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顧北音推門進來就見秦清越將小凳子搬到了窗邊,額前黑色的碎發被風吹得不是揚起又落下。他整個人倚在墻上,兩條大長腿散漫向前舒展著,手里捏著本雜志,正看得入神。 觀其神態,沒有絲毫異樣,看起來極其正常。 顧北音又匆匆掃了眼床上,確認被子把早上忘收的衣服遮得嚴嚴實實,一顆提起的心才重重落下來。 “餓了嗎?該吃飯了?!睂⑹种械娘埡蟹旁谛∽雷由?,顧北音說,“聽陳導說食材都是你一起帶過來的,謝謝了?!?/br> 秦清越拖著小板凳坐過來,聞言笑了笑:“不用道謝……你就當是我在為之前的事贖罪吧?!?/br> 顧北音嘴唇動了動,剛想接話,卻傳來了敲門聲。見秦清越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她只得將話咽下去,起身開門。 小劉倚在門邊,整個人笑得如同一朵見到了太陽的向日葵:“音音,你和秦總在吃飯???” 顧北音點點頭,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 小劉瞟了一眼屋里,見秦清越端坐在小板凳上正看過來,笑容里多了三分狡黠:“噔噔噔!surprise!” 一大捧玫瑰花被她從身后拿出來,紅色的烈焰玫瑰和白色的月光玫瑰層次分明,讓人一眼就能看出設計師的用心。小劉賊兮兮地眨了眨眼,將花往顧北音懷里一塞,壓低了聲音:“剛送來的,花店老板說是高價專派件。這么浪漫,肯定是秦總。你們好好過二人世界吧!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顧北音眼睜睜看著她連蹦帶跳地跑遠,手里捧著花只覺得像是一捧燙手山芋,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怎么了?有事要忙?”秦清越站起身,問道。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顧北音有些僵硬地抱著花轉過身進屋,小聲道:“沒……就是有人送了捧花來。小劉以為是你送的……” 秦清越下意識搖頭:“不是我送的……” 顧北音關好門,情不自禁地笑出聲:“我知道不是你送的,小劉她不清楚,應該是誤會了?!?/br> 屋中氣氛一時有些微妙,顧北音錯開目光,岔開話題:“《問鼎》拍攝的事知道的人很少,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 顧北音話一頓,從玫瑰花叢間找到了一張卡片。 細長的卡片是女孩子偏愛的暖色系,背面手寫了一行蒼勁有力的小字: 祝開機順利,萬事勝意?!茼w “是周韜?!鳖櫛币魮u了搖手里的卡片,看了眼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清越,將花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祝我開機順利的?!?/br> 秦清越重新坐回小凳子上,低低應了聲,下意識坐直了些。 一頓飯兩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到最后飯菜都還剩了一些。顧北音將餐具簡單地收拾了下,將玫瑰找了個花瓶裝水插好,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你剛才說為了贖罪,是我哥和你說什么了嗎?” 秦清越笑了聲:“沒……是我覺得以前虧欠了你不少。不過你也不用有心理負擔,畢竟算起來我也算是你半個哥哥了?!?/br> 秦總渾然不覺自己在立flag,說完自然而然地提出邀請:“要不要出去走走,還是你累了想休息?” 顧北音想了想的,道:“出去走走吧,這邊兒風景挺好的?!?/br> 劇組的拍攝還在繼續,小樓附近沒什么工作人員。秦清越和顧北音順著小樓旁的一條小路往下走,兩個保鏢遠遠地跟在他身后。 “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進山了?!鼻厍逶綆皖櫛币舴鏖_一根樹枝,嘴角翹了翹:“第一次的時候還是因為支教?!?/br> 秦清越這是第一次主動提及之前的事,顧北音有點好奇問道:“支教?讀大學的時候嗎?” “嗯,那時候不想那么早進公司,就報了學校的暑假支教。當時一共去了四個人,都是第一次進山,鬧了不少笑話?!鼻厍逶秸Z氣輕松,被樹影掩映的臉上帶著遮不住的笑意。 被他感染,顧北音也跟著心情輕松起來:“什么笑話?說說唄?!?/br> “那可就太多了……”秦清越折了根雜草捏在手上,面色坦然,絲毫不覺得說自己過去的糗事會抹不開面子,“報名的時候不知道條件的艱苦,興沖沖跑過去,結果就看到了一件破舊的小屋子,和一屋子坐都坐不住的小朋友……那時候脾氣控制得不好,第一節 課就黑了臉,結果把一個膽子小的小姑娘嚇哭了,哄了好久才哄好,現在說起來都是淚?!?/br> 顧北音絲毫沒有同情心,臉上的笑容剛展開,就見草叢里躥過一抹細細的黑色??辞迥菛|西是什么,顧北音立即扯住秦清越的手臂,將人往回拉了拉:“有蛇!” 受驚之下,她的手扣得緊緊的,隔著外套秦清越都感覺有些吃痛。