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淳于揚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堵著門說:“別的都好說,這兩樣我實在受不了,我一不抽煙二不喝酒,而且最討厭別人抽煙喝酒,因為這兩樣東西都有惡臭,你也不許碰!” 唐緲問:“碰了怎樣?” 淳于揚說:“碰了它們就別碰我!” “……”唐緲頗為無辜地說,“我本來也沒打算碰你啊?!?/br> “你走?!贝居趽P指著院門。 唐緲問:“我抽了煙然后往身上噴點兒花露水,就能碰你了吧?” “走?。?!” 唐緲灰溜溜地走了。 司徒湖山正躺在客堂房頂北面的陰涼處等他,手里捏著幾塊瓦片,每次看到他經過就飛瓦削他的腦袋,要讓其嘗嘗頭破血流的滋味。 一兩次后,唐緲見了他就腦殼疼。 周納德倒是比較平和,就坐在客堂門廊上看《三國演義》,一旦有人經過就沒話找話地說兩句。然而他套路又多,城府又深,裝得又像,唐緲被他弄得云山霧罩,只學了一些扎根基層、聯系群眾的本領。 離離爬坐在圍墻上,怨懟地望著殺機隱藏的綠色水面。打死唐緲也不肯主動和這女的交談,萬一她發作起來又要打要殺的。 唐緲只能跟唐畫玩,兩人在廚房薅了一上午的貓。 那貓也不知道察覺了什么,原先在唐緲面前趾高氣昂、愛理不理,現在噤若寒蟬、言聽計從,前后判若兩貓,連被唐緲摁在灶臺上親都不敢反抗。 唐緲指甲上的黑色范圍更擴大了,每個指甲蓋都頗符合道家思想:一陰一陽,陰陽交融,相博相生。由于不痛不癢,他自己便也放棄抵抗,聽天由命。 曹植在《豫章行》里說:窮達難豫圖,禍福信亦然,人生不可事先安排,波折難以預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倒是很介意淳于揚的話,問唐畫:“我長著一臉小媳婦的憋屈樣兒?” 唐畫說:“嗯?” 潛臺詞是:問我干嘛?我又看不見。 “算了,還是玩貓吧?!碧凭樥f,“趁你jiejie不在趕緊玩?!?/br> 那貓承受了過多的愛,苦不堪言,毛都被薅禿了一層。 中午十一點多,唐緲拿出三粒解藥來到堂屋,對淳于揚、司徒湖山、周納德和離離說:“你們猜拳吧?!?/br> 淳于揚以沉默回答,周納德苦笑,離離冷哼,司徒湖山跺腳:“你個小x養的,別跟我說話!” 唐緲心想不說就不說,拱手以示佩服,佩服他們置生死于度外,個個嘴巴這么緊,然后把三粒藥放在八仙桌上。 簡單的午餐已經上桌,是唐緲做的,主要內容是腌辣椒和白飯。家里倒是有米,只是沒了新鮮蔬菜,菜園就在宅院外面,被綠水深溝隔離得有如天涯。 不肯猜拳,那只有發揚風度了。 唐緲先問周納德:“周干部,我告訴過你了,其實你沒中蠱,要不這一粒就讓給別人吧?” “這不太好!”周納德斷然拒絕,“我雖然沒中蠱,但我中了毒啊。如果猜拳猜輸了或扔骰子扔輸了,需要我把解藥讓出來,那我認命??蓱{空就叫我讓,是不是有失公平呢?” 唐緲還沒轉向離離,便聽到她冷聲說:“我不讓,把我的給我!”說完就從桌上搶了一粒。 見她已經拿了,周納德也想拿,但看了司徒湖山一眼,沒好意思動手。 唐緲問:“哦,胃藥你們也搶著吃???” “我誰都不信?!彪x離說。 “可惜啊,明天連一粒解藥都沒有了?!碧凭樥f。 離離厲聲說:“我死之前一定拉你當墊背!” 桌上還有兩粒藥,還剩司徒湖山、淳于揚和周納德三個人。 司徒湖山和周納德還沒發言,就聽淳于揚說:“解藥給他們吧,我不要了?!彪S即又補充,“往后都不要了?!?/br> 唐緲一瞬間簡直恨得要吐血??! 淳于揚啊淳于揚,你口口聲聲說站在唐家這一邊,為什么又屢次拆臺呢?! 中蠱這個事情的確是假的,但仗著姥姥的威勢,好歹還有幾分可信度,你現在如此大度地出讓解藥,是不再陪我們玩的意思嗎? 是,那個謊言很拙劣,但它有用! 它拖延了時間,它叫別人心中將信將疑、惴惴不安,以及它保護了唐緲和唐畫。試想如果不是唐緲手中握有幾粒假的解藥,不速之客們尤其是離離會怎么待他們? 唐緲忿忿地鼓掌:“好,淳于英雄,舍己為人,雖死猶榮!” “我看未必會死?!彪x離說。 “不死也傷殘!”唐緲咬牙。 “姓唐的,你看?!彪x離把含在口中的胃寧丸“撲”地吐回手里,手一翻,藥丸就不見了。 她冷笑:“那我也再等等,說不定真會傷殘哦。早猜到你在騙人,小心我弄死你!” 唐緲怒道:“嘖嘖你這個女人好沒教養,吃或者不吃都隨你,但別這樣糟蹋東西好吧?” “我又沒扔?!?/br> “那你藏哪兒去了?” “你他媽少問!” 淳于揚背靠圓柱,雙手交叉在胸口,看唐緲和離離你來我往地吵架,就好像看兩只貓兒在斗。 他想助離離一臂之力?不可能。他還在生唐緲的氣么?有點。 