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得到父親的認可,葉青霄才真正松了口氣,但還未放下心來,“只是他住在家里,總是不便的。您不知道,溫瀾心眼壞得很……” “那又能如何……唉,皇城司越來越過分了?!比~誕幽幽道,“便是朝中大員又如何,他們是天子耳目。這些時日你多注意著吧,雖說他只是‘暫住’,也莫讓人捉到把柄?!?/br> …… …… 葉謙依葉老爺子之言,不約見任何人,數日后果然有消息了,但這場官場風云與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大名府推官這位置,本來考慮的頭一個是原來乾寧軍的通判顧虔,結果近日消息出來,顧虔被降黜了。 細細一打聽,方知顧虔原本上報獄空,獄案悉數審訣完,獄中空虛,竟有野雀筑巢。 所謂善為政者,倉稟實而囹圄空,獄空正說明了顧虔的理政能力。獄中現雀巢一事也被引為美談,顧虔大受褒獎,開封府推官的位置應當是十拿九穩。 可惜后來不知怎的,被查出來顧虔是謊報獄空,實則將獄中犯人全都藏匿在另一處。就連那雀巢,也有小吏供稱,其實是顧虔讓他兒子捉來的,實在可笑。 顧虔有謊報嫌疑,自然被剔除出了候選。如今經由復核、審議,又確認他果然藏匿囚犯,也就被降黜了。 除卻顧虔,還有開封府的掌書記謝壬榮,也鉚足了勁想升一升,顧虔之外,便是他最有可能。不過,顧虔還只是被降黜,前后腳的功夫,謝壬榮竟直接被免官了。 前不久運河上浮了大木,引得許多民眾圍觀,京中有童謠稱:“木攔江,龍巢翻,三秋水浩洋?!?/br> 那大木被指為龍巢,龍君翻了龍巢定然大怒,預示這幾年要發大水了。 這引起農戶人心惶惶的童謠讓皇城司知道,追查之下,源頭竟然是謝壬榮的妻弟,他妻弟一直借住在他家中。 這兩年陛下身體大不如前,這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童謠在他耳中,又多了一層含義,他是真龍天子,聽見“龍巢翻”怎會歡喜。于是謝壬榮慘了,不止是升官無望,還丟了官帽。這樣一個小小掌書記,這一丟官,朝中無人說話,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起復了。 兩起事,結果就是大大便宜了葉謙,他在剩下的人選里脫穎而出。 葉謙知道后驚愕許久,最后燙了一壺酒,對徐菁:“這就是運,官運,不能不服?!?/br> 葉訓也聽說了緣由,鼻子都要氣歪了,怎么老三就有這樣的運氣呢?他一鉆營,其他人就倒霉? …… 葉家在京郊有個園子,移植了許多南方精巧花木,延請名匠造景,景物之勝,在整個京師也排得上,時有親朋借園子或游覽。 而葉家在城中的宅邸,也自有一番詩情畫意,分植了許多草木。 溫瀾就在移玉的伺候下,觀賞園內新開的芍藥,這是自揚州移植來的。洛陽牡丹,廣陵芍藥。揚州芍藥乃是一絕,姿態妍麗,芳菲搖曳。 虹玉則在泡茶,她手里拿著一塊小巧玲瓏的圓形茶磚,不過巴掌大小,上頭有清晰的蘭花圖案?,F在全葉家都知道三夫人特別有錢了,一塊精致的茶磚算什么,這幾日,連連有她名下的鋪子掌柜、莊頭來送禮,都快堆不下了。 然而虹玉煩惱的卻是,她之前從未用過茶磚,還是現學的,正手忙腳亂地碾茶。 一旁的婆子暗自腹誹,三夫人和姑娘都溫文爾雅,萬貫資妝也不像是暴富小戶,唯獨姑娘這個貼身婢女,也不知到底哪里入了姑娘的眼,還千里迢迢從章丘帶來。聽說才跟了姑娘不久,老人都叫姑娘留在原籍成親了。 雖然姑娘好心,但虹玉這丫頭著實還很有得調理啊。 不過,也許用不上調理了……畢竟那個叫移玉的丫頭很有手段。 婆子眼睛一轉,小聲道:“虹玉兒,怎么是你來做茶,這會兒是移玉在姑娘身邊伺候著?” 虹玉喘著氣道:“對,移玉叫我學一學啊,我還沒用過茶磚呢?!?/br> “她叫你學一學,你就學一學???”婆子笑道,“她那名字,還是依著你起的呢,什么時候輪到她給你派事。你在這里為姑娘忙活,可不見得有移玉跟在姑娘身邊入眼,誰記得你背后的好?” 