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二日,顏遲早早地就把趙小郭叫醒,去膳堂吃早飯。 顏遲要了整整兩大碗白粥還有饅頭包子,昨日幾近一天沒吃飯,今天一大早就被肚子里的叫聲給弄醒了。她吃飽之后,長長呼出一口氣。 趙小郭也吃得不少,應該也是餓壞了。 吃完飯后,還有好一會兒時間才上早課,顏揉了揉撐得漲漲的肚子,說:“我們先不去學堂,出去走走,消會兒食?!?/br> 趙小郭嘴里包著東西,點頭表示好。 一路上,顏遲看見有在樹下低聲朗讀的學子,有安安靜靜地坐在石椅上看書的學子,還有綁著褲腳練劍的學子。她不禁感嘆,書院里的同窗們真是勤奮刻苦啊。 她的腳步放輕,唯恐打擾到他們。 等他們消完食,慢慢踱步行至學堂時,上早課也還有一些時間。 顏遲翻開書,看了一遍后,合上書,拿出紙筆,將剛剛記下的東西一一默寫出來。 夫子今日要choucha這一段文章,若不會背,不會寫的,要將整段文章謄抄一百遍交與他。顏遲昨日略略過了幾遍,睡覺時又背了一遍,方才又注意了生僻文字,很順暢地一遍默寫了出來。她放下筆,一個字一個字對照檢查起來。 才檢查看到一半時,夫子推門進來了。 夫子上了半堂課后,突然先巡視了整個學堂,然后問道:“徐有途去哪兒了?” 學堂里議論紛紛起來。這可是今年開學以來頭一次有學子曠課。書院里的學子通常是不敢不來上課的。因為,一旦不來上課超過三次,不僅會罰掉三個月的膏火錢,還會把這種惡劣的行為記在德業簿上。膏火錢倒無所謂,只是那德業簿上的記錄關系到以后的科舉考試,所以一般學子都是不敢曠課的。 那徐有途也真是大膽,竟然不來上課! “誰同他一間房?”夫子又問了。 “夫子,學生和他一間房?!弊谇芭诺囊粋€學子舉起手。 “你可知徐有途干什么去了?” “夫子,徐有途約莫還在————”他還沒說完,就只聽見門被一推,有人進來了。 “夫子?!毙煊型疚嬷亲舆M來了。 夫子嚴肅道:“為何現在才來?” 徐有途哭喪著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夫子,學生吃壞了東西,現在肚子才好受些,學生請求夫子的原諒?!?/br> 夫子打量了他一下,看他這樣子也不像說謊,就說:“下次飲食注意些,去吧?!?/br> 徐有途連忙來到自己的座位。 顏遲顰著眉,她昨日在菜里也只稍稍放了一點藥,藥效這么大的嗎?昨日大夫說這通便的藥只需放一點點就行了,她也只放了一點點,沒想到到了今天早晨,他還是這么副虛脫的樣子。 她心里升起了一絲愧疚。不過馬上這絲愧疚就消失了。她愧疚個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徐有途先招惹她和趙小郭的。 她不再想這些,專心地聽夫子講課。 課畢之際,夫子宣布了一則消息,明日全體學子去郊外游春。夫子一說完,課堂里就明顯響起壓抑不住的驚訝和喜悅之聲。 想來,書院里的學子們整日緊張地學習,也出不得書院,每月也只有兩日假期,如今可以去外面游春,繞是再愛學習的學子,也不得不激動一番。 顏遲也有那么些愉悅,在書院里待久了,她也想出去走一走,欣賞欣賞春景。 ………… 皇城郊外的聚山山腰上栽滿了桃樹,粉白的花海漫山遍野都是。微風一拂過,或淺粉或深粉的花朵如同畫卷般展開。 一身淺青色長衫的顏遲站在聚山腳下,仰頭,看著山上的桃花盛景,心底不禁感嘆。她上次匆匆從山上逃下來時,山上的桃花只開了一半,現在已經完全綻放了。 她沒想到,夫子說的郊外游春,竟是在這聚山腳下。 她凝神看了半響,忽然發現身邊的趙小郭不見了,她四處尋了尋,只看見其他學子三三兩兩圍成一圈或是談論或是欣賞著景物。 她找到趙小郭時,看見他撅著屁股趴在溪水邊看什么東西。 她走過去,“你在干什么?” 趙小郭手往明澈的溪水里一撈,咧開笑容,道:“阿遲,你看?!?/br> 他的掌心中落了一朵粉色的桃花。 顏遲這才將目光投放在溪水里。 清澈澄凈的水面上漂浮著一片片粉白的花瓣。 顏遲把他掌心帶著水的桃花拈起來,碰了碰嬌艷欲滴的花瓣,笑道:“山上吹下來的桃花,你喜歡桃花么?” 趙小郭用力地點了點頭,笑意在白嫩的小臉上漾開。 顏遲斂目思索片刻,將花放回他掌心,說:“你先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來?!?/br> “你去哪兒?” 顏遲沒有回答,只讓他在這兒等著。 趙小郭點點頭。 顏遲沿著小道去往半山腰,這里的小道她與大師兄下山時走過幾次,很是熟悉。所以不到半會兒鐘她就到了山腰上。 她一眼望過去,山腰里的一大片空地上全是桃樹。她吸了吸氣,只覺花朵清香瞬間進入肺腑,侵入骨髓,整個人都舒暢至極。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張開手臂,沐浴著桃林里的馨涼空氣。 “啊……哦……呃呃……啊……” 突然,她隱隱聽見一陣陣痛苦的呻.吟和低喘。她皺了皺眉,尋著聲源看過去。 斜對面不遠處的桃樹底下,身體交纏的男女身上落滿了桃瓣,女子躺在地上,雪白的腿輕輕顫動著。 顏遲如同被炸雷劈住,愣在原地,動彈不了半分。 “哦……官人……你輕些……輕些……??!” 女子突然高昂地尖叫起來。 顏遲被這聲音震醒。她慌忙往后退,卻被后方的石頭被絆了一下。她的腳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蹌,不想后面是個草坡,她腳下一踩空,整個身子往后一跌,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翻滾之間,她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劃破了她的臉頰,刮得生疼。