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秦清越抬手示意保鏢走上來,見顧北音臉色仍有些發白,想了想,紳士地半攬著她的肩往回走:“沒事了,不用害怕,蛇已經逃跑了?!?/br> 男聲低且輕,透出一股子平時不曾顯露的溫柔。顧北音砰砰亂跳的心臟鎮定了些,無端覺得秦清越可能是拿出了之前哄哭泣的小女孩的經驗來哄她,不由笑了笑。 “謝謝?!?/br> 清風、樹影、陽光,還有她笑成兩輪盈盈彎月的眼睛。 秦清越只覺得胸膛里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了兩下,慌亂而不自在地移開了眼睛。 第22章 兩人回了房間。 顧北音拿著衣服到房間對面的浴室洗漱, 秦清越則呆在臥室里讓保鏢幫忙換藥。紗布一層層拆開, 里面幾條還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秦清越渾然不在意,低聲吩咐保鏢:“你待會兒找人再要兩床被子?!?/br> 山里的晚上氣溫有點低, 顧北音換了身長袖睡衣,擦著頭發走回房間時秦清越已經將地鋪鋪好。他在樓下的浴室洗了個澡, 頭發還微微有些濕潤, 垂著眼睛在拆手臂上的保鮮膜,看起來褪盡了白日的冷淡, 眉眼被暖黃的燈光映得格外柔和。 “傷口怎么樣了?有沒有好點?”顧北音放下擦頭發的毛巾,關切地問。 將保鮮膜扔到垃圾桶里,秦清越從一旁的行李箱里拿出吹風機遞過去,溫聲道:“已經在愈合了……我聽肖紋說你就帶了些衣服,猜你能用得到就帶來了?!?/br> 顧北音眼里藏著笑:“這么貼心的嗎?” 秦清越輕咳一聲,別開眼岔開話題:“你在《問鼎》里的戲份應該集中在最近一段時間吧?” “嗯……集中在這一個月?!鳖櫛币粞劾锏男σ獾诵?,“等到拍完戲我給你發消息, 咱們再和叔叔阿姨坦白?!?/br> 屋中原本溫情的氣氛一瞬降溫,秦清越自覺失言,一時又不知道如何補救。顧北音隨手打開吹風機, 呼呼的暖風吹在濕潤的發絲上, 將洗發露的香氣吹得和柜子上的玫瑰香交織在一起。 秦清越用沒受傷的手枕在頭下, 閉目養神。 風聲響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連帶心臟上如同被幼貓貓爪撓得動靜也停了下來。他睜開眼,才發現屋中的燈已經被關上,只剩下床頭一盞夜燈散發著微弱的光。 秦清越猶豫了下, 低聲道:“晚安?!?/br> 樓上的房間恰好傳出一陣桌椅移動的聲響,將他說話的動靜徹底遮了過去。秦清越等了片刻沒等到回答,重新閉上眼睡了過去。 工作人員準備的被子都是從村民手里借來的棉花厚被子,又套上了松軟干凈的絨面被罩。但即便如此,在山間雨夜依舊有些涼。 秦清越有些認床,夜里醒了兩次。見床上被子隆起,顧北音整個人蜷成一團,他直接將自己蓋的那床被子為她加了上去,自己則將用來鋪著當墊子的被子分出一半來蓋。 即便如此,顧北音仍是不幸感冒了。 她早起就覺得頭有點暈,只當是沒睡好,強撐著去拍了今天的戲。她一直忍著沒說,誰也沒發現她的異樣。拍最后一條片子的時候ng了三次,陳正也只當是忙碌了一天,顧北音的狀態有些下滑,沒有注意到她是生病了。 第四次拍攝完,陳正看了一遍錄像,激動地發現顧北音完美地演出來了劇中江平秋生病的狀態。他正想和顧北音商量下趁著狀態好加一場夜戲,卻被寒著臉的秦清越攔了下來。 陳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卻見秦清越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無奈地嘆出一口氣:“果然……發燒了?!?/br> 顧北音已經燒得有點神志不清,聽到拍攝結束后整個人的心神就徹底放松下來。此刻又聽到秦清越熟悉的聲音,潛意識認定這是可靠的人,無意識就往他身邊湊。 伸出手臂虛虛攬著她的腰,秦清越緩慢而安撫地輕拍了她后背幾下,溫聲細語地將人哄好,這才皺眉看向陳正:“夜戲是沒法拍了,劇組帶了隨行醫生嗎?燒成這樣必須去看看?!?/br> 陳正本來就喜歡顧北音,見狀立刻擔憂地讓人去叫醫生,又轉頭揮手道:“直接回去休息,我讓醫生過去。明天上午也別過來拍攝現場了,好好休息一上午,我讓人把小顧的戲份挪到下午去?!?/br> 秦清越頷首,誠懇道:“謝謝您?!?/br> 陳正被他格外真誠的姿態弄得一怔,待到人走遠才反應過來,捏著劇本搖了搖頭,喃喃自語:“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旁的副導演看了他幾次,嘴角微微抽了抽。 劇組的隨行醫生趕到是顧北音已經被安置到床上躺好,體溫計最終定格在駭人的三十九度。好在陳正的團隊很細心,清楚山林拍攝太過偏遠,將各種常用藥都備得很足。 醫生給顧北音扎好針頭輸上液,低聲問一旁的秦清越:“會換水嗎?” 見秦清越點頭,他松了口氣:“一共三瓶,一會兒你盯著點,這瓶輸完了就換另一瓶大瓶的,小瓶的最后再輸。等人醒了再讓她吃點藥,出出汗就好了?!?/br> “大概多久能退燒?”秦清越問得很仔細。 小劉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有些羨慕地看向顧北音。