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十年磨一劍這句詩,出自唐代詩人賈島的五言絕句《劍客》,全文是: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賈島這個人出生貧寒,生活困頓,當和尚不成,科舉也屢試不第,仕途更磕磕絆絆,是個終身郁郁不得志的人物。但詩卻寫得極好,尤其這首,直抒胸臆,劍氣凌人,慷慨豪壯,快意恩仇。 “十年磨一劍……”司徒湖山那雙老花眼也看見了牌匾上的字兒,輕聲念了出來。 唐緲問:“那句詩什么意思?誰磨劍?” 司徒湖山說:“你們姓唐的磨劍?!?/br> “磨劍干嘛?” 司徒湖山說:“恐怕是用來殺雞?!?/br> 淳于揚簡直聽不下去,狠狠剜了唐緲和司徒湖山兩眼。司徒湖山便說:“文化人生氣了?!?/br> 唐緲笑著啐了一口:“臭老九有什么資格生氣,早晚我專政了他!” 淳于揚沒好氣地問:“這兩天你受的罪還不夠么,手臂都抬不起來,哪來的精力開玩笑?” 聽他這么一說,唐緲頓時覺得又渴又餓,渾身酸軟。他精神萎靡地坐下,說:“既然不讓講笑話,那你告訴我這是哪兒???” 淳于揚生硬地回答:“我也想知道?!?/br> 路邊的一塊浮雕小石碑上給出了答案——那是塊傳統建筑里常見的泰山石敢當,上邊除了淺淺鐫刻著云氣花紋,還有頗為醒目的“唐家堡”三個字。 唐家堡?唐緲扭頭看淳于揚,依稀記得曾聽他提到過這個地名。 淳于揚極為吃驚,圍著那塊石敢當轉了兩圈,才感嘆說:“原來在這里!” 唐緲問,什么在這里? 淳于揚說:“我一直覺得奇怪,咸豐年間唐家從蜀中搬到此地,縱然那個時候家境因為戰亂開始敗落,但也不至于僅僅在小山溝里建一個鴿子籠宅院。以唐家的財力、其可驅使的人力,以及明里暗里說不清的勢力,至少也會占據數個山頭,形成一個村落才對。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地面上的唐家并不是唐家,只是個崗哨,這里才是真正的唐家堡!” “有嗎?”唐緲問。 淳于揚確信,點頭說:“也只有這種氣派,才對得起從中唐延續而來的血脈?!?/br> 唐緲一點都不覺得氣派,只覺得古怪陰森,好像一腳踏進了酆都鬼域,前面橫著閻王殿,后面擋著奈何橋,雖然頭頂上有幾十盞大燈照著,仍然讓人汗毛倒立,渾身不舒服。他連唐家祖宗祠堂那種地方都怕,更別說這里了。 “淳于揚,既然你對這兒熟門熟路,那一會兒你走前面??!”他要求。 淳于揚苦笑了一下沒說話,他已經覺得自己猜錯了,因為這兒不像是活人能住的地方。 那邊的離離睜圓了眼睛:“淳于揚你說什么?這兒是唐家堡?那寶貝在這兒嘍?” 司徒湖山罵道:“都這份上了你還想著寶貝呢?先把命保住了再說吧!” 離離激動不已,指著山上的建筑群問唐緲:“哎!姓唐的,你們家的寶貝都在那兒嗎?” 唐緲冷冷地說:“對,全在那兒,你去拿呀!” 那可不敢,離離始終躲在后邊。 周納德鼓勵道:“小唐,你先邁步啊,這里是你家!” 唐緲最煩的就是他,自己想走不走,老攛掇別人。于是他冷笑:“周干部,我一馬當先也好,落于人后也好,對你來說該來的都會來哈!” 周納德說小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威脅咩?你不知道我是淳于揚的師叔咩? 淳于揚推了唐緲一把,小聲說:“別跟他浪費時間,走吧?!?/br> 唐緲側過身子耳語:“你剛才說什么團結合作之類話真是毫無意義,我們得盡快把他和離離甩了,否則太危險?!?/br> 淳于揚搖頭,說:“恰恰相反,必須把所有人都留在身邊?!?/br> “為什么?”唐緲問,“周納德編了幾句瞎話就把你說服了?他在升降梯井里要殺我meimei,出來卻狡辯說被人下毒神志不清!” 淳于揚說:“當然沒有,可現在不能讓他落單?!?/br> “怎么,還怕他死???” 淳于揚深色凝重地說:“我擔心的是自己。唐竹儀既然能在控制室里放那么多槍炮,難免也會這座山上暗插火力,不讓他們落單,就減少了他們單獨接觸武器的機會。你想想看,如果離離得到一把裝滿了子彈的槍,那會是什么后果?” “……”唐緲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回頭大聲說:“我們出發!