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你不用這么拼命?!鄙驖筛蓾卣f:“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喜歡畫畫,但是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br> 顧關山沒有說話,望向窗外。 “你有駕照嗎?”顧關山看著車窗外的路燈,突然發問。 沈澤直視前方,開著車,平靜地說:“沒有?!?/br> 顧關山:“……” 沈澤:“放心,我車技絕對過關,去學車也就是走個過場?!?/br> 顧關山出于禮貌,一句話都沒說,卻謹慎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帶。 沈澤感到自己業務能力被懷疑了…… 顧關山揉著自己的嘴唇,努力不經意地說:“沈澤,你知道你這個人看起來有多糟糕嗎——我都不提你無證駕駛了。你一點也不懂得尊重別人,把我壓倒就算了,說真的,這可以說是性sao擾,而且壓倒之后還咬人……” 沈澤提醒她:“顧關山?!?/br> 顧關山抬起頭:“嗯?” “你知道,”沈澤開著車,不甚在意道:“結婚之后你要被我上吧?” 顧關山:“……” 沈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說:“這話是挺流氓的,但是話糙理不糙,我現在壓你一下你都不行了?” 顧關山的臉,蹭地紅到了耳根…… “誰、誰……”她結結巴巴地往外蹦字兒:“誰要和你結婚??!你說話能不能含蓄一……一點……”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說個事實而已,你臉紅什么?” 他揶揄地問:“——還是你不能接受我?” 顧關山一下子把帽子戴上了,她眼睫毛微微顫抖著,捂著耳朵裝起了鴕鳥。 沈澤笑了起來,他一點也不生氣了。 那是他的姑娘,他視之如奇跡和世界一般的人——無論是誰都要靠邊站,何況是個‘連他的小腳趾都不如’的陳南聲。 盡管沈澤不生氣了,但他還是決定解決了心頭大患,叮囑道:“以后,我發的短信,無論如何,無論拖了多久——都必須回。哪怕只回個句號都行,不準不回復——知不知道我前幾天有多著急?” 顧關山蚊子般哼唧了一聲:“好……” 那年他們仍年少,不知道所謂相知易而相守難,也不知道世間七苦還橫貫在他們的前頭。 那輛沈澤開著的,沒有駕照的車穿過了冰封的海岸,穿過了下霜的松柏,穿過了燈紅酒綠的城市和馬路。 顧關山在自己家里過了個春節,沈澤則跟著自己的父母回了自己的爺爺家,大年三十的晚上沈澤在外面,凍得不住跺腳,和顧關山打電話。 顧關山父母并不在家,他們去給那些什么親戚朋友拜年,卻沒帶自己的女兒——顧關山一個人在家看春晚,電視機里董卿的聲音喜氣洋洋的,但只有董卿一個人的聲音算得上熟悉。主持人盡是些生面孔,李詠朱軍也老了,顧關山小時候李詠是個臉上平整的俊俏男人,如今卻滿臉的褶子,歲月不饒人。 沈澤在電話里說:“這里真是……太冷了,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br> “這里也冷?!鳖欔P山溫和地說:“小心別凍到呀?!?/br> 沈澤那頭沉默了一下,不自然地說:“我……我比你健康多了,不用cao心我?!?/br> 顧關山笑道:“你現在聽起來像個小男生一樣?!?/br> “什么小男生,我可比小男生厲害多了?!鄙驖蓮娬{道:“他們在家沒難為你吧?” 顧關山帶著笑意望向落地窗,說:“沒有,你放心吧?!?/br> 沈澤笑了起來:“我爺爺家這里很好玩的,今晚可能還會下雪,以后我帶你來看?!?/br> “好呀?!鳖欔P山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說:“等我們大學之后,怎么樣?” 沈澤:“嗯?!?/br> 顧關山慢慢站了起來,站到落地窗前,對沈澤說:“沈澤,我最近在思考。說實話,我以前就覺得……未來是一件很不明確的事情,但我最近發現,以后的事情非常模糊,模糊到我心里發慌?!?/br> 沈澤在電話那頭一愣:“嗯?” “你為了我,站在我爸媽面前,挺我,給我撐腰,斷定我一定前途無量……”顧關山輕聲說:“——但是如果,我沒有那么好呢?” 沈澤在那頭沉默了一下。 顧關山又道:“如果我其實非常一般,也沒什么天分,只有我靠勤奮堆出來的那點經驗,但是現在連那點經驗都毫無價值……” “如果我只是一個路人甲,沒有任何光環,也沒有什么前途無量可言……那怎么辦?” 顧關山說著說著,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孤獨。 “……如果我讓你失望了怎么辦?” 她努力忍著哽咽,問。 夜色四合,數百公里外的四合院,屋里暖氣蒸騰,院里風蕭索又冰冷,廳里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燈火通明,年味十足。 沈澤站在他爺爺家的院子里,寒風凜冽地吹過,將他拿著手機的手吹得發疼,他舉著手機怔了一怔,聽筒里傳來女孩子清淺的呼吸聲,猶如寧靜的潮汐。 沈澤酸楚道:“你怎么會讓我失望呢?!?