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車子駛出了一段距離后,司機的電話響了。他打開免提,話筒傳來了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司機和小孩子講的是純正的復祝方言。 荊覓玉露出一抹微笑。很懷念外婆用這樣的鄉音講外公的壞話:“愛情就像貪得無厭的jian賊,偷走了我的千嬌百媚,再將我打得萬念俱灰?!?/br> 每當這時,外公就躲得遠遠的。 外婆說外公不愛她。 外公說外婆很愛他。 牽手白頭的日子,還講什么愛不愛呢。 聚北主要經營斯諾克臺球。 一樓大廳有二十桌,有鬧有靜。大廳上方是中空設計,二樓的客人走到外廊就能將大廳一覽無遺。 荊覓玉點了一杯檸檬水,端起杯子穿梭在桌臺間。她不是要在今天見到晏玉,只是探探環境而已。 左邊中間的那桌,一個穿著細肩帶連衣裙的美女正在擦拭巧克力粉,吸引了好幾道視線。美女慢慢彎下了腰,伏在桌臺,波濤洶涌的兩顆球似要跳出裙子。 荊覓玉啜了一口檸檬水,空出的左手把自己的衣領捂住。捂住之后,她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她這件小外套,保守得很。于是又放下了手。 她向前走,觀察著眾人。 轉頭間,有個身影堵住了她的路。 她微微偏頭。 一個梳著短辮子的男人朝她笑著,“美女,不玩嗎?” 她莞爾說:“不懂玩,我是陪朋友來的?!?/br> “可我一直沒見到你朋友啊?!鞭p子男狀似望了望她的四周。 她笑,“在樓上?!?/br> 辮子男看了一眼那杯檸檬水,這是僅供應一樓的飲品。他的眼睛略微張大,“美女不說實話啊?!?/br> 她后退兩步,“不信的話,和我一起去認識認識我朋友?” 辮子男若有所思地和她拉開距離。下一秒,鬼使神差的,他抬眼見到了站在二樓外廊的男子。 荊覓玉仰起頭向上。 晏玉隨意搭著欄桿,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個可樂瓶。玻璃瓶身晃悠悠的。他俯視著她,神情就像那張證件照一樣,似笑非笑的。 她清楚,那是他的唇形放松時呈現出來的線條。她心中晃過一段詩,“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br> 不不不,換一個。 應該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br> 她深深地望他。 晏玉猜,她應該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一種即將粉墨登場的儀式感。他回她一記玩世不恭的笑容,轉身回去包廂。 辮子男給荊覓玉讓開了路,“是我唐突了,你請?!?/br> 她這下不急著走了,問道:“你認識我那朋友?” “不認識?!鞭p子男指指自己的眼睛?!暗懿荒苷腥?,我看得出來?!?/br> 聽這話玄乎了,“那你看我呢?” 辮子男笑,“你是一位美麗的女士?!?/br> 換句話說,晏玉比她危險多了。這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不過,剛剛晏玉的那抹笑容,莫名給了她一種奇怪的直覺——他是她的最后一個目標。當然,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并不可靠。 荊覓玉和辮子男禮貌地道別,走上樓梯。 到了才發現,這樓梯去的不是包廂區,而是公共衛生間。她一個端著大半杯檸檬水的女人,在大大的衛生間標志前維持鎮定,走下臺階。 迎面而來的顧客奇怪地看她。 荊覓玉回到大廳,匆匆尋找通往二樓的路。 這時大廳的某一桌臺熱鬧了起來,旁觀者議論說是二男爭一女。 荊覓玉沒心思看熱鬧,正要往前走,卻見一個男人視線牢牢粘著那一桌,直直向她撞了過來。 她趕緊側身躲開,手肘擋住男人的胸膛。 男人這才收回視線,“抱歉,我忘了看路?!?/br> 他聲音雄渾得像是從胸骨間震出來的一樣。