虹玉一下愣住了。 婆子又道:“再說了,移玉和趙婆親得像一家人,你怎么也不琢磨琢磨?”她雖然是新來三房的,但是兒子也跟著三爺,加上知道三夫人手里攥著許多鋪子,因此很有想報效三夫人的心。 虹玉一想也開竅了,沒想到移玉看起來和善可親,竟然可能是向著二夫人的,姑娘心地善良,可千萬不要被她給害了。 …… 此時,虹玉心地善良的姑娘正看著柳木后面探出半片身子的葉青霄,一挑細眉,“四哥?” 過了好幾天,葉青霄聽到溫瀾叫四哥,還是一陣惡寒,可看到移玉在旁邊,他只能強壓著不適道:“好巧啊,揚波meimei,你來賞花?!?/br> 溫瀾看了葉青霄一會兒,讓移玉在原處,自己走了過去。 “……你別再叫我四哥了?!比~青霄說道。 溫瀾置若未聞,“四哥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葉青霄:“……” 葉青霄拿她沒辦法,問道:“明人不說暗話,獄中雀,河中木,和你有關嗎?” 他也聽說了顧虔和謝壬榮的遭遇,各個衙門都津津樂道呢。獄中雀,河中木,弄翻了兩名官員。前一個不提,謝壬榮的事卻明晃晃有皇城司的推動,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一點異樣。謝壬榮就在大名府,乾寧軍離京畿不遠,皇城司的手伸到那兒也不奇怪。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與溫瀾有沒有關系? 倘若真的有,她又為何要幫三叔,難道是對于借了身份的回報嗎?還是說,他們猜測的根本就不正確,溫瀾來葉家原就另有目的。 葉青霄緊盯著溫瀾,心知溫瀾不大可能老實回答,卻想看看她的反應。 可惜溫瀾這混蛋,臉上擦了胭脂水粉,臉色根本看不出來,還淡淡地道:“我才到京師幾日,怎知四哥說的這些?!?/br> 不過,臉色雖然不明顯,語氣卻聽得出來,葉青霄一邊惡寒一邊道:“你少唬我!” 兩人才說了幾句而已,移玉忽然咳嗽一聲。 葉青霄順著聲音看過去,竟是青霂和兩名閨中好友不知何時手挽手站在稍遠處,也盯著這邊看,尤其青霂臉上有若隱若現的疑惑。 青霂那兩個好友也時常往來家里,都是世交之女,葉青霄是認得的,硬著頭皮待她們走過來打了個招呼,自己又一本正經地對溫瀾說,“揚波meimei,我娘那兒時常有大夫往來,你這水土不服,隨時去請人便是?!?/br> 葉青霄這靈機一動,還給溫瀾按了個水土不服的名頭,但看青霂的神色,對于他們剛才是在聊水土不服還是有點懷疑。 不過在外人面前,青霂也沒顯露出來,而是道:“現在便有醫生在給阿娘診脈,揚波jiejie水土不服,不如同我一道回去。順便,我這兩位好友,也喜愛刺繡,咱們可以一起看看花樣?!?/br> “青霂!”葉青霄當即喊了一嗓子,喊完才覺得聲音有點大,嗓子緊得厲害。 他就這么一個親meimei啊,怎么能讓溫瀾給糟蹋了!和溫瀾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還有那兩個世伯家的meimei也是正經人家女子,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自投虎口! 葉青霄沉下聲音,說道:“既然知道揚波都水土不服,你還看什么花樣,各自回房吧,青霂你同娘說一聲,請大夫直接去三房便是?!?/br> 青霂的笑容僵了一瞬, “……好啊?!?/br> …… 各自分開后,青霂仍然沉浸在剛剛被哥哥吼了的心思中。 青霂的閨中好友不經意地笑道:“阿霂,青霄哥與從前真是不一樣了,小時候常揪你頭發,惹得你大哭。如今可好,見你堂姐病了還挺細心,平日對你一定更好了吧?” 青霂:“……” 第7章 詐問 做戲就得做到底,藍氏那位大夫果真來了三房,溫瀾只說已經好了許多,有點食欲不振罷了,大夫把了脈后道,倒也不必吃藥,喝些健脾胃的羹湯即可。 既然已經來了,溫瀾又請大夫給徐菁也把把脈。這大夫常年給藍氏問診,除卻藍氏的病癥,在婦科上也頗有造詣,溫瀾都曾聽聞過他的名號。 