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東平公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先生是鉆了牛角尖吧?斬草除根,不留后患?先生的意思是要將我父皇的骨血全部除去?要真這么做了,我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啊?!?/br>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廖老先生,心想,她可能這些年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人。她一直以為這是個心懷忠勇之心的義士,所以才會心甘情愿在越兒身邊十多年。此刻看來,他更像是個偏執到近乎病態的老人。 他是不是看誰都覺得可能會奪了越兒的皇位? 東平公主又道:“先生這么說,本宮倒是能理解晉兒為何堅持姓陸了?!?/br> 原來真有人疑心重到這種地步。放棄皇室身份還不夠表明忠心嗎? 廖老先生眼珠微轉,沒有說話。 東平公主輕輕嘆了口氣,她放下茶杯,慢悠悠道:“今天的話,本宮就當先生沒說過,本宮也沒聽過,先生以后也莫再對旁人提起了?!?/br> 畢竟是她兄長跟前的舊人,這些年跟在越兒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也不想說的太難聽。 東平公主又道:“先生可能忘了,算起來,晉兒也是本宮的侄兒啊?!?/br> 以前是外甥,現在是侄兒,不管怎么說,都是親人。陸晉又沒做什么對不住他們的事,皇室人丁本就稀少。非要趕盡殺絕嗎? 廖老先生怔了一瞬,緩緩起身告辭。 他心里清楚,公主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他痛心、遺憾而又惋惜。 皇上固執,跟皇上親近的東平公主也對陸晉深信不疑??伤傆X得那是個隱患。 走出了公主府,天陰沉沉的。他回頭望了一眼,心頭烏云籠罩。 廖老先生重重嘆一口氣,也不騎馬,牽著馬大步離去。 天越發沉了。 韓嘉宜看著像是要下雨,吩咐丫鬟收起了院里晾著的衣裳。她自己掩了窗,坐在窗下出神。 雨越下越大了,雨珠落在地上,似乎在唱一首歡快的歌謠。 遠遠的,她看到了雨幕里走來的身影。她站起身,走到門口,隔著竹簾望去,果真看見披著蓑衣的陸晉。 他幾步過來。 韓嘉宜在他之前掀開了簾子。 陸晉走進來,解下了蓑衣。地面上顯示出一片水漬來。 他沖韓嘉宜笑笑:“在做什么?” “在等你啊?!表n嘉宜嫣然一笑,“下這么大雨,擔心你沒帶雨具,淋濕了衣裳?!?/br> 她說著取了一塊干凈的巾帕,一面說話,一面踮起腳尖,幫他擦拭額前不小心被水淋濕的頭發。 陸晉眸中含笑,他略微低了頭,方便她擦拭,口中卻道:“我自己來也行的?!?/br> 韓嘉宜仿佛沒聽見他的話,繼續說道:“我讓人準備了nongnong的姜湯,一會兒你渴一碗?!?/br> 陸晉脖頸微僵,動也不動。他“嗯?”了一聲,有些不確定一樣:“要喝姜湯嗎?” “當然要喝了!”韓嘉宜一臉認真,“沒看見你頭發都淋濕了么?” 陸晉嘴角微微一勾,沒有說話。 他先時為了任務,淋雨的次數并不少。像這般只有零星雨滴濺在身上的,于他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他的妻子,卻記掛著,還讓人為他準備姜湯。 其實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陣陣暖意。他看向韓嘉宜的目光越發溫和了。 大多數時候,她在他眼中,是需要他去呵護的meimei,是個帶些天真的小姑娘??墒?,她也在用她的方式來表達著她對他的關心。 “你不想喝么?”韓嘉宜輕輕皺了皺眉。 陸晉故意嘆了口氣:“辣?!?/br> 韓嘉宜咯咯而笑,她此時已經幫他擦拭好了頭發,順手搔了搔他的脖子,笑道:“姜湯不辣,真的?!?/br> 陸晉不大擅長吃辣,稍微吃一點,就會面頰發紅,額頭冒汗。 陸晉只笑了一笑,轉了話題:“你的生辰快到了?!?/br> 韓嘉宜聞言雙眼驟然一亮:“所以呢?” 去年她生辰時,恰逢家中出事,以至于她的及笈禮也沒好好辦。今年她又要過生辰了,他又特地提出來了,她難免心生期待。 陸晉瞧了她一眼:“這事兒先不急,不是還沒端午么?” 他話題挑起一半兒,又臨時改了話頭。韓嘉宜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她重重地哼了兩聲,扭過頭不說話。 她這羞惱的模樣,看得陸晉不禁輕笑,成親以后,她在他面前不知不覺就多了一些嬌態。其實他很喜歡她偶爾使一下小性子。 他自她身后緩緩伸手,把她抱在了懷里。他將頭埋在她頸窩,輕聲道:“好姑娘,你這是惱了我么?” 韓嘉宜還是不說話,明明是你故意逗我,還說是我惱了你。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場。 他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的模樣:“我本來還想著,和你一起去睢陽看看。既然你生氣了,不想理我……” 他話未說完,懷里的人忽然大幅度動了起來。她扭了頭看他,水眸忽閃,滿是驚喜之意:“真的嗎?” 陸晉含笑點頭:“當然?!?