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虹玉委委屈屈看了姑娘一眼,沒想到這也讓移玉討了好。不過讓她欣慰的是,至今為止,晚上給姑娘守夜的還是她,移玉一點沒沾著。 …… 徐菁同葉訣一道去章夫人府上,因是頭次上門拜訪,并未帶上揚波。 章夫人知道徐菁是葉謙的妻子,也較為熱情,見面聊了兩句章丘風情,稱自己也有表親在章丘。 待看了徐菁送的禮物,章夫人竟是笑逐顏開,沒有對比也就罷了,現下一看,笑容方才要真多了,捧著那些胭脂花水愛不釋手,對徐菁姐妹相稱。 后來徐菁才輾轉知道,女子愛俏不假,但章夫人這一年來忙于照顧孩兒,疏于夫妻之情,也無心打扮,沒防備章弼在外頭置了外室,她正憋著要重奪夫婿歡心,這京師尚未泛濫的花水正中她心。 徐菁一時有些懷疑怎么那樣巧,又覺得自己多心,揚波即便在京師待過多年,這是人家內幃之事,她怎么會知曉。不過,這也只是徐菁心中猶疑罷了。 因有章夫人從中引見,徐菁很快結識了不少官家女眷。 又沒多少日,恰逢今年大名府因天災谷價有所上漲,府衙控制谷價,府官們的女眷卻是聯合起來準備施捐,貧者施糧,病者施藥,其他官家女眷見狀,也自請出資。 籌備之日,徐菁、揚波、青霽帶著仆婦,乘牛車去嘉寧寺。 嘉寧寺并非古寺,而是八年前方建好,由宗室出資營建,因那年改換年號,乃是嘉寧元年,故得此名。 嘉寧寺出借地方,現在正在搭草棚,一眾婦女在寺內清凈處相聚,還叫了糧、藥商人來,募了錢立刻便交給他們,錢貨兩訖,明日便能施捐了。 徐菁細看,只有少少一些女眷是她在章夫人引見下見過的。她不禁擔心待會兒記不住人,或有失禮之處。 貴婦們或站或坐,滿堂鶯聲燕語,脂粉飄香,徐菁見了有些犯怵,她只分別與一些女眷聚過,章丘又何曾有這樣熱鬧的景象。 “阿娘給郡王夫人問過好,先去找章夫人便是?!睖貫懺谒叺?,“您大致看座序應對即可,不必一蹴而就??ね醴蛉硕Y佛,想必心性純善,也無需多慮?!?/br> 徐菁找到了主心骨,給郡王夫人問好,而后去找章夫人,很是順當。 徐菁分不清人面,溫瀾看過去卻一目了然。 大名府尹、廣陵郡王的夫人坐在上首,身旁是通判夫人及一些個因她而來的宗室貴婦,再下首則是兩廳推官、判官,司錄參軍事、左右軍巡使、諸曹參軍事等官吏的家眷,或有其他女眷,也依丈夫官職、衙門分列而坐,分毫不亂。 單看列作次序,便知她們夫婿、父親的官職高低。只一打眼,幾乎每個人背后對應的官吏,彼此關系,便已浮現在溫瀾心中。 郡王夫人年二十六,自與郡王成親以來一直無子,因此也愈發愿意四處行善積德,希望能有福報??ね醴蛉松枚饲f秀美,穿著八答暈錦衣,珠翠甚少,簪了一朵茉莉。 溫瀾的目光在郡王夫人身上一觸即分,有個問題,在她心中也是謎團。 ——幾十年前,先帝在位時,原本欲立趙理之父恭王為太子,但恭王平亂之時從馬上跌下來,得了頭疾,從此記不住事。遂由今上踐祚。 陛下即位后,多年無子,只得三女,朝臣一度提議陛下立恭王之子為儲君。好在后來一名新入宮的美人承恩誕子,如今太子年約十四。 前些年義父尚健在時,私下與她交心,曾稱趙理無后與皇城司半點干系也沒有。陛下對恭王父子優容以待,但趙理一兒半女也無,防得了人口,防不了人心。 趙理人前篤志崇禮,忠君勤政,唯有在夢中,溫瀾見到了他不同平日的一面,趙理也篤定自己無后之事與陛下有關。 溫瀾曾譏諷他斷子絕孫,但若要溫瀾捫心自問,即便義父言之鑿鑿,身在皇城司多年,她實在不敢全然相信其中的巧合之處。 陛下到底有沒有對趙理下手? 這個問題在溫瀾心中一閃而過,很快,她便將精神放在了與徐菁寒暄的女眷身上。 徐菁帶來的是親女,章夫人愛屋及烏,自然和顏悅色。 問及年紀時,章夫人聽徐菁說溫瀾幼時體弱,寄養在寺廟中。她也有一女,又得了幼子,頗為唏噓,“徐jiejie不容易,只是揚波耽誤了年華,還是應當早日尋一夫家?!?/br> 章夫人看揚波垂下眼,以為是羞澀,又附耳對徐菁道:“你初來京師,不甚了解,若有什么想法同我說,我也幫你一道留意著?!?/br> 徐菁感激地看了章夫人一眼,剛想說說自己的想法,忽然瞥見揚波波瀾不驚的神色,心里又打起鼓來,不敢擅自決定,只含糊道:“多謝英華了。