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穿反了?”營業員不太信任地反問。 樊香趴在柜臺上,伸出手指了指竹針剛穿過的一個線圈?!斑@根線要從另一方面穿,不然織出來會凸出,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并且,這個地方你也該添針了?!?/br> 營業員有些懷疑地瞧了一眼樊香。這個時候能穿得起毛衣的可沒幾個,相應會織的更少,她也是剛攢錢買了毛線學著織毛衣,不過快到袖口時要添針,織一圈添多少針都有要求的。她真怕織錯了半天功夫都白費。白費功夫還是小事,聽說毛線織過一次再拆了就沒原來柔軟了。那就太可惜她費心買的毛線了。 樊香一臉坦然地任她看。 “那你說要怎么添?” 樊香微笑道:“不然你先幫那位同志打醬油吧,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br> 營業員又看了樊香一眼,好像在想她的話是真是假。最后還是對那個女人說:“你打幾級的醬油?” “三級?!迸苏f著遞過去一個玻璃瓶、一毛錢和一張紙票。 “三級醬油還催什么催?”營業員嘟囔句。小心翼翼放下手里的毛衣,接過錢和票放在柜臺里面一個鐵盒子里,走向那個寫著醬油的大缸。 她從大缸一邊拿起了一個鋁制的漏斗,把細的那端放進瓶口里,用提子舀了一提醬油倒進去,兩次后正好一瓶,又找了兩分錢回來。 “謝謝!”走之前,那個女人還專門對樊香道謝,“家里就一個孩子在家,真怕她翻下床?!?/br> 樊香對她笑笑擺擺手,回頭讓營業員把毛衣拿過來,營業員狐疑地看看她,“你真的會織毛衣?” 樊香有些不耐煩,原來為了讓她做個好的防護服,哪個不是好言好語還得看她心情,什么時候別人敢這么置疑她。如果不是想著這是個營業員,以后還要多打交道,她才懶得費勁。 “你這不就是元寶針嘛,這樣織出來毛衣會比較厚,更保暖。不想讓看就算了?!?/br> 見她不耐煩,營業員反而陪笑把毛衣拿了過來。 樊香飛快替她穿好線,指著毛衣對她說:“你看你毛衣身子已織得長度夠了,袖子這個地方要添幾針,袖口要留夠針數,這樣織好的毛衣穿的時候舉胳膊才舒服。就像裁衣服時一樣,合體的衣服,哪怕小一號身子緊,胳膊抬著是沒問題的?!闭f完,又指點了她一些織毛衣的針法及技巧。 “大姐,您說慢點?!睜I業員拿個本子記了下來??此浀昧什莸淖?,樊香索性接過鉛筆,在紙上畫了簡圖,什么地方該怎么做都做了標識,還替她畫了幾種圖案,像麻花、麥穗的織法。 任何時代,對美的追求都是女人的天性,雖然這時候外衣選擇的余地不大,但毛衣在里面,翻的花樣就多了。穿一件鮮亮的毛衣在里面,露出那一角都包管驚掉一地的眼球。 “大姐您懂得真多!您是從魔都回來的吧!只有那里的人心靈才這么巧?!睜I業員一臉驚嘆,笑容別提有多真誠了。兩人的談話也吸引了看布的女人與那個頭發半白的營業員。他們過來看到樊香畫的圖,也是嘖嘖贊嘆,說了會兒話才回去。 營業員完全換了付表情,熱情地問樊香買什么,又讓她去柜臺里面隨便看。 樊香從小就對服裝設計感興趣,也看了許多相關的書籍。之所以當防護師,也是因為好歹與做衣服沾邊。她當上高級防護師之后,見多了巴結她求她做防護服的,對營業員的示好也不以為意,仍是不卑不亢。 她這態度,讓見習慣了各種人的營業員反而更高看她一眼。 樊香進了里面,一邊看一邊問,發現洋火兩分錢一盒,她要了十盒,蛤蜊油一毛錢一盒,要了三盒,鹽一毛三一斤,要了五斤。衛生紙一般的一毛五一斤,稍貴的一毛八,最貴的五毛錢,都是加長a4紙那樣的一張一張摞在一起。