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唐杳點頭:“爸原來不姓唐,但是我姓唐,換言之,我不是你親jiejie?!?/br> 唐緲“哐當”一聲從四腳凳上掉了下去! “……???!” 他像是挨了一悶棍,直接進入了癡傻狀態。 他先前只想到爸爸唐亞東可能唐家沒血緣,沒想到唐杳居然甩給他這么顆炸彈! 他問:“你不是我親jiejie,那……那你是誰?” 唐杳說:“我是唐家家主的堂弟——唐樸儀的女兒,是爹媽和哥哥不幸身亡之后,姥姥抱回來養的?!?/br> 第85章 尾聲之二 唐緲臉上的血色rou眼可見地褪下去, 他突然想起第一天來唐家的時候, 姥姥首先問他,“你jiejie好不好?” 后來在寫給他的信中,姥姥又提了一遍, “如果你jiejie能來最好?!?/br> 當時他莫名其妙, 現在想通了,因為jiejie才是真正唐家的血脈! 在淳于揚浮出水面之前她是唯一的獨苗苗,而且她姓唐! 唐杳搓了搓臉, 長嘆一聲:“爸剛告訴我時,我躺在船艙里哭了一整個晚上, 我想到媽對我那么好,一粥一飯把我拉扯到大, 我嫁人時她差點沒哭得暈過去,但我居然不是她親生的,想想好難過好內疚。但是細細一想,其實還是有端倪的, 比如我長得既不像爸也不像媽, 再比如我是b型血, 爸和媽一個是a型,一個是o型?!?/br> “爸說我到唐家時只有兩三歲, 什么都不懂。姥姥本來想把我養在老宅里,但爸跑回來和她吵了一架,把我接出去了,隨后我也跟著工廠搬遷一起去了南京。這么說起來, 爸和媽談婚論嫁的時候還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呢,媽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居然也不嫌棄?!?/br> 她笑道:“唐緲,你一定想問爸為什么要和姥姥吵,一定要把我帶出去?” “……為什么?” 唐杳說:“因為爸真疼我,也想讓我成為一個普通人,就像現在一樣,上學工作結婚生孩子,不會機關暗器迫害,更不會cao控什么蟲什么蠱,沒有任何神奇的能力,就守著眼前的一張辦公桌一摞教科書一個小家,普普通通一直到老?!?/br> 見唐緲只是咬著下唇瞪眼睛,她趕緊補充:“我愿意的,我覺得爸是對的。我聽唐好和離離說過了,大致知道你們這幾天經歷了什么,為什么經歷這些,我和爸都聽哭了。一方面心疼,一方面我們不想過這種日子,我們都懦弱都無能都沒有主見,只會應對最平常的事,無論有多少種選擇放在面前,都只想當一個普通人,你能理解嗎?” “……”唐緲點頭,“能?!?/br> 他望向她,眼神里有碎裂的東西一點點沁出來:“但是jiejie,你不普通,你真不普通?!?/br> “為什么?” 你既然是唐家的人,那你肚子里就有弩張蠱??! 淳于揚從屋里走了出來,在安靜吃瓜的唐畫腦袋上揉了兩下。門口有兩張長條凳,唐杳坐了一張,唐畫和唐緲坐了一張,淳于揚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唐緲和唐畫中間,寧愿三個人擠在一起,他們擠習慣了。 “jiejie好?!贝居趽P打招呼。 唐杳也換上了客氣的表情:“哦,你好,唐好說你是她表哥,你也是南京的???” “蘇州的?!?/br> “哦哦?!碧畦眯Φ?,“那謝謝你照顧我弟弟呀,我都聽說了!” 