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陸晉雙目微斂,繼續說道:“雖然說,今天即便沒有你的阻止,嘉宜也不會有事。但我依然慶幸你的出現,至少能讓我確定你還不算無可救藥?!?/br> 也是因此,他愿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你做錯了事,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待你身體好轉,該有的懲罰還會有?!?/br> “陸晉……”明月郡主怔怔的,心緒起伏,最終卻只說了一句,“你說的是?!?/br> “從你五歲進宮開始,我們相識也有十四年了。那天在梨花巷,你說我的事你不管,你的事我也別問。不過,如果你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看在太后面子上,我不會袖手旁觀。但若你再有惡念……”陸晉將眼中浮起的冷意藏下,“我絕不饒你?!?/br> 明月郡主睫羽低垂,良久才道:“好,知道了?!?/br> 陸晉離開時,皇帝和太后正擔憂而焦急地在外等候。他們也沒與陸晉多說什么,直接去探視明月郡主。 他出宮時,已經很晚了。入夜以后格外寒冷,地上的積雪已有許寸厚,不過倒還亮堂。 幕后黑手揪出,嘉宜以后會安全許多。本該松一口氣的,可陸晉的心頭卻沉甸甸的。 等他回到梨花巷陸宅,驚訝地發現,嘉宜房間的燈還亮著。 陸晉猶豫了一瞬,上前輕輕敲門:“怎么還不睡?” 他話音剛落,門自里打開,露出了一張嬌美清麗的臉?;椟S的燈光下,他的繼妹韓嘉宜正含笑盈盈看著他,一臉喜意:“大哥,你可算回來了!” 深夜里一盞燈,一張笑臉,讓他的心不自覺悸動。陸晉輕咳一聲:“你在等我?” “是啊,等了好一會兒了。我都等得餓了?!表n嘉宜笑道,“大哥也餓壞了吧?我讓廚房準備了一些酒菜,大哥吃一點吧?!?/br> 她笑著招呼陸晉進去。 陸晉平復了一下呼吸,隨她入內。 桌上是簡單的小菜,還有正在溫的酒。 韓嘉宜一面掩門,一面解釋:“這是廚房新熱過的,不冷?!彼恐杏写娴臒崴?,她倒了一些讓大哥洗手。 陸晉視線落在還在散發著裊裊熱氣的酒,詫異道:“你燙的?” 韓嘉宜點頭,臉上帶些得色:“是啊,我燙的?!?/br> 她父親韓方生前喜歡喝酒,她雖不會喝酒,卻意外學了燙酒的本事。 “怎么想起燙酒了?”陸晉輕輕搖了搖頭,在她的招呼下坐了。 韓嘉宜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她稍微彎了腰給兩人斟滿酒后,才慢慢坐下,輕聲道:“慶祝找到幕后黑手??!大哥,那人和明月郡主有關,對不對?” 陸晉剛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顫,有兩滴酒濺出,落在他虎口處。他放下酒杯:“為什么這么問?” 韓嘉宜也不瞞他:“太后讓澹臺公子進宮,大哥你說,皇宮危險,而且你不能保證幕后黑手不在宮里。當然我知道大哥行事小心,可我想,你可能想說的是,你懷疑幕后黑手就在宮里吧?順著這個思路的話,那么我當時告訴你的三條線索大概只有第三條有點可能。老夫人壽宴那天,宮里來的客人,只有兩個,就是明月郡主和皇上。哦,不對,還有他們帶來的隨從……” 她聲音不高,但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在了點子上。 陸晉輕輕“唔”了一聲,沒有說話。 “今天我們剛從宮里出來,大哥你就安排我先走。我后來聽說,出事了,郡主也受傷了。我問那個錦衣衛大哥,知不知道郡主的名字……”韓嘉宜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他說,郡主的閨名似乎是寶璋?!?/br> 陸晉雙目微斂:“嗯,她是叫寶璋?!?/br> “哦,那寶兒可能就是她的小名兒了?!表n嘉宜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今日提前回了梨花巷,自己思來想后琢磨了很久。待知道郡主受傷以及郡主的名字后,她逐漸有了更多的猜測??ぶ骷葲]成親,又沒婚約,與人私會雖然不大好,可也沒嚴重到要買。兇。殺。人的地步啊。 除非與她私會的人有問題。 陸晉輕輕點了點頭:“是,她的小名是叫寶兒?!?/br> 不過這個小名,明面上只有太后叫。旁人都是客客氣氣稱她一聲:“郡主?!?/br> 陸晉喝了一口酒:“幕后黑手已經揪出來了,你以后就安全了?!?/br> “真是郡主嗎?”韓嘉宜瞪大了眼睛,雖然已經差不多猜到了,但見大哥不否認,她仍是暗暗心驚,“她今天怎么受的傷?嚴重嗎?” 會……死嗎? 陸晉看了她一眼,簡單說了明月郡主出宮阻止刺客,被馬蹄所傷的經過。 