樊香每種都要了兩斤。 糖竟然要七毛五一斤,比起一斤才一毛八的面粉,貴得太多了,并且,買糖還要專門的票。只買半斤,回頭還是和花朵換吧。 這時候,能買得起這些東西的都是家里條件好的,怪不得人家會那么多種毛衣的針法呢,營業員笑容都要溢出來了,羨慕地說:“你買的東西可真多。真要過個好年啦?!本褪撬谏痰?,這是一等一的好工作了,也沒舍得像這個大姐這么買東西。 邊說她邊快速用黃裱紙把鹽一包一斤包上,之后伸手從柜臺上方橫桿上掛著的一團黃紙繩中扯出來一根捆好排放在一起。 看過這些,樊香又去看了賣布那一邊的貨架上的衣服及鞋子。衣服準備自己做,倒是鞋,納鞋底要時間,可以看看。鞋有皮鞋和白球鞋。皮鞋一雙5.5元,白球鞋一雙1.7元,她就又買了兩雙白球鞋、一雙半長膠鞋。 接下來,樊香還買了一個臉盆,一斤糖紙上有“為人民服務”標志的水果糖、兩塊肥皂、一個手電筒、一斤堿面等。很快,柜臺上就堆成了小山。這次出來,樊香拿了三十五元錢,這些全部結帳后,還余了八元四角。 交過錢,沒想到營業員說:“大姐,除了錢,肥皂、手電筒和鞋是要工業券的?!?/br> 樊香哪有什么工業券,她摸摸口袋,故意說:“我忘帶了。要不這些先不要了,下次再說?!?/br> 她對營員的付出也沒白費,營業員很爽利地說:“也沒多少工業券,你幫了我忙,我有多余的暫時也用不上,給你出了算了?!闭f著她掏出幾張工業券和錢一塊放進了鐵皮盒子里。 這年頭售貨員可是金飯碗,這人雖然態度不好,但樊香發現剛才她給那人打的醬油量可是足足的,人品應該可以。從她不占便宜替自己出工業券也可以看出來。 就笑著說:“那怎么行,我買東西不能讓你再吃虧。不然這樣吧,這斤面粉送給你?!彼龔闹窈t里拿出了袋一斤裝的面粉打開。 營業員眼睛一下都亮了,“這得是特供面吧,嘖嘖,看這細膩的樣子?!辟潎@一番,她依依不舍地把面推了過來,“這么好的面,我可不能要?!?/br> 樊香把面向她手里一塞,“這也是我感謝你的,大老遠過來買一次東西不容易,不然我下次還得跑一趟?!?/br> 看樊香誠心,營業員高興地收了面,細心地放在柜臺下面一個紙袋里,更多了幾分親熱,輕聲說:“工業券你也不用給我了。我叫劉新珍,叫我名字就成。對了,店里有些碎布,不要布票,你要不要?” 還有這好事,樊香自然要,小劉讓她把自行車推進柜臺里放好,帶著她進了店后面,指著麻袋里裝的布,有些得意地說:“這不對外賣,不是咱兩個投機,我也不會告訴你,一般過來都被人哄搶完了,你挑一些吧?!?/br> 第7章 王老師 樊香過去一看,里面的布有棉布有滌輪有的確良,顏色也多種多樣,還有不少碎花布。不過說是碎布,有些有兩三尺長,小的也有半個鞋底大小,就是布織得不好,有些跳線或重線,有些是花紋有問題。 現在連最高首長的衣服還打著補丁呢,這些小瑕疵根本不算什么,完全不影響使用。并且,不要布票不說,這些布頭還便宜,只有正常布價格十分之一,跟白送差不多,樊香就干脆挑了一包。 她也知道分寸,人家讓過來挑已是情義,也沒要太多,加起來也就□□尺那樣,就這已夠一個人一年的份額了??磩⑿抡錆M意的笑臉,知道沒過分。投桃報李,她告訴對方,“這真是承你情了,下次我過來幫你帶些雞蛋,自家雞下的?!?/br> 劉新珍眼前一亮,輕聲說:“除了雞蛋,還有這樣好的面,也幫我帶些,我出高價買,給家里孩子老人吃。下次你買什么商店里沒有的東西,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想辦法?!薄?