/br> 成親后,他有時會看到她盯著那方玉硯臺看,心知她思念亡父,心懷故土。正好有機會,何不陪她回家鄉一趟? 第116章 珠串 韓嘉宜心里歡喜,但很快,她想到一事,有幾分不確定地問:“真的可以嗎?” 他向來公務繁忙,真的可以拋卻繁瑣的公務,和她一起回睢陽? 陸晉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低低含笑:“借公務之便利,換嘉宜的歡心,有何不可?我正好要到睢陽去,機會難得?!?/br> 韓嘉宜大喜,臉頰挨著他的手掌蹭了蹭,親昵之極。方才的那絲不快,早被她拋到腦后了。 陸晉一笑,伸手將她再次攬進了懷里。 在接下來的數日中,韓嘉宜一直沉浸在歡喜中。她快速處理并交代府中瑣事,又在去長寧侯府時,同母親沈氏說起了此事。 “你們要去睢陽?”沈氏吃了一驚,“不回京城了嗎?” 韓嘉宜微怔,隨即搖頭否認:“不是啊。是大哥要帶我回睢陽一趟。我離開睢陽兩年,也想回去看看了?!彼nD了一下,試探著問:“娘,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去一趟嗎?” 沈氏的神色有幾分不自然,她緩緩搖了搖頭:“我就不回去了。你們年輕人想出去走走,我這年紀,還去湊什么熱鬧?” “娘什么年紀?”韓嘉宜輕笑,挽了母親的胳膊,“娘還年輕著呢,我跟娘一起出去,別人肯定要說娘是我的jiejie。唔,或許還會說是meimei……” 沈氏被女兒逗笑了:“貧嘴?!彼p輕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其實我回睢陽,也沒什么意義。我在睢陽,一個親友都沒有。我回那里做什么呢?” 她語氣平淡,韓嘉宜聽后,心卻像是被揪了一下。她的母親沈氏也是在睢陽長大的,可惜后來和離,隨兄長上京,和睢陽諸人斷了聯系。嘉宜進京后,沈氏對睢陽更是毫無牽掛。 故地重游,除了徒增感傷,毫無益處。 韓嘉宜盡量自然點了點頭,似是并不在意:“哦,那我和大哥一起回去?!?/br> 沈氏輕輕一笑,嗔道:“你都成親這么久了,怎么還喚他大哥?” “怎么了?”韓嘉宜應聲道,“我以前就是喚他大哥的啊?!?/br> 成親后,她倒是想過改稱呼,可是感覺喊他什么都不對,就還堅持原來的了。 沈氏只點了點頭,又隨口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出發?行李可都收拾好了?路引也辦下來啦?” 韓嘉宜一笑,輕聲道:“娘,這些都不用我cao心的。大概是五月出發吧,就這幾天?!?/br> “五月會不會熱?”沈氏面顯擔憂之色,“你身體會不會受不???” 韓嘉宜擺了擺手,滿不在乎:“能熱到哪里去???前年五月的時候,我也在來京路上奔波呢?!?/br> 而且,陸晉說這事由他一力cao持,不用她忙活。不管怎樣,他總不會熱著她就是了。 她不提前年五月還罷,提起此事,沈氏心里便有點不好受。沈氏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也對,夏天還好些,有馬車,有風,有冰。冬日天寒地凍,路又難行,那才麻煩?!?/br> 韓嘉宜認真點頭,十分贊成的模樣。 沈氏輕輕一笑:“那就趁著機會回老家看看?!?/br> 她心說,嘉宜成親后,反倒比做姑娘時孩氣一些。小姑娘難忘故土,是在情理之中。也難為陸晉肯縱著她。希望他們夫妻倆這次出門回來后,都能收了心,踏踏實實過日子,早些生一兒半女。她也能含飴弄孫。 得知母親不愿意一同回睢陽,韓嘉宜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并不覺得太意外。她這個女兒還在睢陽時,娘都沒回去過一次,更何況唯一的牽絆都到京城了。 韓嘉宜辭別母親后,回定國公府。 陽光正好,她指揮丫鬟將書房的書拿出來晾曬。沒想到居然還發現了一些沒見過的書。 韓嘉宜心里甚是歡喜,不自覺就多看了一會兒,竟有些頭昏眼花犯惡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踱步到陰涼處,她扭頭問雪竹:“今兒什么日子?” 雪竹笑吟吟道:“甭管什么日子,姑娘想曬書,那就是曬書日?!?/br> 韓嘉宜不說話,她算了算日子,正猶豫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忽聽下人來報,說是宮里來人了。 每次聽到宮里來人,韓嘉宜都會心頭一跳。 她應了一聲,匆忙前去接待。 來的是宮中兩個內侍,一個新帝郭越身邊的張公公,另一個確實太后身邊的陳公公。 張公公四十來歲,面白無須,右頰有一個明顯的紅痣。他原是康王身邊的人,后來康王夫婦去世,他一直照顧郭越起居。 韓嘉宜之前進宮陪太皇太后說話時,曾見了他一面,對他印象極深。 而陳公公,韓嘉宜出入福壽宮,也見過幾次。 張公公沖韓嘉宜施了一禮:“陸夫人?!?/br> 韓嘉宜心里一緊:“張公公?!?/br> 張公公姿態閑雅:“陸夫人,皇上口諭,請您速速進宮?!?/br> 韓嘉宜怔了一瞬,面帶疑惑之色:“皇上讓我進宮?” 她心說,沒道理啊,她嫁給了陸晉,名義是郭越的表嫂,也是臣妻。身份本就尷尬,皇帝又突然召她進宮,不合情理。 張公公笑了:“其實,這主要是太皇太后的意思?!?/br> “太皇太后?”韓嘉宜眼珠微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