是方才錦代上神說的話。 我可能要瘋了吧。 我想著還是得去問問清楚,若是真的,我的確應該報答辰止上神,一個封印而已,想必也不那么喃。我想著一定要問了清楚了再去做,卻不敢去問辰止上神,這或許是因為我心中其實已經當真了。 說到底,其實這很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