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軍士連夜扎好木龍,放在一旁等白日再入水,黃河夫與河卒都各束竹片、麥秸,扎在木龍的橫木上,為其加鱗。 待到朝陽升起時,便抬著座座木龍置于河中。 眼看木龍深入水中,水勢被龍身與其上的龍鱗刷開,rou眼可見的減緩,他們不知水下情形,其中原理,只知道木龍真的鎮住了水勢,發出歡呼聲。 葉謙面露欣慰之意,這木龍果然比一般堤埽要見效。 “好了,命人多做幾架,送到其他沿河村子,這邊還要繼續負土固堤?!比~謙吩咐下去。 原本十分愁苦,擔憂今年會決堤的人,這時都生出干勁來,有木龍相護,哪里還懼怕。 葉青霄回了帳中,也欣喜地告訴溫瀾此事。 “見效就好?!睖貫懙皖^想了想,不大好對葉青霄直言。她思想這里若是徹底穩住了,就去其他州縣看看。 可看葉青霄那高興的模樣,還是晚些再同他說吧。 …… 午間,葉青霄拿了干糧來和溫瀾一起吃。 溫瀾就著水大口吞咽,“這里沒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br> 葉青霄愣了愣,隨即回神,“也是應該的,你老不在家,府里人會多想?!?/br> 他雖然難掩失望,但知道不可能叫溫瀾一直在這里陪著。 溫瀾還要再說什么,忽聽外頭有人狂呼:“決堤了——決堤了——!” 兩人皆是霍然站起身,不顧其他沖了出去,溫瀾順手將帷帽提上戴好。 眼見有人策馬而來疾呼,“陸和村與上茅村決堤了——塌了大口——” 葉謙沖出來,怒聲道:“陸和村與上茅村怎會決堤!”他抓住修河官的領子,罵道,“木龍不是送過去了,兩村每時所報也未有險情,怎會決堤!” 修河官眼神閃爍,“下,下官也不知道??!” 葉謙斷案許久,看出他神色不對,只是此時也無暇細判,只喝道:“來人,將他給我押了!” 修河官還待說話,卻被一堵嘴綁了起來。 下邊有人急問:“現在可要趕去護堤?” “你們先去兩村,若有漂民便救起來,”葉謙大聲道,“牽馬來,我要去借兵!” 若是多處決口,這里千二百人就不夠用了,雖然這大決口來得實在莫名。 溫瀾在旁臉色陰沉,皇城司到底只盤踞京中,對他處鞭長莫及,她盯得住這里,卻盯不住所有村落——乃至所有州縣,雖不知別處水患如何,可大抵是不妙的。 在聽到葉謙說要借兵之時,溫瀾就知道決堤絕非天災,而是人禍了,難怪夢中并未出現。在京中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對,臨走前還給王隱送了封信。 葉謙已上了馬,溫瀾一拉葉青霄,“我們也去!” 葉青霄本要去陸和村,他對溫瀾是十足信任,這時緊急,也不多問便牽來兩匹馬。 兩人跟在葉謙之后,策馬往駐守顯州的禁軍軍營去。 到了軍中,葉謙翻身下馬,求見此處將領,軍中來往的軍士都側目看著這幾個一身狼狽的人。顯州駐守的禁軍,應當有近萬之眾。 “本官大名府通判,巡視汛情到此處,現在陸和村、上茅村決堤,河卒人丁不足,還請將軍調兵施以援手?!比~謙有所求,態度十分之誠懇。 禁軍將領卻慢悠悠地道:“我軍中兒郎還要cao練,通判可命鄉兵增援?!?/br> 此事的確與禁軍無干,比起讓自己的人冒著危險去護堤,他更樂意讓葉謙去找鄉兵。 葉謙氣極,說道:“cao練?現在百姓危在旦夕,倘若不及時將決口堵上,大堤毀于一旦,城中百姓危矣!到時,將軍真以為自己脫得了干系么?!” 那禁軍將領神色一動,嘴上還道:“禁軍只屬樞密院調遣,無令怎可妄動……” 葉謙就是沒有時間正常請調援兵,才親自來請人的,他現在想痛打此人,讓他知道什么叫權宜之計。但無論參告如何,都是往后的事了,眼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 一身深藍色急行裝的溫瀾幾步上前,站在了兩人之間。 將領與葉謙都愣了愣。 葉謙只以為這戴著帷帽的人是葉青霄的隨從,他心急之時,哪里顧得了那么多,連葉青霄都沒過問了。這時候見此人突然站出來,有些奇怪。 帷帽之下,溫瀾面如寒霜。 ——趙理這是被迫得等不及,要提前起事了。但除卻京中有禁軍駐守,大名府各州縣也都有禁軍,距離京師路途不遠。若說有什么外力能影響京中格局,必然是府內駐軍。 他欲牽制住地方的禁軍,使其無法立即馳援京中,這才有此動作。故此,顯州河堤,必然都是他譴人毀壞,多半也不止顯州,還有其他州縣。 曾經在夢中,趙理策反了京中駐守禁軍,如今卻被溫瀾提前剔除了,即便還有未清除干凈的棋子——顯然,是有的——卻也無太多人手。 趙理是篤定了,各州縣禁軍,要么會被水患困住,要么不敢置百姓性命于不顧,縱然趕到京師也是殘兵。 不錯,溫瀾現在可以攔住葉謙,令這些禁軍入京拱衛皇室,顯州駐軍人數還算是多,足有近萬人,通常州縣駐軍不會超過一萬,普遍還在八千以下。而拱衛皇室,也是皇城卒最大的職責。 但是,她非但不能那樣做,現時還要助葉謙盡快調遣禁軍。 溫瀾將帷帽摘了下來—— “揚波?!”葉謙看到溫瀾的面容,驚詫之下,聲音幾乎變調。 溫瀾卻并未理會,她動作迅疾如電,奪下將領的佩劍,另一手拿出一枚銅牌,上刻了皇城司的番號與職位,“認識這個么?” 