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數日后, 于淵正告老還鄉, 文帝念其對社稷有功,特賜為南鄉侯,賞地萬畝。 文帝以于曦返鄉照顧父親為由下昭解除太子婚約, 于曦按照當初的約定,讓于家徹底退出了大明的中央政治中心,于淵正將多年來在朝堂之中發展的人脈整理出一份簡本,交給了東宮,李文軒因此掌握了滿朝權臣的核心人脈網和部分秘聞。作為回報,李文軒按照當初的約定,將所有罪名都安在了南越王身上,保全了于家所有人, 除了于之亭。 于之亭被秘密押入大牢, 等候發落。 于曦在臨走前, 得到了李文軒的許可, 進去見了于之亭最后一面。 于之亭所在的大牢雖然陰暗,但環境沒有想象中糟糕,李文軒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仍命獄卒禮待于他。 即便被關入了大牢,于之亭還是一副風輕云淡而又自帶風骨的模樣,他只平靜地靠坐在臥榻邊緣,看見于曦來了,他嘴角勾出了一絲弧度,依然是如同當初那般溫和。 于曦輕緩地慢步到他跟前,立即有獄卒為她獻上椅子,于之亭眼神一如往常那般,眼眸中只有她一個人。 于曦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不算很差,但也不太好,牢獄之中的東西,不可比擬于府,這大約是于之亭最為落魄的時刻了。 她垂眸,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隨后輕輕地叫了聲:“兄長?!?/br> 腳下的干草有些扎,不過比起其他囚犯的待遇,已是好太多,昔日的貴公子如今成為階下囚,她也曾想過高傲如斯的人是否能夠接受,但于之亭看上去卻是一副無甚所謂的模樣。 于之亭嘴角微彎,眸中似有仍然波光瀲滟,只輕輕地說道:“我不是你兄長?!?/br> 于曦平靜地看了看他,隨后說:“無論怎樣,您在我心里,都是我最為尊重的兄長?!?/br> 于之亭臉上沒什么過多的表情,他依然有些繾綣地看著于曦,隨后輕聲說道:“我卻未能一直把你當做meimei?!?/br> 頓了頓,他話音不自覺的加重,說:“曦兒,我心悅于你,為了你,愿把這江山都送給你??上銋s不要?!?/br> 言罷,他繾綣的眼神終于有些冷了下去,兩側的手掌微微有些收緊,他只是想把最好的給她而已…… 于曦靜靜地看這于之亭,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良久,她才平淡地說:“哥哥,我不想要這江山,你卻也要送給我嗎?” 于之亭閉眼不語,輕笑了一聲,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也罷,事情都到了如此的地步,還有什么好深究的。 看著于之亭陰柔的面龐,還有眼底下無絲絲的陰郁,她笑了笑,說:“哥,想要這江山的,明明是你,為何卻要將這個意愿強加到我身上?” 于之亭沒有回答于曦的話,他睜開眼,深邃的視線只仍舊纏著她的面龐。 她站起來,走到了于之亭的面前,手輕輕撫摸上了于之亭有些消瘦的臉頰,隨即,于之亭的手把她的給覆蓋住了,眼神仍是繾綣。 ——確然是想要過天下,但若是這天下沒了你,便不值得我再爭取一分一毫。 唯獨你不肯信罷了。 于曦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平靜地直視著于之亭漆黑卻冰冷的眸子,隨后清淺地說道: “哥哥,自我懵懂無知時,我便愛慕著您?!?/br> 于之亭溫柔的目光追隨著于曦,聲線低迷,他只說: “我知道。從你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br> 隨即,面板傳來了于之亭好感度滿值的提示。 于曦隨即把手從他的掌心中抽了出來,她深深地看著于之亭,問了一句:“既然知道,為什么您還要把我推給東宮殿下?” 