說起來,令嬡今年多大了?還有幾年出閣?” 章夫人立刻轉了話頭,談論起自己的女兒來。 兩人正暢談之時,忽然一美婦緩緩而來。 章夫人住聲看了會兒,小聲道:“這是謝判官的夫人?!?/br> “謝判官如此年輕有為?”徐菁看她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不知為何,這些日子自己并未見過。 章夫人嘴角微微上翹,說道:“哪里,這是謝判官休妻后續娶的,因為此事,還被御史彈劾了?!?/br> 她還有話沒輕易說出來,這位新謝夫人是農戶出身,原本做廚娘,因為顏色好,才被謝判官看上,不計資妝娶了回來。平素,章夫人是不愿同她往來的。 徐菁了然點頭。 說話間謝夫人也走到了近處,與眾位女眷招呼,徐菁又細細觀察眾人對待她的神色。 在這些判官、推官、軍巡使等官吏的夫人中,謝夫人是來得最晚的,坐在了徐菁身側,兩人互通身份。 謝夫人立刻感慨地道:“總算見面,我聽過jiejie的名字,早便想見一見了,你我也算處境相似呢?!?/br> 徐菁愕然片刻,才明白她說得可能是兩人都是丈夫的第二任妻子,頓時有些失語,只能干巴巴一笑,默默喝茶。 謝夫人比大家都年輕,也活潑一些,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在了溫瀾身上,“這位是?” 知道是徐菁的女兒后,謝夫人笑瞇瞇地問起溫瀾的情況,不住地夸,從衣著打扮夸到舉止氣度,像是極為喜歡她。 這時,郡王夫人敬了大家一杯茶,打斷謝夫人喋喋不休的話語。 當下,眾位貴婦人慷慨解囊,為施捐出一份力。糧商與藥商也當場交付貨物,暫由嘉寧寺的和尚存放,明日施給窮民、農戶。 事畢眾人也不急著走,只當踏青了。 章夫人更是早約了徐菁,嘉寧寺所處之地佛寺興盛,其中有個尼姑庵,姑子繡工甚是不錯,她叫徐菁一同去看看,或有值得買的繡品。 路上,溫瀾若有所思問道:“阿娘與謝夫人相談甚歡?” 徐菁不知她怎么這樣問。 倒是章夫人聽見了,忍不住嘖嘖道:“此女厚顏輕狂,徐jiejie可千萬小心些?!?/br> 徐菁驚疑不定,拿不準章夫人所說謝夫人脾性,到底是怎么個“厚顏輕狂”法。她側目去看女兒,發覺女兒仍是平淡無波,仿若未聞。 第9章 厚顏 牛車行至尼姑庵,溫瀾忽然道:“阿娘,我聽說這旁邊的觀音院十分靈驗,想去上一炷香。您同章夫人去選繡品,我到觀音院上了香,在禪房等您吧?!?/br> 尼姑庵與觀音院只是一條巷子之隔,徐菁原本有些擔憂,思及溫瀾在京師待了多年,便道:“那你帶上兩個小廝去吧,我與章夫人一路走?!?/br> 溫瀾點頭,戴上帷帽下車,移玉與虹玉也跟在她身后,進了觀音院,上罷香后在禪房吃茶休憩,小廝便守在外頭。 “虹玉給我去買些細索涼粉來?!甭朴瞥粤艘槐K茶后,溫瀾吩咐一句,虹玉不疑有他,立時出去了。 “姑娘,我再去做些茶來吧?!币朴褚簿o著討好一般,主動問道。 溫瀾同意了。 待移玉也出去后,溫瀾側耳聽了一會兒外頭那兩個小廝的動靜,將門從里栓上,一掀后窗跳了出去。 自觀音院向外圍走,臨街有些屋舍,是寺院出租給商戶、讀書人之用,溫瀾閃身進了其中一間,只見內里已坐了一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秀,發間簪了時花,一身燕居服,足下白底黑面的厚底官靴卻暴露了他官家人的身份。 “二哥?!睖貫憣㈤T一關,喊道。 當初陳琦不止收了溫瀾一名“義子”,還有其他幾位,大多與陳琦一般是宦官,有的留在皇城司,有的則在后宮。其中溫瀾最為要好,也就是外人看來與她狼狽為jian的,當屬如今的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與親從第一指揮使馬園園。 明面上溫瀾辭官了,但只要王隱和馬園園還在皇城司,她仍可調動皇城司兵卒。 “小瀾?!瘪R園園看了看溫瀾打扮,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摸了摸她衣角上的繡花,“女孩子還是打扮起來好?!?