/br> 第一次相交,能結識商店里的人就是收獲,樊香也沒多說什么,答應如果有的話就帶過來。 出來后她把東西裝到自行車座后帶的竹簍里,把布放在最上面,滿滿的一簍。劉新珍又拿了根草繩幫她捆好。正準備走,那個看布的戴眼鏡婦女叫住了她。 婦女有些赧然,扶了扶眼鏡,結果眼睛一下被竹簍里的東西吸引住了,讓樊香和她到一邊說話。 兩人出了商店,她說:“我看你這布挺好的,不知道你這簍里的布從哪里買的?我想給孩子買些細布做條褲頭,都沒太滿意的?!?/br> 看來這中年婦女家里條件真是不錯,這時候大部分人連外衣都不能保證,她竟然還要買細布做褲頭。 樊香打量她一眼,發現她戴一付黑框眼鏡,穿著一雙黑色皮棉鞋,身穿灰色四個兜的中山服,除了軍裝,這是這時候最時髦的衣服了。其中一個兜里還插著一個鋼筆,顯得更是與一般人不同。 樊香笑笑沒說話。 中年婦女飛快掃視四周一眼,見沒人注意,也不叫同志了,“大妹子,能不能把你的布勻給我,我拿工業券跟你換?!?/br> 商店里不隔音,大概她也聽見小劉營業員說的話了,知道樊香沒帶工業券。 樊香有些吃不準,她記得看的書中是不允許自由買賣,說那叫投機倒把,走資本主義道路,如果她給女人布換工業券,那算什么。 在這個時代,一切還是要謹慎為上,想了想她說:“同志,你別說了,布我是不會賣的,我是堅定走社會主義道路,反對走資本主義的?!?/br> 女人哈哈笑了起來,“你這位同志喲,思想覺悟還挺高。你又不以此謀利,這叫什么走資本主義道路。這樣吧,你可以把布賣給商店,我再買出來不就行了?!?/br> 這樣也行?樊香真是推著車回了商店,七尺藍色細棉布,頭發半白的營業員說是質量上好,商店收每尺三毛五,共得了兩元一角五分。還讓她有布就賣過來,有多少收多少。 那個女人轉頭就買了出來,卻是一尺四毛,還加上布票。 買過之后她對樊香說:“這位同志,這下你放心了吧。這年代織毛衣比做衣服難度可高多了,聽見你說會織毛衣,那你是不是也會做衣服?” 樊香點點頭。 “那你能不能幫我做件衣服?原來我孩子的衣服,就像你說的做得不合身,胳膊不好抬,過一段腋下部位就開線扯個洞。放心,我是清水縣一中的老師,姓王,你叫我王老師就行,家就在這附近?!?/br> 樊香本來不想做,想在縣城里再多轉轉,了解下情況,聽到對方說是老師,她有些心動。為了保險,她還友好地和劉新珍大聲告別,說去王老師家了。 看來王老師所說并不虛,劉新珍高興地沖她揮揮手告別。 王老師家在書店后面的一條巷子里。家里正屋是四間的磚蓋瓦房,東側是兩間廂房。院子不比樊香家院子大,但靠墻有一口井,這可比樊香要到村子里挑水方便多了。 進屋是一間堂屋,上面掛著一幅《沁園春.雪》詞里的大字,字意灑脫,墨色淋漓。雖然同是與領袖有關,但看著比原主家雅致多了。 大字下面是一個長案幾,上面放著一臺紅燈牌收音機。打量了一下王老師家時的布置,樊香心里更加確定,怪不得不在乎地買了她賣的布,這家可和一般人家不同。 “陳默,陳樺,出來量下尺寸?!蓖趵蠋熃械?。 兩個孩子從正屋最西側房間出來,男孩大概有十二三歲,女孩和程愛軍差不多,兩人好奇地看了樊香一眼,有禮貌地還叫了聲阿姨好,看起來就是好教養。 “兩個孩子真有禮貌?!狈憧涞?。 “這是你剛來,他們還沒原形畢露呢?!蓖趵蠋熜Φ?。 寒暄幾句,樊香問:“都做什么衣服?” “你的那塊細棉布,給兩個孩子各做條內褲。我還買了一塊軍綠色的滌卡布,再各做一個上衣吧?!?/br> 做衣服樊香熟,別說原主的記憶,她原來做防護服也是要合體才行。拿著王老師給的直尺,很快就量好了尺寸,沿著粉筆在布上畫的線,又剪了出來。 