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葉相
早朝時為了臨棠城久不平息的戰亂,瑯嬛城主同左相吵得不可開交,越王一語不發沒有制止,滿朝也沒有人來出這個頭。平日里愛同左相在政見上爭上一爭的蕭太傅自打被抬回了家,便告假好幾日。 左相葉準仍是處變不驚的模樣,請奏提拔他現任城門校尉的門生暫代領軍將領一職,平息臨棠之亂。滿朝唏噓,竊竊私語?,構殖堑男〕侵靼倮镅肽贻p氣盛,爭鋒相對,一副定要讓葉丞相妥協的氣勢,在旁人看來,卻更像是氣不過首輔連崢答應與葉家結親。葉丞相難得不那么刻薄地耐心聽著百里央的見解。 瑯嬛城的小城主見解獨到,仍將希望放在剛吃了敗仗的蕭衍身上。一說蕭衍吃一塹長一智,對臨棠的情勢勢必十分了解,二說蕭衍乃是蕭太傅長子,虎父豈有犬子。百里央說的激動,模樣倒是很唬人,王位上的越王皺著眉頭,似乎竟是在認真考慮百里央的奏請。 這樣的兩方膠著將這日的早朝拉的格外長,一向咄咄逼人的葉丞相不再咄咄逼人,一向忍氣吞聲的朝臣也就趁機附議百里央的奏請。右相洛臻與楚平侯一齊進言,贊同了百里央的見解,朝臣中有膽子大的,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附議。越王仍是一語不發的思忖良久,準允了百里央的奏請,至于何時出兵,越王似乎是有意避開這個話題。向來偏愛葉丞相的越王這次沒有偏愛葉丞相,何時出兵,在眾臣眼里,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葉丞相早朝時被堵了個夠嗆的消息在退朝后不脛而走,消息比葉丞相更先回到葉府,自然也就傳到了宿醉方醒的葉離耳朵里。興許是在早朝上難得地栽了個跟頭,讓葉丞相心里很不快意,一肚子牢sao想要找人說說,可放眼肅和城,除了葉離,誰還愿意真心真意搭理他,索性就叫人去讓葉離一同用膳。這些都是葉離在聽到下人稟報時生出的想法。 葉離跟前放著一碗醒酒湯,手里捧著一碗白粥,就著小菜,喝的正起勁。下人恭恭敬敬又戰戰兢兢的候在門外,等著葉離將滿滿一碗白粥喝了下去,才聽到她說:“我困乏了?!?/br> 下人面如死灰地退下。 說來似乎也很有些時候葉丞相不曾傳喚自己用膳了,葉離歪著頭,用手撐著,算著日子。兩年又三個月又十一天。這樣長的時間里,他們父女還不曾同桌吃過飯?!奥闊??!比~離低聲抱怨著,順勢起身走出門去。 像他們父女這樣失和的想來也不多,同住在一座府邸里,葉丞相時時也表露著身為人父的疼愛,葉離人前雖然跋扈但是最聽葉丞相的話,從外人看,怎么也是蛇鼠一窩一丘之貉的模樣。關上門,沒有了外人,葉家父女是什么樣子他們自己才清楚。有時幾日說不上一句話,見不上一次面,葉丞相時常傳喚葉離用膳,葉離素來都說困乏。葉離不喜愛葉家,尤其不喜愛葉丞相,年紀越長,厭惡越深;越是喜歡蕭衍,越是討厭葉準,順便也討厭自己。 走著走著葉離就走到了葉丞相的門外,葉丞相正在用膳。葉離趴在門邊嫻熟地偷看,幼年的時候常常做這樣的事,因為覺得自己的父親不與人親近,心中懼怕,不敢靠近。長大了不再懼怕自己那個人人唾棄的父親,因為自己也遭受連累被人認作歹毒心腸,漸漸地,懼怕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怨恨。葉離順著門縫,正好可以看見葉丞相大半張臉,一如既往的神情冷漠,葉離時時會覺得,若是拿出毒藥來給他吃,他也應該是沒有一絲神情的模樣。 葉丞相其實已經有些老相了,哪怕是在朝堂上再如何地果斷堅決如少年時,可也藏不住斑白的雙鬢。桌上的菜很簡單,都是葉離母親生前常做的,葉離曾聽府中一位曾侍候過葉夫人的老仆說,葉丞相一個人吃飯時,愛吃亡妻生前愛做的菜。 “進來?!闭诔燥埖娜~丞相突然開口,葉離嚇得夠嗆摔進了門里。葉丞相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看著從的地上狼狽爬起的葉離:“不是困乏了,趴在門邊上做什么。坐下?!毖劬τ挚戳搜垡慌允毯虻南氯耍骸敖o小姐添碗筷?!比~離順著凳子爬起來,端端正正地坐著,接過下人奉上的碗筷,悶不做聲地吃了起來。 葉丞相夾了筷子菜塞進葉離碗里,似乎是還不太習慣這樣慈父的做派,自己也愣了愣,唬得葉離扒飯的手也頓了頓。 “有些日子沒有同你一桌吃飯了,多吃些?!比~丞相的聲音已經不是朝堂上的清朗,只是疲憊,沙?。骸澳忝咳寨偼嫖夜懿簧夏?,你自己多保護自己。飯食不可不食,詩書不可不讀,朝堂事你不必明曉,朝堂外的,你如何愉悅隨你如何?!?/br> 葉離大半張臉埋進飯碗里,不輕不重地點點頭,喉嚨里輕輕地飄出一聲“嗯?!比~丞相放下碗筷,手指輕扣兩下桌子,葉離含著飯把頭抬起來,看著葉丞相的時候竟然覺得有些慈愛,葉離自己嚇了一跳。 “用完飯讓宋大娘來收拾,”葉丞相喝了口茶,樣子似乎很累了:“我還有政務,不陪你了。這些天不管肅和城里有什么對葉府不好的消息,不要去聽,不要去信,你該如何便如何,明白嗎?!?/br> 葉離依舊只點點頭,想著肅和城里從來也沒有什么對葉府好的消息,但看著葉丞相一本正經,想起今早葉丞相才在朝堂上栽了個大跟頭,也就只好點頭答應。說來自己對自己這個父親也沒那么了解,長長久久的日子里,除了討厭他,怨恨他,并不了解他??墒橇私馀c否也沒那么重要,他們父女早就蛇鼠一窩,遭人唾棄,父親是個jian臣,自己是個潑皮無賴,嗯,了不了解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