于之亭微微怔忪——為什么……大約是覺得,為了長相廝守,偶爾的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于曦知道于之亭在想些什么,她靜靜地看著對方,隨后說:“哥哥,我到最后發現才發現,你不值得?!?/br> “當您把我推給東宮殿下的那一刻,我們便結束了,再無任何可能?!?/br> 于之亭的臉色在昏暗的大牢中看得不真切,于曦說完后,沒有再去看于之亭一眼,轉身離去前,她只輕聲說一句: “于之亭,你只需要記得,你余下的這輩子,這條命,都是欠我的?!?/br> 偌大的牢房都回蕩著于曦最后一句話,于之亭心中原本繾綣的眼神卻忽然變得有些空洞,隨后眸中終于染上了痛色。 于曦……我的meimei……我曾為之心心念念的人 ……………… 從大牢出來后,李文軒便在文華殿等著于曦,于曦朝他行了個大禮,他還是一副神色淡漠的模樣,只穩穩地把于曦扶了起來。 于曦對著李文軒笑了笑,神色故作輕松說:“殿下,謝謝您遵守諾言,還能讓我再見我兄長一面?!?/br> 李文軒淡然地看了于曦一眼,隨后淺淡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他伸手想觸及她,于曦卻不動聲色的退后幾步。 于曦朝他一叩首,表示感謝。 李文軒看了她良久,伸出的手微微停頓,最終還是收了回來,平波無瀾地問了一句:“留下來不好嗎?” 于曦微微一愣,眸子中滑過一絲淡然,隨后搖了搖頭,說:“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br> 李文軒靜靜地看著她,良久,他重復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句:“于曦,我保你永世平安?!?/br> 伴隨著這句話,是李文軒好感滿點的提示。 對于像李文軒這種生性淡漠冷靜感情還有些遲鈍的人來說,縱然是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句承諾。 而于曦聽到這一句話,笑了笑,她一如往常般清澈的眼眸直視著李文軒,隨后說道:“殿下忘了當初大梁覆滅的緣由了嗎?忘了顧妃,忘了我是顧妃的女兒?” 而李文軒卻雙手負后,很是沉穩地說道:“王朝傾覆,從來不是因為一個女人。大梁當初積弱難返,梁帝昏庸無為。后人卻只是把所有罪過推給一個女人,卻沒想過究其根源,是帝王的無能所致。你的母親,并不如世人所說那般不堪?!?/br> 他看著于曦,俊美非凡的臉上帶著點溫度,隨后淺淡地說道:“本宮并不是那般昏庸之人?!?/br> 于曦點點頭,江山美人向來不可皆得,她不想做禍國妖姬,也不想日后親眼目睹李文軒為了江山而不要美人,她想了想說道:“臣女知道,殿下有治國之才。但殿下有沒有想過,如若有一天,江山與我,你必須要選擇其一的時候,該當如何?” 李文軒微微一頓。 于曦笑了笑,結局顯然易見,說:“殿下,臣女為前朝余孽之事,如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深挖,必然不會被隱藏得太久。如若臣女入了后宮,那臣女的身份便會成為隱患,不僅僅威脅著臣女自己,更可能威脅著整個大明?!?/br> 頓了頓,繼而又道,“南越王雖死,但南越仍有后代繼承著南越王的遺志,如若臣女進宮,乃至誕下皇子,大明是否會因與大梁血緣糾葛不斷而陷入分裂,甚至被有心之人利用,您又該當如何?” 李文軒靜靜地看著于曦,這些他都想過,他都有辦法可以解決。 但于曦接下來卻又是平和地看著李文軒,說:“殿下,臣女并非沒有私心,大道理說得再多,或許您都能說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扇羰?,臣女不愿為后為妃,不愿與其他女人一道共同分享一位夫君,您又該當如何?” 李文軒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流露出的是探究,而于曦卻笑了笑,繼續說道: “殿下,您或許說可以為我一人遣散后宮,但您又何嘗不知道,您所娶的每一位妃子,娶的并非她本人,而是她身后的家族勢力,是可以讓大明王朝永固的根基?!?