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無邊的暗夜里,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朝他們俯沖而來,所有的飛行都翩然無聲,只有氣流可以提供一些微末的信息,比如說對方時而騰躍,時而落地,時而滑行,時而翻轉,執著如噩夢,糾纏如怨靈。 尋之不見其終,迎之不見其來,于是只好胡亂吵鬧了。 司徒湖山喊:“啊呸呸呸別過來!撲棱蛾子!” 周納德說:“咳咳咳咳阿嚏阿嚏阿——嚏!” 離離尖叫:“啊————!姓唐的,這又是你干的對不對?!王八蛋??!真該早點兒弄死你??!” 唐緲喊:“淳于揚!保護唐畫!” 這真是一場翅膀的狂風驟雨、劈頭蓋臉般的洗禮。 雖然所有人仍然腳踏實地,蜷曲身體抱著頭,但感官上卻覺得自己像只面團子似的被隨意搓揉,像地上的砂礫般被吹來拂去,像柳絮楊絮或者法國梧桐毛毛,總之是那些隨風亂跑的玩意兒。 在此之前淳于揚只來得及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提起唐畫的衣領子,將她整個人裹了進去。 唐畫身上穿的正是淳于揚自己的綠軍裝,現在成了綠斗篷。他將唐畫裹好摟在胸口,然后就勢側躺,把臉緊緊埋在衣服里。 他無法兼顧唐緲,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能,他覺得他應該能夠自保,壓根兒沒想到那家伙居然反其道行之,在望天。 唐緲倒不是傻,而是眼前的奇景迫使他目不轉睛。 他這才知道洞頂上的尖圓燈籠——那些蛹——原來也是會自己亮的,等它們敞開花瓣似的口子的時候,內芯便有一些熒光微弱地透出來,仿佛是一個個門戶大開的綠色空屋子。 還有生物在羽化,唐緲從不知道羽化會這么快,它們好像忽的就從蛹里沖了出來,幾乎落地時才展開翅膀,而那時它們已經隱沒在黑暗中了。 唐緲始終都沒看清它們到底是什么,是蝴蝶還是蛾子?或者蝙蝠鼯鼠?總之絕不是自然界會存在的東西!迫于雜亂的氣流,他暫時彎下了腰。 “蛾子……咳咳……媽的蛾子……阿嚏!”周納德大喊。 他身上最先顯現出亂吼亂叫的惡果,由于多次毫無必要地張嘴,來自外界的翅膀粉末從他的口中涌入,刺激著他的喉嚨又癢又酸又麻,使之不可抑制的狂咳起來。 咳嗽并不要緊,但咳嗽以后,他發現自己說話越來越困難,很快就喪失了語言能力,口腔內側和喉嚨火燒火燎,連咽一點口水都變的無比痛苦。 許多人都有得急性咽喉病的經歷,醫生會告訴你,喉嚨痛并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喉腔黏膜高度水腫,會引起呼吸受阻,甚至讓人窒息。臨床上一些切開氣管插管的搶救病例,就是因為患者喉頭水腫,阻塞了呼吸道。 顯然那些鱗粉有毒,能夠激起人體細胞的炎癥反應。 周納德跪倒在地,臉色紫紺,拼命地喘氣。 離離和司徒湖山也好不了多少,同樣在短時間內出現了呼吸困難,兩人趕緊采取方式自救,但收效甚微。 于是離離第一個,司徒湖山緊隨其后,周納德還算抵抗力強所以第三,三個人相繼倒下,翻滾抽搐,并且很快失去了意識。 千鈞一發之際,淳于揚從挎包中掏出防毒面具迅速戴好,并將手中衣物更加密不透風地蒙在唐畫頭上。 唐緲借著洞頂微光,在鋪天蓋地的翅膀間隙看到所有人倒地的黑影,知道大事不妙,但是既無法靠近,也無法出聲,只得心中胡亂喊著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快??焱?焱#?!別把淳于揚和唐畫弄死了!停停停停停?。?!求你們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五分鐘,或許只有十五秒——人在那種情況下對時間的感知相當錯亂——翅膀的攻擊停止了。周圍生物變得輕盈柔順,環繞唐緲飛行,蹁躚共舞,帶起一股股氣流,但絕不觸碰他一下。 難道祈禱起了作用? 巨大的鱗翅類飛蟲盤繞數圈,開始靜謐地往上飛去,飛向屬于各自的發著微弱熒光的蛹,縮緊身體地鉆入、棲息,等到蛹口關閉,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蟲蛹仍舊如同一朵朵的綠色白蘭花苞,排列整齊,微微的發著rou眼幾乎不可辨的光,并很快熄滅,洞中便恢復了純粹的、擠壓到人身邊的黑暗。 唐緲趕忙尋找淳于揚和唐畫,幸好二者距離不遠,幸好唐畫因為不適一直在哼哼出聲。 他摸索地撲倒在淳于揚身前,倉皇地說:“沒事了,走了!” 淳于揚戴著防毒面具,聲音顯得有些悶:“沒事了?” 唐緲點頭:“蟲子來得快去得也快,都回蛹里去了!” 因缺氧而煩躁不安的唐畫聞言,立即從綠軍裝里掙脫,大口大口地喘氣。 淳于揚趕忙要捂她的口鼻,但在黑暗中哪有她靈活,被輕而易舉地躲開。 “沒事啦!”小姑娘強調。 淳于揚說:“可怎么會……” 他嘗試著摘掉防毒面具,果然如唐畫所言,空氣中僅遺留著一點點鱗粉的味道,但已經不成威脅。他于是四處尋找手電,找到之后摸黑更換了新的小燈泡,將其擰亮。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唐緲瞇起了眼睛,以手遮擋。 