見秦清越將所有注意事項都問了個清清楚楚,小劉匆忙站起來,低聲道:“秦總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來照顧音音就可以了?!?/br> 秦清越搖了搖頭,卻是堅定地拒絕了她。 小劉走后不久,突然下起雨來。雨絲敲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發出泠泠的聲響,卻讓人心中安靜下來。與越來越大的雨聲截然相反,小樓中的動靜卻越來越小,最終歸于靜寂。 秦清越坐在床邊,身上蓋著件厚外套,見最后一瓶只剩了個底,他出門將醫生叫來拔掉針,又測了下顧北音的體溫,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拔針的緣故,醫生將屋中的大燈打開,借著明亮的光,秦清越留意到顧北音的嘴唇燒得有些干燥發白。將門重新鎖好,他從醫藥箱里翻出棉簽,沾著溫水仔細給她潤濕嘴唇。 似是察覺到他的動作,顧北音蹙著眉不安地動了動,燒得微紅的臉上浮出絲掙扎的神色,手臂從被子里伸出來,毫無征兆地抓住秦清越端水的手。 秦清越一怔,下意識抬起另一只手以示清白,卻見她雙目緊閉根本沒有半點清醒的痕跡。 小心將水杯放好,秦清越試圖抽回手,卻發現顧北音的手越抓越緊。他有些無奈地選擇放棄,回憶著家里阿姨的樣子,用手輕柔地拍了拍被子,小聲安撫:“沒事了,乖,不怕?!?/br> 顧北音手上的力道果然松了些。 秦清越松了口氣,低頭才發現她在小聲地哼哼唧唧著什么,卻因為聲音里帶著絲哽咽而聽不真切。往下傾了傾身體,他終于聽清了顧北音說的話。 “難受……不想生病……害怕……” 秦清越微微一怔,眼底被燈光映得發軟的神色更加軟了幾分,看上去就好像被熬化的、散發著甜香的糖。他沒察覺自己的異樣,猶豫了片刻,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將顧北音連人帶被子整個抱進了懷里。 將手機音量調低,他放了一首舒緩的輕音樂,微微閉著眼,合著音樂的節奏緩緩輕拍被面。動作不徐不疾,讓睡夢中的人都安定下來。 仍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秦清越掃了眼,將消息一一回復??粗y得滿格的信號,猶豫了下,在搜索框中鍵入了幾個字: 發燒的人吃什么比較好? 顧北音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山三竿,燦爛的陽光穿過窗簾縫隙漏進來,漸漸偏移落在她臉上,令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身體在退燒后仍透著著空乏困頓,顧北音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因睡太久而有些發懵的思緒才被漸漸理順。 昨天,她有點不舒服……后來發生什么來著? 小劉恰好推門進來,見到她醒了臉上帶著明顯的欣喜,將手里端著的小瓷鍋放到一邊兒,她打開木頭箱子重新找了套家居服出來:“出汗了快換身衣服,別一會兒又著涼了。換好衣服去洗漱,喝點粥,快一天沒吃東西了肯定餓壞了吧?” 顧北音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到好不容易坐下來,手里又被塞了一個小碗。小碗里盛著熬得粘稠晶瑩的米粥,里面還放著切得碎碎的、嫩綠的菜葉,賣相極好。 粥的溫度剛好,顧北音低頭嘗了一口,一抬眼就見小劉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顧北音被嚇了一跳,往后挪了挪,問道:“怎么了?” 小劉雙手撐著臉,笑瞇瞇地詢問:“怎么樣,粥好喝嗎?” “好喝?!鳖櫛币舸鸬谜嫘膶嵰?,又問道,“你做的?” 小劉硬生生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是我,我哪會呀!是秦總親自熬得!你發燒我也睡不安穩,一大早就起來,本來想去廚房找點水喝,結果看到秦總守在鍋邊熬粥!” 說著,她又有點惋惜,小聲道:“可惜秦總公司有事走得匆忙,不然聽到你說好喝肯定很高興!說實話,我雖然沒見過秦總工作的樣子,但看他熬粥的認真勁兒應該差不了多少……秦總對你真是沒話說!” 小劉不清楚其中內情,一直覺得顧北音和秦清越就是一對恩愛夫妻,語氣里頗有些艷羨和來自于單身狗的嫉妒。顧北音捏著勺子的手頓了頓,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小聲詢問:“昨天照顧我的……不是你?” 小劉忙不迭地澄清并為秦清越鳴不平:“不是我,當然不是我!昨天我說守夜照顧你的,秦總說他親自來。你之所以恢復得這么快,秦總功不可沒!” 小劉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顧北音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捏著瓷碗的指尖不安地動了動,昨天發燒時半夢半睡間的記憶漸漸回攏。 她好像抓著秦清越不讓走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