她不禁望了望他。長相挺普通,眼睛圓圓的。但是瞳孔小,眼眶凹,是為兇相。她笑笑,“沒關系?!?/br> 荊覓玉離開大廳,乘電梯上了二樓。 圍繞在外廊的大多是樓下的喧鬧,閉門包廂只透出些許聲響。她走了一段路,突然聽到前方拐角處傳來了說話聲。她再前移幾步,那些聲音更清晰了。 一個偏細的女聲,“你是晏巳的什么人???” 回答的那位下氣怡聲,“朋友?!?/br> 再響起第三個女聲,“女朋友?” 靜默了半晌,第三個女聲話中帶笑:“信不信?晏巳的女朋友多如過江之鯽?!?/br> 荊覓玉走上前去,一轉角就見到兩個女人圍著一個女孩。 之所以用女孩這個詞,是因為那人是大學生的年紀。長相很清純,烏黑明亮的雙眸楚楚可憐。 兩個女人同時望了眼荊覓玉。 荊覓玉略帶歉意,“打擾了?!?/br> 女孩這時抬頭,“我不是他的女朋友?!?/br> 其中一個女人正要開口,卻聽得一聲—— “是的,我還在追求中?!辈恢螘r,晏玉出現在另一方向的拐角。他瞟向兩個女人,笑里藏刀?!坝挟愖h?” 她們畏怯地退了退,不敢吱聲。 荊覓玉之前肯定,和孫燃合照的就是晏玉。然而,隨著刁爭柯的調查資料可信度降低,她懷疑,晏玉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叫晏巳。 “汪珹瑩,回去了?!标逃褡哌^來,閑閑搭上女孩的肩膀。 汪珹瑩沉默地跟著他。 擦肩而過時,荊覓玉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有點兒特別,她讀不懂。但是她認出了他左眉尾的小痣。 喜上眉梢,大吉。 她在涂鴉晏玉的證件照時,特地把這個小點加粗了成大圓圈。 她趕緊撇回視線。 晏玉無聲一笑。她這會兒的樣子和剛剛不同了,儀式感變成了謝幕的遺憾。 荊覓玉當然遺憾。在她濃妝艷抹之際,他卻轉向小清新口味了。她新購的彩妝都是重口系的,這下虧了。 他一走,那兩個女人自討沒趣。她們臨走看了看荊覓玉,那位細聲的女人說:“別望了,輪不上你的?!?/br> 這話有一種天涯淪落人的同情,引來荊覓玉和善的一笑。 兩個女人離去后,荊覓玉站在外廊,看著大廳上演的二男爭一女戲碼。她不喜歡俯視的視角,不到十秒就轉開了目光。 喝掉檸檬水后,她去了衛生間補妝。 正在惋惜今天的妝容太過紅艷,比不上那位大學生的清純,忽然,有一陣眩暈襲來。她趔趄一下,手里的口紅差點摔落。她迅速抓住紙巾筒,慌亂中,左手食指不慎被金屬邊緣劃傷。 眼前天旋地轉,鏡子扭曲起來,她的五官跟著變形。 她心中警鈴大作。這種場合她十分謹慎,水杯全程都沒離開過她的手。 但現在的不適感是怎么回事? 是誰? 什么時候? 目的是什么? 是對方出現了嗎? 趁著還沒徹底失去意識,她握起手機,顫抖地查找孫燃的號碼。 點來點去都點不到拼音的“s”,她只能胡亂地往下翻。通訊錄一頁頁嘩嘩地閃過,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使勁地眨眼之后,她終于見到了孫燃的名字。 第一下,她按歪了,進去的是短信界面,趕緊退了回來。 試了幾次終于撥通電話,她急喘著,舌頭都打結?!芭f彼岸……哇生劍……救偶……”(注釋:聚北衛生間,救我。) 原本聲音渾沌的孫燃立即清醒了,“荊覓玉?” 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是站不住了。身子倒下去時,她的手肘重重磕到垃圾桶,手機被彈進了洗手臺底下。 完了,也不知孫燃聽沒聽清她的話。 她咬緊牙,用左手食指摳著地板,用剛才劃傷的傷口,畫出一道道血痕。 傷痛讓她回了些氣力,她硬撐著爬到隔間,費了好大勁才關上門。 全世界只剩下喘氣聲和心跳聲,回蕩在她的耳邊。 完了。 這是要完了嗎? 可是她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腦袋越來越沉,磕在隔板門上…… 第5章 #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