記住緊跟我的腳步,不要落單!” 小山橫亙眼前,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得翻越過去。 第62章 深洞之四 目前山上有三條路, 中間這條最近、最直觀、最通暢,但以唐家祖宗們的心性,會不會在這條路上暗藏殺機? 左邊那條路略微窄些, 沿途有很多小房子, 排列似乎有某種規律。右邊那條小徑兩側影影綽綽像是豎著好些根石柱, 由于距離太遠, 也看不清楚。 所有人都望著唐緲,認為跟著他才能活命。唐緲左看右看, 順手一指說:“走中間!” 大家集體反對。 “不行不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左邊左邊!” “還是右邊看上去妥帖!” 于是大家又征詢淳于揚的意見, 后者說:“那就左邊吧。中、右兩條道路旁都沒有建筑, 而左側道路兩旁有建筑物,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沿路查看, 說不定能發現些什么?!?/br> 這倒是個好建議, 一行人往左走去, 不多久就聽到叮叮當當的水聲,原以為遇到了地下河流,結果走近了一看, 發現是個小湖。 水是喀斯特山洞的生命源泉,洞中常常會出現小水池,幾個水池連在一起便形成地下湖泊甚至河流。由于石頭中的碳酸鈣成分,那些小湖小池的底部都呈現白色, 水質也是乳白色,漂亮得像奶湯。 水池上方懸掛著許多鐘乳石柱,大的垂到地面, 小的不足一尺,那是大自然在幽暗中埋首雕刻億萬年的作品,形狀虬結,線條崎嶇。 鐘乳石上有無數水滴不斷滴落小池,雨花四濺,仿佛身處水簾洞內,四周叮咚作響。 一看到水,大家頓時覺得饑渴難耐,爭先恐后跑過去,想喝卻又不敢,齊刷刷地望著唐緲。 唐緲說:“這也要看我?你們喝啊,這水不就是礦物質含量高一點,喝多了得結石唄?!?/br> “你先喝一口?!彪x離說。 唐緲心想:得了,我還成試毒的了!他趴在池邊喝了一口水,咕咚咽下,咂咂嘴說:“沒事,挺好喝的?!?/br> 周納德又說:“你喝的不算。淳于揚,你再喝一口?!?/br> 淳于揚才不聽指揮,意思是你愛喝不喝,少他媽煩我。 唐畫摸索著上前喝水,司徒湖山也熬不住了,想來沒事,他便用手掬著水,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來。離離和周納德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鐘,見他沒死,才放心喝水。 空腹灌了一飽水,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稍微動彈便嘩啦作響。想到六個人被關在地下,手邊卻沒有一粒干糧,就算不互相猜疑提防,也不能保證活到明天,越發覺得喪氣。 左邊的臺階小路也是用月白色長石鋪成。由于角度的緣故,踏上第一級臺階時便已經看不見中間的那條大路,視線中只有層層疊疊的亭臺樓閣。 這樣龐大的地下工程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完工,唐家從咸豐時期從蜀中這里以后,必定也經過百年的苦心經營,才能達到如此的規模。 這里所有的房子都比地面上的要小一些,每一間單獨成立,絕大多數是一層樓的坡頂房,偶爾有兩層小樓。房子通常有一扇門,一扇窗,透過門窗往里看,里邊擺放著石制桌椅。 沿路看了三四間小屋子,格局都一模一樣,而且霉味很重。洞xue深處空氣不流通,濕冷難捱,其實很不適宜住人。 這條路為“之”字型,沿路沒有任何阻礙,當平靜無波地走到第二個拐角時,眼看距離山頂只剩下三分之一,大家的警惕心都變淡了。 離離又說:“哎,都別光走路啊,找找金子啊,說不定就藏在哪個小屋子里呢!” 其余人一笑了之,心說唐家的人又不是呆子,怎么會把黃金放在人人都能看見、能進入的地方? 離離已然來勁,頂替唐緲跑在第一個。她闖進最近處一間屋子,突然哇一聲大叫起來,連滾帶爬往外逃,那臺階原本就有些陡,她不出意料地一腳踩空往下滾去,被淳于揚和唐緲擋住。 “僵尸!有僵尸!”離離大喊。 