淳于揚說:“jiejie客氣?!?/br> 相對無言,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突然發現唐杳是外人,而很多東西外人體會不了,也理解不了,盡管她與唐家的關系比所有人都近。 夏季的風從大山的縫隙中吹來,帶著江水的濕氣和微腥,吹得晾曬在衛生所門外的被單獵獵作響。 唐緲突然想到這個衛生所有個姓趙的衛生員,被周納德用二十美元就收買了,把周納德堂而皇之地帶進了唐家的小盆地。這個人去哪兒了? 淳于揚仿佛看到他腦中所思所想,附耳說:“姓趙的中毒被送到縣城洗胃去了,如果趕得及還能撿回一條命,如果趕不及,只能提前辦喪事了?!?/br> 唐緲輕聲問:“你干的?” “對?!贝居趽P問,“太狠毒了?” “不?!?/br> 周納德該死,小趙也不值得原諒,他為了區區二十美元葬送了唐家多少東西,盡管沒有他周納德也一樣能進來,但他依然卑劣至極。 “淳厲害!”唐畫很驕傲。 唐杳默默地吃著西瓜,她沒辦法參與其余三人談話,因為自知沒資格,她堅持平庸的代價被其他人背負了。 唐緲溫柔又悲傷地望著自己的jiejie,清了清嗓子,準備從頭到尾給她講關于弩張蠱的故事,告訴她為什么她已經平庸不起來。 因為她的血液里流淌著唐家最大的秘密,那解不了的治愈傷痕的蠱,那可能會破繭化蟲突然奪去她生命的鬼,那能夠遺傳給她下一代的纏綿幽靈。 忽然,唐畫指著角落說:“活的?!?/br> 唐緲順著她的手望去,發現她指著的正是那只裝著弩張蟲的搪瓷茶缸。那東西被唐緲從洞中強行帶了出來,又被帶上了江岸,從幾個小時前就放在墻角。 “畫兒,你說什么?” 唐畫手捧西瓜坐在高凳子上,小腳因為觸不到地而一晃一晃地,滿不在乎地說:“弩,活的呀!” 唐緲的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大到簡直能把小丫頭裝在里面:“活……它……它們被腌制了這么就還是活的?!在那茶缸里面活著?!” “嗯!”唐畫又扭頭過去感受了片刻,轉回來確認,“嗯!睡了!”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堅韌不拔的蟲了,耐寒耐寒耐鹽堿壽命奇長,唯一的缺點是吃人,吃得風卷殘云。 唐緲呼啦一下站起來,兩只泛紅的眼睛望向淳于揚。 既然母蟲還活著,那么只要用正確的方法把它們再度封印起來,人體內的弩張就能繼續消停! 唐緲終于體會了什么叫做“不幸中的萬幸”,不幸是無法抵抗的,那是命運,那是規則,是注定,而萬幸的是命運有一絲憐憫,規則有一線漏洞,注定有一縷偏差,于是起死回生! 淳于揚已經知道了,只是輕輕地點頭,嘴角帶著笑意,笑得很釋然。誰不希望在愛人身邊好好活著呢?即使知道時間是指尖沙,一天一天早晚要漏沒了,但還是渴望留住、握緊、親吻它。 唐緲又望向唐杳,淚水奪眶而出。 唐杳有些奇怪地問:“怎么了?” 唐緲搖頭說沒怎么,然后抱住jiejie痛哭起來,把身材嬌小的她像個rou餡似的包著團著,眼淚一滴滴落在她的脖頸間。 唐杳還是不明白,但她不再追問,反手摟住了唐緲的背,將頭靠在他年輕的肩膀上。 “不管是不是親的,我疼你哈?!碧畦迷谒呎f,“回家我給你燒好吃的,保證一個禮拜不重樣!” 人生庸碌,知足常樂,她選擇安于生活、熟悉生活,不代表她沒有熱情,失去樂趣,就好像天空中每一顆沉寂的星球中,都有依然溫柔燃燒著的內核。 終于唐緲輕輕推開了唐杳,說要到山那邊走走。 