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咣當!” 有什么東西被抽了出來,顏遲只覺眼前一閃,便看見方丈面前橫了一把長劍。 “老禿驢,本王不是來聽你廢話的,你就說有沒有辦法!”黑袍男子站了起來,手里的劍抵在了方丈心口處。 他像是忍耐已久,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劍砍下去。 方丈一點兒也不顯慌亂,仍平靜地持著念珠。 “呵……”黑袍男子突然輕笑出聲,他漫不經心地動了動劍鋒,“今日天氣不錯,倒是個圓寂的好日子,你說是么,大師?”說著他就要用力把劍送進去。 顏遲看到這般情景,心里一慌,一下子沒保持住平衡,腳一滑,整個身子往外摔了下去。 “砰!” 顏遲被摔得頭暈眼花,她睜不開眼睛,只感覺自己仿佛摔在了一坨又冷又硬的鐵塊兒上,下巴被咯得生疼,“嘶……”,她緩了會兒神,睜開眼睛的瞬間僵住了全身。 花瓣如粉雨一般簌簌飄下,落在男人散開的長發間。男人眉骨深邃狹長,薄唇重折鋒利,眼瞼下方有一片淺淡的青黑。 他微微瞇起眼睛,直直看著趴在他身上的她,有些蒼白的臉上盛起風雨欲來的冷戾。 顏遲咽了咽口水,恰時一片花瓣落在了鼻尖,她嗅了嗅,控制不住鼻端的癢意。 “啊切!” 看到男人臉上零星的口水時,顏遲的腦中轟然一響。霎時間,四個大字出現在她眼前:吾命休矣。 第2章 顏遲急急忙忙地捻起袖子要給他擦干凈,卻被他一把鉗住了手腕。 男人猩紅的眼眸直直鎖住她,顏遲像是被他的目光纏住,她幾乎能聽見血液凍結,骨骼顫抖著碰撞的聲音,她止不住地渾身戰栗起來。 “施……主……對不……”她吞吞吐吐地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在她覺得男人會咔嚓一下扭斷她的胳膊時,卻感覺手腕處一松,她詫異地看著男人,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顏遲心里一咯噔。她微微張著嘴,伸手嘆了嘆男人的鼻息。男人呼吸勻穩,就像睡過去了一般。 顏遲連忙從他身上起來。 “方丈,弟子打掃寺門前去!”她丟下這句話就飛快地踉蹌著腳步離開了這里。 方丈看著遠去的人影,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念珠突地崩開,珠子四處散落,他嘆氣,“躲不過,躲不過……” 兇殘暴戾……殺人不眨眼…… 顏遲收拾包袱的時候腦袋里一直循環著這幾個字,她知道自己這次惹了大麻煩,等那個黑袍男子醒過來后,她鐵定完蛋了。 從西禪院一回來,她就火急火燎地收拾著東西,現在不跑,更待何時?反正她早就決定要離開這里的,現在只是提前了日期而已。 她趁著這時候大多數人都在打掃或是在早修,從小偏門溜了出去。 ———— 窄小的木棚周圍飄著食物煮熟的香味。木棚底下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人。 “客官,您的面?!钡昙覍⒁煌朊娑说侥九镒钸吘壍慕锹涮?。 “多加了辣椒面沒?”縮在木凳上,全身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只剩下半張臉的人開口道。 “加了,加了!”店家從脖子那里取下汗巾,擦了一下汗。 “嗯,多謝?!?/br> “客官請慢用!”店家一面笑著一面回到挑擔處,心里卻生下些許疑惑,這天氣也不冷,這位客官怎么裹得這么嚴實,不悶嗎?不過這也不是他該cao心的事情,他甩了甩頭,抹了一把抹布,繼續和面。 顏遲四處張望了下,然后取下掛在臉上的布。頭皮有些不舒服,她扯了扯粘黏得不太貼合的頭發,生怕一個不小心頭發就滑下來了。 碗里的東西紅亮紅亮的,中間散著一小撮綠綠的蔥花。她聞見rou的香味,迫不及待端起碗,先喝了口湯。很久沒喝過有油沫星子的湯了,暖湯一下肚,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還沒吃上一口面,旁光就看見斜對面浩浩蕩蕩來了一隊穿著黑玄甲的兵官。她趕忙低下頭,一只胳膊擋住了臉。 整齊的步伐踏在地面上,夾雜著灰塵的轟鳴越來越近。顏遲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兵刃的鐵腥從身邊劃過去,黑色隊伍掠過了小木棚。偷偷瞟見他們往后邊走去后,她剛要卸下一口氣就聽見后面傳過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你,轉過來?!?/br> 顏遲心尖兒一凜,她保持著鎮靜,從容地往嘴里塞了幾根面條。 “說你呢,轉過來!”后面那人似乎動了怒氣。 顏遲將嘴里的面吞下去,轉過身。 