他還希望離離多罵唐緲幾句,殺殺那蠢材的威風,可就在客堂座鐘剛剛敲過十一點半,他突然“唔”了一聲。 聲音不大,只有旁邊的司徒湖山聽到。那老貨正幸災樂禍地喝著彩,想讓唐緲和離離吵得再熱鬧些,聞聲微微偏頭看了一眼,見淳于揚已經痛得弓起了背。 唐畫也發現了,尖著小嗓子喊:“淳!” 所有人都望向淳于揚,唐緲和離離本來都掐到一起去了,頓時就像定格般停了手。 “淳于揚,”唐緲睜大眼睛問,“你沒事吧?” 唐畫撲過去,帶著哭腔喊:“淳??!” 淳于揚當然有事,短短十幾秒而已,他就快痛死了! 第42章 蠱發之三 疼痛集中在淳于揚的腹部, 是那種一陣接著一陣地絞痛, 沒有間隙, 不給喘息, 無法緩解, 就像有人在用鉆子在他的腸子上打洞,然后再用銼刀把洞口磨圓。 大家都知道分娩很痛,絕癥晚期很痛,但還有幾種極度的痛苦不太為人所知, 比如心絞痛, 三叉神經痛, 主動脈夾層撕裂痛……淳于揚這一瞬間的痛苦遠在這些之上, 他驟然失去了幾乎大部分的意識, 因為他的神經和大腦無法接受這種刺激,準備罷工了。 他下意識地捂住肚子, 整張臉氣色褪盡, 嘴唇被咬得幾乎出血,滿頭是黃豆大的汗珠, 然后彎腰摔倒在地, 緊緊閉著眼睛,四肢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淳!淳!”唐畫頓時大哭。 司徒湖山趕緊摸淳于揚的腹部,又摸他的心口, 卻什么都摸不出來。 唐緲嚇傻了,攤手望著腳下痛得幾乎抽搐的淳于揚,直到司徒湖山大吼:“唐緲你別站著啊, 快想辦法!” 唐緲能有什么辦法,他完全不懂眼前是個什么狀況!淳于揚上一分鐘還好好的,這一分鐘怎么突然倒下了?! 周納德膽顫心驚地高喊:“是蠱!蠱毒發作了!” 蠱他個大頭鬼! 跟所有人一樣,淳于揚根本沒有中蠱,這個家除了姥姥以外沒人會cao縱蠱!唐好只會用淺薄的麻藥,唐畫渾渾噩噩只懂吃手指玩貓,而唐緲頂多會對廠領導的兒子掄拳頭! 解藥是假的,蠱也是假的,但淳于揚遭受的劇痛不是假的! “他是不是突發闌尾炎?”唐緲求證似的望著大家,神情倉惶。 “什么闌尾炎???”司徒湖山急得直跳腳,“快把解藥給他??!要看他死在你面前嗎?” 聽到“解藥”兩個字,周納德和離離不謀而合地飛奔向八仙桌,抓向小藥丸。 司徒湖山叫道:“別這樣!” 他也沖過去想搶一粒喂給淳于揚,到了桌前卻發現晚了,藥丸沒有了! “你們還是人嗎?!”司徒湖山怒發沖冠,花白胡子氣得簌簌發抖,“見死不救、斷人生路,你們與豬狗畜生王八蛋有什么區別!” “我沒拿!是她拿的!”周納德喊。 “不是我!我這一粒還是剛才的!是他全拿了??!”離離也喊。 “狗日的!狗日的??!”司徒湖山指著離離和周納德的鼻子破口大罵。 周納德跳腳喊:“老同志,麻煩你推己及人好不好?我真沒拿??!這個婆娘才是惡霸??!” “姓周的,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離離罵,“敢做不敢當!我都看到你把解藥吞下去了??!” “你根本就不是個人!”周納德咆哮,“我吃了一粒能怎樣?我也要活命??!你快把多余的解藥給淳于揚!” “我沒有拿?。?!”離離已經狂怒得像一頭母獅,“你不許賴我?。?!” 不知道誰在撒謊,也不知道誰更加自私毒辣。 司徒湖山越發罵得狂風驟雨、水銀瀉地,但除了泄憤,于事無補,他還真不能拿這兩人怎么樣。 淳于揚的呼吸漸漸輕淺下去,也許他要好了,更也許他快死了。 唐緲也快嚇死了。 從過往經歷來說,他沒遇到過什么大事。 他的生活空間狹窄,環境單純,讀書時成天想著逃課、看閑書;上了班又想著怎么偷懶,去哪兒玩,從來沒想過世界上還有許多不期而至的坎坷、災難與痛苦,他在面臨這些的時候,很容易失去主見。比如姥姥在江邊棧道上吐血昏迷的那次,如果不是姥姥指令明確,他大概得多犯兩個小時的糊涂。 所以現在他眼神發直,指尖發涼,冷汗滿額,腦子里嗡嗡作響,臉色不比淳于揚好看,再沒人提醒恐怕就要暈過去了。 他心里最隱秘處突然有許多念頭冒出來,漸漸地匯成一句話:如果淳于揚出事了,那他能依靠誰?? 該怎么辦??!能怎么辦?????。?! 突然司徒湖山狠狠拍了他一下,如霆如雷地吼道:“我知道你耍的小把戲,什么解藥只剩三粒,不過就是想逼我們把鑰匙交出來,所以你一定還有,快去拿??!” 唐緲頓時醒悟,猛地往外沖去,由于腿軟甚至被客堂原本不高的門檻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司徒湖山在他身后嚷嚷:“快快快!你想等這兩個人把解藥交出來,說不定淳于揚早死了!我也早死了!” 唐緲沖進廚房,在碗柜里一通亂摸,突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