唐杳讓他去了,自己則帶著唐畫趕回家做飯,她迅速習慣了老宅,大約幼年期間在這里生活的經歷還印刻在她腦中,只是想不起來而已。 淳于揚在竹林邊追上唐緲,兩人滾在草叢中幾乎是放縱地接吻,焦急地磕到了牙,而后是嘴唇,舌頭舔過上顎像是酒精灼燒的濃烈快感,直到唐緲推拒說行了行了,親腫了怎么回去見人? 淳于揚沙啞地說:“不回去?!?/br> 唐緲好不容易推開他燥熱的腦袋:“不……不回去難道睡在這兒?” 淳于揚問:“喜歡我嗎?” “喜歡?!?/br> “要跟我發展發展么?” 唐緲撲哧笑道:“這不已經在發展了么?” “想發展到什么程度?” 唐緲心想還是行動比較直觀,于是將淳于揚的頭拉低,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又吻上去,極盡糾纏了事,溫熱的指腹拂過他光潔的額頭,羽扇一般的睫毛,線條利落的鼻梁和面頰…… 草叢里一只螞蚱突然跳出,嚇得唐緲抖了抖,趕緊推開淳于揚爬了起來。 淳于揚正沉溺其中,一把拉住他,帶著難以遏制的渴求問:“為什么要停?” 唐緲的臉色依然有如紅染,說:“回家吧,這里草叢里有蟲?!?/br> 淳于揚說:“你居然還會怕蟲?蟲怕你才對!” “回家繼續好了,唐家的草叢里沒有蟲?!碧凭橀_始整理自己,理衣服,拍臉,擦唇,撩頭發,揉耳朵,抹殺痕跡。 “起來呀!”他笑著催促。 淳于揚縱然不滿也沒辦法,只好跟著他走出竹林,慢騰騰地落在后面。 太陽還沒落山,天邊有云峰,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金燦燦地并排著。 淳于揚問:“著急回家做什么?” 唐緲銜了一根草在嘴里,漫不經心說:“吃飯啊,你不餓?” “吃完飯呢?” “洗澡睡覺?!碧凭樲D身笑問,“折騰了這么幾天,你身上不難受?潔癖好了?” 淳于揚點頭:“那睡完覺呢?” 唐緲卻停下了,望著天邊層層疊疊的火燒云出了半天神,突然向淳于揚走去,捧起他那張俊美逼人的臉說:“辦喪事,披麻戴孝,抬棺燒紙,為姥姥,為表舅爺,為唐竹儀,為那條蛇,為當年所有沒來及辦喪事的人,熱熱鬧鬧,風風光光、體體面面、浩浩蕩蕩地出一場大殯!你覺得怎樣?” “好?!贝居趽P說。 他居然還不滿足,又問:“再然后呢?跟我回蘇州嗎?” 唐緲正色道:“我是家主,去哪兒我說了算?!?/br> 淳于揚搖頭:“你說了不算,你爸你姐說了才算,我去問他們?!?/br> 說罷便走,唐緲拉都拉不住,好不容易夠著衣襟,卻被擒住手,十指緊扣。 “跟我回蘇州,因為我有非常非常正當的理由!” “什么理由?” 淳于揚笑起來:“你猜?” 唐緲茫然。 幾天后的喪事做足了派頭,雖然家中沒幾個人,但能來的都來了,包括從縣城醫院趕來的小田和她的對象。 黎離離由于住院養傷,未能親臨,但也托小田帶了話,說給姥姥磕頭,另外問唐緲能不能把她的醫藥費、營養費和誤工費結了。 他們湊了布票,又去黑市上換了一些,買光了縣城里所有的白布,翻出家中所有的庫存,將祖宗祠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蒙了一遍。 然后穿白衣戴白帽,腰系麻繩,撒遍紙元寶,打起引魂幡,唐亞東帶頭跪在堂前,有血緣的沒血緣的,都舉香過頂,一叩到底。 一叩頭, 蒼冥在上,后土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