看她這么利落,王老師帶著贊賞問,“你會用縫紉機不?” 樊香當然會,原主婆婆家里就有一臺縫紉機,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原來多是她做的。 王老師又推推眼鏡,“那太好了。我家剛買了個縫紉機,我還不大會用,也就剛能走個直線?!?/br> 要過年了,每年都會或多或少做件衣服,縣城的裁縫社里活計都干不完,并且做的衣服也不是很合適。 最主要的是,這年代連最高領袖接見外賓穿的衣服還帶補丁,家家面料緊張,很少小孩穿褲頭的。但孩子的重要部位也需要保護,褲頭必不可少,還得是細棉布才好,柔軟舒適。人多口雜,怕被人說是小資思想,她這才不愿意去外面找裁縫鋪做內衣。 王老師沒想到自己運氣這么好,去買塊布就遇上個會做衣服的。要知道,這年頭很少有自己在外做衣服做得好的,原來的裁縫鋪劃入了縫紉社,集體為大家做衣。 樊香先做的兩件仿制軍服上衣,做完后她告訴王老師,每件衣服她都余的有尺寸,如果孩子長大了,可以把余下的尺寸放下,不耽誤孩子繼續穿。 王老師很高興,只夸她想得周到。叫了兩個小孩一試,正合適,都樂得不行。陳默還從屋里拿了個土黃色的帆布皮帶往腰里一扎,一手掐腰,一手拿個玩具槍,神氣活現地頂著meimei的腦袋,“你這個壞蛋,繳槍不殺!” 陳樺被一下推倒了,也不甘示弱,用她的生化武器——眼淚開始反抗,“唔唔!我是革命小將,你才是壞蛋!” “有你這樣哭包的革命小將嗎?” 陳樺別在衣服上的小手絹擦了擦淚,“我才不是哭包,你才是,還是大壞蛋!” “陳默,好好帶meimei,別欺負她!”王老師不樂意了。 “好吧好吧,真沒勁,”陳默收起了槍,“那我出去玩了!” “我也要去玩!”陳樺急忙道。 陳默嫌棄地看了meimei一眼,“那你不能哭,不然我就不帶你了!” 陳樺忙點頭跟著出去了。 “看吧,兩個都淘氣得要命。天天在一起就吵得我頭疼?!?/br> “小孩子這是正常的,不過明顯兩兄妹很親,大的愿帶著小的,小的也喜歡跟著大的?!?/br> “這倒是。兩人鬧歸鬧,回頭又跟沒事人一樣?!眱蓚€人聊著孩子,覺得關系近了不少。 樊香把衣服做完,盡管她手快,已要中午了,就要告別走。王老師說既然樊香衣服做得這么好,一事不煩二主,還想再給陳默做件棉衣,問樊香行不行。 花朵這時說話了,“樊香,做棉衣的過程我也要,給你算10積分啊?!币槐緯蛞粋€物種才5個積分,做棉衣就10。樊香想,難道這是非物質文化,比物質的高? 不過有積分拿總是好事??赐趵蠋熌贸龅牟甲銐?,為了便于清洗,樊香準備做活里活面的棉襖。 問王老師說家里沒有拉鎖,她干脆把里與面之間、帽子與衣服之間用扣子連接上,面及棉子都可以單獨卸下來洗滌。棉衣外面留了兩個暗兜,暗兜處也可以用扣子扣上,免得小孩裝的東西掉出來。 中間吃的午飯是雞蛋香椿撈紅薯面面條。雞蛋不必說,香椿是曬的干香椿葉,水煮過后依然帶著濃郁的香味,紅薯面搟得很粗,略有些甜,但拌了雞蛋香椿鹵之后,那點甜正恰到好處。 樊香覺得,來到這個時代之后,最讓她滿意的一是新鮮的空氣,二就是美味的食物了。雖然品種少,但每一種都讓她恨不得把舌頭咽下去。 王老師也很滿意。樊香看來簡單的衣服,引來了王老師的嘖嘖贊嘆,說比孩子爸爸發的棉大衣都好,太方便精巧了。說幸好她靈機一動,請了樊香,做的衣服簡直出乎意料地合適。 臨走王老師要給樊香錢,樊香趁機說出她考慮已久的話:“錢倒不要了,如果可以,您是老師,我想能不能看看您家的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