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貳 明凈
春時正好,花朝里那些奇異花草也都搶著曬太陽,花朝那位年輕的家主,總覺得自家那些花草終有一日興許會化出人形,就像是葉家那位一樣。 說起來,是時候要去一趟葉家了。前些時候從宮里送來了一封信,送信的宮人說是平日侍奉太子妃的,太子妃有事想要卜算,所以遣了人來。月淺接過信封來,上面“月淺親啟”那幾個字,的確是宋宛清的筆跡。 打發了宮人,月淺也并不急著拆開信,只是捏著信封,想不出宋宛清要卜算什么事。將信封翻過來,卻瞥見角落里畫著一株扶?;?,月淺心下便知此事并非卜算那樣簡單,這封信顯然也不是給她的。月淺沒有看他人信的習慣,便關了花朝,向葉府而去。 葉府有琴聲傳來,按說葉離斷然是不會彈琴的,從前因為愛慕蕭衍,知曉蕭衍善于撫琴,就想要學這些來討他歡心,可終究是沒學下來,倒不是對蕭衍用情不夠,只是還未學成的時候,就又聽說蕭衍砸了家中的琴。 月淺繞進后院,果真撫琴之人不是葉離。一襲白衣的十七坐在樹下輕輕撫琴,幾朵扶?;湓谒囊氯股?,恍若天上仙子。月淺時時也會想,十七也許真的是歷經劫難的謫仙。葉離此時沒有人影,八成又是出去玩鬧了。月淺坐在一旁等著十七撫完一曲,才開口道:“有樁事,我需得給你說。宮中來了信到花朝,可信卻是要給你的。宛清也是謹慎之人,怕暴露與葉家的關系,還送來我這里,我想怕有什么要緊事,趕忙關了花朝來這里找你,你且看看?!闭f著掏出信來,遞給了十七。 十七接過信看了眼信封上的扶?;?,然后拆開信,飛快地看完,手中燃起藍紫色的火焰,將信紙燒了干凈。 月淺輕輕一挑眉,問道:“寫了什么?” 十七將面前的琴幻化消失后站起身,抖去了衣上的落花,輕輕開口:“不知花朝中有沒有一本記載六界的典籍,記載著六界及六界外的事物?!?/br> “六界及六界外?你說……” “那本書叫做《他物志》,是本沒什么人愿意看的書,想來花朝中也不會有?!?/br> 月淺似乎想起了什么:“這本書,我見過的,只是早已遺失。你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還記得?!?/br> “沒什么好說的?!笔呤种谢鲆环剿畞?,伸到月淺面前:“六界之外有三處靈地,一處幻清渺林,一處明凈蒼靈,一處邪冥幽剎,諾,便是我手中化出的這三處山水?!笔咛鹱笫郑骸斑@是邪冥幽剎,常年隱在黑暗中,藏著萬千世界中至陰至暗之物?!闭f著又抬起了右手:“這是明凈蒼靈,山水靈秀,藏著數不清的珍奇寶藏?!笔呖聪蛑虚g:“這是幻清渺林,藏世間靈物。這三處地方出來的靈物,氣澤相似又相斥?!?/br> “等等,”月淺打斷十七:“我記得,你不就是幻清渺林的靈物么?” 十七收回手,手中山水不見蹤跡:“是,此事我也只對你說過。宛清信中說,衛三皇妃身邊有個與我氣息很像的人,我猜想,應是明凈蒼靈之人?!?/br> “你為何不覺得是個邪冥幽剎的人,或是你的族人?!?/br> “邪冥幽剎,整個族都是jian邪之靈,修的是陰邪之術,有時我也未見得感知得了他們的氣息,更不必說宛清。至于幻清渺林,我的族人……幻清渺林……有自己的規矩,不會有人來?!?/br> 月淺皺著眉:“是敵是友,是麻煩嗎?” 十七搖搖頭:“難說。明凈中人難說好壞,只是不算麻煩。倒是有一個真的麻煩,你要留意?!?/br> “你說?!?/br> “肅和城里有個邪冥中人,你要留意?!?/br> 月淺揉了揉眉心:“麻煩事真不少。宮中那個巫師我還在苦惱,邪冥中人……真是多事之秋。十七,看來你得幫幫我了?!?/br> “我會的?!笔咭惶?,一枝扶?;湎聛?,被十七穩穩接?。骸澳憧苫厝ヌ綔y一番,這枝扶桑你也拿回去,靈力消耗太多也會傷身,若是不夠,你再遣人來葉府取。阿離先前心中憂慮,覺得山雨降至,看來是真的?!?/br> 月淺接過花,嗅了嗅:“說起阿離,今日怎得不見她?” “她去置辦些行裝,預備南下?!?/br> “南下?” “她打聽了蕭衍過幾日要同蕭夫人南下,回蕭夫人母族,她預備提前去,裝作是場不經意相遇?!?/br> 月淺的臉抽了抽,葉家小姐真可是雷厲風行,著實讓人佩服。 “你道她有多果決,那日在宮中同蕭衍說了狠話,回來便后悔了,說是欲擒故縱的法子用的實在不好。怕蕭衍從此半分不理會她,眼下就巴巴地南下去,真是沒出息?!?/br> “我記得,蕭夫人母族在淮安城,是個靈秀的江南寶地,阿離去養養性子,也沒什么不好?!?/br> “嗯。你先回吧?!?/br> “多謝?!痹聹\向十七行了個虛禮,轉身向外走去。 月淺離開了約莫一刻鐘后,葉離背著好幾個包袱回來了。葉離有些疲累,將包袱隨手扔在了桌子上。十七給她遞了杯茶,葉離一飲而盡,抬眼看了看說:“是誰摘了花?” 十七回頭看去,葉離正盯著扶桑樹,十七拂袖掃了掃葉離的臉:“你倒瞧得仔細,方才摘了一枝給月淺。她方才來過,順道也關懷你的去處?!?/br> 葉離拆開包袱,里頭盡是些鞭子、短匕首、瓶瓶罐罐一類的物件,十七咳了咳,別人游山玩水,帶的都是衣物首飾或是干糧,葉離備的東西,倒像是要去同誰干上一架。葉離將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擺給十七看了,然后說道:“你瞧,這一路也算得遙遠,我無法帶上你,你先前與我去臨棠城已經很傷元氣了,我此行自己去,也得想法子護好自己。你別看這些東西簡單,遇上危險的時候,可是能保命的?!?/br> 等葉離一件件同自己顯擺好了,十七才開口道:“那日你說你說了狠話給蕭衍,我以為,你從此就想開了,卻想不到,你還是執著于此?!?/br> 葉離的手頓了頓,又一件件將東西收好后,故作苦惱看向十七:“執念這種東西,怕是得丟了命才能放下。蕭衍只是不喜歡我,還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故而我怎么放得下。我那日對他說的狠話,是想著欲擒故縱,我說不再喜歡他了,或許他就能恍然我的好??晌液鋈话l現,那是件不能夠的事,他可是蕭衍,是個無論我喜歡、不喜歡,都不會在意的人。所以啊十七,去他的欲擒故縱,還是得死纏爛打才能行?!?/br> “沒出息?!笔咻p敲著葉離的額頭,又隨手扔了一個藥瓶給她:“這是救命的良藥,保護好自己,若真是因蕭衍丟了命,那真是冤死了?!?/br> 葉離接過藥瓶,揣進了懷中:“多謝。我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出門遠游有什么危險的,只是來回加上游玩的時間,怕是我需得去上一兩個月,你多照看七夕,若有什么好玩的,我會帶回來給你們的?!?/br> “我會的。你可要,告知你父親?” “自然不會,沒什么好與他說的,我不在家中,興許他還清凈?!?/br> 十七不再說話,只是默默隱了身形。十七一消失,周遭便起了風,卷著掉落的殘花,輕輕拂過葉離的臉。葉離知道十七不太愿意再同她多說什么了,自己確實沒什么出息,有時想著,這世上若是沒了蕭衍這個人就好了,自己便能有幾分出息。只是十七那個老家伙,恨自己朽木不可雕,恨自己爛泥扶不上墻,可饒是如此,卻還是時時護著自己。這么一想,其實十七倒像是自己母親一般,只是看著十七十年不變的年輕容顏,這樣的想法就又都吞進肚子了。 此次南下到淮安城去,是盼著遠離了肅和城,到一處靈秀的地方去,同蕭衍相處起來,不再是現下模樣。其實葉離一個果決剛強的姑娘,也總是有自己一派小小細膩不為人說的心思。 至于十七為何隱去身形,確實是不愿同葉離多言,不過更要緊的是,她發覺葉離越發像自己了,像三百年前的自己。一意孤行,無所畏懼,有放不下的執念,執著著不可能實現的事。十七時時看著葉離,就好像看見了自己的過去,同葉離的未來。自己險些丟了命,所以放得下執念,可葉離若是經受劫難,又怎么活得下去,更不必說,還能不能有機會,學著放下。 最近山雨欲來,讓人頭疼的麻煩一件又一件,葉離此刻離開肅和城或許時間好事。 葉離正準備回房,就聽見耳畔響起十七的聲音:“記得帶上那串鈴鐺?!?/br> 聽著十七的話,葉離忍不出偷偷笑出來,老家伙還是心軟。 葉離輕輕回道:“知道了?!?/br> 空中的殘花又轉著繞著葉離,有幾朵落在葉離的發間,散發出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