溫瀾早就想到了京師后延請名醫給徐菁問診,此番無心插柳,倒是成了。 大夫望聞問切之后,徐徐道:“夫人應當是常年情志不暢,時而徹夜難眠,此乃肝郁之癥,長久如此,氣血心腎皆有損毀?!?/br> 徐菁嘆氣道:“正是如此?!?/br> 溫瀾在章丘數月,和徐菁一同起居,就發現了她的毛病。徐菁前半生先是女兒被拐,后丈夫去世守寡,積郁之下,其實已有暗疾。 溫瀾更怕她積郁之后,又狂喜,加重病情,不過現在看來,倒是虛驚一場。 “此癥需慢慢調理,清除氣郁,除此之外,夫人應每日早起在院中走上幾圈,借清晨之陽氣梳理氣血?!贝蠓蛘遄昧艘粋€方子,刷刷點點寫罷。 溫瀾要來一看,她也看過幾本醫書,粗通醫理,只見方子以柴胡為君藥,以及當歸、白芍、丹皮茯苓等幾味,皆是補肝益氣、解郁化火的,微微點頭認可。 診費大夫也沒肯收,說是大房吩咐過了,一并算。 徐菁怎好意思,便去大房道謝,溫瀾替她從鋪子里送的那些禮物中挑了幾樣合用的,一道往大房去。 …… 徐菁同藍氏在房內說話,因要聊一些婦人間的事,叫青霂帶溫瀾去她房里待待。 青霂看到溫瀾還是有些別扭,二嬸在她面前總夸溫瀾也就罷了,她親哥哥才和溫瀾見了幾次面,竟那樣上心。她回來暗刺了哥哥幾句,葉青霄還一副為了她好的樣子,真不愧是在官場上打混過的,扯起謊來叫她差點要信了! “我聽說,霂姐兒定親是定給了御史中丞韓臺長家的二公子?”其實倒也沒誰特意和溫瀾說過,只是在皇城司任職,難免要對各個朝臣之間的關系也有所了解。以她的記憶力,這些只是小事。既然徐菁診脈的事勞煩了大房,那么還個人情也無妨。 提及未來夫家,青霂面上多了幾分羞澀,這門親事算是她高嫁,韓臺長的夫人喜愛她,特意為愛子求娶。韓二公子也是青年俊才,在雙方家長安排下,青霂和韓二公子“偶遇”過一次,彼此都滿意。 “那青霂meimei定然詠絮才高,我聽人說韓臺長當年是狀元出身,做得一手好文章,對新學頗有研究。有韓臺長言傳身教,韓家子弟出類拔萃,與meimei真乃珠聯璧合?!?/br> 青霂原本有些不以為然,只當是場面話??赊D念竟想到,她定親以后一直忙碌于準備嫁妝,學習支持中饋,鮮少看書了??杉毤毾雭?,當初韓夫人也夸過她作的小詩,如此倒是不該一心忙于庶務,閑暇時看些新學文章,來日與夫婿豈不更為相投。 她與韓二公子說是“偶遇”過,其實不過街市上不遠不近打了個照面,哪里知道韓二公子喜愛些什么。倒是這一點,真真切切,擺在明面上的。 青霂心里這么想,面上自然不會透露分毫,正要客氣幾句,忽聽得一陣公鴨一般的叫嚷。 “救命??!救命!” 青霂細看,原是二房的青云,他從學舍回來了。 青云十四歲,嗓子粗啞難聽得很,倒是好辨認。此時朝著這邊埋頭拔足狂奔,身后則是葉青霄在追,只有幾步之遙了。 青云回頭告饒:“四哥我冤枉??!” 葉青霄和青霂卻臉色微變,青云跑路不看前頭,這可是要撞到溫瀾了。 “小心?!鼻嚯幊鲅蕴嵝?,卻見溫瀾不閃不避。 葉青霄更為干脆,他飛起一腳,把青云踹得斜飛出去,一頭扎在路邊的泥土里。 見溫瀾毫發無傷,葉青霄松了口氣。他可是曾經見過溫瀾怎么把想撲向她報復的人反手一甩,砸在地上后骨頭都斷了兩根。 青霂則是又驚又急,上前把青云從泥里拔了出來,“四哥,你,你怎么踹得這樣狠!” “你沒看他都要撞到揚波了?”葉青霄也有點兒驚魂未定之感,他可是挽救了堂弟于水深火熱之中。 青霂無言以對,只覺四哥太偏頗了,她也知道要撞上了,可是真沒必要踹這樣狠吧。四哥到底是怎么了,自從揚波來了,四哥心眼都偏到不知哪兒去了。 再看揚波,對于四哥這份偏心也安之若素。 青云卻不知道那么多,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愈發刺耳,“四哥,我真是忘了,你不能屈打成招,不能故意給我吃泥巴??!” “你小子,到現在還咬死了不承認?!比~青霄把堂弟給提溜了起來,狐疑地打量他。 “因為我真的忘了!”青云淚眼朦朧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