韓嘉宜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匪夷所思。話本子里都不敢這么寫。帶著馬蹄鐵的馬蹄踩下來,那畫面,她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 “傷及心肺,能保住性命,但后半輩子都要與湯藥為伍了?!标憰x輕聲說道。 韓嘉宜輕嘆一聲,一時也說不上來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也端起了酒杯,嘗試著喝了一口,眉毛、眼睛都皺在一起:“大哥,如果有證據證明是她要殺我的話,朝廷會治她的罪嗎?” “嗯?”陸晉搖了搖頭,“不會?!?/br> 韓嘉宜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胡亂說道:“也是,她是金枝玉葉,我是平民丫頭。怎么會治她的罪?大哥還和她青梅竹馬……” 聽她提起自己和明月“青梅竹馬”陸晉心口驀地一緊,打斷了她的話:“不是這樣,和青梅竹馬沒關系,和身份也沒關系,主要是因為此事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她畢竟是敕封的郡主?!?/br> 他輕聲安慰她:“不過,老天已經懲罰了她。終身與病痛相伴,并不比律法應判的輕?!?/br> 還有她一直深受背德的心理折磨,那才是真正折磨明月郡主的事情。 韓嘉宜“嗯”了一聲,心說也是。她之前翻看過律書,知道如果嚴格按照本朝律法來的話,明月郡主這種中途阻止刺殺,最后也沒造成犯罪事實的情況,根本不會判的有多重。何況那還是太后面前的紅人,朝廷也要顧忌太后啊。 不過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憋悶。她數次遭到刺殺,如果不是福大命大,只怕已經入土很久了??伤埠芮宄?,這是無奈之舉。她重重嘆了口氣,頗不放心:“那她以后還會殺我嗎?我那天根本什么都沒看到,我連和她私會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她的臉因為喝酒而染上了一些紅暈,她此刻眉毛輕皺、暗暗發愁的模樣,落在陸晉眼里,可憐又可愛。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會,我不會再讓她傷害你。而且,她也知道了,你對此事一無所知?!?/br> 韓嘉宜“哦”了一聲,又試著喝了一口酒,她放下酒杯,手托腮:“那她私會的人是誰???總不會是皇帝吧?” 她話一出口,清楚地看到大哥手里的酒杯抖了一抖,他眼中寫滿了驚詫。 韓嘉宜瞬間睜大了眼睛:“不是吧?” 她知道“寶兒”是郡主后,也想到了同郡主私會的人有問題,可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往皇帝身上想的。然而大哥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訴她,她說中了。 難怪壽宴那天,大哥急急忙忙帶著她躲起來。難怪他就是不肯告訴她,私會的人是誰…… 她有點懵:“皇上和郡主,這,這不是……” 太后正式認了郡主做孫女,上了玉碟,昭告天下。那郡主就是皇帝的侄女啊。 陸晉“嗯”了一聲,心想她受此事之累,多日寢食難安,她既然已經猜到了真相,他也就沒必要刻意隱瞞。 韓嘉宜仍沉浸在驚訝中:“那為什么是郡主想殺我,而不是皇上?” 按常理來說不應該是皇帝更注重名聲嗎?難道郡主是在替皇帝頂罪?不過好像也不對,如果是一國之君想殺一個人,不至于三四次都殺不掉。 想到這里,她不免有些慶幸。 這一點,陸晉不能回答她,因為最開始,他也以為是皇帝下的手?;实酆兔髟驴ぶ髦g的種種以及明月郡主的近乎病態,他不好對她說,他也不想臟了她的耳朵。于是他沉聲說道:“可能是因為撿到你耳墜的是郡主。不說這些了,吃菜,一會兒都涼了?!?/br> “哦?!表n嘉宜極聽話,果真低頭吃菜,也順便喝兩口酒暖身子。習慣了果酒的味道,感覺還不算太壞。 困擾她多時的安全問題終于解決了,她感慨萬分,胃口也比先時好了許多,一面吃菜,一面喝酒,不大一會兒,小臉已經紅撲撲的了。 “過兩日,你就可以回長寧侯府了?!标憰x放下筷子,“你之前住的院子,需要重新修整,院墻也要重新加高一些?!?/br> “好呀?!表n嘉宜抬頭,沖他仰著臉笑,“大哥,我敬你一杯吧?!?/br> 她不由分說為他們倒滿了酒,一雙眼睛映著跳躍的燈光,極其誠懇:“大哥,這些日子,多謝你了。真的,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啦?!