她不知道自己滾了多久,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她只感覺她被摔得全身骨頭都要碎了。她一時呼吸不上來,感覺要死了般。 “有刺客!”一聲厲吼伴隨著急促的馬叫聲在頭頂響起來。 顏遲耳膜一震,然后脖間一涼。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了脖子上架著的刀,她驚顫住。隨即頭頂上逼下來的熟悉的壓迫感迫使她慢慢抬起了頭。 頭頂的黑馬彎下頭,粗喘著氣。坐在馬背上的那人,一襲黑衣華袍,墨發高高束起,玉冠中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他俯視著她,眉眼冷峻,目光沉斂。 對上男人眼眸的那一刻,顏遲的瞳孔驟然緊縮,被摔得昏昏沉沉的大腦立刻清醒了過來。 第9章 記憶中的冷戾面容與馬背上男人的面孔一瞬間重合起來。 明明是在陽光明媚的春日,顏遲卻感覺有一陣凜冽的寒風穿透過來,背脊涼得宛如浸在寒冬冰冷的水中。她腳掌頭皮發麻,手心漸漸淌出冷汗,趴在地上的身體像像篩糠似的顫抖著。 黑袍男人銳利森冷的眸光緊緊逼視著她。她飛快地扣下臉。 脖頸上架著的刀仿佛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她強制壓住心里蔓延的恐懼與害怕,極力保持住面上的鎮靜。 “你是何人!”拿刀的藍衣男子立在她身側,聲音陰狠。 “我……我不是刺客?!彼龢O為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 藍衣男子沉默著打量了她片刻后,屈下一條腿,手伸過來捏了一下她的肩和她的胳膊。 顏遲整個人往后一縮。 “別動!”他厲聲命令道,銀刀往她脖子上送了送。 顏遲立馬嚇得不敢往后縮了。她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不敢再有半點兒動作。 他看她老老實實地不動了,便“嘩!”地一聲收了刀,向馬背上的黑袍男子恭敬道:“王爺,此人不會武功?!痹捯粢宦?,刀身就離開了她。 脖子上的重量猝然消失,顏遲平復了一下呼吸,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再睜開。 身側那人應該在等他黑袍男子的示話。顏遲也在等待著黑袍男子開口,就像囚犯在等待刑官對自己的判決一樣。 她緊摳著地面的硬石板,有一滴汗落在了石板上,浸染了石板,汗珠顏色渾濁,宛若水里和了泥巴那般。顏遲一看見這個,連忙把頭垂得更低了,低到恨不得要將整張臉都貼到地面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有人翻身下馬的聲響,她心里抖了一抖,指尖摳著地面更緊了。緊接著眼前出現一雙精致的黑色長靴。她屏住呼吸,不受控制地咬著唇,下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齒印。 “抬頭?!?/br> 頭頂響起冷冷的兩個字。 顏遲怎么敢抬頭,讓他看見她,然后認她出來,一切可就完了。 “嗯?”男人的聲音更加冷了。 顏遲心突突地跳,一時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就在這時,藍衣男子突然又吼出聲,拔出了刀,“你又是何人!” 顏遲微微轉過頭,隱約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江修璽立在她身后,微微喘著氣,衣衫有些凌亂。她看見他就如同看見了救星般,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往江修璽撲了過去。 江修璽沒料到顏遲會突然撲過來,身體被她一撞,搖晃了兩下,接著便是全身一僵,因為她緊緊抱住了他,如同鐵絲一般纏上了他。 他僵了一瞬之后,便使力推開顏遲。顏遲使勁兒抓著他,因為現在在顏遲眼里,他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哪兒能松開他呢! 他再要用力時,顏遲連忙湊到他的耳朵旁,急急低語了一句,“救我!” 他驀地頓住,不推她了。 是在感受到唇邊異常的灼熱guntang時,顏遲才發覺哪里有些不對。她睫毛緩慢地眨了眨,驚愕地發現,方才她由于太著急,湊到他耳邊時,嘴唇直接跟他的耳垂接觸上了。她立即撤開嘴,見他從脖子到臉上全部漲得通紅,如同馬上就要燃燒起來般。 她想從他身上離開,可是剛剛她摔得全身疼痛,抱住江修璽都是因著求生的本能爆發出來的力氣,又跟他撞了一下,現在她全身都像散了架般,使不出一點力氣,她只能軟軟地靠著他。她貼著他,似乎能聽到他十分不平穩的心跳。她稍稍移開了些??此€一直這么愣著,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江修璽輕微吸了口氣,從愣神中回過神來。她聽見他淡淡地吐出一句話,“我們乃是嵩雎書院的學子,今日來到此地游春?!?/br> 身后之人如炬的目光射在她的背脊上,似在端詳。顏遲的臉往江修璽胸前埋,唯恐身后那人走了過來。 江修璽神色一怔,旋即皺著眉看了顏遲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似有暗光劃過。 “嵩雎書院?!?/br> 黑袍男子輕輕地念出這四個字,像是在沉吟著什么。 “他為何從上面落下來?”這時,一側的藍衣男子問道。 顏遲抿了抿唇,小聲對著江修璽道:“你說我去山上賞景,走路時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就從上面滾下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