/br> 溫瀾把衣角從他手里抽出來,“好久不見,園哥?!?/br> 馬園園訕笑兩聲,說道:“如何,你讓辦的那幾件事我都辦得不錯吧?!?/br> 溫瀾一笑,“辛苦園哥了?!?/br> “不過……”馬園園疑惑地道,“這些事又何必辭任去做,小軍通判與大名府掌書記罷了,你在任上不也一樣弄?!?/br> 溫瀾目光一沉,低聲道:“我今日正是要告訴園哥,皇城司內有個人,會對我們大大不利,只是我不知道他的確切身份。他在暗,我在明,只好脫身。如今便是我在暗了?!?/br> 皇城司戍衛宮城,麾下八廂貌士更可在內廷鉗制殿前司的兵馬,夢中趙理長驅直入,事先更無預警,若說皇城司沒有趙理的內鬼,溫瀾是不信的。只是她并未夢見那個內鬼的身份,只能自己一點點挖出來。 這些夢中事都不可與任何一人輕言,因此溫瀾只稱其要對她不利。 馬園園聽罷,以為是皇城司內爭權奪利引起的。陳琦去世后,王隱可沒有陳公的威信手段能把整個皇城司牢牢抓在掌中,另外兩名勾當皇城司也時有動作,溫瀾平日就沒少謀算。 “你不會留下什么把柄了,才急著轉暗抓人吧?”馬園園狐疑地看著溫瀾,“你私下蓄養孌童美婢了?強搶來的?” 溫瀾:“……沒有。園哥,此前我讓你將顧虔的底給翻了,暗奏‘獄中雀’作假一事,此事被透給謝壬榮了。謝壬榮如今被免官,賦閑在家,一定會去找能幫他的人,你往上查,看到底是誰?!?/br> 算計顧虔與謝壬榮,幫了葉謙只是順帶,溫瀾真正想要的,是找出內鬼。 謝壬榮是趙理的人——這么說可能不大對,只能說趙理用得著謝壬榮,因此要扶他做推官,而謝壬榮可能都沒有意識,至少此時沒有。透消息給他的,不過是為趙理辦事的人而已。 在夢里,顧虔假報獄空也被皇城司揭發了,謝壬榮做了推官。溫瀾事后回想,方有覺察,愈發認定皇城司有內鬼。 同樣的道理,現在無論是趙理還是那個皇城司的內jian,都不會想到,馬園園查探顧虔有什么私心。只要不知道溫瀾在其中,即便謝壬榮都被免官,也像是一場意外,因為皇城司本就每日四處察事,亂咬人。 在這個時候,趙理可還是深受陛下優待的廣陵郡王,在這個時候,溫瀾此人已經消失于京師。 馬園園急不可待地搓了搓手,“行啊,等著吧,我肯定把這人給揪出來?!?/br> “還有?!睖貫憸惤?,在馬園園耳邊密語,心中掂量著時辰差不多,叮囑道,“園哥,極刑加諸于人,莫過以言?!?/br> 馬園園想到謝壬榮是如何遭殃的,猛一點頭,“曉得!” …… 溫瀾翻過后窗回去,將門打開,只見移玉正拉著虹玉,指點她手里的涼粉,虹玉一臉委屈,看到溫瀾露面,哭喪著臉道:“姑娘,移玉說我這涼粉沒買好?!?/br> 移玉振振有詞,“原本就是,你自個兒看看,涼粉用的豆子肯定不好……” 虹玉不平地道:“胡說八道,你光看還能看出來,豆子怎么樣,都做成涼粉了,我怎么看不出來?”她心里益發后悔,當初為什么選了移玉,真是引狼入室。 “行了,多大的事?!睖貫戨S口道,“我現在也不想吃了,你們倆分了吧?!?/br> 移玉極快地道:“我不吃,給虹玉吃吧?!?/br> 虹玉噎了一下,頓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差點背過氣去。 正巧,徐菁和章夫人也看完繡品回來了,帶上溫瀾駕車回府。 到府上時,恰好青云又從學舍回家,他跟著白氏,與徐菁、溫瀾一進門便撞見。 “青云,來,你還未見過三嬸與揚波吧?!卑资先魺o其事地介紹起來,分明青云先時回來過一次,只是她怎會惦記著叫青云專程去三房請安,只當沒這回事,“呵呵,我們青云平日在學舍勤學苦讀,竟是今日才同弟妹請安?!?/br> “三嬸,揚、揚波jiejie……”青云怯怯道。 白氏剛夸完青云,聽他聲音都在搖擺,回頭一看,更是來氣,說得是沒骨頭,說難聽些就同土蝸一般,身形佝著,賊眉鼠眼,畏畏縮縮。 白氏臉當時便黑了,大覺丟臉,既恨兒子不爭氣,又煩怎么叫徐菁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