第52章 洞中之二 淳于揚舉著手電說:“里面是最后一個燈珠,再摔就沒有了?!?/br> 唐畫容不得他倆廢話, 提醒道:“哈批滅啦!” 小姑娘在語言表達上有缺陷, 經常會缺字吞字, 比如“表舅爺司徒湖山”這個稱呼, 她就很難說全, 不是“表爺”, 就是“司湖”,“周納德”會被稱作“周”, “哈批”則是離離。 唐緲憂心忡忡地扭過頭:是啊, 司徒湖山他們幾個還掙扎在生死邊緣呢! 淳于揚也發現情況嚴重,走近察看司徒湖山等三人的情況, 見他們都還活著,只是呼吸困難, 雖然胸口劇烈起伏,但顯然身體沒有得到足夠的氧氣。 唐緲問:“這可怎么辦?” 淳于揚也不知道怎么辦,斟酌地說:“他們這種情況可能需要切開氣管打開氣道, 我倒是聽說過有人在沒有手術刀的情況下用鋼筆作為替代工具,但第一我不是醫生, 第二我現在連鋼筆都沒有,除非他們能接受用手電筒?!?/br> 唐緲問:“那就看著他們死?那兩個就算了,舍卒保車也得救我唐家的表舅爺??!” 淳于揚便又多看了不省人事的司徒湖山一眼, 問:“你會用工具切氣管嗎?” “切鋼管我會?!碧凭樥f。 淳于揚苦笑:“所以怎么救?” 他沉默片刻, 問:“為什么蛾子突然停止攻擊了?” 唐緲正在焦慮,沒好氣地說:“我哪知道?” “你剛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唐緲說:“我什么都沒做, 就是抱頭鼠竄?!?/br> 淳于揚蹲在他身邊,輕聲說:“唐緲,你怎么到現在還沒明白,是你在cao控這些蟲??!” “……” 唐緲問:“什么?”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贝居趽P說,“都是你的緣故??!” 唐緲連忙否認:“我沒有招惹過蟲,我不知道它們怎么……” 他猛地住口,因為想起了姥姥的那封信! 姥姥在信上說:把養不動的蟲子放在了看不見的地方,難道就是指這里?那些是姥姥的蟲子? 淳于揚換了個問題:“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唐緲搖頭。 淳于揚便掏出手表確認了一下:“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大致過了吃午飯的時間,也過了你所謂的蠱毒發作時間,然而什么都沒發生?!?/br> “那又怎么樣,我本來就沒下蠱??!” 淳于揚笑了笑:“中蠱的事情肯定是假的了,但不管我們中沒中蠱,你都能以某種方式整治我們,隨心所欲,因為你有隱匿的幫手?!?/br> “可我……”唐緲辯解,“可我沒有想整治你??!” 淳于揚說:“昨天中午我惹你不高興了,所以在那個瞬間你挺恨我的吧?” 唐緲回想起來:是的,他在那個當口恨不得掐死淳于揚,因為淳于揚想戳穿他的謊言。他撒謊的目的只是想找回姥姥丟失的鑰匙,是逼不得已的下下策,干嘛非得戳穿? “所以我就肚子疼了?!贝居趽P提示,“你再往回想,想想司徒湖山花了大力氣造門板橋的時候。那橋其實可以承重,我們也都能從那上面脫離唐家,但是你不愿意,所以有一條蟲出現把橋毀了?!?/br> “那是稻蟲,稻子的稻?!碧凭樥f。 淳于揚說:“唔,這名字聽起來倒是很袖珍?!?/br> 唐緲承認:“沒錯,我有過那些想法,但是從來沒說出口??!” “唐姥姥cao控蟲時,大約也不用次次都說出口?!贝居趽P說,“你再想今天發生的事,除了那幾條蛇不怕你,蠕蟲、飛蟲包括那只充當門衛的熒光生物,一見你就退避三舍,而對其余人蜂擁攻擊,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不是巧合。 “你再看你的指甲?!贝居趽P說。 唐緲抬起手,那真是一雙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長,指節上有寫字、使用工具等重復勞動留下的薄繭,唯有指甲蓋是黑色的。 這也不是巧合,更無法否認,它就是來自于姥姥。 一切轉變都從指甲上黑線生長開始,或許姥姥已經將其一生的秘密都交給了唐緲,在她和唐緲都未加預期的情況下。 淳于揚苦笑:“我大概此生都不會再遇見比你更厲害的人了,倍感榮幸?!?/br> 唐緲問:“既然我能隨心所欲,那離離和周納德為什么不肚子疼?難道我不恨他們?” “或許你沒那么恨,或許……”淳于揚凝神著他的眼睛,柔聲道,“或許他們對你,沒有我這么敏感?!?/br> “現在他們三個已經受到蟲的攻擊倒下了,”他指著洞頂:“為了我的安全,你快說吧!” “說什么?” “趕緊對那些蟲說你喜歡我?!?/br> “……” “說你喜歡我,不會整治我,往后再也不會讓我肚子疼了?!?/br> “說啊,對你們唐家所有的蟲說,要讓那些飛的走的跳的游的爬的漂的每一條蟲都聽見,否則它們不會吸取教訓?!?/br> 唐緲說:“我……” 唐畫替他說了:“緲喜歡淳!” “??!”唐緲轉頭瞪著自己的meimei。 淳于揚說:“畫兒,你說不靈,得讓他說,畢竟事關我的生死存亡?!?/br> 唐畫便加入催促:“緲,快說喜歡淳!” 唐緲滿面緋紅,連耳朵都染上了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