只能以黥字辨認身份的,是普通士卒,溫瀾早已不是尋常親事官。因她與王隱的關系,也得以留下銅牌。 將領口舌打結,“你,你是……” 溫瀾示意他看自己手中之劍,語氣雖輕卻宛如含著霜雪:“河患危急,爾若坐視不理,立死?!?/br> 第48章 救災 皇城司勢力雖然只布于京師,但本朝官員誰人不知,誰人不懼,否則皇城司多次欲權涉各府,也不會遭到劇烈反抗。反抗,是源于畏懼。 人人知曉,皇城司是天子耳目。當一個皇城司指揮使對你說,敢不聽命立斬之,絕非空口威脅。即使不提枉顧百姓性命有何下場,一個禁軍將領,殺了后,皇城司有無數種法子令這種行為順理成章。 他們羅織的罪名,炮制的冤獄難道還少了么? 眼看溫瀾手中的劍刃泛著寒光,禁軍將領竟是兩股戰戰,面色青白地道:“還請指揮使、葉通判息怒,我這便調人,隨你們一同去救人護堤?!?/br> 溫瀾偏了偏頭,此人便避著她出去,命人傳令下去,即刻點齊人馬去救災。 而到此時,葉謙還是呆愣的。 ……揚波,是皇城司指揮使? 他沒有看到那銅牌上的文字,不知道揚波是上指揮使還是下指揮使——上下分別對應親從官與親事官。 這一時,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從莫名得到回京的機會,順遂的官途,對他態度極好的馬園園……還有揚波平日的表現。他自己都常說,揚波不輸男兒??伤f萬沒想到,自己的繼女會是皇城司的人??! 而且,揚波又為何在此處,什么時候來的,和青霄一起出現,青霄知道此事么? 葉謙心中有太多疑問甚至后怕。比起葉青霄,他唯一清醒的地方大概就是,由于先入為主,他現在仍認為揚波是女子。 溫瀾看到了葉謙的神情,低聲道:“父親,河患要緊,此間之事回京再說吧?!?/br> 葉謙猛然清醒過來,不錯,現在最緊要的是州城百姓的安危啊。這么多日的相處,他連馬園園都改觀了,何況是揚波,總之揚波對他沒有惡意,回去再說也無妨。 葉青霄也松了口氣,他現在還沒法和三叔解釋,他同溫瀾的關系。 …… 三人上了馬,領禁軍馳往河堤,分作幾路,在河堤的不同段護堤、固堤。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雨助水勢,形勢更為緊急。 “將軍!現在,來不及擔土了,吩咐所有人馬,伐大木攔水!”葉謙在雨中大聲喊道。 禁軍將領應了一聲,傳與軍士知曉。 陸河段的河堤訣了大口,河水洶涌奔波,兩旁也岌岌可危。 民居已被淹了一半,幸而是白日,多數民眾爬到了地勢高處,也有少數飄在水里,好在葉謙下過令,若見漂民必救,河卒們將門板拆下來救人。 除卻老弱婦孺,凡有點力氣的民夫也都下水護堤了。 幾百名河卒、黃河夫正淌著水往河中沉木龍、土包等物,可人數不足,杯水車薪。 “通判老爺回來了,援兵來了??!”禁軍的到來令上下大為振奮。 方才慌亂之中,有些人甚至以為通判老爺已經自己逃命去了,他們這些人拼死最后可能也就是填河,現在看到這么多軍士趕來,幾近狂喜。 禁軍兵卒選健壯者充,許多更是世代從軍,體格比之尋常河卒、黃河夫要強壯得多,他們三五成組,伐大木定水。 禁軍將領勸葉謙三人也到地勢高處去,葉謙卻不愿去,“我就在這里同大家一起護堤!” 他甚至動起手來,頂著一下一下沖著河堤的水浪拖圓木,雨水、河水將人打得濕透。 溫瀾拿了條竹繩,一頭系在葉謙腰上,又在自己和葉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葉謙這個死心眼,但還真怕葉謙被沖走了。 見葉謙身先士卒,眾人高呼一聲,迎著風雨固堤。 京師。 燭火搖曳,同知樞密院事楊文顫抖著手,展開空白的調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兩腿發軟,蘸墨書寫,眼淚也流了下來,眼中帶著羞愧。 …… 禁軍環衛下的別苑。 皇城司,宿衛往來交錯,將此處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隱特意吩咐過,皇城卒不敢有絲毫懈怠,凡有入內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隨從人數。連宿衛都在打聽,王隱怎么又折騰人了。 …… 王府。 十數名侍衛簇擁著廣陵郡王妃與恭王,趙理面色如常地說道:“小單,這幾日你侍奉好父親,禪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禮佛?!?/br> 郡王妃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 恭王摸了摸腦袋,“我兒,我又不記得了,新婦入門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頭,她哪里是入門一年,已八九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