/br> “你如果沒有前途無量,那就沒有,我喜歡的又不是你畫的畫——”沈澤冷得不住哆嗦,靠在回廊的柱子下,對話筒說:“再說,我覺得你畫的好看,我才不管別人怎么評價你呢?!?/br> 手機的那頭,顧關山微微嘆了口氣,說:“……可是我這么努力,是為了什么呢?!?/br>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了顧關山的孤單無助。 ——她在害怕自己的將來,恐懼自己過不上自己夢鄉里的日子,懷疑自己,害怕自己不過是庸碌之輩。 她害怕畫畫不是自己能吃的那碗飯,恐懼著自己不過是泯然眾人的仲永。 而每個人在成長的道路上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人們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凡,而他們會在這個認知過程中成為一個平凡的成年人。 連沈澤都知道,這世上肯定有比自家有錢的人,肯定有他父母收拾不了的麻煩,在更為龐大的人面前,他們不值一提,極為渺小。 可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顧關山的身上,她是那么好,那么優秀,畫的畫里總是浸潤著初春的陽光和生命的嫩芽,那么有靈氣,她怎么會是仲永? ——沈澤想。 可他終究無能為力,畫畫和藝術——那不是他能夠觸及的世界。 沈澤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說:“就算退一萬步說,顧關山,你如果真的發現自己不是吃這碗飯的……” 聽筒那頭微微抽了口氣。 “……也有我啊,我養你?!鄙驖筛蓾卣f,“過年了,開心點,別把自己逼得太緊?!?/br> 顧關山的那頭安靜極了,沿著信號,傳來清淺的呼吸聲。 沈澤無法給她更多的承諾,只能告訴她:‘還有我’。 ——如果這個世界是由他做主的就好了,沈澤模糊地想,這樣就可以承諾她‘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認可你’了。 但是沈澤不是世界的主人,能支配的也只有自己的那身肌腱骨骼和大腦——然而說是能支配,也只能支配一半——大腦能控制的那一半。至于垂體和小腦負責的那部分,則完全無法涉足。 沈澤生物學角度上,只是個普通人。 沈澤又忙不迭地補充道:“但是你也別喪氣,畢竟你剛進畫室……” 女孩子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開心地道:“沈澤,下雪了!” 沈澤一怔,抬眼望向自己頭頂的天穹。 然后他眼皮突然觸到了什么冰涼的東西,涼氣激得他眼睛一眨,雪花在他眼睫上化了。 片片雪花從天穹飄落,猶如飛揚的羽毛。 “我們也下雪了?!笔藲q的沈澤笑了起來:“瑞雪兆豐年,所以你明年一定順順利利的,別多想了,乖?!?/br> 顧關山也心情很好地道:“好!” 沈澤覺得自己得了點哄姑娘的趣味,逗弄般道:“關山,馬上就十七歲了?” “是啊——”顧關山在那頭笑了起來:“十七了。沈澤你都不看春晚的嗎?馮鞏出場了——觀眾朋友,我想死你們啦!” 沈澤吁了口氣暖手,說:“如果一邊看春晚一邊和你打電話,七大姑八大姨的容易羅里吧嗦——我是在外面打的?!?/br> “還有一個小時……”顧關山在那頭笑了起來,溫和道:“就是冰雪消融的春天了?!?/br> 那句話極為普通,卻有種詩意。 沈澤那一瞬間,胸腔里滿是種說不出的酸澀柔情。 他想起他和顧關山在秋天的相遇,爬滿爬山虎的白山墻,湛藍的晴空,梧桐樹下走來的穿著校服的身影和卡通雨傘;他想起海邊能夠吹卷一切的狂風,想起雪夜里的吻和擁抱——他想著那個姑娘。 ——冬天馬上就要結束了。 沈澤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道: “春天快樂?!?/br>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哪怕是在北方, 也是有春天的。畢竟春脖子再短, 也是個脖子,不是多余的闌尾。 花草翠綠, 梧桐綻新芽, 青綠花苞和松葉連綿了一城。 春雨綿綿, 三月的風仍帶著種刀子般的冷, 可那風對著迎春花苞卻是留情的,一中門口穿著寬大校服的學生撐著五彩斑斕的傘, 背著書包,踩著水洼走進校門。 顧關山被畫室折磨得瘦了一大圈, 她穿過校門口的迎春花時,丁芳芳在遠處喊道:“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升旗儀式都要開始了!” 開學的第一個周一和升旗儀式有著解不開的淵源, 就像每個學期剛開始時的中央電視臺的《開學第一課》,哪怕講的東西再弱智,上去載歌載舞的是小學生, 也是從南到北每個學校都要要求收看的東西。 顧關山咳嗽了兩聲,跑了過去。 丁芳芳一看顧關山就嚇了一跳:“臥槽你一個寒假經歷了什么……顧關山你去了哪里,是去了貧民窟嗎,還是你爸送你去打童工了?你瘦了有沒有十斤?胸縮水沒有?——肯定縮了。愁人?!?/br> 顧關山擺出看傻子的眼神:“……” 丁芳芳話鋒一轉, 羨慕地道:“姑且不在意胸縮水的事情, 不如分享一下減肥經驗吧?我要泡小哥哥的,初步計劃是甩掉六十斤rou?!?/br>