淳于揚啼笑皆非:“這里又不是古墓,哪來的僵尸?唐緲,我們一起去看看?!?/br> 但唐緲已經嚇跑了,而且跑到了臺階的最底下,站著不敢動。 他這一下去,其余人也呆不住,已紛紛跟下去。 司徒湖山跑得最快,嘴里卻不停說著現成話:“哎,唐緲,你怕什么呀?就算那兒有僵尸,也是你們家的祖宗??!俗話說是親三分向,斷理不斷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怎么一點兒都不念舊情???” 唐緲叉腰喊:“去你媽的表舅爺!趕緊換條路走吧,還是走中間!” 也只有淳于揚和唐畫還留在原地。淳于揚無奈搖頭,帶著唐畫走進那間據說有僵尸的屋子,結果搭眼一瞧,哪來的僵尸?不過是一張畫得不太逼真的人像,和唐家祖宗祠堂里掛著的那些差不多。 看來離離也吃一塹長一智了,過去她大鬧祖宗祠堂,用鞭子把牌位抽的七零八落,如今吃了些苦頭,倒害怕起一張畫來,環境果然改變人吶。 “原來是幅畫?!贝居趽P喃喃說,“我聽她說僵尸,還以為唐家人用福爾馬林泡尸體?!?/br> 他掃視那幅畫像,忽然明白離離為什么將其誤認作僵尸,因為畫上的人穿著清朝的補子服,這是港產僵尸電影的標準打扮,加上屋內光線太暗,難免叫人產生聯想。 從補子上繡的鴛鴦來看,畫中人是一位四品文官。他白發白須,眉目疏朗,面容嚴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反正當年的畫像也不是以“像”為標準。 此人有名有姓,有生卒年月,均都題在畫的右下角??赡芤驗槎粗袧駳膺€是別的什么原因,文字墨跡已經湮開,糊涂一片,好在不礙事,反正大家知道他姓唐。 他走出屋去招呼其余人:“都上來吧!不是僵尸,只是一張畫像!” “有毒沒有啊——?”司徒湖山遠遠地問。 淳于揚便返回觀察。以防萬一,他將手伸在背心里,隔著衣料去摸那幅畫,沒覺察出什么,又掀開看畫的背面,也沒什么。 幾個人退出屋子,繼續往臺階上爬,沒走幾步又發現一間掛著畫像的屋子。這屋子的位置尤其巧合,正好在“之”字型臺階的第二個拐角上,不偏不倚,連一寸都不差。 屋里的畫像是唐竹儀,和祖宗祠堂里那張遺照略有區別,畫上他穿著長袍,而照片上他是穿著西服的。畫其實不太像,但那溫和內斂的神韻就是他。 畫像后面的則是一只中等大小的天青色罐子,形狀溫婉圓潤,樣式樸實無華,蓋子和罐體嚴絲合縫。這應該是一只龍泉窯的青瓷,南宋或者是北宋的,雖比不上宋代五大窯汝官哥鈞定,但也算得上是一件品質上乘的好東西。 唐緲對什么窯什么瓷沒興趣,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罐子蓋,發現里面根本不是骨灰,而是兩束短發。 司徒湖山把臉湊了過來看,唐緲問:“表舅爺,這是唐竹儀的頭發嗎?” “可能吧?!彼就胶秸f,“估計又是唐碧映留的念想,唉,怎么沒人這么想我呢?” 唐緲說:“表舅爺,馬克思應該挺想念你的,早就該把你召喚去了,但革命導師還沒排好座位,不知道是先安排你主席臺就坐呢,還是安排恩格斯他老人家?!?/br> 司徒湖山哼哼道:“我讓離離打了淳于揚,你記仇是吧?咒我是吧?老子要死,也得位列七十二天罡,不跟他們西洋神仙湊合!” 周納德從屋外走入,說:“離離讓我告訴你們,她回去那邊掛著僵尸畫兒的屋子看過了,也沒有黃金?!?/br> 唐緲嘖了一聲,說這婆娘真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她那脾氣實在討厭,還真有點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意思。 淳于揚重申:“你們走吧,這個地方很古怪,那罐子里的頭發不要碰?!?/br> 唐緲多看了幾眼唐竹儀的畫像,又想起姥姥,好一陣唏噓,因此稍微落后于大部隊,雖說相差時間不長,但等追出去以后,卻看不見其余人的身影了。 他以為是別人走得快,于是邁步疾追,追了幾分鐘后發現前方依舊空空如也,而且兩邊的風景似曾相識。迎面那間屋子正巧位于拐角處,連一寸都不差,可不正是懸掛著唐竹儀畫像的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