/br> “如若您對我說愿與我一雙人,那么,您忘記了,當初的梁帝,也是為了顧妃遣散后宮,最終招致反噬?!?/br> 當初的北方貴族李氏自立為王之時,便是收攏了梁帝棄妃們的家族,壯大根基。 當朝帝王又怎么敢再重蹈覆轍? 于曦看著李文軒,見他淡漠的神色微微有些陰冷,她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多,微微福了福身,平靜道:“殿下,個中是非曲直,您比我更加清楚。無論如何,謝謝您還愿意在我離開前送我一程?!?/br> 李文軒看著她,眸光深沉,卻是簡單明了問道:“你喜歡李如卿?” 話音出口,他就已然有些后悔,他突然有些害怕于曦會坦然地說出一個’是‘字。 于曦愣住,隨后清淡一笑:“殿下,無論我喜歡誰,都沒什么所謂……” 無論我喜歡的是你,是李如卿,還是于之亭,都沒什么所謂,最終我都與你有緣無分。 李文軒靜靜地看著她。 良久,他說:“蓮花燈,本宮會好好留著?!?/br> 于曦摸了摸鼻子,眼神躲閃,臉上有些尷尬,說:“你怎么還留著那個蓮花燈,怪丑的,扔了吧?!?/br> 而李文軒卻依然用漆黑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于曦,難得的,語氣帶上了溫度,他輕輕地說:“是你做的,我便會好好留著?!?/br> 你的所有,都被鐫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從不曾說出來,但我希望你知道。 縱然我深知你并不會對此感到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懷念。 但在陰冷黑暗而又危機四伏的深宮生涯中,我仍能保留著這一點點的溫度,便夠了。 良久,看著于曦清麗的容顏,知道再也無法見到她,李文軒又輕輕說了一句: “于曦,沒有人可以替代你?!?/br> 于曦笑了笑,點了個頭。 而系統已然捂著心倒在了地上,自小在利用和算計中長大的李文軒,十八歲的時候好不容易有了個繾綣溫柔的初戀,初戀最后卻棄他而去。 它甚至可以想象到李文軒每天深夜里對著于曦做的那個蓮花燈籠睹物思人,徹夜難眠。 而罪魁禍首于曦竟然只是在李文軒表白的時候,點了個頭……就算了? 它感覺心里有點苦,仿佛自己在助紂為虐。 于曦涼涼地看了一眼系統:“行,你同情心重,這位置換給你,宰相千金你來當?!?/br> 系統掩面。 李文軒最終還是沒有強行留下于曦,作為上位者,他為自己保留了一份身為未來君王的體面。 在送于曦離開前,他平波無瀾地說道: “于之亭是個人才,但他不該留在京城?!?/br> 于曦頓了頓,這個名字終是會從她的心中抹去,隨后說:“這個人已經和我無關了,” 李文軒看著她從文華殿離開,微微閉了閉眼。 宮殿上方暈染出一片晚霞,像是與日光最后的訣別。 罷了, 終究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 ……………………………… 文帝十四年冬,權傾朝野的當朝宰相于淵正告老還鄉,陪著他一起回鄉的,除了家仆們,便只有女兒于曦一人。于之亭因以下犯上,被降至八品巡使,調至東部沿海經營海防,專事抵御倭寇。 而十四年冬還發生了一件小事,少年將軍李如卿一臉嚴肅地對安親王說:“父王,我決定改名,把名字反過來叫,望父王支持?!?/br> 當天,世子被安親王亂棍打出王府。 次年春天,當于曦在老家豪華的府邸里再一次被說親的媒婆逼到閨房的時候,她是真的有些無奈了。 這次說親的是省總督大人派過來的,為他的嫡長子說親。 于曦已經及笄了,雖與東宮曾有過婚約,還鬧出了點事,但最后皇室卻只是解除了婚約,對她并無其他懲處。她當朝第一美人的盛名在外,再加上父親官位卓絕,告老還鄉后仍享受著和宰相同等的待遇,周圍對她虎視眈眈的世家公子們不在少數。 媒婆就差沒綁著她去總督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