彼p輕笑了一笑,緩緩續道:“我小時候,一直遺憾沒個兄弟姐妹?,F在我不遺憾了,因為大哥就是很好的兄長啊?!?/br> 她最開始還特別怕他,相處的久了,尤其是這一段的時日的相處,她想當初是自己狹隘了。大哥外冷內熱,對家人真的很好啊。 燈光下,少女淺笑盈盈,一雙明眸寫滿了信賴。 陸晉心口一熱,沒喝多少酒的他,忽然覺得有些微醺,心跳仿佛也漏跳了一拍。他定了定神,滿飲一杯,輕聲道:“你既然說了我是你兄長,那我護著你,就是應該的,又何須言謝?” “你說的也對哦?!表n嘉宜嫣然一笑,點了點頭,“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br> 喝了酒以后的她,活潑愛笑,容光艷麗,讓人不敢逼視。 陸晉垂眸,不與她目光相對:“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也早點歇著吧……” 他話未說完,就見她直接趴在了桌上。 陸晉微怔:她這是喝醉了?他頗有些哭笑不得,她才喝了多少?。骸凹我?,嘉宜……” 她咕噥了一聲,模模糊糊,聽著像是“大哥”。人卻沒有醒過來。 陸晉心尖微燙,耳根也有點灼意,他低頭,將遮在她臉上的頭發拂去,心里竟莫名的酸酸漲漲。他輕嘆一聲,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她的身子不重,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穩。 把她放在內室的床上,他本欲給她除掉鞋襪,然而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轉身出去,喚了信得過的婆子來幫她收拾。 他則輕輕舒了一口氣,踏著積雪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46章 心動 嘉宜的安全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但這件事并沒有真正結束,明面上總要有個說法。 關于皇帝的私事自是不能提的,一切只能另行找個理由,推到其他事情上。 明月郡主自那日被馬蹄所傷之后,就一直湯藥不斷,不過到底是控制住了傷勢,沒再惡化,日后需要好好靜養。 太后心疼至極,千秋節也不想過了,只拉著明月郡主的手:“你得早些好起來,寶兒,你得好起來?!?/br> 明月郡主天生體寒,她冰涼的手被太后握在手心,心緒復雜,良久,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嗯?!?/br> 當得知明月郡主要見自己時,陸晉有些詫異,他解決了手頭上的事情后,進宮去見太后和明月。 明月郡主比上次見到時,氣色稍微好了一些,人卻更加消瘦,頗有弱不勝衣之態??匆婈憰x,她扯出一抹笑意:“我跟他說,我要出宮靜養……” 陸晉了然:“他的意思呢?” 明月郡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意思?他自是不想她離開他的視線。但是她真的太累了。她得試著遠離了。 她皺了皺眉,輕輕按住胸口,試圖減輕疼痛:“你那天說的,等我身體好轉就實施的懲罰,先記著吧。我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因為我想起有件東西忘了給你?!?/br> “什么東西?”陸晉沉聲問。 明月郡主攤開了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琉璃耳墜。她輕聲道:“這個東西,你代我還給她吧?!?/br> 陸晉一眼認出這是這是嘉宜遺失的那只耳墜。無他,另一只現在還在他荷包里躺著。但是他站在原地,并沒有上前去接。 “怎么?怕我淬了毒嗎?”明月郡主自嘲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不會了,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去做無用的壞事?我現在這光景,也不知能活多久……”她停頓了一下,感嘆:“果然做壞事都是會有報應的?!?/br> 陸晉沒有說話,伸手接過琉璃耳墜。他打開荷包,直接放了進去。 然而,就在他打開荷包的那一瞬,明月郡主眼尖地看到了露出的一點琉璃耳墜。 她心中一震,那不是…… “陸晉,你荷包里放的是什么?”明月郡主聲音有些尖利,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一般,“是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