一條胳膊抱著,橫過胸膛,一只執著長刀,站在黑色隊伍前面的那人上下打量著她,接著那人抽出一張畫紙,打開,看看畫紙又看看她。 顏遲感覺到對面的人的視線像毒蛇一樣在她身上逡巡。她緊張地咬著唇,心跳加速,快得像是要蹦出胸口,整個人呈一種緊繃的狀態。 “走!”終于,領頭那人一聲令下,黑色隊伍齊齊轉身,從她面前走開了。 “呼……”顏遲轉回來,執著筷子的手有些發抖。她摸了一把自己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指尖染上黑黃黑黃的顏色。糟糕,掉色了!她趕緊在額頭上系上一塊布。 “還沒抓???唉,也不知道那聚山寺的和尚怎么得罪王爺了?!?/br> “據說王爺懸賞黃金千兩來捉拿他呢!” “嘖……” 顏遲面無表情,機械地咀嚼著面條。 “哎,別扯這些了……說起來明日便是嵩雎書院的入學測試了吧?唉,我啥也不求,就求祖墳能冒點兒青煙,讓我那不成器的大兒子沾些光,能考進去?!?/br> “老兄,你大兒子要是考上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嵩雎書院。 顏遲嚼著這幾個字,凝思良久。 清雨纏綿,淅淅瀝瀝。 門童背倚著柱子,打了個呵欠,咋見一云衫小公子手執一把素色油紙傘立在面前,他伸長脖子,問道:“公子” 小公子上前幾步,收了傘,一張略顯粗黑,眉宇卻十分秀氣的臉出現在眼前。小公子向他作了個揖,“我是前些日子剛通過入學測試的學生,今日前來報道?!?/br> 門童道:“敢問公子姓名” 小公子沉默了一會兒,“顏遲?!?/br> 門童點點頭,“公子且稍等?!闭f完便急急走向里院。 顏遲目送著門童走遠,然后仰首,看著門匾上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嵩雎書院。 蘄陽第一書院。 自古以來,大多書院都坐落于幽山靜林之處,這嵩雎書院卻與其它書院大不同。它是少有的坐落于京都鬧市之中的書院。 這與它的起辦人不無關系。 此書院乃兩百多年前兩位舜玉侯爺親聯所辦。 因兩位侯爺深感現下書院毫無講學之風,且門第觀念深厚,嚴重阻礙學術發展,遂聯合在皇城創辦了嵩雎書院。 書院以“學術為大”,秉承“大公無類”宗旨,即不設門檻無戶籍限制。但凡有志于學業的,不分貧富,不論地域,均得入院肄業。而且不僅不收學業費用,還給予每一位進入學院的學子一定的生活補貼。 因著這樣的辦學理念,幾百年來,書院育出了眾多文學大士,名儒大師。 是以書院聲望日益增生,至如今已儼然成為蘄陽第一書院。但入學標準也越來越嚴格。 書院每年只招收“正課生”二十余人,能通過入學測試的大多是優秀至極的學子。書院每年會在新生入學后再額外招五名附課生,也算是再給之前沒有考入書院的學子一次機會。 而顏遲就是這新招的五名附課生的其中中一名。 她垂眸,恰見門童迎著笑走過來。 “公子請進?!?/br> 顏遲跟著他抬步進去。 一進門,碩大高聳的圣師雕像遮住眼簾,青石臺階上落了一層枯黃樹葉,鞋子踩在上面,颯颯作響。 越往里走,愈發幽靜,小道兩旁的石山重重疊疊,偶爾出現幾聲清脆的鳥鳴。石橋下的水池鋪滿了綠荷,高處湍入的流水汩汩流淌著。 拐過幾座曲齒朵樓,門童領著她來到一座小閣樓面前。 “山長?!?/br> 門童扣了扣圓環。 “入?!崩锩嬗腥藨?。 門被打開,濃郁卻不刺鼻的油墨味兒混合著一種不知名的氣味直撲而來。 門童擺手,“公子請進?!?/br> 顏遲微微折身,直往里去。 裊裊白霧散開,凝香沉浮,縈繞在翠葉熏爐周圍。她繞過屏風,向青玉木案之后的白發老人作長揖。 “學生顏遲,拜見山長?!?/br> 白發老人不作聲響,手執一支筆,垂頭在白紙上謄寫著什么東西。 顏遲收了禮,安靜地低眸佇立在那里。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仍巋然不動地立著。 “坐?!卑装l老人終于開口,他擱下手中的筆,朝她旁邊一指。 “學生不敢?!?/br> 白發老人摸著胡須,問:“可知書院三訓” “書院三訓,乃博學之,審問之,篤行之?!?/br> 白發老人又道:“何為博學之,審問之,篤行之?” 顏遲道:“博學之,是為不可拘泥于經傳,須博學于文,兼收并蓄?!?/br> “審問之,是為質疑之,不可迷信師長,應守教學相長之道?!?/br> “篤行之,是為踐履所學,至達知行合一?!?/br> 白發老人點頭,眼光里流溢出些許贊許,“甚好?!彼麖臅苣抢锶〕鲆幻兜跖?,遞與顏修筠,“拿去罷?!?/br> 顏遲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吊佩,掌心木佩只刻了干干凈凈的一個“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